承允手中萤石滑过他肩膀处的那排书册,眉锋微微皱了起来。
藏书阁中卷册摆放的顺序他记得很清楚,应当就放在这里。
他将手往下移,身子也低了下去。
半俯半蹲的姿势让他的脊背离身后的一川更近了,一川的脸已经憋的有些发紫,咬紧了牙关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嗒的一声,他终于寻到那本插在倒数第三层的《正义》,抽出来直起身,迅速翻到最末页。
眼睛迫切的落到页缝里,张承允的眉锋却倏地一皱。
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夹。
陈义说谎了?
他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出言坑骗自己?
张承允猛地合上书,放回原处,快速往窗子的方向折返而去。
原处窗牖终于发出被关上的吱呀一声响,一川猛地放开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蜷成小小一团的身子从书架里滚出来,摊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良久,他从怀中掏出已经被捏的有些发皱的两页纸,可是隔着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它们到底有什么用,张承允竟然会因为这个…杀人?
一川想到先前从窗缝里看到的那一幕,不寒而栗,后颈拔凉,身体都不住的颤颤发起了抖。
又死人了,六岁的时候,爹爹也是这样死在自己眼前的。
不,不是这样,爹爹倒下去的时候,脖子里流了好多血,他藏在灌木丛里,那血都蜿蜒着流到了他脚上。
原来不光打仗,在这个离打仗很远很远的地方,全是温文书生的大院子里,也会死人。
只是没有看见血。
一川的四肢慢慢蜷缩了起来,直到把自己蜷成了比刚才躲在书架里时还小的一团,没多大会儿,脸上就湿了一片。
. . .
翌日清晨早课才上了一半儿,湖边突然传来异动,不过半晌的功夫,课房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
泓学院中的水是活水,通往外头的护城河,地脉又暖,除非大寒,湖水几乎不会封冻。
一川过去的时候,湖边的空地上摆着一个用白布遮起来的东西,水仍滴滴答答的从白布上渗出来,依行可辨,是个死人。
白布外头露着一双脚,其中一只已经没了鞋,往前望去,一只青白的手从布巾下伸出,其中紧紧攥着一个酒囊。
附近的人围的严严当当,却不约而同的在死尸周围留出一段不小的空地,纷纷衣袖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其中神色,似同情,又似忌讳。
许久,和陈义同室而居的张承允终于走上前,眼圈通红:“陈兄平日也喜欢喝点小酒,昨夜他课业完成的早,一更回房之后说要到这里来走走散心,谁知…”他说不下去,脸上已经滚下泪来,神色极为哀戚。
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一阵叹惋的太息。
一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手中未净的砚台砸在湖边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哐当一声响。
众人纷纷诧异回首,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到了这附近,都睁大了眼睛。
一川两腿一软,摊在地上,哇的大哭出声。
夫子的注意力一直在被白布盖住的陈义身上,听见异响,才抬起头,看见两腿摊开坐在路边哭喊不止的一川,慌忙过去,急斥道:“这里怎么能让孩子过来?!吓着了如何是好!”他顾不得形象,俯下身挡在一川和尸体之间,“好孩子,不怕,老夫在这里,咱这就回屋,啊。”
夫子哄着伸手去扶他,一川却突然挣脱了,身子一扭,手指指向张承允所在的地方,哭喊的更加厉害,肩膀和胸前都一抽一抽的,几乎喘不上气儿:“有鬼!他后头有鬼!扒住他的脖子了!”
众生脸色皆一变,纷纷望向张承允,寒风萧瑟中,张承允身子一抖,突然跪下地去,趴在陈义近旁,脸上哀戚之色更甚,色伤道:“我与陈兄同住一室,平日里便格外亲厚,陈兄,你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一定要告诉我啊,承允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誓必…”
“住口!”夫子横眉怒斥,“子不语怪力乱神!孩子童言无忌,休得你顺嘴胡说!”
周围倏地静了一瞬,只有一川还在哭,嗓子已经嘶哑。
夫子将他抱了起来:“别怕,没有鬼,老夫这就带你回房。”
一川一怔,胳膊奋力摇晃了起来:“我不要…不要回屋!我怕,我要回家!”他折腾的没了力气,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送我…送我回家——”
夫子一愣,谁都知道一川是成斐从将军府领过来的遗孤,他这是要闹着回北境去么?迟疑间,便问了出来:“家?”
可怜见的,真是吓坏了。
一川挣扎的四肢突然愣怔怔停在半空,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心底里是把将军府当做家的。
成哥哥在时,学院里的日子也和将军府一般的好,现在他走了,自己跟前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他抽噎道:“将军府…我要找荞荞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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