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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86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头换面放到柜上来。布匹则是发卖于外地行商了。另外一些难以脱手的,比如画或古董,却是贱价寄卖于仓州淮扬等码头的当铺或古董铺中,这些地方离苏州有些距离,不易被人察觉,关键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很快就能将赃物脱手。

    其中牵连进去的就有江家的当铺。江家拒不承认,只说自家当铺一不小心收了这些赃物。依明律,凡典当物事,质铺典奉必是要问清来例,登记在册的。可是江家当铺中所查,这些物事俱不在帐,或者极少在帐。如此,江家便成了勾连水寇。

    江忱没想到百密一疏,如今因为孙豪遇水寇一事而被曝光,丢卒保帅,只说是掌柜的瞒着自己干下的勾当,哪想到,掌柜的却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从经手,都是东家拿来的,自己只管卖。江忱洗不清自己身上的污泥,啷铛下狱,家产面临抄没。

    江涛四处托人求情,自然也不求到周家门下来。周珍哀求母亲,又恳请大哥二哥出面,可是周腾却是得意洋洋,前一阵子江家乐得看热闹,这会子他焉能不报仇?更乐得这时候落井下石,通过内弟的关系,让衙门里只管往严里查办,却是将江家与厉家绑一起。于是,官府缉拿厉家,刁家等一干亲戚,这几家确实有说不清的勾连,厉家在棍棒下,交待了自己就是替江家看钱放债的,并且将江家干下的勾当全招了出来。比如吐出来:这次与周家的食肆,实为江家想出口恶气,故意谋划为之。

    这下,关于周家与厉家的高利贷债务一事,也就轻松解决了。

    而食肆走水的事,经忤作验死尸,乃为死后焚尸,事情于是渐渐水落石出。那个购菜的管事,却是被厉家收买唆使,周家还债在即,不想让周家这么顺利还债,有心索要更多钱财,便起心放火。至于死尸,却是一招偷梁换柱之计。于是,原来找周家讨要赔偿的两个铺面,也转头去找更有钱的江家。

    周同大松一口气。原以为要卖地偿债,没想到峰回路转。先时,邓氏悬梁了一次,被丁氏与文筠发现。文筠吓得日夜守着她,活脱脱将原来的小胖脸瘦出了小颌骨来。此时邓氏便以为丈夫会回心转意,疯颠状渐收。

    只邓知弦却是自事发后不知所踪,据伙计言道,食肆走水那日,邓掌柜的拿了好些钱财后,就不见踪影了。邓家老夫妇于是告厉家图财害命,但随后而来,却是女儿邓氏竟被周家所休,是他们所料不及的。邓氏事发后,半疯半颠,李氏在宅里大声道:“装疯卖傻呢,是想蒙混过去?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到底是真还是假,这个只有邓氏晓得了。只是她知晓官司了结后,周同亲写休书时,她却是跪在周同面前悔过认错,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只求他看在儿女份上,饶了自己这回,以后是闭门在家一心理佛再不问世事绝不管娘家事体,又言道周同但凡想寻丫环做通房,她也绝无二言。

    这些话落到周同耳里,那就是水入沸油,“嘶”的一声,怒气蒸腾。周同恼恨交加,好好的清名却被这醋缸子给毁了。邓氏又支使女儿与儿子抱着周同的腿哭泣哀求,文筠跪地不起,说日后只怕到了夫家也要受人气,请爹爹饶了母亲一回。周同对邓氏的感情或许当初还有些,只是经了这几年吵闹早就烦透了,连夫妻生活都很少有了,可他最疼儿女,瞧得一双儿女嘤嘤啼哭,便狠不下心肠来。“来日为你寻个好母亲……”文筠哭道:“我不要继母,爹爹心最是慈善,母亲是糊涂了,请爹爹宽恕母亲罢……”

    周腾出面了,让李氏将三人带下去,责令弟弟三思:这等妇人,留在家中,只会败坏名声,招灾惹祸,败坏门庭,无视家规族法,此时若存妇人之仁姑息待之,来日教出儿女如何?休得让人笑话!世间女子如许,来日择贤良另娶便是。男子行事,就该利落为之,何需如此婆妈犹豫。

    周同被三哥骂得狗血淋漓,刘氏在病床上大骂邓氏四德俱无,尤其无妇德不懂得顺从郎君,有失人凄之矩,上不敬家姑长辈私自图谋产业为外姓求财败坏家业,着周同立时遣了邓氏回娘家。周同在三哥与姨娘的逼迫下,也顾不得哀哀一双儿女,将休书扔于邓氏,着丁氏打包衣物,真正是一架牛车打发回了邓家。“旧事休得再提。你私自以家宅抵押,听任邓知弦所为,破我家财,若我不顾念夫妻情份的话,早将你扔将官府处置了。”

    文筠伤心不过,李氏本来就不喜她,加上为邓氏之女,因她上回顶撞,此时亦不睬,甚至懒得装模作样地哄一哄,刘氏病未愈,见文筠镇日哭哭啼啼,此时亦不喜,且将对邓氏的愤恨迁怒于她。文筠的日子难过至极,文箮文笒几个亦不敢插手。文筹恳求父亲无用,落寞于人前。

    文箐听后也无能为力。有些事,总得当事人自己克服努力才是。想五年前文箐在文筠面前是可怜,如今文箐怜文筠姐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是拖拖拉拉,全部了结的时候,已然是十一月底了。

    咱们回过头来说说孙豪,他是在九月初头遇寇,当时文简归来问道:“姐,你哪时候去瞧小表叔?”孙豪想着自己在受伤生命垂危之际,念念不忘的就是哪日能与文箐姐弟再潇洒江湖游,直到魂魄再次附体清醒后,认为是菩萨听到了自己的叩求,于是巴巴地等着文箐去探病。

    “过几日他不就是要返凤阳么,临行前我再去送些仪礼,现下却是没时间了。你有空,便替为姐瞧瞧。”文箐正在地头上与范弯规划暖棚事宜。去年暖棚有所收获,今年却是要再增加两排,以保证染指里的食材能供应上,争取今冬赚得更多钱财。

    文简“哦”了一声。他也知晓姐姐为难,男女有别,可奈何黑子哥性情就是那么粗放,时时巴望着当年路途上的情义再现。“我看小表叔还是想着姐姐去看看他的……”

    “休得胡言!小表叔那人不拘小节,你却不能随了他也乱说一气。咱们这里礼节上半点儿也不能疏忽的,伯祖母现下盯得正紧。再说我去了,难道他伤口就能一夕痊愈了?”文箐远远地瞧得赵木匠推了一车木器过来,“赵木匠做好立式风车了,你不想瞧瞧?”

    “当然要看!”文简立时就忘了孙豪的话题,欢呼着奔了过去,急着看看做出来的成品效果。

    立式风车效果不错。地头是北面临湖,选了山谷某处,深秋之前,风倒是不小,将立式风车底座安置好,帆一装稳,就听到“呼呼啦”的风拍打着帆,帆儿开始转动,侧面的轮轴亦开始慢慢地带动水筒车的轮轴转动起来。赵木匠高兴地道:“没错,没错,这个还是表少爷做的样子,我们比照着尺寸做得,果然妙啊!”

    范弯在下方溪流处道:“是不是风不够大啊?这水还没上去哩。赵木匠,你该不会依着咱大表少爷的样式还没做好?大表少爷那个我们在盆里试了好多次,可是好得很……”

    文箐翻了个白眼,在盆里试是想多高就多高,哪能与现实的地势相比较。她上下端详过后,指出问题来。“是吃水太深了,坡太陡,每个筒里水太多太重了,带不动……你将水车再往上来一点儿,现下冬天水位上降。你想想,春天水涨时,到时水位上升,只怕把水车淹了大半哩……”

    几个人挪来挪去,总算搞定,车上来的水虽然不如预计的每次都满分之二,可也足有三分之一多,可这证明实在是行得通。反正也不用人管,就搁在这儿,风力小水筒转得慢但仍然能打上水来,更是不费半点人工。

    范弯瞧得满心欢喜道:“小 姐,如此一来,咱们这片坡地,我只需挖了沟渠过去,这一秋冬都不需自己车水了,有了这个,太省事了。一夜的功夫,能浇上几亩地不止,如此一来,两三个昼夜就差不多……”他是夸不绝口,先前看模型,只当玩玩,一旦由木匠变成现实,立时就感触更深刻了。

    赵木匠笑得合不拢嘴。年初文箐说的排风扇,结果现在好多户都跟着周家学,也找他来做,一时生意十分好。“四小 姐,这个立式风车,我可否也给亲戚们做得?”

    文箐笑道:“有什么做不得的。听说北边府县也做得这些的,又不是稀罕货,只是这个可是需要风的,没风的地方,装了也没用,还得牛来拉,你可与人说清楚,免得落了埋怨。”约好一个月后,请他去常德田庄,看看那处风大不大,到时也好多做几个,给佃户们减轻车水的活计。

    文简看完,归家,对陈妈道:“大表哥真的好本事!要是姐姐想的法子,大表哥都能做出来,那该多好啊……”到现在为止,主观上他还是认为这是姐姐想的法子,而不认为是农书上已有的。这就是孩子护短与崇拜情结。

    文箐装作没听见,但沈颛送来的这个礼物确实解决了一项大问题,没有一点感激或者感触,肯定是说瞎说的。但是,自己做的选择,就该自己承担后果。沈颛是不是一支未开发的绩优股这问题,以后大抵与她没关系了。现下想想,去日不可追,有些时候是机缘未到,有些人来得不是时候……有些失落,伤感,于是不敢再往深里想去。

    孙豪年轻,再加上在周宅中李氏很卖力地张罗打点,让下人侍候得当,他的伤好得很快。孙郑氏也从南京闻讯赶来致谢,却是着急搬出周宅。她认为儿子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文箐之故,要不然在家岂会遇到贼寇?这个想法,却是因为后来朝廷的奖赏,在孙振那边就得了完全相反的结论,认为周家乃是儿子的福地。

    这就离开苏州,自己还没好生与文箐聊聊呢,孙豪当然不同意,于是在周宅中装病,本来能支着起来的身子却硬说浑身无力,一会儿说伤重了动弹不得,一会儿说伤口痛得紧骨头根本怕是不好生养着就要废了,一会儿说头痛如针扎,一有人搬动他就装晕厥。于是挺尸一般躺在床上,赖在周宅不让人搬动自己。明明地了大半的皮肉伤,这么连着躺上半个月差点儿得了褥疮。

    气死他母亲孙郑氏了,她瞧得他都破了相,一边拍着床围一边骂道:“叫你毁亲,叫你乱闯祸,叫你乱跑!如今好了,弄出一身的病来。脸也花了,出去吓死人,哪家娘子还会嫁给你?胳膊要残了,手掌若废了,倒也好,让你再闯祸!大腿砍断了看你如何再出去乱跑?!”母子两个客居在周宅,却是闹起来了。

    正是这般动静,连李氏瞧在眼里,也“啧啧”地道:“可是了不得了。这武人出身,果真是能闯祸的。说起来,我们家笈儿还是听话的了。”

    重阳节,周魏氏为长者,文箐不得不返城,正好沈郑氏被李氏拉着见苏州的那些官府人,谈到孙豪的英勇行为,文箐趁机见到了受伤的孙豪。

    孙豪脸侧一道半匝长的疤,肉刚长合上,红红的,还有点儿发脓。一听说文箐来探病,他立时就装得病入膏肓的样子,嘴里“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眼里偷偷地瞄着文箐,作可怜状语气哀凄。“庆弟啊,黑子哥我伤得这么重,都不能动弹,你都不来看我了……”孙豪心里非常高兴,只是实在不想叫她四小 姐,于是故意装作失忆。可是接下来很快就破功,没装下去了。

    “小表叔伤得是太重了,该好生静养,那我还是不扰了您歇息了。”文箐知晓他是故意装痴傻,作势要走。

    孙豪急急忙忙就要坐起身来,叫道:“哎,哎,别走啊,别走啊。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伤到哪里到底重不重的?我说啊,爷……咳,我这回可真是九死一生,痛得死去活来的,喽,五刀,还有几个小伤不算,要不然……不说了,不说了,别吓着你了。反正是比当年的那点子冻伤厉害得多了,血快流干了,你瞧,我脸色都白得象死人,是不是?我没哄你。”他一会儿觉得该向文箐讨点儿便宜,让她疼自己;一会儿又觉得在文箐面装说痛苦,没面子,很是矛盾,说出来的话也是忽左忽右的,哪里象个成年人。

    文箐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大串,已然有些喘气,不过也因此让苍白面色增加了一点血色,好过方才的半死人样子了。确实是死里逃生,如今说话不象先前那般中气十足,可性子仍然是那般急躁跳脱。“手脚能医好吗?日后可影响骑射?”

    孙豪这时赶紧摆出一副英雄气慨来,作势要拍胸脯,才发现举的正是那只伤手,便不好意思地缩回去,一脸好汉流血不说痛的神态。“没事!咱过上十天半夜,骑上几百里,杀几个毛贼不在话下……”

    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这便是经典再现。放在旁人那里自该是痛哭流涕的样子,可是到了他身上,就象看耍猴的一般逗人乐。嘉禾在一旁憋着笑。

    孙豪瞧清了文箐送来的是治疤痕的方子与药膏,很是感激,心道:她还是在意我的,瞧,连疤痕的药膏都不忘备妥了,可比旁人送来的那些人参啊丹芝要强。只是他嘴上说出来的满不是这样的,在外人听来定是以为嫌弃。“这是女人家用的物事,我区区伟丈夫一个,你怎么让我搽这个了?”

    “孙表叔原来嫌弃这是女儿家用的,我这是送错了礼啊。嘉禾,快拿走,送于旁人了。”文箐叫嘉禾端出去。

    文箐送的哪样他都不嫌弃,当然舍不得被送给其他人。孙豪连连叫道,“哎,哎,我就是说一说。你都给我了,便是我的了,怎么还兴收回去的?”说完,立时就往身上揣,拿了方子还认真瞧了两遍,然后得意地挤眉弄眼,孙猴子样儿又出来了。

    “方才还说动弹不得,只是这拿药膏的动作,那是份外的身手矫健。”文箐毫不留情地挤兑。

    “谁说的,真的痛得死去活来。”他方才一挤眼,面部肌肉牵动,自然眼角那儿就隐隐作痛。“嘶。”

    嘉禾掩嘴在一旁偷着笑。发现孙家公子可真个是活宝,太逗人乐了。孙豪窘了,瞪着嘉禾道:“你笑什么?!”然后向文箐讨要公道,“你家丫环竟敢笑我丑!”俨然恢复以前的无赖状。

    文箐笑道:“方才也不知哪个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娇娇小娘子,何须在乎这点脸面问题。”

    孙豪叹气,作怪道:“唉,庆弟以前还给我治脚伤,如今我脸上这伤可比脚还痛得紧,却不给换药了。”

    文箐正色道:“以前是黑子哥,现下是表叔,身份不同,所言所为都得依规矩了。否则家中诸长辈便是要指责了。”

    “当日我就说了,咱们三个不归家便好了,哪个敢说咱们的不是?以前你也说过不要意人家的话,咱们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孙豪哀怨地道。心里更深一层的意思能在笔墨上写出来,到了嘴边却是没胆量。不过他知道,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了,文箐怎么着也要接这个话题回应自己了?

    “可在赵猎户处,你也曾提过,即有金玉在身,家中不是权贵便是富绅,且寻了家去,富贵温柔乡中躺……果真是一言不差,正是伯爵门第,又有世袭军衔职位。已然得偿所愿,表叔应该是万事足矣,何故还提当年风餐露宿之往事?世间少万全之策,有得必有失,熊掌与鱼不是时时可兼得,总有取舍……”文箐认为孙豪的这句话是赌气的成分居多。真要他舍了富贵,过苦日子,想当初可是牢马蚤满腹。

    短贫尚可,长贫积怨,感情焉能长久?

    孙豪磨磨叽叽地道:“我,我哪想到会这样。有了这富贵又如何,可是你与简弟也不能与我同享……”

    “箐感念表叔这份心意。只是……”文箐缓缓地道,“表叔您为孙家儿郎,我弟是周家子弟,蒙表叔旧情在怀顾念不已,下交于我姐弟,不嫌弃我们,做得朋友相互接济照应,但终究却是两家人,表叔能安享福贵,我与弟弟已然高兴,绝无非份之想。”

    孙豪听得她这番拐弯抹角的拒绝,心里不畅,可又说不过她。于是索性捅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要是能用眼前富贵身份门第换取当日咱们三人的逍遥日子,便是好了……更何况也不是没有法子的,只看你乐意不乐意……”他说到这里,便抬头死死地盯着文箐。

    可是越是与他做进一步交流,就越发有一种认识:孙豪就是那拔苗偃长的“苗”,只长年龄不长心智。

    文箐走到门口,孙豪以为她生气要走了,哪想到她不过是对门外嘉禾交待了一句,转身郑重地对孙豪道:“孙表叔,人生在世,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事事称心如意,总有几件无能为力的。不是你我心里怎么想,便能有个称心如意的结果。现下诸多不便,家人朋辈届时亦多指责与阻挠,闹到最后,也不见得有个好收扬……”

    孙豪低头,不甘不愿地道:“你以前说,万事只需努力,只要付出了,便不会多留后悔。我就是想与你和文简在一起。我与你……”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就格外的难受,他再也忍不住了,寻思着这会儿借着这个机会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明白。

    文箐不让他说将下去,打断道:“我是说过谋事在人的话,可是付出了,也不一定事事都有回报的。就如有时做件好事,也可能办成了坏事。”她扬起头来,正视孙豪的目光道:“你有家,咱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万水千山,还有人伦道义。那些亲戚关系是绕着的,可是打一开始,你们家便是认定了这般的……”

    孙豪眼里有些泛红,道:“你姨娘的身份现下反正是糊涂着的,徐家不认,你也没法子,何必上京去讨个明白。如此一来,咱们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便再也不是了……”当日在船上,他便扬言,自己立了军功,然后替徐氏讨个公道,那时为了兄弟的遭遇抱不平;如今为了儿女私情,却是想说服文箐姐弟不要再去为徐氏翻案了,糊涂着来,便将亲戚关系不算数,然后顺理成章,孙豪就可以向周家求亲了。

    说不得他言而无信,只因感情已不同。如若现下还是兄弟,他依然会守诺,可是一旦发现自己对文箐有几分动情时,就暗自怨老天爷,为何生自己在孙家,生文箐为徐氏女儿?

    文箐迫她一句:“我姨娘的事是一桩,令堂令尊?还有令兄伯爷会怎么样?”

    “我与你一起,你若乐意,我自可以与我爹娘闹上一闹,他们拿我没办法,总会同意的……”孙豪不服气地道。

    文箐从文笒口里晓得孙家那些叔伯,个个都盯着孙杰那爵位,关系错综复杂,比起周家来,人口更多,人事更复杂,自己只想清静地关起宅门来过日子,可不想沾惹更多的是是非非。文箐在心里盘算着,既便是沈家人提出退婚,如若没有这么一出,她依然相信,沈家对自己的好感,相对来说,远胜于孙家人对自己的喜爱。那次去凤阳拜见沈郑氏,也见得孙家其他人,给她感觉就是太乱,自己去了,只怕会因徐氏的关系到时会受诸多白眼。何必?“你家人并不喜我,你何苦为难自己,亦为难你母亲?为难你家中诸人?到头来,就算成了,我也难自安于贵邸。”

    孙豪一听文箐好似松动了,赶紧道:“你不用想他们。这本来是我们俩人的事,到时你随我在京,在京里觅一处宅子,再不与他们住一起便是了。”

    文箐心想哪有这么轻易的事。“令堂若以死相逼,又待如何?你无视?敢违孝道做一个十恶不赦的不孝子孙?”

    沈郑氏常在孙豪面前哭着,口头禅大抵便是:“气死我了……你眼里哪还有为娘我?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还不如早死了的好,省得让你烦心?你死了,你自痛快了,你自在了,哪还会想到九泉下的我来……”

    孙豪听得多了,当然不以为意,从来不当真,认为这不过是女人撒泼的手段罢了。此时听得文箐这句话,自然不以为意,且认为自己不被她所信任,觉得受到侮辱了,于是一急就道:“她从来都这么说,不过是伤心一下子罢了。反正我活得好好的……他们要是不容你,我自出来便是!”

    文箐步步紧逼:“你堂哥是伯爷,你要这么一闹置他脸面何存?到时被京中权贵百姓笑话,你无视宗法不敬兄长忤逆长辈,京城自是无容你之地,官职难保,再寻你个不是,关你几年,我成了红颜祸水,你成了浪荡公子不务正业专好美色一无是处走到哪儿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沈周两家交恶,朝堂上怕是暗里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今日朋辈,明人仇人……”

    孙豪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的……”可是他自己也觉得文箐说得句句在理。他没有别的话能说服了自己,说服了文箐,于是破罐子破摔道:“管他们作甚?到时我也象现在这样离家出走,逃得远远的,哪用得理会他们?”

    文箐有些头痛,认为孙豪失了过去的记忆,又从自己这里接受了一些观念,归家后,大多旧事都没想起来,然后就是被送到军营里一下子,勾三搭四的混日子做一纨绔子弟兵……真个似那一根被“拔苗助长”的苗,拔得过快了,结果是只长年岁不长人情世故。“你的意思是说:要背祖叛宗,你从家族里除名,然后不管不顾的只为了和我与弟弟在一起?”

    孙豪象个做梦少年,破釜沉舟地道:“那也是没办法了……咱们,你带了文简,咱们三个痛痛快快地过日子,象以前一样,游山玩水也好,做点小买卖,四处瞧瞧,然后……”此时他只是生怕此时文箐退缩了,话赶话,想也没想就说出口来。

    他自己做下这个决定,全然不问对方是否乐意,不问文简可否愿意跟随,一厢情愿地就将三人绑到了一起。

    文箐听得他大展“鸿图”,这样的闲逸确实自己在梦中亦回味过。可是一旦梦醒,也只余得嗟叹。要是孙豪真有此魄力,真能做得出来,那她倒是不得不刮目相看!如此魄力,果然不亏是男儿本色。这般,倒真正是需要胆量与气魄。虽为世间不容,可如果爱一个人能做到这等地步,当真是轰轰烈烈。可是多年时光过去后,他会否心生后悔?

    文箐想:如果自己爱他,对于一个这样敢于豁出去的人,自己也不会负他,定会好生筹划经营,不使缺衣少食。难得一心人,情之所至,隐姓埋名流落异乡也在所不惜,倒是自在,再无人束缚,自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何必听他人呱呱不停。

    383 番外二 须眉是个大男子

    商辂出生于严州府淳安县,要说宅后高山村前河绕,风景那确实是山清水秀,可也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山多地少,所以就算本地人手脚勤快,奈何先天有限资源不足,故收成不多。更何况兄弟多就要娶妻生子,花费自然不少。他在兄弟中行五,上有四个哥哥,长兄成年后早逝,父亲在严州为小吏,薪俸有限,家中田亩不多,全家生计勉强度日。他打小天资聪颖,母亲亦识得些字,小小年纪就启蒙了,上学后,遇得一个好老师,备受器重。到得十五六岁年纪,就考取了生员,人都言道: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少年得志,难免也有几分自傲,加上家庭缘故,更有几分清高。在县学里,似乎无人出其右,不免更是得意。到得宣德七年,商辂十七,春节一过,便提前赶赴省城杭州,筹备应试。家中所供盘缠有限,同考生员给他出主意:不若寻一户人家做个先生,哪怕束修不给,至少吃住不用再花钱。

    他听得这话倒是十分有道理。只是他年少,自己还是娃娃,不如那些摇着山羊胡的老先生那般老成持重,那时他性子还有几分少年的活泼跳脱,有时也难免恃着读书而逗开人。故而,寻常人家哪会轻易将儿子托付于他?说来也巧,他在寻房暂住之际,隔壁人家姓沈,正急着找先生,束修不多,但管吃管住。他也是找了许久,先时自恃才高,碰了壁方才知杭州大有人才在,于是也不得不降低要求,只求头上有片瓦锅头有碗热汤,否则盘缠坚持不到乡试。

    沈家宅子座落在屠市街后,风一吹,肉味十足。陪他来的是一个长他十来岁的生员,打趣道:“商兄,此处那是天天有肉下饭,腹内绝不会少油星。”后来才晓得,人家正在守制,不过东家厨子做的一手好素菜,胜过荤菜无数。谁也料不到,日后他却是好上了这一口。

    沈家宅大,人口少,一干女眷。他要教的是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男童华庭,倒是十分轻松。东家娘子非常和顺,说话不急不缓,不高不低,客气恭敬,让人觉得十分受用。见得商辂年少,也不曾轻看,反而是郑重托付,又道是儿子调皮,多赖先生管束,读书上的事她妇道人家是绝不多干预的。商辂一下子当了人家的先生,热情很高,于是兢兢业业地开始教起席韧来。

    华庭天智一般,可他有一姐,却是聪敏要强过他。华庭读多少书,他姐亦跟在后头翻多少页,习多少字。有次席韧一不小心,将姐姐习过的字拾掇到了一起将于商辂,商辂以为他是作伪,好生罚了他一回,事后才知其姐是跟着弟弟学习,立时对背后这女子也不禁赞叹一声。瞧她字写得工整大方匀亭有致,显然不是一个才启蒙的。东家小姐的事,他不好多打听,便装作不知,却是认真瞧得那些字写得可有不足之处,遇得一处便在旁边标注。

    华庭这人性子直,见得先生虽是批评自己做事马虎,可是也待姐姐的作业与自己一般无二,便道:“先生,我姐以前也习过千字文,那时我家中尚富,只这两年家中变故,便没再学下去。她见我读的书,也时常问两句,我时常答不上来……先生好人一个,能不能平时也请点一下我姐?”

    “多一两人自然不打紧。只是令姐毕竟为在室小姐,这个怕是有所不妥。令堂意下如何?”商辂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他为人十分中规中矩。来时朋友还笑话道:“太朴兄,你少年有为,上门做先生,却是有几桩好事儿。一桩是遇得东家小姐天仙人儿,却是对太朴兄青睐有加,你们二人于是情投意合,鸳鸯戏水……一桩则是遇得好东家经他提携举荐,又或者从中做为冰人牵线攀得上等人家来,来日风光无限……不论哪桩,都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青云直上的好事儿……”

    他被人打趣后,便生怕惹了风流债,让人误会自己勾搭了年轻小姐,误了自己名声,平日里谨言慎行,一副少年老成状,其实内心当然也会做些梦,想到这些美事儿。所以面对席韧的要求,他很谨慎地道。

    华庭道:“先生放心。家母最是听家姐之方。上次先生来我家,还是家姐做的主张呢。”

    商辂讶异,发现东家的事儿也是好生奇怪的,原来自己恩那个应聘上,恩人竟然是学生的姐姐,还以为是东家娘子作的主呢。免不得就试探性地问了几句。

    华庭却是将自己家中为何落难,自己一家人如何度厄的经过说了出来。

    商辂为沈家之事感慨连连,顿时同情心大起,立时就允了华庭的请求。后来无意中见得华嫣,对方身着素衣,面若银盘,一双秀目看人不偏不斜,行路姿态袅袅娜娜如风拂柳柔柔婷婷,兰花小指之上微露皓腕似是柔若无骨,姿容可比家中诸嫂强过十倍,说话轻言细语如西湖和风,一腔吴语软侬侬,偶尔说得官话却是吐字分明。商辂细瞧她旁边那个快言快语的丫环,才发现自己见过这小姐一面,正是那日在隔壁宅子问房时,东家小姐正好就探头出窗,然后瞧得他无意抬头望向四周左右打量及至隔楼时,她倏地缩回头关了窗。

    东家小姐说自己不太好经常来上课,却是一旬来两次,平日里也如弟弟一般交些作业。至于束修现下家中困难,却是可以多做两套衣裳相偿。又道自己有一个庶出弟弟,却是比华庭更为好读书,请先生一并教导。

    她这番话,商辂却是听得心里,略生好感,及至后来知晓华庭欺负沈肇,而华嫣却是屡次教导亲弟勿要责骂庶弟,商辂心生佩服。哪此女子,宽厚为人,心地仁善,对外室弟弟亦一视同仁,端的是好胸怀,妇女四德:德言容功倒是无一不佳。

    华庭语商辂道:“我最愁算账。我也知家业需得我来担当,可是一看那账本,却是痛痛。好在我有姐姐,我姐姐倒是能算得,帮着我姆妈打理了铺面,管得那些账本,出些主意,要不然,我可没心思读书……日后她出嫁了,我可就麻烦了。”

    是以,商辂知华嫣大体年纪,且原来许过的婚事竟因家难而取消了,如今待字闺中。

    商辂没有小厮,自己一应生活全是自己打理,到了沈宅后,铃铛却是时时来帮一把手,很勤快地帮着洗了外衫或者晒了被子,又或者到屋角采株桃花插在屋子里,虽不焚香,室中自是温香一片。

    铃铛听少爷说商先生耐心好,才华高,有时来上门找商先生的朋友可是对商先生恭敬有加的,据说是商先生诗做得好,文章做得更是珠玉连篇。这些话落在铃铛耳里,她是听妹妹银铃说才子佳人的典故说得多了,便十分认奉这个,难免有些小心思。不过这心思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小姐。当然,在当时是没有,这也是一个很长时间的一个过程中产生的事了。铃铛帮小姐传作业,自然是在商先生面前说小姐如何如何好,细细问商先生可是还缺哪样需得置办……归来却是在小姐面前说商先生说得哪些典故,哪些趣事,可是真正才华横溢……长此往来,她是丛中作了青鸟。

    华庭的梦想是到外多出去游玩,比如象表妹表弟一样,他有种英雄情结。商辂心里笑话他是有钱人家少年不识贫穷滋味,尽管沈家落难,却也还是食足衣丰的,没到那种衣不遮体的绝贫境地,哪会晓得穷人逃亡之苦,当然他自己也没过过这种日子,不过他却是见过山里真穷的人家。

    是以,当华庭写完作业,一手托下巴,一手举着笔感慨:“唉,你是不晓得,我表妹那人,有多机敏,十个人加一起,也比不过她一个的……”彼时,商辂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得知其表妹还不足十岁,哪可能闯荡千里,只怕也是得那个贵人相助护送到家罢了,华庭所言未免太过虚夸。他十来岁做了生员,在县学领取廪食,故而自视甚高,并不认为有多少人能强过自己,尤其是听到华庭说一个小女娃千里寻家的三言两语,只道这个学生太过于虚夸了,但也不点破。

    直到沈家债主上门,围着宅子不退,日日叫骂,他出一策使华庭叫来屠户吓散了一批人后,很得沈吴氏的夸赞,亦得华嫣的感激,不日后送了一件襕衫。可没多久,苏州那边来亲戚了,听说带来了一笔钱。

    商辂原来是并不关心东家的钱财债务一事。只是打自己帮了华庭一个忙后,华庭时不时地将家中困境在他面前吐吐苦水。

    “唉,要不是我姐带着铃铛做得药膏卖上好些钱,现下只怕更为窘迫……”

    商辂觉得华嫣这人上得厅堂,下的厨房。打理家业胜过其母,实是一贤良妻子。当然,也只是这么想想,并无其他意思。

    但紧接着,令商辂十分意外的是:华庭的表弟竟然是故人——文简。而华庭又吐露出,文简只有一个姐姐,并无兄长;文简也坦诚上次的那个哥哥就是姐姐所扮。

    商辂这时大感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原来以为千里护送华庭表妹的那个恩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当日同舟的那个莽撞少年,而真正了得的却是“庆兄弟”,亦是文简的姐姐,一个七八岁女童。商辂汗颜不已。由此,教书格外慎重。不想文箐却根本不知自己亦在此,自己教过的东西,她竟检查弟弟的功课,还加以典故补允,商辂好胜之心陡起,也不知为何,起了玩笑逗弄之意,可是报复那次在酒楼文箐的“计谋”吧,所以亦以典故回应。他一直想象对方要是知情的话,会是何态度?

    那日他正念着:“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却瞧见明媚春光中,华嫣与文箐二女含笑立于窗外,份外显眼。

    华庭说表妹是来帮自己清偿债务的。商辂听了,不由得格外关注。“可是令表妹家中十分有钱?”

    华庭犹豫了一下方道:“远不及当年我家。更何况我表弟名下的家业,全由他三叔打理,我表妹却是拿不出来的。”

    商辂就越发好奇:“也就是说,她手头并无甚么钱财,那她拿什么来帮你家偿债。”想他自己亦是无从帮起,更遑论一介女子?心道周家四小姐好大的口气。

    可是周家四小姐大口气说话,却也有偌大的能力。尽是卖了方子筹得钱财,又将集结一群的债主们打散,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其他还不了的债务,甚至不惜用利钱的方式勾得对方允可延期偿还。诸多对策,一环扣一环,竟然就此将沈家的债务问题一下子解决了泰半不止。

    商辂由先前的惊异,到存疑,再到后来的无话可说,不得不信:这个小自己近十岁的女童,其才智与手段,远非自己所能比拟的。正是他不时地拿文箐与自己对比,以至于日后在文箐面前,他有几分放不开手脚来,并且也不愿直接面对她,越是接近对方,越是发现对方好似计出无穷,永胜自己一筹,真可谓是高山仰止。

    很多年后,他反思起来,发现华嫣对这个表妹言听计从外,并无半分嫉妒,这种胸襟,拿来与自己一对比,发现自己有些狭隘了。

    宣德九年他再到周家做先生时,却是在自适居了,周家四小姐一手打理的别业,雅致舒适,却远百一个寻常人家力所能及的。在这样的地方住着,他既羡慕,又怕自己住得久了,贪恋这份精致,失却了俭朴,而以自己的家当,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后来,陆顾亦如是说,他觉得找到了知音。可陆础是周四小姐姐弟的恩人,周四小姐施予的好意,陆础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周家寄读,而他却有几分不自在。

    周四小姐善经营,华庭说表妹就是招财童子下凡,却是个女身。可商辂却依然记得文箐当日在淳安茶楼所为,她又何止只是会理财?陆顾说周四小姐七岁时带着弟弟与另一个小男童从三个歹人手里逃脱,当时三个残人正厮杀中,而他们三个人安然无恙。商辂思索良久,其中有些关窍陆础也说不清,这些事却也不好再询问当事人。华庭道:“我表妹不喜旧事重提,就是千里返家的事儿,我表妹也只与我简略说过一次。那些细节谁还追究,毕竟我表妹与表弟归了家才最要紧的……”

    商辂看不清文箐,只觉得这人如一本书,这本书时隐时现,飘飘忽近不得,摸不清看不明,有时你不想去追究时,她又近你三分;等你想抓住某点时,她又倏地远离三丈。商辂曾问文简幼时所遇之事,文简一脸沉痛的表情道:“我姐说,伤心的事少提,要不现下便不快活了。不让我多想哩,我听我姐的华准没错。”

    商辂离文箐最近的那次是四月底的早晨,下雨,前头是送葬之人。她脸上隐现凄楚与痛苦,与她的年龄远不相符,可与她所经历的事却是不及一二。想她小小年纪丧父又丧母然后没了姨娘,只能与幼弟相依为命,何曾不苦?商辂那时有心想体贴,可是……在在宅门口,当他伸手去扶得,文箐径直跳下车来,却是半点也不想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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