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的流质。他也曾奇怪这样的饮食习惯。直至后来,各种各样的关于司徒若影这个人的传言听得多了,渐渐推测出曾经发生在这个青年身上的种种细节。
将下巴紧紧地抵在青年的髻旁,呼吸着他清淡的发味。他知道,那段过去里没有他,这是一种根本无从插手的无奈。但是至少,现在这一片刻的光阴,是属于他的。
梅若影窝在颜承旧的怀中,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炽热得沁入心脾的怀抱。被异物侵入喉间的不适缓缓淡去,口中仍然余着颜承旧带入的青涩的草香,干净而安心。他安静地窝着,不知不觉间,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一晚三方各心机
也许只睡了一刻,可是睁开眼时,月虽仍在天上,却已西斜了。自己是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被一双臂膀牢牢地斜揽在怀中。抬眼看去,颜承旧的下巴占去了一片星光,还正在悠闲地哼着一支小曲。
一如初识,悠闲惬意的男子。夜风愈显清凉,身周却是毫不吝惜传的温暖。
这个曾以杀手为业的男子对他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早已心知肚明,就像林海如对他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一样。
像是随风潜入夜的细雨,虽然没有轰烈似火,没有跌宕起伏,更没有海誓山盟,但是温柔轻缓的细雨,总是最能柔缓地润泽干涸的心田,最是润物细无声。
不论哪个,都是他不能无视的无比重要的人,所以不希望看见他们不幸。然而现在,两人的幸与不幸都与自己绑束在了一起。
爱究竟是什么,他说不出。曾经历的那一次热烈初萌的爱里,有背叛,有残酷,有无边的冷漠和绝望。
能够倾心相爱的那块柔软的心田,虽然已经干涸——在第一次萌芽的时候就已经被滔天的海啸灌入了咸涩的盐水。但是他知道,不论是颜承旧,或是林海如,也许有一天能让这块田地重生。又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偷偷在他心中洒播下种子,只等着他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可是他不能选择。他是可以容忍刘辰赓拥有三宫六院十八室,却不能容忍自己的三心二意。既然已经与刘辰赓作别,就不要带上半点那人的气息作派,就算一言一行也要划清界线。
颜承旧感觉他已醒了,低下头。
直直地凝视着,问道:“为什么没有拒绝?”
他不想道歉,因为已经忍耐了好久。更不想因为一句道歉将两人的距离拉得生疏。就算艰难,这条路也要继续走下去,因为值得耗费他一生的精力。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梅若影也直视入颜承旧的双目。
“因为忍不住了。”没有犹豫,颜承旧笑了起来。
梅若影看着杀手的笑脸,没有慌乱。此时无声,只有溪水潺潺,远方的林间偶尔传来一两声夜猿啼叫。脑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躺在颜承旧怀中,任性地享受着这一两刻的放松。
就像解数学方程式,如果实在想不出方法和途径,先搁置在一旁,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有答案了。更何况,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横在眼前。
又过了些许时间,颜承旧突然抱歉地道:“你这次出来是要沐浴的吧,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就先不打扰了。”
“不多留?”
“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故事,‘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今夜区区已经尽兴——当然,如果庄主大人仍然觉得不够尽兴的话,区区愿效犬马之劳。”颜承旧一派轻松,没有丝毫不自然,似乎今夜什么也没发生,又或者,是因为觉得发生得理所当然。
梅若影沉默半晌不语,猛然间使力,一下子将颜承旧推下树杈,自己凌空一个翻滚,稳稳立在颜承旧适才所坐之处。
“既然如此,还不速回?小心我记你躲懒摸鱼,这个月的月钱充公。”
颜承旧翻身落于树下,邪邪地轻哼了一声,沉声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咬过一口,再亲有期!”
不待梅若影反应过来,已经足间轻点,如同浮于冰面,不带半点声响,倒滑数丈。再一转身,黑衣翩飞,融入月下疏影间。
同是这一夜,也有人在黑暗中,做的却是另一番事情。
孙俊杰手中握着一枚小瓶,饶有兴趣地坐在一边听着父亲对两名下人的褒奖。
父亲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饕餮公子孙玉乾,最爱拈花惹草。所谓上行而下效,弄得家中的下人或多或少也沾染了点风流习气——尽管这群下人中的歪瓜劣枣多了些——比如眼前躬身立于父亲身前的两人,王老打和陈伍。
这两人原本就是孙家家奴的后代,孙氏嫁给司徒容及为正妻之后,才调去九阳山上照顾孙氏和大小姐的。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这两人在四年前竟然得尝传说中的毒王司徒凝香后代的滋味——也因此算是开罪了青阳宫。
后来青阳宫放出消息,说司徒荣及与孙氏的大千金便是王老打和陈伍所杀。多亏他不像父亲那般老糊涂,一下子就辨明这是青阳宫借刀杀人之计,才又把两人叫回孙家庇身。
上述事情多属机密,若非父亲与司徒家主非同寻常的关系,他也不会得知得如此清楚。眼下,父亲之所以对这两名歪里痞气的两名下人大加褒赏,也是因为他和司徒荣及那门子破事。
腹诽着上下抛接手中的小瓶,却被父亲狠狠一眼瞪来,警告道:“这东西数量有限,要是砸了我唯你是问。”
孙俊杰吐了吐舌头,无所谓地把玩起来。不就是助兴洁肠的东西么,有什么值得着紧的。
孙玉乾见儿子没把东西当回事,皱了皱淡得几乎没毛的眉毛,回过头去继续对两个挂着校尉腰牌的家奴大加赞誉。
这小瓶子的烧酒是他俩人今夜早些时候从军医房处讹来的。他们试用过后觉得助兴效果不错,便立刻呈了上。
与司徒荣及尝试过后,果然交相赞赏。要知道,他虽然是江湖闻名的“上便天下美男子,男女通吃不介意”的饕餮公子,无奈近来年岁渐长,菊|岤处稍显松弛。更因滥交无度,最近越发对司徒荣及的种种刺激习惯到得不到满足,即使内服了春情药物,仍是不得好转。可是这瓶名为烧酒的东西不同,既不似寻常油脂般油滑,又不像寻常酿酒般清淡无味,更不会像辣椒水一般让舔噬者觉得难受。
涂抹于人身最为脆弱之处,还让他有种如同被鞭打般灼热刺痛的激烈感,司徒荣及尚未进入,他自己就兴奋起来了。
他与司徒荣及行事时,常常会交相施虐,就是为了一点兴奋刺激。可是往往会留下伤痕印记,哪里及得上这烧酒般的快速无伤兼清洁?
所以当然要大加褒赏。
孙俊杰却正在想着别的事情——王老打和陈伍办事的效率也够高,今夜取来的药物,今夜就试用,试用完了还有时间匆匆赶在父亲出帐夜会司徒荣及前呈了上来。——要他说,王老打和陈伍办事办得这么快,莫非是得了早泄之症?想到此处,不禁喷笑了出来。
父亲不解地看了儿子一眼,没说出训斥的话来,又想起一件事情。立刻回问两名下人道:“烧酒据说是沐医正保管的,你们怎有胆去取?”
“父亲!”听到父亲提起沐含霜,生怕他又对那名地位不低的医正垂涎,孙俊杰不赞同地叫了一声。
王老打笑颜巴巴地道:“我们去的时候,沐医正似出诊了。给我们烧酒的,应该是他的随身医童。”
“哦?”孙玉乾心中一动,想起前日才打听到的事情来。
他也常常服用助兴药剂或是给司徒荣及准备壮阳延时的外敷药物,早已尝试过多家医堂药铺。其中最为合他意的便是在南楚有着百年历史的尔德堂。虽然明知这间药铺抢了司徒家在医药行当中不少的生意,却也禁不住偷偷成了那间药铺的老主顾。不但是因为其中药师配置的药物效果强劲,也是因为这间药铺服务热情周到、保密严谨。
这次行军,沿路虽也遇到一些尔德堂的分店,却因大多是小城小镇,进驻的药师水平稍低,所配的药物没得了从前的效果。
好在那些药师见他是总店的老主顾,主动言及尔德堂最为年轻可靠的蝽药药师如今正身在南楚军的军医房中行走,名为雷双。
回来遣人一打听之下,原来那名雷双是宁城一名仵作。大概因父亲教子严厉,不敢泄露会调配蝽药的事情,一直是尔德堂中的秘药师傅。
他却不知道,这些信息都是假造的。
尔德堂的对外当家朱鞣镕早就认出了刻意伪装的孙玉乾,也即通报了山庄。血网黑蝎与孙玉乾原本就有深仇大恨,却没有立刻清偿。其实颜承旧和洪炎早就摄上了他,却只是驱逐,依旧没有赶尽杀绝。
并不是因为血网黑蝎懦弱,而是因为掌管决策的十老人尚没有定下完全的计策。若是只对付孙玉乾与司徒荣及两人,难保余下的司徒氏不会大肆报复寻仇。也因此,直至南楚与东齐举国之战的良机,针对孙玉乾与司徒荣及的陷阱才终于重重铺展开来。实施者便是深入南楚军营的梅若影。
孙玉乾继续懵懂在安逸舒适中,频频点头道:“那医童可是叫做雷双?”
王老打和陈伍相互看了一眼,借着帐外透过的昏光看到对方眼中都是不解和茫然,才转回低头道:“回主人,小奴们不知道,当时没曾问过。”
“算了算了,下次我自行去问,顺便多拿些烧酒好了。”饕餮公子心情颇好,没做计较,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待得王老打和陈伍讷讷地离开,他低低笑了两声,又抬头哈哈乐了两声。
孙俊杰压抑地看着父亲,郁闷道:“你乐什么?天天让儿子去看你和姑父行房有那么可乐?”
孙玉乾摇头嬉笑:“乖儿子这你就不懂了。你可知道什么叫做言传身教?这断袖分桃二十四式招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你看多了为父与姑父的姿势,对你以后拈枝惹草大是方便,定能让受者兴奋异常,变被迫为主动。”
“这还用学?”孙俊杰低骂一声,不再说话。
孙玉乾将儿子手中的小瓶夺过,重又塞入怀中,口馋地舔嘴道:“改日将它用在那个假正经的沐医正身上,必能让他快乐登天。”
饕餮公子自己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茫茫三十里地连营中,也有人一直在打着他的主意。只是正在这一刻时,被他盯上的林海如正身在军妓帐中复诊,对身后的垂涎惘然不觉。
而另外两名长者,思绪的焦点也正被他事所吸引。
司徒凝香和聂悯卧在黑灯瞎火的小帐子中,因为是众医正医童所住军帐群的外围,远挂的灯火被重重帐影遮挡,到了这里只余留下一派静谧昏黑。
司徒凝香睁大双眼盯着帐顶。隔了许久,靠在他怀中的人动了一动。
这才感觉到,被子在刚才一番挣动之下已滑落了一半,他赶紧动作轻缓地半撑起身来,拉起被角要给两人盖上。
还没躺回去,手腕却突然被抓了住,一把扯将下来。实在猝不及防,他一下子重心不稳,只来得及低骂了半声,就已完完全全地俯趴在聂悯身上。
“没睡?”聂悯问道。
聂悯倚在草垫上,温热的语息正好吹在凝香颈间,惹得他又是难耐地一震,就势搂紧了卧在身下的人。
“你救不了的,就不用再多想。”聂悯又道。他知道伴侣在心烦何事,因为那个医童饮下的是无药可解的毒酒,也因为两人唯一诞下的骨肉那相同的死因——生时不见人,死亦不见尸。
司徒凝香埋首在他肩上,没有说话。
他又道:“教里来的消息,青阳宫那边否认接收了血网黑蝎的人,更没派人到军医帐中。”
“青阳宫的说辞能信?”司徒凝香闷声道。
聂悯腾出一只手,抚摸上他的长发,道:“其实我有个疑心,他若是只为杀人,凭他的武功直接动手也绰绰有余,又何必亲自尝毒?又或许是那两人与他有深仇大恨,其实这都是各人的选择,我们也不能插手太多。况且,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也已经拖了太久了。”
司徒凝香声音又是一沉,道:“还不是时候。”
“毒了这么久,还没成?”聂悯奇道。
他们这段时日追摄在司徒荣及和孙玉乾身后,还要委屈着去看那一胖一枯的两人的野合,并非因为无聊。除了要弄明金焰毒龙丹的所在以外,更是为了在司徒荣及身上下毒。
司徒荣及毕竟是司徒氏的家主,一身武功邪门难防。虽然单打独斗之下,聂悯和司徒凝香任一个都不会吃亏,但毕竟如今身在敌营且敌众我寡,若是司徒荣及怒吼一声,包围上来的人数可就不是当年九阳山上那么容易计算的了。
两人都曾眼见对方遭受种种苦难,所以虽然复仇之心急切,却更知道彼此安危的重要,没有完全准备,必然不会动手。
便于每次遇见司徒荣及之时顺风散播毒物,为了战事展开时,可以趁着混乱与司徒荣及一决生死。
这种毒物无色无味,顺风而飘,若是遇见人体濡湿之处,便融合入体液,渐渐侵蚀人身。虽然需要多次施放才能起效,还要再配上一味药引才能引发症状,但正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且毒发时更能让人功力消减,无法呼叫,正是合用的药物。
“再三次,毒药就深入骨髓,才能万无一失,”司徒凝香答道,“况且,还是先弄清他将金焰毒龙丹藏于何处较好。我们查了这么久,营中将领都没有携带,司徒荣及身上更是屁都不见,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林子里仍然黑着,不过算算时间,天也快要亮了。
一夜过得真快,颜承旧也算走了不少冤枉路——回头路。
都怪夜里那个强偷来的吻太过迷人,忘记向梅若影询问一件事情,所以他现在又往南楚军营方向赶。
梅若影现在是用着雷双的身份,月前突然让尔德堂各地分铺对某类别的熟客大肆宣扬——“宁城雷双最擅春情药物”。
本来绝对无意对青年的作为说三道四,可这次上了火气的是正格儿雷双的老爹——宁城仵作头子雷鸣,也是血网黑蝎在南楚的重要楔子。
雷鸣光是上旬就连发三只信鸽,要求梅若影作出合理的解释,并恢复他宝贝儿子的名誉。
说实在的,他也很想知道梅若影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要知道,若影虽然不定期给庄里发回南楚军的动向和物资流动,却对自己几乎只字不提。
而要尔德堂在某特殊客户群中宣传“雷双擅蝽药”一事,就更是连原因都没说,一纸飞书过来,就让尔德堂大老板朱鞣镕立刻雷厉风行地传扬开去。
梅若影……这葫芦里总不会真的是卖蝽药了?
颜承旧就是漏了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那青年是否早已回军营去了?……多半已经走久了吧!
失笑地摇头,颜承旧无声而迅捷地穿梭在树木与灌木之间。
军中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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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两人适才所在之处,果然已经空无人影,颜承旧叹了口气,暗道自己难道还要为这个问题追着跑进南楚大营中去吗?
眨眼间下了决定,转身就要向南楚军营潜去。可没行得十数步,因激发了内力而显得更为敏锐的耳中察觉到了出现些许异样的水声。
颜承旧心中一喜,又回过身来。那稍许异样的水声一显即逝,余下的又是溪流的潺潺。可他杀手作了这么久,怎可能记错方位,追寻着适才把握住的方向,颜承旧跃上树木,连跃了几棵树木,身体突然一僵,就此呼吸顿止,差点自树上掉了下来。
眼中所及——数丈以外的下方,穿过参差的林木枝影,一个身形矫美的青年正在潭中……沐浴。
颜承旧呆然跌趴于一枝横杈之上。因为自幼养成的习惯,即便如此失神,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那处清潭。
天色应当是暗极,月牙薄山,星空来云,潭中人也晓得找到这处偏僻角落。
可是落在夜行惯了的颜承旧眼里,一切的黑暗都不是问题。
甚至可以看得清楚,肉色的颜料在水中褪下,粼粼的纹路渐渐显露,纵横蜿蜒,宛如鱼鳞。青年立在星与水相互映照的微光之外,于树木横硬斜的疏影之中,仔细地,认真地,擦洗着身体。
一阵风吹过,颜承旧只觉得泛热的身体凉快了些许。
潭中的青年则在风中抖颤了一下,警戒地抬头竖耳听了一阵,没听出什么其它动静,又看看天色,嘴角露出一波说不出惬意的笑。
向水中又行了两步,站到枝影之外。
他举起手来,像是要截住最后一缕月光般伸了出去。没有卸下化装的脸庞仍然普通平凡,甚至稍微抱歉。可是那双眼眸灿灿然的亮,带着开怀的欢畅,比那些什么星啊月啊的暖热多了。唇角流泻的快乐,灵动得无法形容。
水珠不断从他手臂上滴下,似乎因为沾染上青年的气息,晶晶莹的,可爱至极。
颜承旧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见道德和理智的严辞声讨,呆若木鸡地趴在树枝上,看着那青年满足地放下手,像与长辈告别执礼般,正身对着渐渐沉没的月点首致意。
末了,又一捧一捧地将清水扑面淋洒。
水触及裸露在清潭上的身体,被烫成薄薄的白雾,熏熏上升,团绕于那具身体周围,犹如多少次于春梦中妄想到的幻象。
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具身体。
也曾帮他上药,也曾与他同浴。可是那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下发生的事情,在若影的面前,颜承旧根本不敢有丝毫妄想,想歪半分都不可以,目光斜了半寸都是天大的不敬。
而今夜显得尤为不同——对于颜承旧来说。
就在他被思念逼得千里寻人的时候,就在他决心不再隐忍爱意的这一夜,好死不死地,看到了眼前一幕。
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被震糊涂了,让他该怎么理智得起来?
连思考都差点忘记了,让他怎么转身逃离,不再偷窥?
梅若影揉搓着身上各处,站在水潭中,微光下。
颜承旧清晰地看见那柔韧的手指抚过纤颈……滑过清瘦却优雅的肩头……揉到了因瘦削而突现出肌腱条纹的胸腹,沿着腹侧流畅优美的线条……
一直向下,一直向下……
一直地……
向下……
……
过了许久,露水打湿了颜承旧的衣发,他才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再往水潭中一看,除了清澈的水和沉默无语的石子,什么也没有。
天边苍白的光,也已经渲染了开来。
梅若影早已走了。
僵了那么久,身上又是乏力又是虚空,比之连打数场恶仗之惨烈不相上下。
颜承旧抚额想哭,可惜已经欲哭无泪——他竟然已经沦落成了偷窥狂人,竟然无法控制地一直偷窥别人沐浴。
雷鸣托他问的事情,他还有何脸面去问,有何脸面去见被他偷窥的人?哪还有何立场去问他为何要传那些与情se交易有关的言?
正对自己不知廉耻礼仪的行为痛心疾首,颜承旧突然发现唇上似乎有些异感,惊奇地抚上去,再放到眼前一看——只见手指上红艳一片。
理智上知道这是什么。
情感上却拒绝承认这是什么。
可是强烈的实事求是的习惯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究竟是什么!
苍天……
大地……
他堂堂一个一泓阁的老大,手下管理花魁小倌无数,竟然看人洗澡,看到鼻血直流……
若,若,若影,你真是个祸水啊啊啊!
结果,那一夜,颜承旧终究没敢去找梅若影。
北行一直持续着,烦闷无比。
自南楚出发后一直起伏不断的山峦渐渐平坦开阔,虽然已入初夏,越往北行,仍是越显凉爽。
一路平安,不但没有遇见东齐主力前来阻遏,甚至连偶然间遇见的几个游兵散勇也是远远看见南楚兵丁便咋呼一声,狼狈奔逃,速度快得惊人。
近两日,是大雨。
雨下得虽然时断时续,但是连绵。广阔的天地间,原本是夏天蓬勃的绿意,现在却变成一片水茫茫。
空阔辽远,四顾尽白,天地似被无穷无尽的雨线连接,人在其中,就算是连营三十余里地的大军,也显得如此渺小。
梅若影撑着油伞,护着林海如自士兵聚集处回来。一路都是泥泞,大坑小坑不断,褪上脚上都已经被湿泥和长草沾得淋漓稀糊一片。人是惨了点,但是药箱里的药物还是不得不护好的,幸亏多是制作成了散记丸剂和膏剂,否则这么大的雨天里,要说为病员煎熬药物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海如见他比自己稍显矮小,想着对方步长大概不及自己,路上泥泞,便一直稍稍放慢了脚步,让青年不至于赶路赶得狼狈。
可后来发现不论怎样绕过重重的障碍和兵丁,头顶上那把油伞始终不曾离过自己头顶。惊讶中突然想起,这个医童也是会武的,而且还高超,而且还是传说中已经覆灭的血网黑蝎的一员。
竟然不知不觉间忽略了青年不同寻常的身份。
可他就是那么普通平凡。常常坐在众人之间一言不发地笑看着,听着大家的言谈,并不插话。存在感淡薄得让人几乎要忽略了他。
初次对峙时,曾因他层出不穷的龌龊招式恼怒暗生,但相处下来,渐渐发现青年不但不龌龊,反而恭谨守礼。
只有偶尔的时候,青年凝望高空兀鹫的目光会变得锐利,又或者呆坐在无人林中时似乎有着的清浅忧愁,在与自己与两位师父对峙时是无畏无忧的泰然。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到,这个青年并不是身家清白的医童。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小于自己,却甘于平凡,对别人的误解和轻视一笑置之,年轻的面容下有着凡人难以察觉的成熟的风范。
甚至不曾察觉自己竟然对这个青年产生了好奇心,一路雨声哗然,蒙蔽了视听,更让疲累冷漠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仿佛只有此刻,天地之间看不到别人的碌碌营生,看不到战事将起的紧张,看不到前生旧事的无奈哀伤。
耳中只有自己的步伐在稳定地踩水,有自己平缓规律的呼吸。
绵延千里平原的雨,白茫茫,蒙蔽了一切。蓦然发现,践水的步伐中,也有身旁青年的一份;悠长绵延的呼吸中,也听到了来自近在耳旁的青年的。
军医房因是重地,除了普遍使用的布帐,还专备有两个防雨的牛皮帐子。步入人满为患,一样地湿泥泥泞的大帐中。
林海如眼角一瞥,发现医童身上已经全然湿淋,如同刚被从池塘中打捞出来一般。适才一路行回,那顶油伞始终不曾离开自己头顶,却常常把撑伞的青年落了单。
他这两日穿的是深棕的布衣,在雨水的浸泡下色泽更是深沉,却也衬托出意想不到的优美身形。
林海如动动唇,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见那青年似是想起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总是泰然安稳的眼神中露出片刻的慌乱和胆怯,随即消逝,人却抬起了头坦然对上他的眼,说道:“医正慢坐,雷双忘了件东西,现在回去取来。”
说完,不待他的质疑,转身撑开了伞,又步入雨中,三两步消失在迷茫的水幕中。那身影消失得如此迅速,又缥缈得如同化入天地。
不知为何,只是看到这一幕,林海如心中泛起若失的怅然,却不知失却了什么。只是疑惑地站立于帐中,握紧了双拳。
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如果还有那样的事物……
梅若影撑着伞走进雨地,想起身上已经尽湿,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已经没有意义的油伞收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至于衣服下易容的涂料,则早就阵亡殆尽了吧。好在脸上那层东西是防水的——虽然制作的成本是高了些,但是好用就是硬道理。
再过一会儿,渗出衣料将衣服染色的那些涂料也会被雨水冲洗干净。
只是他现在出来,并不是要做个雨中沐浴,而是要到军需房中寻找潜入此处的罗保亩。
日前收到山庄传来的飞书。信上书写着两件事情:其一、已经查明司徒家族所制火药的贮存地点。其二、颜承旧已经亲率山庄数名好手前往调查,若情况许可,则对那批火药予以销毁。
这场雨来的大,初夏的雨水亦是冰凉。他无遮无蔽地行于雨中,运起内力抵挡着寒气的入侵,心头深藏的不安却怎么也没法浇熄。
火药在这个世界中是如此珍贵的物品,珍贵到除了他自己御下的物稀为贵阁外,没有多少个人知道它的威力——甚至连颜承旧也没能亲见。
这样的东西,司徒家族会派驻什么样的高手去护送保管?
这次因是山庄下属的八部天龙所主管的事件,所以要得知详情,就只能就近找寻罗保亩来询问了。
一路行去,在雨中忙乱的人越来越少,临时的雨棚大致都搭好了。南楚原本就比东齐多雨,即使出征,还是会备有一定数量的牛皮帐子。这些牛皮帐子可以遮雨,若是遇到粮草断绝,还可以充作储备食粮。
可是牛皮毕竟价格不菲,而且沉重,于是油布帐又更多,而粗布帐则占了多数。在雨天里,粗布帐根本无法使用。士兵们便在树林中砍折许多树木,搭起了临时的雨棚,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搭了连绵一片,又被雨幕和疏林所遮掩,
好在军需房扎营的大致方位梅若影还是清楚的,绕来绕去,终于到了一处显眼的油布营帐外。帐外圈围着数辆牛车马车,车上满实沉重,用油布包裹,是必须随行的重要物品。
——便是这个营帐了。
情知里面的地便是泥地,自己全身湿淋淋地进去,也不会让泥地变得再泥泞半分,所以连礼貌性的犹豫也没有,梅若影躬身挤进为挡雨而拉紧的帐口——传说中的爆棚……
躬身进去后,发现帐中人满为患,大都是湿淋淋一片,挤在一起等雨停。因为闲着无事,有几人在其中高谈阔论,其余的人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罗保亩的徒儿小岱就在靠外的地方,一见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发现是师父引见过的假“雷双”。知是自己人,立刻报上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大声叫道:“雷双哥哥!”
军需房的随员都挤在这里避雨,高谈阔论的几个人停下了说话,大家都斜了眼看向帐口处新来的那人。
然后帐子中就静了下来,雨点啪啪地打在油布外面,显得格外响亮。但是不妨碍梅若影听到开始蔓延的低声议论。
“……就是他啊!”
“我还以为是中年大叔呢。”
“你不知道?他以前来过两三次,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竟然是专做蝽药的……”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哪!”
……
小岱挠着头看了梅若影一眼,笑得美滋滋的。
梅若影则作势回瞪了一下,也没有多做责怪。毕竟,小岱这个任务完成得是十分圆满的。
要说呢,半月前开始,关于“雷双擅蝽药”的传言便在军中传扬开了,而且来源点并非他所在的军医房。原来是罗保亩接到了他交待的任务后,又转交给小岱来亲自执行。
任务便是——将“雷双”的“特殊才能”传扬开去。没想到小岱平时呆呆傻傻的,竟然对传谣言一事拥有深厚的功力和无限的潜力,大概也是因他呆呆的言行举止,说出来的假话才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真话。
结果不但传扬开了,而且效果还真的非常华丽丽。立刻便有不知从何而来掩面而来不愿留下姓名记录的士兵前来求取壮阳延时增粗增长的药物。后来就连军医帐中的一些医正向他请教相关知识。他不是不能理解,大多数男人对这方面总是有着超乎自己真实能力的需求,且其实并非为了自己快乐,而是为了向他人炫耀。自入了军营中,吃穿住用行均在一起,他也常被数人拉到林边野地小解,然后便被比较着——哦,你那“二爷”如何如何,我这“二爷”虽不如何如何,但也能够如何如何之类的事情。
当然,也有许多道学人士对于他的“特殊才能”报以微词,不过不管怎样,传言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算着已经是十日前的那日,他等候多时的饕餮公子孙玉乾亲来寻他,自他这处配了些延时药酒回去。
因为饕餮公子名声不好,他深怕给多了药物会被用于无辜人身上,所以都是按次给的剂量。
只是那面白无须的大叔取便是取了,临走前竟然还敢对医帐中无人敢惹的沐医正大抛媚眼,真是令他无语也。不过念在这个龌龊大叔已经用了他的药,已经没有多大的威胁。
只是这里的事已快要结束,但是颜承旧那边的事,又乱他心。
张目四顾,看遍了各个角落,始终没有发现罗保亩的所在。
蓦然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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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岱见他环目四顾,知道是要找自己师父,夹手取过他手中的油伞打开,扯着他湿淋淋的衣袖,冲入了雨地中。
青年给这个小童扯着跑出十数步,眼见着到了无人能听得他们对话的距离,停下了脚步,却不愿站在伞下,反正已经尽湿,何必再去挤伞?
少年拉了他几次,都没能得逞,终于放弃,问道:“你找师父?”
青年点点头,水顺着他的额流了下来,又顺着眉骨的轮廓分了下去,深邃目光是不变的坚定和诚恳。
小岱发现自己挺喜欢对方的,诚实地答道:“师父有急事先走了,事情解决了再回来。”
梅若影闻言,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罗保亩离开得这么突然,也没有告知他一声,走得如此着急,莫非是颜承旧那边已经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这一次,不论他如何询问,小岱却始终不说,最后有些愤懑地道:“这是八部天龙的事情。你虽是山庄里的人,也和师父相熟,却不能跨部管事。”
听他如此说道,梅若影咬咬牙,取下头上发簪。
小岱奇怪地看他将发簪取下,以为眼前的青年是要用这通体乌黑的发簪贿赂他。却见对方俯下身来,在他眼前将簪子旋开——眼前那根发簪果然是乌木所制,通体光滑毫无纹饰,却线条流畅,轮廓优美——这簪子只是筷子粗细,竟然还能拧开?不知道里面又有什么有趣东西?
少年清清嗓子,道:“就算这簪子制作得再精巧,也不可能让我透露半个……”话还没说完,声音顿止,几乎就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了掉去。
只见那个乌木簪子被旋开之后,缓缓拉开——构造犹如一把细剑,平平无奇的剑鞘扯开之后,其后便是宝剑的光华四溢。
可是这小小的簪子其实不是什么宝器神兵,其中藏着的只是一根锥形的高硼硅玻璃,因为成分特殊,比一般玻璃要耐热抗压,更是坚硬。筷子粗细的玻璃中间熔铸进了细若掐丝的碧绿玉枝。
小岱虽然没曾亲眼见过这样的簪子,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制作出这样的宝物,但是这样的簪子却是听说过的。山庄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信物,那个神出鬼没的庄主的随身凭证——碧水清光,
“你是……”小岱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簪子。水从伞沿落下,如水帘,遮不住少年惊讶的神情。
梅若影点点头。
小岱撑着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在江湖人的眼中,群竹山庄一向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商业上,所以即使有个神秘莫测的庄主,也没有多少江湖组织去彻查。然而即使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反而衍生出许多种传说。
传说,庄主是个很疯癫的老头,曾经因为输了另一个老头一文钱而大打三天三夜,外加半个月的语言暴力和往后一个月的冷言冷语。可是在对方给他一枚风车后,又喜笑颜开。
传说,庄主是个很懒惰的老头,为了在床上躲懒,甚至连洗脸漱口、早中晚餐等等一应事务都可以在床上完成。
传说,庄主是一个很没脾气的老头,如果别人打了他左脸,他会笑眯眯地把右脸伸出去……只不过打了他的人最后不知为什么,都莫名其妙地失了踪。
传说……
他听到这些传说时还十分好笑,这哪是群竹山庄的庄主?分明是代替庄主一直驻守总部的原血网黑蝎的十老人。
他只知道,庄主大概很年轻,却是救了血网黑蝎的人。
他只知道,庄里很多年轻人说,如果发现了那个行踪不定的庄主,定要上去狂抱一番,以沾点福气。如果是他,大概会垂胸大叫,宣泄激动之情。
然而面前的人,取下了簪子,在他面前旋开,出示了山庄中的最高凭证碧水清光。
如果是贿赂,再贵重的金簪、银簪、玉簪,也不能让他多吐露半个字,可是这乌木簪子……
小岱呆了近乎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在梅若影再三的询问下回过神来。惊讶到无法表达惊讶的程度,少年反而变得平常难以理喻地正常,既没有扑上去狂抱,也没有捶胸长啸以表达激动,乖乖地答道:“回庄主话,师父昨日接到八部天龙内部的秘函,言道日前发现的那批火药,其实是南楚军为了引出觊觎者设下的陷阱,颜师伯他们大概会有危险——师父已经立刻赶去增援了。”
勉强保持镇定地告别了少年,离开了军需房所在。不需要叮咛少年为他的身份保密,因为山庄中人自懂分寸。
可是,梅若影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绕过重重雨棚一直走向医帐的。
一路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口中,干干苦苦地发涩。虽然事情还没有定论,但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
如果是陷阱,阴险成习的司徒氏会安排下什么样的陷阱?如果不知道这是陷阱,颜承旧会不会就这样莽然不自知地陷落?如果陷落……
不!
镇定些,事情不会老是往坏的方向走,你要相信他的能力……
理智些,你自己也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如同催眠一般,青年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着。
然而不论如何重复,那种无法把握未来的黑暗与空虚,厚厚重重地覆盖上来,一直一直地覆盖,如同灭顶般让人无力的窒息。
无法说服自己。
雨下得大,云去得也快。
刚才还在狂砸乱打的雨滴突然变得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过了一会儿,天空蓦然透下几柱斜光,虽然澄澈,虽然清透,然而是那么刺目,耀眼得与他现在的心情是如此地突兀。
雨终于停了。
梅若影站在泥泞里,没有办法疏解不安与烦躁。
他无法立即联络上颜承旧,告诉他,赶快离开那里。
告诉他,赶快回来,让我知道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这里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电子邮箱,要说最简便的电报,也没有……就算是唯一能随时找到颜承旧的信枭雪风,也要到夜晚才能找到。
在还没有产生远程通讯工具的时代,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就是这么错过了。他知道,人们在
斜阳若影(BL)第2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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