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世之书 作者:葭川独泛
太白了,他将无玉的妆上得太白太假了!粉扑得太厚,反倒显出他眼角的纹路了!
姬无玉犹自不知,他全副身心都投进戏里去了。
若是不出别的什么事,约摸这就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作为正旦登台了——他沉醉其中。
一出戏下来,台下的人走得不剩几个了。众角下台,独留一个盛装的正旦站在台上,浓妆的脸上带着一丝笑。
灯光摇曳追逐着他鬓边发间的珠光嬉戏,映射一地冷光。他静静地笑着,一双绝美的眸子望着台下,望着最后一个观众走向他。
满娘笑着对他说:“玉郎,回吧。”
姬无玉抖了抖袖子,将左边的水袖展开遮住半张脸,他垂眸看着地,复又抬眼看她。
露出的右眼眸光闪烁,瞳仁深处仿佛透出一点心满意足的笑意,为水袖遮住的左眼却倏地滴下一滴泪来,蜿蜒一道胭红的水痕。
他到底是老了。
再好的妆,再华贵的行头,也遮不住岁月的刻痕。
☆、第五世 两相厌(六)
十四
当晚,姬无墨登门道歉,姬无玉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好似全然不在意今晚他在戏台上眼瞧着听戏的人议论纷纷,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戏刻在骨子里,只要他想演,脸上立刻能贴上一层妥帖的画皮——真实的喜怒哀乐全被笼在其下,毫无破绽。
姬无墨已不怎么登台了,做他们这行该恪守的禁忌,也松了不少。他晓得姬无玉定然心气不顺,可任他舌灿莲花,姬无玉都端着一张笑脸,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最后他都醉倒了,姬无玉面前的那杯茶水还没动过两口。
叫来跟着姬无墨的小徒弟,姬无玉交代道:“你师父喝醉了,你带他回去吧,记得手脚轻些,别吵到嫂子,安置在客房里吧。”
小弟子扶过姬无墨,点头称是,朝外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对姬无玉道:“无玉先生,你……”
姬无玉站在门前朝他摆了摆手:“回吧,回吧,我都晓得。”
小弟子道:“那先生早些休息,我和师父先走了。”
他们离开后,姬无玉关了门,见满娘还在桌边坐着,不由笑道:“还不去歇着?”
满娘道:“无玉,你呢?”
姬无玉愣了愣,道:“上次填的那本折子还没写完,我写完就睡。”
满娘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好“嗯”了一声。
终于,屋里只剩姬无玉一个人了。
外面夜雨将至。
他轻手轻脚地将窗户打开一扇,任由潮热的风席卷整个外间。笼在灯罩里的烛火微微摇曳,他也不管,径自取了一沓稿纸出来,提笔写戏词。
在过去的近三十年里,他不是在演不打眼的配角,就是在写新戏折子。年长的人爱看老戏,图的是角儿的演技,年轻人则多爱看新戏,图个新奇。他因着写戏折子,也攒下不少钱,去年姬三爷蹬脚去了,他便领着满娘在姬家隔壁买了个小院子,搬来住下了。
一开始姬家班班主还以为他要和班子断绝来往,吓了一大跳,见他往来皆如常才放下心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何要搬出来。
为了一套戏服。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着自己当时看到罗师弟穿着那套戏服故意袅袅娜娜地从他面前走过,他没能压住火气攥住他的胳膊问他那身衣裳哪里来的。年轻人妆容未卸,目光流转着些许得意:“三爷给的。”
他说给的,而不是借的……那套戏服是他娘的遗物。
彼时他们不过二十出头,姓罗的正是红人一个,原本藏在暗地里的不屑鄙夷此时全然被他搬到台面上来了,他瞪大眼睛好奇道:“怎么,姬师兄,这行头你也想要啊?可是你又不能……”
姬无玉笼在袖中的手青筋紧绷,他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我倒想问问家父哪儿来的资格处置我娘的嫁妆?”
朝廷有历律,女子死后嫁妆归嫡亲子。
在姬家班的地盘,姓罗的虽然被他憋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当场跟他闹翻了,只灰溜溜地还了戏服,当天便吵着闹着要出去自立门户。
班主为了息事宁人,只好请姬无玉来与他道了个歉,这事才算了结了。
自那日起,姬无玉就知道了,只要他头顶还笼着他爹的阴影,他就连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
十五
想起那套戏服,他握笔的手顿了顿。盯着窗外摇曳的树木许久,他叹了一口气,搁笔起身去拿装行头的大樟木盒子——梅雨时节,也不晓得那娇贵的丝料有没有起霉。
盒盖缓缓移开,灯光一寸寸探进盒子,遇上绯红戏服上缀着的各色宝石,便立即绽出耀眼的光华来,几乎将整个外间照亮。
姬无玉盯着戏服看了良久,试探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脸上的皱纹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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