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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61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定要嫁于你。你且想法子吧,反正你是智多星。”

    听他这话说得越来越象有个妹子的模样,文箐冲他挤挤眉,开玩笑道:“那我只能多谢大舅哥,承蒙错爱,小弟我是先母遗命难违,实在是身不由己了。”

    小黑子只当他笑话,非逼着他去退亲不可,说要不然,到时便抢了他去。

    文箐仍是继续玩笑道:“定亲不娶,反娶他人,可是违律哦。我要是娶得两房,非官非职,还是犯律,终不得好果……”

    小黑子在律法上说不过庆兄弟,苦哈哈地,末了仍然打气道:“庆兄弟,以你这聪明,来日谋个一官半职那是轻而易举……”

    文箐见他不放弃,只叹他精神可嘉:“咳,便是谋了官职,难不成让我原来定的亲作原配,你家妹子成为妾室不成?或者反过来?哪一条都与理不合,令人多口舌生是非。再有,你要有妹子,那也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说不得还是高门贵第……那我这般行径,又是高攀,又是不给你面子,岂不是令你为难?把你妹子又置于何地?”

    只是她这话里一句却刺中了小黑子心事,他虽记不得以前的事,可也是打从赵三说及过去,便更起了寻亲的心思,而且一度做过不少的梦。此时,小黑子急道:“什么高门贵第大富之家的?要真是那般,我又怎么能流落街头?你莫要听赵三胡说,兴许那衫子便是我偷来的……要不然,我怎么就差点儿冻死在深山老林雪地里?”

    文箐见他这般情绪激动,忙安抚道:“好啦,好啦,这不过是个玩笑。小黑哥,稍安勿躁。咱们说得这般多话,其实究竟如何,还得等到你我寻到亲人再说。”见小黑子仍是不开心,便没话找话,道:“咦,咱们怎的就说到这个来了?适才说的是何话题来着?”

    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文简扭了一下身子,很没精神地道:“方才,我说的文武双全……”

    小黑子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亦是快,此时有些平静,道:“就是,怎的就扯到那上面去了?咱们还是说,庆兄弟的本事。哦,你方才道我言过其实。那你说说,我适才说的哪一项,不曾是你做过的?”

    文箐见这种嘴上乐子又要开始了,只要不让双方闹脾气,路上打发无聊,她如今也乐得辩一辩。笑道:“要按你这么说,会得几样便叫厉害。我听我家陈嫂道,湖州盛产丝绸,那里农家女子个个懂得纺纱织布,绣花做饭样样来得,田间地头活计会的亦不少,至于侍候公婆那也是恭恭敬敬……这般女子,若硬要说文那就是女红出色,绣出的鸟儿会飞花儿摆着引蝶;武么?扛着锄头干活,厨房一应家什都摆弄得来。你说,这般文武齐全,厉害不厉害?”其实,说这话时,她是没有半点讽刺意味,而是真心发自内心的认可。

    小黑子耳里听着,却不是这般,十分不以为然地道:“这等活计,是个贫户女儿都能干。庆兄弟,你一官家子弟,又是识字之人,怎的同那般粗鄙之人作比较呢?那般人会的,实在是寻常,哪样不是粗俗?”

    文箐听到这里,没想到他虽落难,可是只怕骨子里仍是起瞧不女人,尤其是瞧不起贫贱 人家的女儿——就他,一个找不到家的落魄少年,依然在脑子里有着很深的门第观念。想想赵三说过的,救起他时的装束非富即贵,原来一个人失却了记忆,可是本性在不经意里仍是可能真实会流露出来。也许,古人都有些如此,认为女人会这些活计是理所当然。可是文箐却发觉:要是自己也去纺纱织布,也要日日下厨张罗,偶有闲暇或者夜夜点灯绣花缝衣做鞋,只怕自己是真的做不到“出色”二字。便是自己会的,也确实是皮毛,半懂不懂,只是比起古代寻常女子,多些见识不缺主见罢了。

    文简在她怀里动了动,打断她思路,她才发现小黑子仍是瞧着她,等她接话呢。“小黑哥,我有些话虽不中听,但又觉得可同你一起说说。比如,你说的那些寻常本领,我却是哪样都不会。而你我身上衣物,哪样不是贫户女子织出来?我倒是觉得这些活计很是重要。想来你我皆落难,便是连这些营生都不会,万一没有亲人着落,只怕连个安身之所都不曾……我是略看了点医书,可也既不会把脉,又不会抓药,连药草都认不全,自是不能指望着这个生存。再有其他几样,我亦不会,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嘴头上说得好听些而已。想来,也只有药膏能卖 点儿钱,可是这个也只有冬天才会有人要,难不成我们只做一冬的营生,其他三季又吃哪样?”

    小黑子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通红,低下头去深思。过了好一会儿,重重地叹口气道:“庆兄弟,我真是痴长这么多年了。今日庆兄弟这番话,让我颇为……”他挠挠头,想不着合适的词,不免发窘,道:“唉,其实,从黄山到九江,这一路上,我也自知没个会的,挣不了钱。幸而一路遇到人相助,尤其是你和袁彬,否则,便是我命再大,亦不知如今埋骨在哪里……你说的甚是,咱们总要找一样活计来营生才是。只是既然药膏不能指望太大,那,庆兄弟,难不成你有何主意不成?反正现在咱们手上有钱……”

    文箐见他不安,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一时又感觉适才的话说得过重了,好象又是小黑子以前说的居高而下的姿态。反省过后,便有些过意不去。听得小黑子认真的问话,便坦言道:“小黑哥,我也是个不通晓世情的,也只出得这一趟门,略见识了些,开了些眼界。其实,到底如何一个筹划,也不能定下来。便是昨日同赵三叔说的养兔一事,也不过是个主意。怎么养,如何养好,真要问起来我,我也是要摸着石头才能过河,哪里敢打包票说就能赚钱,但至少让赵三叔来养,是多了些肉吃。再有,你适才说咱们手头有钱,不过是仗着魏家送的那二千贯,可是你我如今都飘零在外,总得要防个万一啊。而且这点钱,也经不住日子。若是寻亲不着,难不成买两亩地?可你我都不会耕种,那些农具我虽认得些,可是却没有那把力气,也不懂节气与禾稼栽种,只能看书依葫芦画瓢。做起来,若一个不小心,颗粒无收……”

    小黑子听得,心里越发黯然。可是,又认为庆兄弟原来心里这么担心,八成天天是寝食难安,亏自己没心没肺,还同他那般天天闹。一时更是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总觉得不能象庆兄弟想的那般惨,故而又不服输地道:“难不成,咱们就这么不济了?我就不信了,有庆兄弟的脑子,我如今身子也有力气,你出智,我出力,还能饿死你我?庆兄弟,你莫要担心,便是饿死我,也不能让你兄弟跟着挨饿。反正我孤身一人,你还有简弟要照顾,万一……那我投身豪户,做些工,也能管庆兄弟你们二人的饥饱……”

    文箐听到这里,没想到他这么一个——不乐意看他人脸色、屈居于人下的人,为了自己姐弟,也能做到这一步,不感动那是假的。另外,他说的这番话,发现他也算是个不屈服命运的人。自己东想西想,担心来担心去,不过是不想依赖人,所以才日日暗里长短计,如今只与他说得些粗浅的,他却深有触动。此话题,也不宜再继续谈下去。便笑道:“小黑哥,有你这话,兄弟我自是放心得很。只是,你呢,也莫要紧张。我三舅母自是好得很,绝不会亏待你我。便是万一一时寻不着她,在苏州,我毕竟还有另外两个舅,再不济,还有周家产业呢。便是他们不分与我弟弟,我们万一要流落街头,他们面上也过不去,故此,多少会接济于我们。适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莫要当真……”

    小黑子此时却认了真,绝不相信庆兄弟所言是玩笑话。便是周家产业能分到他们兄弟头上,可是难不成自己真的便厚着脸皮赖上庆兄弟生活?庆兄弟如此年纪小,便已经开始暗自谋划营生,难道自己真的就白长一颗脑袋只晓得成天吃喝了?

    文箐自是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话,会给他另一番思量,并且暗自下了某些决心。

    正文71 品砚

    三人说说笑笑愁愁,走走停停,没过三天,便很顺利到达了歙县。原来赵三家离歙县更近些,可怜他们先时在黟县打听不到具体地方,一时便走的山路,每日里行不得几十里地,直线距离近,围着山转来绕去,却是费了小一个月。

    文箐对于歙县闻名已久,主要还是因为宣纸、徽墨、歙砚之故,来了自然也是见识一下。发现价格比在江西时看到的要便宜。想想这里是原产地,只是四大名砚之一的歙砚上品难得一见,打听才知,原来是砚坑出产的上等砚石已较为稀少了,而明代官方却大量进行端砚的开采,于是这歙砚的生意反而不如唐宋了。

    一路上所带物事颇多,过于麻烦,见此处街道繁华铺面甚多,折价卖 了两套盘盏得了九百二十贯钞后,又直接处理了几套胭脂盒,只余得十套上好的胭脂盒,随后路上且行且卖 。这样下来,得了一千来贯钞。再加此前售出的胭脂盒与药膏所得,减去一路花费,居然还有二千七百来贯钞。

    这下心头大定。到铺子转了转,磨破了嘴皮,看这个,选那个,评来品去,花去好一阵功夫,看好了四款砚。可是实在钱钞有限,只得弃了更贵的两块砚,定了八支墨与两款砚,最后讲到一千贯钞。

    小黑子见店家小二正要装匣,眼见要拿钱,颇有些觉得贵了。于是仍在一旁抱紧了文箐平素带着的背包——如今出门亦不敢留在客栈处,里面装的可全是钱啊,坚持不懈地委婉劝道:“唉,庆兄弟,我可是瞧明白了,你一旦进了铺子,便不见你小器了。平日里常常想着生钱,没想到花钱比我还大手大脚。这个砚,这般贵,咱们……”

    文箐拿着砚再次端详,用手指细细摩着砚心,感觉如美人肤细腻润滑。笑道:“会花钱才会挣钱。挣钱来干甚么?不就是图花钱时的爽快嘛。再者,我买来自是有用处,又不是吃完便没了。”

    店家小二亦是满脸笑着称道:“我看小郎是个大智者。如此道理,又有几人能晓得。”

    小黑子心疼钱,此时听了小二对自家兄弟的夸赞,一时又高兴起来,道:“那自然,我兄弟当好是聪敏得紧,还需你?只是,你个小二,倒真是好利落一张嘴皮子,两片一巴嗒,这嘴啊,说得跟蜜似的,就为了哄我们买你这物事。”笑完,他仍是劝阻道,“庆兄弟,你买这般贵的作甚?难不成又是打算到得它处便转卖 ?要说我,还是买些便宜的,毕竟凭我这一年多来在外头的经历所知,也不是个个读书人,都能买得起这般贵重的物事。万一途中碎了缺了残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文箐乐道:“我不卖 ,想着日后送人用的。”

    “既是送人,买贵些也无妨。只是,他这店里又不是那甚么龙尾砚,竟然也叫价这般高,莫不是欺咱们不懂行?”小黑子说着说着,以狠狠地扫一眼店小二。

    店小二听得龙尾砚,便道:“小郎真是识货。龙尾砚石材极是难得,又哪里寻货去?便是偶尔能得一两件石材,再加上雕工打磨,那也是珍品。要是以这个价,谈龙尾砚,那是万万不能。”

    龙尾砚,就是产于婺源龙尾山的石材雕刻出来的砚。在唐宋是极负盛名。歙砚由此著名。龙尾砚主要是其石质秀美紧密温润,坚劲耐磨,发墨如砥,墨膏稠腻不损毫,墨色不燥。

    除龙尾山以外,婺源其他山也有石材,只是略次于它而已。而歙砚此时并不一定指婺源的,故而也有歙县它处产的。于是各店在石材上便是良莠参差。

    所以选砚一是看石材,二是在雕琢上研判高低。

    小黑子闲小二多嘴多舌,又觉得对方看客取货,嫌弃自己没钱,便不满地道:“你扯这些杂七杂八作甚?你店中要有龙尾砚,且拿出来一瞧。便是石料好,也得看雕得好不好,不是?”

    旁边,文箐拉他一把退后几步,低声道:“小黑哥,你舍不得钱啦?也快到家了,莫要担心这个了。这个,我自有数。”

    过后,文箐把砚递给小二时,看了一眼小二拿出来的木匣子盖子,转了个心思,问道:“小二哥,你这里可有做工精致一点的匣子?你要是拿这等匣子来配这个砚,可就太伤你的砚了。”仔细看得,人家不仅是砚上有铭文标记,连这匣子底部居然也做着品牌标识呢——店名的印记。果然是徽州生意人精明啊。

    小二先时见她进店来,以为只是少年开蒙识字描红,自是买的极便宜的砚,还道自家砚贵,推荐到旁边店去。没想到人家左右看完,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了,而且出口便是问的有否上好砚。自己还看走眼了,哪里想到这小郎一口外地口音,偶尔亦杂了本地的方言,一时听不出哪里人氏,只是谈起砚来,却是个识货的,想来为书香之家出来的。再不敢小觑了,自是将上好的砚拿出来,任其挑选。还以为买卖 谈定了,哪里想到人家又对匣子挑拣起来。可是什么货配什么匣,他也不能做主意,只能更是笑上再加三分小意,道:“小郎眼光甚好,选的砚自是不错。可是这匣子也是出自本地有名的匠师,都是依着这砚形而制,一砚自是一匣相应,也不是本店欺客,随意给配的劣品。便是这砚加这匣子,你要是弄到别处一脱手,再不是这个价了。”

    文箐一笑,道:“小二哥,你莫要欺哄于我。我虽不太懂这行,可也略略晓得些皮毛。比如咱们都知,这砚是否婺源所出,且两说。只是古来便有‘砚无床、不称王’的说头。再好的砚,要是缺了匣或者一个与它不能相提并论的匣配之,皆失其韵。你现下给我的虽是木匣,这图甚是不合我意……”

    这时,听得他挑剔,柜台处另一着长衫的中年人缓步踱了过来,见他小小年纪,也只比柜台略高,却是丝毫不惧其自己。于是,他也不动声色地道:“且听小郎言谈不俗,想来是诗书人家。不知这匣子同这砚哪里不适了?小郎可否给讲解讲解?”

    “我挑的砚是晨雾荷香图,你给的匣却是高山流水。若是你这有伯牙弹琴的砚,倒真是一套。再有,对于我来说,相对于木匣而言,我更中意漆匣,比如适才那两款砚……”说来说去,文箐也怕万一买错了,买得贵了,所以挑刺,力求再降点儿价罢了。

    小黑子听得,正中下怀,在旁边敲边鼓道:“成了,既是你们没有合适的匣子,我们不要了。这么贵的物事,匣子却难说得过去。好马还需配好鞍,这么浅的道理,店家焉有不知之理?”

    文箐又指着另一套,道:“店家,我虽不擅画,更不会雕,可亦曾闻得,这个立意要雅,最着意于新意,砚是雕琢前沿纹理讲求的顺材质施为成天工之势。而木雕也是需得构图顺势而为,只力求简洁,而不可太过繁锁,不可博杂只可精巧。可是你看旁边我要的秋日顽童砚,所配这匣子,似乎雕工甚好,所雕甚密,只是,正中了繁而为赘的弊病。这么一件繁琐之盒,相较于这个砚台之简洁,便是着了华衣太盛,只见衣不见人,过于喧宾夺主,反而衬得这砚台失色。在案头把玩,可是实在不是个雅事,倒显得主人有几分庸俗。一点陋见,也请店家指点指点。”

    小黑子这时快言快语附合道:“我晓得了,庆兄弟,你言下之意,便是那有钱人家,腹内无物,只有一肚草包,平日里穿衣便是花团锦族一般,堆出来的,自是没有几分雅致。”

    文箐觉得他说得俗,可是实在是痛快。不过为了店家着想,却是示意小黑子勿要再多言。

    店家听了,居然仍沉得住,并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赶将客人,而是仔细端详起观与匣来。

    接着,文箐又刻意挑剔了几处,一一委婉地指出来。买这种案头之物,确实要细心观摩,力求精致,否则拿出去送人,岂不贻笑大方?

    那店家没想到这二人年少,却如此口齿伶俐,应对有序,只说自己喜欢何模式,偏偏不是明着说这个有所缺陷,只是这般,便也将自个店里的一些货的瑕疵指点出来。再有他关于雅俗之论,却是浅而清晰,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由格外在意眼前小童来,这时亦是态度热忱地道:“不知两位现下师承何人?又是哪里人氏?”

    小黑子本来想再同魏家窑一样亮一下身份,但因为此前被文箐叮嘱过,张了张嘴,也不说话了。

    文箐这时也收了锐气,缓缓道:“家中尚未聘得老师,亦未曾入塾,只是平素耳闻家中长辈之言,略记得几句罢了。我们乃苏杭人氏,途径贵地,久闻徽墨歙砚之名,便一时起了心,想来瞻仰一下名动天下的歙砚风采。还请店家指点一二。”

    正文72 天上掉馅饼

    文箐说的倒也是真话,可是听在店家耳里却是另外一种意味了——小小年纪,这般见地,实是了不得,既是无师指点,却又识字懂画,赏评亦是可圈可点,那自然是家学渊源了,只怕不简单。店家细细听其言察其色,又看了眼柜上的砚,道:“二位如若要选上乘佳品,请楼上一坐,如何?”

    小黑子撇嘴,这下店家这话显然应证了此前自己的铺测,这店太看客上货了。颇有些恼意,道:“哟,原来店家还有藏私呢。楼上是佳品?那这楼下想来是寻常货色。莫不成见我们兄弟二人,便只拿个寻常的当成上品把我们打发?那你们这信誉,也真是作不得数了……庆兄弟,我就说商人都为利,过于j滑,你如今再一次得见我所言非虚了吧?他既无诚信,咱们何必非在他这一处买?这街这么多铺子,又不只这一家,且再转别的家便是了。”

    店家被说得脸色通红,可是一想人家不过是个少年郎,也不能与他计较。只是立于一旁,请文箐他们上楼。

    文箐也觉得店家有货不拿出来卖 ,有些不实在,可是也不多说,只客气了一番,终于在好奇心驱便下,牵着文简上楼去。

    小黑子也没奈何,气冲冲跟在后头,蹬得木楼梯直响。

    可是一上去,方才发现上面别有洞天。门口处两侧各放了一景泰蓝梅瓶,室内布置得简而雅。壁上字画且不说,案头兰花亦是青郁,除却中间一张大桌子与四把椅子,靠窗另有一张非常大的罗汉床上放了个茶几。除了一面墙是博古架外,还有些柜子,放的是些画轴,还有些石料,以及一些匣子,也许装的是墨或其他小玩物。显然,这是一个招待贵客的地方了。

    这时,店小二待他们一落座,便上了茶。店家一招手,另一个小二已走出去,过不多久,取了三个匣子来,一个接一个轻轻置于桌上。

    文箐这时见其中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想来这是连托加盖的。盖上雕的图是“慈航普渡”,仅是这雕工,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此前在归州,李诚亦是收集过不少木雕,从周夫人嘴里亦得到些知识。至于她的关于砚的那点子皮毛,都是前世从爷爷与老爷还有崔老头那里晓得一些,再有周夫人偶尔提一两句。可又哪里比得上古代专业行家的十之一二。只不过是自己年岁小,说出来的话让人闻言一惊罢了。要是店家再试探二三,自己那点儿底就全露了。

    店家请他们品品茶,也不提桌上的物事,好似请他们上来只为了喝茶一般。文箐虽说也喝茶,可是眼睛也是多半停在那些匣子上,若说楼下的有些算是中上品了,那这楼上的匣子确实如店家所言:佳品,或者换句现在词:“精品”。

    小黑子这时亦看出好来,只是仍装作不喜。

    文箐叹一声,道:“这是天地盖了。店家,不知可否打开,让小子一开眼界?”

    店家道了声:“请,小郎请自便。”

    文箐小心打开盖来,一见这里头砚,心头大动——完了,这下子只怕是自己成了咬钩子鱼了。

    且说文箐打开盖后,看得两眼,心跳加剧,又急忙盖上,道:“店家,这个我是不要再赏了……”

    店家狐疑地道:“怎么,这个还入不了小郎的眼?”

    文箐一摆手,道:“非也。便是我这眼力太拙,亦晓得这砚绝不是凡品,真正是佳品绝作。实在是我囊中羞涩。有多少钱,能买什么货,我心里有数。既然珍品佳作,我难免不动心,见到了,却买不成,空余憾事……”

    店家闻言,颇有些动容,道:“小郎果然不一般。小小年纪,却能懂得这般道理。你就当作赏砚便是了。买与不买,亦不紧要。请小郎认真把玩,且评几句,如何?”

    小黑子光是看这盖上的图样,便觉得同楼也砚不一样了,明显有高低之别。听得庆兄弟说,看过后却无钱,也难受。想想要是自己现下就能有钱,多好啊?这时,他方才将目光从匣上移开,道:“店家,你这不是让我们只能看,不能摸吗?看完心痒难受,又买不成,日日惦记,这般景况的话,我们岂不是自讨苦吃。”

    文箐觉得这是赤o裸的诱惑,可是谁叫自己就是喜欢雕件呢?

    她苦笑一下,还是打开来,仔细观摩带石眼的这件砚,仔细看,旁边有铭文,写的是“老僧观月参禅”——先是看其纹理;后是用指腹细细估会手感,摸得润泽如小儿之肌;再是敲音闻响,铮铮如金石之鸣。

    末了,叹一声,道:“店家,这果然是一方好砚先不说,这石眼难求。便是整件看来,也只两个词:巧夺天工、浑然天成。雕工精致,立意深远,构思亦是巧妙至极。尤其是老僧这姿态,可以说是独具匠心。我连粗通文墨都算不上,更不会甚么赞誉,店家这物事,还得找名家品评才是。我这是班门弄斧,店家,见笑了。”

    店家收了笑,正色道:“小郎出语亦惊人。请再看旁边两件如何?”他一边说,一边探身便要打开旁边两个匣子。

    小黑子见了,亦伸长脖子细瞧,道:“这匣子是紫檀木做的?”

    店家又放松身子,端起桌上茶杯,气定神闲地道:“正是。”

    文箐看了眼旁边是两个漆盒,却不多瞧,只是让小黑子帮忙盖上,然后摇头,道:“想来那两砚更是珍品,石质非凡,我是再不赏了。若是再看下去,有冰纹出现,我怕定力不够,便起图谋之意,贪欲勃发……掠美过甚,便如吃独食,君子不雅也。再者,也是钱财有限,再无力购得这般珍品砚台。”

    店家坐直了身子,手亦不再抚杯,道:“小郎,眼力不错,便是心境亦超然,晓得不贪为宝,今日也令某长了见识。后生可畏啊……”末了,又再次打开那个老僧参禅的盖来,道:“小郎不觉得这和尚琢得过瘦,月为砚池而过肥,毫无意境么?”

    文箐想,这是出考题了。看来适才自己说得笼而统之,虽是赞誉,可是人家并不满意。自己也心里谱,这一点水,早就淌干了。幸而店家问的是这构思,否则的话,真是词穷。

    她又瞧上一会儿那砚,方才摇头道:“店家,恕小子无礼。适才你说的意境,便在这砚中尽显。小子妄言几句,还请店家指点。”说得这句,略一拱手,站了起来,沉思片刻,缓缓道:“说起月来,此乃天地混蒙之始,亘古便有,与天同寿,以此为博;人寿却有尽,短短不过百年,以此为浅;禅意悠远,端看人心可达之境地。再观大师乃知天命之年,面庞、衣裾皆是沿纹理顺势而琢,参禅凝神之处,正是研砚之处。而砚池之形圆月状,内里石眼回纹,中心更似月影,全局便又似风吹水面映月影于其中,漾起无数水晕光环,圈圈层层,风动水动影动,究竟哪处为真月哪处又为影?为虚为幻为实,世人无察。我曾记得先母时时念得《金刚经》,内里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店家起身,此时格外诚挚道:“还请三位小郎不吝告知贵姓大名?”

    文箐亦再次回礼,道:“小子免贵姓周,祖籍苏州。素来狂妄无知,适才无礼,在楼下失言无方,还请见谅。右侧我小弟年幼不知事。旁边是我兄长,性格颇为直爽,只是怕我一路无节制,多花钱钞,故而着意阻拦,并无恶意。”

    小黑子亦起身,略略回礼,再不多言语。文简亦有样学样作礼。

    店家见他仍是不说全名,也不见怪。人家言谈举止,无不展示为书香门第之教养,既是不说,必是有因,也不再盘问。只是又问道:“适才见周郎看这砚,莫不是右下侧有何不妥?”

    文箐没想到对方观察自己这么细致,忙道:“非也。说来惭愧,我只是识得几个字,适才见得制者留有铭文,怕认错字了,遂十分仔细。再一个,我年幼,对砚实是无经验,只见这砚好,起了心思。想着今日买不了,且记下这铭文,以便日后好问于人,或者再来寻觅。”

    店家唤了小二过来,令其又重新在上面加了锦套,方才又放入一锦盒内,装妥这件砚后,将桌上其他两个匣子抱走。文箐虽是好奇另两个究竟是何款式,可也如上面所言,担心真是看中了,图留遗憾,他日难过。

    此时,店家一脸肃穆状,声音亦有几分低沉:“没想到,今日这砚还是小郎所识。也不负我伯父当年一片雕琢之苦。”

    文箐客气道:“惭愧。这个,我也是胡言。原来这砚乃是贵府长辈所琢,难怪店家不轻易示人。适才我还有些奇怪,如此,倒是我有些小人之心了。”

    店家却摆手,道:“某不是此意。这砚并非是刻意藏之不售,只是,此前这砚亦有人要买,只是一直赏评略有不妥,故不曾出售。后又被人评判和尚太瘦,月亮太肥,毫无意境。放得久了,一直无人说出其意来。如此,索性锁了起来,只等有缘之人。”

    文箐没想到,这上好的砚原来还要找一个识货的,人家才卖 于人。也真是古怪也。

    只听店家继续道:“此乃先伯父遗作。当日他得此石后,坐于水边沉思数日,呕心沥血方才制得此砚。不久后,便离世。曾有遗言一再交待于晚辈,道是他日售此砚,需问及客人心中之意,如若合者,则可售出;若是过得十年仍是未售出,则若有人赏识,只管赠人便是。如今已然近十四年有余,一直被封藏,没想到今日小郎一语中的。如此,我家伯父在九泉下要是晓得今日有人终于识得他心思,便也欣慰无比。故此,还请小郎收下。”说完,将砚轻推至文箐面前。

    文箐听完,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愣了。

    小黑子听了却是大喜,见庆兄失神,也不是知喜的还是愕的,便轻推了他一下。

    文箐方才醒过来,仍是十分疑惑地道:“店家,你,这言下之意,是说:这砚不要钱,白送于我?”

    正文73 对联与人情论

    店家道:“正是。这砚,如今既是周郎所识,自是遵伯父遗命赠于周郎,还望笑纳。”

    还有这样的事?难道说,古代艺术家卖 东西还有这脾气?同自己意不合的顾客便不卖 于他,一旦合了自己意的,便免费赠送?这,到自己头上,不正是天上掉馅饼嘛。文箐觉得这馅饼也太诱人,却又……

    小黑子这是第一次见得庆弟如此失态,而他本人也由惊喜之后恢复过来,道:“店家,你这倒真是唱了一出‘宝剑赠英雄’,我弟怕是给吓着了。”

    “这个,多谢店家。只是,我万万不能收。且听我慢慢道来:一则太过于贵重了。我虽外行看个热闹,可也知此乃佳品,必是价钱不菲,受之不起。二是无功不受禄。适才虽说的是我心中所感,可是同贵府长辈意合,纯属偶然,自是受之有愧。三是我身边钱财有限,要买下这砚,此时实是无能为力。故而,平白蒙厚赠,委实惶恐。”

    店家却是执意赠送,道甚么既是遇到伯父的知音,便是完成了他的遗愿,周郎要是收下,便也成全了自己的孝道。否则,无颜拜祭先伯父。

    文箐明白,孝道确实是融入到古人的骨血了,他这番说来,好象自己不要,便是陷他于不孝不义。可是,自己无以为报。

    这时,小黑子在文箐耳边问道:“很贵?”文箐并不知价格,但相信不菲,帮而轻轻点了一个头。小黑子又盯两眼那匣子,眨巴着眼,摸摸后脑勺,一时也没个法子。

    文箐经小黑子这一问,也在意上了,道:“店家,这赠礼贵重,光是这份情义便是钱贱 所不能衡量。不过,如若受人恩惠,也当清楚轻重。还请明示,这个,到底先时有客人开价几何?”

    店家却是不语,道:“能得有缘人慧眼相识,便是此物所归之处。周小弟既是此砚之主,何必拘于世俗再问钱两。”

    文箐没想到还有强推过来的礼,自己还没答应接受呢,人家已经说自己就是物主了。

    小黑子轻声道:“我看他也真心诚意,庆兄弟又是喜欢,便是收下又如何?日后,多照顾他生意便是了……”

    这话说得,好似日后自己必有所成一般。唉,没奈何,她想自己只会广告,便道:“这般贵重相赠,实是不安。我也无能无才,眼下一时也没得回礼。只是适才见得贵店名‘翰墨’,我读书甚少,却想不出如此雅的一句,倒有另一拙句,请店家指点:翰林研翰林墨翰林砚翰林磨流芳万古。才拙,一时尚未得下联。曾记得有这到一句联:‘玉露磨来浓雾起,银笺染处淡云生。’若是这个,不知适否?”

    店家听完,直赞“妙”,当即便开始走到案前研墨,动笔前,道:“不知周小弟可否留笔?”

    文箐哪里敢再下手,她见识过周夫人与徐姨娘的字画后,发现自己同人家差得千万里,后来整理箱笼时终于见得周大人的题扇,才晓得“书画”一绝。此时,更是不愿意写,便红着脸道:“这个,我也是方才识字,便是连描红亦是不多,这字,实是写不来。还请店家见谅。”

    小黑子亦称赞“庆兄弟果然好联”后,这时道:“店家不是要墨宝吗?兴许他日,我家庆弟便做得翰林,到时你要多少字便写多少字于你。再不济,他日给你找一位翰林,题上几字便是了。”

    他说得这般轻松,好象便是上树摘桃似的。可是文箐心里苦笑,自己是不可能进翰林了,文简呢?那得多少年后?

    这赠砚,文箐坚拒。且到了楼下,将原来说好的那两块砚也不好再讨价还价或挑剔了。只是,店家却主动将那两套换成文箐看中的另外两套价格稍高的,却只收得他们千贯钞。

    立完契,店家让他们留下客栈名,道是到时给直接送过去便是。文箐已经知道古代服务到家,也没多想,便说于他听。

    文箐出门后,道:“哎,难不成我这是否极泰来?上个月景德镇有人送钱美送物,今日人家又欲送我名砚,我怎么觉是跟作梦一般。这等好事会落到我头上?太不可思议了。小黑哥,麻烦你瞧瞧我头上或者背后是不是被人贴了什么?比如我是‘某某家的大少爷,快奉上财物来,否则,哼哼……’”

    小黑子见庆兄弟这副中邪的样子,倒是笑了,道:“景德镇那还是咱们卖 药你又替人家诊治得来的,算是医药钱,可不是白得的。这个砚嘛,那也是你识货。他人想买还买不到,哪里想到只有你同那石头有缘,你却偏偏还给拒了。我也算是见识一回,什么是君子之风。这种送上门的好事,要是我,现在肯定乐得合不拢嘴儿……”

    文箐叹口气道:“我无缘无故,受他厚赠,怎么也说不过去啊。我要是想要,日后自己买便是了。欠人钱财,有数好偿还;可欠人情,不好还。承人厚情,无以为报,更是日夜难安。”

    小黑子停步道:“庆弟,此事我却不以为这般。人生在世,难免不会是你帮我一点,明日我帮他一点。要是计较起来,那岂不是总有人觉得亏欠难安?要是你这般想,那赵三叔岂不是承你情太重?再有,你又给我治伤,又管我饭食舟车旅费,还陪我去打听我家下落……这一路上,我岂不是又欠你钱,又欠你不少人情。依你所言,如此,我便是此生难偿了……”

    文箐被梗住了,语塞,词穷。没想到小黑子会联想到他自己身上去,这样说来,倒是自己好象在说他似的。只得道:“也不完全是这般。我对人付出,那是心甘情愿;可是于我本身来说,却是不想多欠人情。”

    小黑子想了会儿,却认真道:“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般却是说不通。你可以对别人好,你是个善的,难不成就不兴别人也是个善的,也乐意将善施于你?还是说你就根本不必要他人相助?能独活于世?”

    文箐听他这番话,却是头上如被人一棍敲醒了是啊,如果这样讲,自己乐于施舍好意与他人,而拒了他人好意与自己,要是接受他人相助,便计较着如何回报,岂不是让自己帮助的那些人觉得自己会某日挟恩图报了?或者说自己难道就真的不需要他人伸手相助了?那是不可能的,从穿越到现在,只要有人群在,她就一直在依赖一些人,比如说周家所有人,陆家村人,郑婶曾嫂,席员外一家,裘讼师,还有袁彬,以及小黑子……

    这时她亦对小黑子弯腰作礼道:“黑子哥方才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小弟错了,小弟先时那番话,实是欠考虑,说得亦不中听,甚是容易让人觉得我在人情上锱铢必较。我晓得了,以后有人相助,我只需说多谢便是了。”

    小黑子道:“这才是嘛。要是我也按你那般想,岂不是自己心里也难过得很。有些事,庆兄弟,你就是想得过细了,有些扭捏。咱们爷们,就是该糙就糙,那些细心思,是娘们的把戏。咱们可是侍候不来。是不是,简弟?”

    文简不吭声,只抬头看着姐姐。

    文箐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她本就是一个“娘们”。讪讪而笑,闷声应“是”。心情既然好,便是什么都好说。“小黑哥,过几日是腊八了,咱们可能在船上,也不知能否到达淳安,今日又高兴,不若在这里选间酒楼,好好吃上一顿?犒劳犒劳。”

    上月一路山林崎岖,奔波颠簸,路上充饥也大多是干粮,有必要改善一下伙食了。守孝?这个反正在路上,除了三人,其他人谁又还晓得。再说,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天天以泪洗面哀思度日,茶不思饭不想,那还不病死在路上了?

    小黑子一脸高兴,想说:“兄弟你真是我知己”可是一想到刚花去一千贯钞买砚了,再花销可就保不住又要囊中羞涩。便径直往前走,改成目不斜视状,憋着口水道:“算了,不若找个挑子,买得吃几个,过了嘴瘾便是了。或者咱们回客栈吃,便挺好。这酒楼,既是徽商所在地,想来都是有钱人家,自是贵,也不定好吃。一路吃了这么多,还没你做的炸鸭香呢。”

    说完,接着又看一眼两旁,道:“要依我来说,如今既然是冬天,那药膏你就得多做一点。你老是说做起来耽误工夫,要依我,便在这里呆上几日,做好了药膏再走,一路还能将路费与饭费挣回来。再者,咱们不是说开眼界,多见识一下,好谋划营生嘛。我看这里甚好,店铺多,人亦多……”

    文箐觉得小黑子太上道了,才与他说点儿这个赚钱的事,便能提足了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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