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嘴,琢磨了半晌,含含糊糊的问道:“是不是睡觉时,嘴张开着,就进去了?”
小黑子见他吓着了,便又添上一把柴,道:“正是。晚上你可得用个布堵了嘴,免得爬进去了。”
文箐没想到自己这边只忙着缠伤,说的那话没好好考虑,吓着弟弟了。一笑,道:“不是。自然不是从嘴里爬进去的。我说,你又吓他作甚?你这脚上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痛了?”说完,狠狠一缠纱带。
小黑子吃痛,求了个饶,问道:“是他自己问的,你说的。哪里是我吓的。要不然,你说,怎么就有虫了?”其实他也想知道,觉得奇怪得很。
文箐停下手里的活计,柔声对弟弟道:“是吃了生的吃食,比如瓜果没洗净就生吃,那上面有虫卵,到了肚里就变成长长的一条虫子。有时肚子痛,就是虫子在作怪,出恭时,就出来了……”唉,孩子的十万个问为什么与日增加,只怕哪天就难倒自己,一个也答不出来了。
文简这才松开手,长长地舒口气,道:“原来不是从嘴里钻进去的……”
小黑子此时也颇有些信服地看着他,不过仍然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诳我倒是无事,可是你忍心骗你弟?”
文箐没好气地道:“你这人,说我防备心强,你自己倒是总疑人骗你诳你。我何曾骗你?你倒是说说”
小黑子一昂头,也没想起来,道:“唉,我这人忘性大,不记得了。等哪天想起来,再一一与你对质”
文箐把他的脚丫子全部缠好,发现自己脚都蹲麻了,揉了揉发酸的腿,慢慢起了身,方道:“你且记住了,这可得天天洗脚。你不洗,我天天盯着。要不然,你这伤脚成了累赘,可别怪我们半途扔下你,自行走了。”
小黑子光着脚,拖着鞋,觉得脚真是比往常好受多了。收了平时的嬉笑,认真地道:“多谢庆兄弟。我这就找袜子穿。”慢慢挪到了门边,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唉,如今那一双袜子被你剪了,只余得一双了,日后没得换啊……”
文箐气恨恨地道:“明天,不,大后天,买鞋一起买两双,你轮流着洗吧”
小黑子穿了袜子,趿着鞋过来,道:“庆兄弟,你这手艺是好只是,这脚缠上了,我这鞋也套不进去了啊前面一堆纱布,哪里撑得下啊”
文箐一看,果然是疏忽啊。自己还没缠多少呢。让小黑子坐下,拿了鞋,左右看了看,直接就拿起剪刀,也不顾小黑子叫唤,“咔嚓咔嚓”,费力地将前面大半截鞋面剪掉了,这前面露出一大鞋底来,好象穿越前的拖鞋一样。
她扔下这只,道:“试试看。”
小黑子虽然抗议不停,不过仍然试了一下,发现这下脚能穿上了。不过仍然抗议道:“这个……这个前面都没鞋面了,要磕在某个物事上,不就直接磕到伤处了?还有,这大冷天,我这不直接冻伤了?”
文箐吼道:“你哪里那么多话啊有得穿,不让你光脚就成了莫叫了,买鞋时一起买,先对付了今天再说。”
小黑子吓了一跳,不吭声了,看着他又将另一只也剪了,自己接过来套在脚上,走了几步,发现确实比刚才那样挤压着疼要好多了,便又谄媚地讨好:“庆兄弟不是我说啊,你这脑子转得是真快啊这手啊,也真是巧啊你说,这日后……”
文箐眼一瞪他,这人真是犯贱 啊,不骂学不乖。
小黑子不说话了,过了会儿道:“啊呀,刚才忘了脚后跟还要抹药膏了,我且去抹点儿啊。庆兄弟,简兄弟,你们睡个午觉啊”
文箐“扑哧”一笑,这都甚么时辰了,还午觉呢?关了舱门,问文简:“还睡么?”
文简小大人似的地说了句:“唉,小黑子哥哥,真闹得慌”
文箐想了想,也觉得是。不过有了这人在身边,与他一直斗嘴,好似就忘了所有的烦恼,过往的一切,都没时间去想了。
有时候,装疯卖傻,把悲伤深埋下去,让日子过得轻松些,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正文51 景德镇之行
不走长江,这本来是文箐另有私心,自是想着四处逛逛,散散心,却一时忘了从鄱阳到祈门,乃是沿昌江逆流而上。古代的江上船只可不象现代,逆风逆水,那船速可就不是一般的慢了;加上又是秋冬季,水量不如夏天,结果昌江之行自然比长江船行速度慢上好多倍。这都起程了六天了,还得过半日才能到得景德镇。这样下去,可真是再过一个月也不能到杭州。
文箐正在舱里算计着钱财,想着还是未雨绸缪的好。“穷家富路”啊,没有几个钱傍身,让她心里不安。打从到了九江后,经历的事是越发让她打定主意:自己是没法当官了,指着文简也不知多少年后了;既然官当不成了,嫁个夫婿连面都还没见过呢,对方也只是个娃娃,同样不能由己,只能多存私房钱了。私房钱,也只能自己挣了。钱与势,自己总得占一头才是。要不然,随时就可能低到尘埃里去。
看了看角落里,被小黑子装好药膏的蚌壳,她也不知能不能在这里卖 掉。不如去找船家再打听一遍行情?才打开舱门,就听到文简同小黑在大呼小叫,显然两个人又斗上了嘴,只怕谁也不服谁。这两男孩也奇怪,明明嘴上说着讨厌,相互称恶人,可是只他们二人一起时,也能吵得很久,文简也不会哭着闹离开,反而是越斗越上瘾。这才五天的功夫,就让文简很习惯这种方式了,也是除了自己以外,他最乐意与小黑子呆一块。只能说,这小黑子也太小孩了。
文简一见姐姐出来,就大声叫道:“大哥,你来看,那里好多车柴啊……”
文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山口处,至少七八辆牛车不止,还有好些人推了独轮车,都是木柴,也有人是挑着的。她也一时感叹道:“是啊。”
船家娘子快言快语地道:“这就要到景德镇了。那些柴啊,都是要运到镇里窑上去的,这还算少的,从早到晚,都是这个。看到没,就是那几船,都运的是柴。”
文箐也发现近两日,这江上船只如梭,虽然不太大,可是就一条昌江,船只这般密集,这令她实在惊讶。也一直想打听是不是景德镇出产的陶瓷往外运的缘故。可是,事实与她设想完全不同。
小黑子也呆了,说了句傻话:“这么多?那一条路上都不断啊……”
船家娘子笑道:“这不是秋冬了嘛,正是砍柴的好季节。到了寒冬腊月,冷得厉害了,要是大雪天,可不就是没法砍了。你们不晓得,这镇里百多口窑,这要一齐烧起来,你说,光是烟,也要热死人,不是?”
文箐看着另外两个孩子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她自己半信半疑,寒冬腊月,制窑不怕冻么?船家在旁边说了句:“成了,你又开始吹了。小心吓着人家了。小郎,她一个妇道人家懂甚么,可别听这些就信了。咱们是外行人,哪里能晓得那么多底细。要听这个,还是到镇上找家客栈,店小二能与你说得头头是道。”
船家娘子被自家男人撂了面子,有几分不满,亦回嘴道:“你自己看好船,小心撞上了运土的”
文箐觉得这个船家颇为实在,不免多问几句:“请问大伯,这镇上哪家窑制的陶最好?哪家待客最好?大多客人都买甚么啊?……”结果他这连着问,把船家问晕了。只得一个一个问,船家也有好些说不上来的。“烧得最好的,当然是御厂啊,那是官窑啊,咱们寻常老百姓哪里能得见?要说咱们自己能买得着的,上好的,你去魏氏看看。这买甚么,看客人自己喜欢了。唉,小郎,你打听这些作甚?我说的再多,不如你自己亲眼去瞧上一瞧。”
文箐笑道:“我倒真是想去见识一下。不过,又担心大伯你要是赶时间,着急往返的话,我这一上岸,不就耽误你的行程了?”
船家大手一挥,道:“这事好说。既说是送到祈门,我自是说话算数。且看看我们浮梁境内,繁华绝不下于鄱阳。你们几个,且见识见识。只要不在镇里闯事,一路平安就成。”
文简又在一旁大惊小怪起来,指着远处不少船只叫道:“姐,快看那么多运土的烧陶啊……”
文箐笑道:“你怎的晓得是运土的了?”在她印象里,景德镇陶瓷之所以出名,除了工艺以外,更是缘于它所在这块地周边的土质不一般。她也是诧异,这土不是随便挖的泥啊,还得大老远运着来?
这就是文箐所不知的了,景德镇陶瓷之所以建在此,是因为本地所产瓷石,可是瓷石为骨,还需得土为肉。最初是麻仓土,元代时是御土,民窑根本不能得见;到了明代时,成了官土,也就是官窑专用土。其次是高岭土,后来大多民窑在采次麻仓土之余,发现高岭村的土质掺合瓷石烧制出来的陶瓷,也极为好。后世麻仓土告竭,官土亦用高岭土取代。
文简道:“我就是晓得”小黑子手一指船家娘子,挤挤眼。文箐会意。
船家娘子在那边热情道:“这是麻仓山的土,就是新正都那处的运过来。”
不过已是下午,太阳亦是懒洋洋一副要收工的模样,气温逐渐转低,江风大了起来。让他们二人放放风可以,只是不能吹久了,万一躺下一个,她就忙死了。“走吧,走吧,回舱。”硬拖着文简进去了。
小黑子一个人无趣,只得跟着进来,在后面墨迹:“唉,你这人真无趣,多好的风景啊。这江西山清水秀,哪里是别处可见的啊……”
文箐心情不好,不想应付他,冷冷地道:“你又见哪处的风景了?还别处呢?你不是一直在江西打转吗?还没看够?”
小黑子被打击得没话说。不过这孩子是真不记仇。过了一会儿,说道:“保不齐我也转过别的地方呢,只是记不起来了。哼,等我记得起来……”记起来,又如何,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得无事另找一个话题,道,“喂,早上我见船家娘子在抹药膏,是不是前几给她了?难怪她这般热情待你们兄弟。你不是准备卖 吗?这送了一份,可就又少收一份的钱了。”
文箐见他也是在着急钱的事,居然小心眼到这份上,也真是……怎么说呢,自己这当家作主的爱怎么送就怎么送,他倒是管得宽。“那你想怎么卖 ?你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吗?”
小黑子挠了挠前额,又抓抓发髻之下的头皮,道:“那是,我走过的地方……算了,明日到了镇上再说吧。”
小黑子自己觉得本不是个嘴拙的,可是却总是奈何不了庆郎。日日被欺压,虽有心狠狠回击,可又觉得哪里妥。寻思起来,便是自个身边无钱财,只能仰仗他,故而极是懂得在这个时候伏小作低的。所以有些事,一是看自己大些不同庆兄弟计较,另一方面也是不好意思与他计较。只是哪里想到,这一路长途跋涉,慢慢地,便成了习惯看他的脸色行事了。
文箐见了他适才抓挠的动作,立马就觉得头皮发麻,惊道:“你,你……该不会是头上长虱子了吧?”
小黑子不以为然地道:“这有甚么,以前晒太阳,就披开来,我同他们相互捉……”文箐一听,恶心得厉害,叫道:“你给我快从床上起来现在,立马,去给我洗了头以后别靠近我们的床天啦……怎么又碰到这事了”不等他站起来,连推带拽地就把他往外赶。
可怜的小黑子,脚痛啊,也没有多反抗,就被推出来了。要想进舱聊天,只能洗头。之后把脚上袜子亦脱下,洗了,光着伤脚,想着明早这袜子最好干透,要不然,鞋也剪了,如何穿啊?
哪里想到,次日一早,他梳洗完,自认不错,虽然自己瘦了些,不过也是风流少年一个嘛。依然大模大样对着水里影子作个鬼脸。只是一进舱,又被庆兄弟打发回去,再好好收拾。“这不挺好的嘛?我就两身衫子,不是这套,就是那一套。”
文箐打量他半天,首先是看不惯他发型,梳得太乱了;二是衫子虽也是青色的,也是前不久袁家给他置办的,却不如行李里的那个颜色亮,还是那一件好;一看袜子,想想只这一双了,没得换了。叹口气,自己回房拿了头油于他,让他重新打扮了。“你且好好收拾。我又不是让你扮仆从。你不是整日里说本来是少爷命,何必非得这般……算了,快去收拾出少爷样来”
“这不过是普通布料,我给我拿些象样的来也不要另的,就拿云罗作外袍,妆花纱也不用金线的,套在外面,还有那闪光纱……”小黑子一说及这个衣着来,便滔滔不绝。文箐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更不知他说的正确与否,在周家偶尔谈及布料,也没谈到这么多。
“少爷,你现在落难呢。别作梦了,如今从朝堂到民间都立求简朴,就是有,那也不能堂而皇之给你日日这般穿了出去……”文箐一声吼道。
小黑子叹口气,佛着了金便是不一样,只是自己再如何打扮,不过一身棉布,还能整出个花来?另一方面,觉得庆兄弟对着装真是一丝不苟,懒散了好多个月了,突然一下子自己也不适应他的要求。不过没奈何,不按要求做,他要不让自己跟着去景德镇啊。认认真真执行完,出来,被庆兄弟验过后,方才埋怨道:“你说,你这看不惯,那看不惯,那可如何是好?”
文箐最讨厌邋遢:“你应该听说过,‘人靠衣装马靠鞍’。既是上街,总不能太寒酸了。要不还以为是花子,连店都进不去,被赶将出来可是丢足了你的面子了……”
小黑子想想,吐了吐舌头,道:“你和你弟弟衣衫都是新的。当日在南昌府,你只想着自己做一套,怎么的不给我来一套?现在嫌弃我了……我这个,可不怎的。鞋又被剪成这样……跟你们后面,只能当仆役了。哪里还有面子可言?”
文箐凉凉地道:“那你就呆船上吧,少爷。”
小黑子也不顾脚痛,蹭地就拐上岸去,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那可不成,我得跟着,盯紧了。要不然,你们一上岸,买好吃的,我可不亏了。”
文简也笑道:“对,我们上岸买好吃的。”
文箐亦笑了,两个吃货。
这季节,可能近年底了,所来行商早订完货了,所以并不象船家娘子所说的客商云集,反倒是大多是运土运柴的船只,真正是络绎不绝。一打听,才晓得,麻仓土居然是一百斤要七八贯钞,还不一定能买到。在船上时,所看到的,居然是给官窑运的。民窑呢?也大多是次麻仓土,或者其他土代替。
文箐走了几家店,才发现民窑烧出来的居然太次了,构图也差,哪里有什么艺术效果?画得亦不是特好,这同自己从喜欢古玩的爷爷与崔老头那里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不免十分失望。此前,还想多淘些宝贝,赚一回钱,没想到,偃旗息鼓。见过博物馆的,再比较眼前的,只能叹声气:毕竟那是皇帝用的。只是,既来了,且逛逛吧。
小黑子亦跟在他后头,东张西望,见到一样货,直摇头,一贬再贬,也不知他到底懂还是不懂,反正只气得店主瞪完后就骂人。文简却看得兴致勃勃,就被人这么直撵出来,免不得指责罪魁祸首:“小黑子哥哥,都是你”
文箐亦头痛地看着他,责道:“你是故意的吧?”这看都没全看了,哪里还能谈买?不过在抱怨的同时,心里有个小声音,亦不免赞同小黑子的眼光“不俗”,至少不象他平时疯言疯语,原先以为他是见一个爱一个,到时一定会看中很多破烂,哪里想到这人眼光比自己还要挑剔。真正是矛盾的一个人。
连陪同的船家都觉得这三人眼界太高,亦好言相劝。
小黑子被人赶了,先是愤愤不平,此时却又一副若无其事状,歪嘴道:“甚么啊?那些自是难登大雅之堂。你要真买了,这万一磕碎了不算,只是买到手,转卖 不出去,咱们不就路费都没得了?我这也是为咱们生计着想啊。”
正文52 胭脂盒
文箐气得咬牙:“你是不想买鞋了,是吧?那光脚丫子走吧。”本来还想着多转几家,打听行情,哪里想到带了这个瘟神出门,行情没了解,反而被人到处赶。心里劝自己不生气,可也忍不住。一扭头,牵了文简,径直让船家带自己去魏家铺子。
魏家铺子是有自己的窑厂,据说老祖宗就一直跟这块儿烧陶了。他家也是有名的制窑的专家,附近大的窑厂大多亦请他家参与建窑,便是甚么官窑厂,亦曾参与建过。所以,这店大,自然东西亦贵。
文箐一盘算,自己手里还有二两碎银,另有四百贯钞还是上次在南昌府用银子换的,可真是没法买大器件。哪里想到,买个象样的小器件,也是看不中,看中的,太贵。还没赚钱,就要花出大笔钱,这可不成。又担心小黑子乌鸦嘴,买了万一磕碎了,钱没了。
她转了转,也没心情了。看着玲珑瓷与薄胎瓷,扫过一眼,再不敢多看,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至于,官窑产品?想见识一下——没门
听伙计道,连那有点儿瑕疵的,都直接砸碎,回炉了。至于什么绝品宣德宝石红,文箐闻名已久,只见过图片,以为到了明代,也能见到实物遛一眼,哪里想到连个渣都见不到……
一个上午转铺子,没收获,大失所望啊……惆怅,不甘。
船家见他们这般,想来今天也不用给他们拧东西了,便道有事,先走了。
这更是打击文箐的士气啊。
不过有时人犯起倔来,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正如小黑所说:“既来宝山,焉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反正是打定主意停留在这一天,且找找呗。缘份来了,也说不定。”
下午在附近窑厂转悠,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难免不气馁。
最后在一家小窑前停住。小黑子指着那匣子里一排小瓷盒道:“庆郎,快看。我找到想买的了。”
文箐心里失落,自是拿他撒气,没好气地道:“有钱吗?你去买。”
小黑子不吭声,只走过去,蹲在那把玩,道:“真的不错。你看这仕女,画得真是传神得很,看着就想娶一个回去这要配上你那药膏,那些娘子还不抢疯了?”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娶妻了?买这么多瓶瓶罐罐,这一路怎么办啊?”文箐听着他说的,其实亦心动不已,只是嘴上不想服软,牵了文简走过去看看。
这小瓷盒,真不大,想来是装胭脂类的,小巧得很。关键是图上画的仕女真有几分灵动,不象一般窑里的人物,呆板得很,看来这画功了得。
没能见到至宝,也得寻个替代物不是?总不能真的空手而归。
可他们在这还没摸上两下,就有人来赶了:“你们几个小童,要玩且到别处去那些莫碰坏了器虽小,摔坏一个也得两文。”
才两文?这货色不错了。当然,比起博物馆里的自是差了两个级别,可是比起别的窑里那又是胜出几个级别了。文箐轻轻放下手里的,又看一眼。
小黑子见文箐恋恋不舍地放下,他却不,右手拿起来一个盖,颠了一下,大声道:“你这,既有价,难不成不卖 ?”
那汉子道:“我们这都是行商定的货,自是不零卖 。喂,少年郎,莫要乱抛,坏了一个,你便是赔,那也得按套赔”
文箐见小黑子反而抛得更高,知道他是赌气了。便冲汉子行了个礼,问道:“大哥,这货可是有人定了?”
那汉子见他言语十分客气,虽然年纪更小些,不过也不好发作,只嗡声嗡气地道:“自是有人定了的。”
文箐问道:“可有富余的?我见你们这里的瓷器,真正画功精湛,人物十分传神,就是一只鱼,也是灵动异常,实在是让人见之喜爱不已。”既要讨好人家,总得说些甜话,拍些马屁。
小黑子在旁听得,便撇嘴道:“这货,我见得多了,也不过一般罢了。你这是少见多怪。”
文箐横他一眼,他便不作声了。
那汉子先是犹豫了一下,打量完这三人,实在看不出象有钱人,或者买货的。尤其是听到那少年说话,更只当是个来玩的,见着这物事讨喜,想买上一两个罢了。对于这种买不起,却要缠半天的小买家,自是不乐意多花时间陪,便急着打发,道:“我这窑里正出货呢,你们且到一边去玩。你看中的那是一套,十八仕女图,少说也得三四十文以上。莫要在这里玩,小心坏了哪样,你们赔不起。”
小黑子被人看低,心里窝火,以他的性子,哪里还肯就此罢手?自是不听对方所言,偏不把手头上那个放下来,反而越抛越高。
那个汉子亦是生气,好言好语相劝于他,对方偏偏不听,自是上前来抢。“我说你这少年郎,这要摔坏了,便是毁了一套。好言相劝,你这不是同我过不去么。到时你赔不起,我这一月工钱可是被扣得差不多了。”
原来他亦只是看货的。文箐心里有数了,示意小黑子收手,递于对方算了。笑道:“大哥,这个,我们自然放好。只是可否请东家出来,兴许谈成一笔买卖 也可能。”
那汉子见他说得认真,不象诳人的,将信将疑的再次打量了他一眼,仍是拿不定主意。“东家?就你还想见我们东家?”他这厢话才落音,反而是旁边走来一人,把他叫到一边,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亦是打量了文箐他们三人,转身进屋了。
看货的汉子道:“算你们运气好。那是我们陶管事家的儿子……要不然,早将你们赶将出去了。”
正说着,只见那陶姓小伙子进了屋,又出来了,对着文箐三人道:“三位小客官,不知准备买几样?若是多,不如进屋细聊。”
小黑子一昂头,道:“这一匣子,我们全要了再有,我们还要”说完,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胆怯,这要是多了,岂不是麻烦了?幸亏自己没说全要了。见庆兄弟亦是含笑不语,看来自己未曾说错话,有心想蹭上去得个夸奖,看看旁边的流子紧盯自己,也只好收了张开的嘴,跟着前面的陶小管事进屋。
见到的不是东家,只是一个管事的,姓陶,中年,瘦小个,看来就是刚才陶家小伙子他爹了。待他听了儿子说了几句后,又吩咐几个人的差使完事后,喝了一杯茶,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笑道:“三位小郎,可是某窑中有入了三位眼的?”
文箐见他这般举止,已知他轻慢于自己,自己要甚么,肯定他儿子已说了,不过也许作生意的都这样,且绕着弯子说话。只是既被他接见,也算是给自己几分面子了,且不与他计较这个。
正文53 闲话聊陶
小黑子见状,亦是不悦。此时闻言,便不耐烦地指指外头道:“我们看中了你那个什么小……”
他话未落音,陶家小儿已将那匣小瓷盒就端了上来,放在管事面前,自行出去了。
陶管事抚了抚他颌下三寸胡子,道:“这个胭脂盒么,是行商定货剩下的,只是不多了,也只有一十一套了。想来小郎刚才听说了,我们这个不单卖 ,要是看中了一个,也只能按一套买。”
文箐算了一下,就是一百九十八件,按那汉子所言,只怕最少也得四百文。她点点头,道,“这个按套卖 ,适才那位大哥告知了。不知这到底价格是……”
陶管事稍一沉吟,方才接口道:“这个,给行商定价是三文半一个,如今既是剩下的,便宜一点于你,五十五文一套。”
文箐一听,这全部下来就要六百文啊,虽然不贵,可是晓得底价后,谁也不会当冤大头,再用高价买啊。
她这边皱了眉头还未回话,就听到小黑子叫嚷道:“管事的,你莫要欺我们年小,明明在外头说,打坏一个,是两文,论套也只得三十六文。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套五十来文了?这也太不讲信用了……”
其实,适才小黑子听得“二文一个”,亦在她耳边欣喜地说过:“庆兄弟,才二文啦好便宜铺子里我见过,怎么着也得四五文呢,看来这窑里就是便宜。买多了,便是不装药膏,咱们出了景德镇,再转手一卖 ,卖 个六文以上,都是多赚一番不止。”如今听了管事的说得三文多一个,一想到心里的算盘落空,美梦被人家击碎,自是着急。
陶管事闻言不乐,见他穿着亦只是寻常人,尤其是鞋子前面却是个破的,便觉得这不是真来买的,只怕是来胡缠的。有几分嫌弃地道:“小客官,你且他处去寻。我这里实在忙得紧。这价是真让不得了,只这个拿到外地,少说也得七八文以上。如今我是实价说与你听,你也休得着恼,莫要再说我欺客。若要买其他,大件的,让你家大人来谈。”
文箐一见小黑子直言,就头大。小玩意,穿衣购物类的侃价,自己上辈子是从来没有过,可是论及到生意上的价格谈判战,自己上辈子虽干得不多,可是每笔都是大买卖 ,每个项目自是不需计较这点小钱,可也懂得第一要着:不要漏了自家的底,更是要迂回,哪里能这般开门见山地直言不讳?
眼见人家又要赶人了,真是脸红啊。她起身,也不多话,只是在转头那一瞬,却见桌子上亦放着几个盘子,看来是先前客户谈过还未来得及收匣的——实在是精致的青花瓷啊。虽然好象不是特别特别漂亮,却抢眼得很,毕竟是见过不少粗品以后,见得这一个,免不了就更觉稀罕了。
定睛一看,盘呈八瓣花口,折沿,浅腹,平底,花瓣乃折枝莲。
她这一驻步,看了两眼后,叹道:“好一折枝莲陶管事,这个可是定货了?”
陶管事本来不悦,待听得称赞声后,亦走近,有几分沾沾自喜道:“小郎真是识货。这个却贵了,一只盘子便是十八文不止了,也不单卖 ,且得论套才是。”
文箐叹道:“我闻得永乐……啊,是成祖时,这种花型极是受追捧,如今,这造型,也是日渐在平民家中盛行。今日见得贵窑亦能烧出这等上品,比那官窑绝不差,只怕也分不出上下来。”
陶管事闻言更喜,不过也颇有些怀疑地问道:“小郎见过官窑出品?”
小黑子生怕被人再次看轻,开始满嘴跑火车,以一种轻蔑的口气道:“这有何大惊小怪的。你不晓得,他家祖父原是京里大官,后来亦得过先帝大赏的,那家里用的都是……你这店里的,也不过十八文而已。”
陶管事再次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着虽不寒酸,可外表上实不象官员家的少爷,只是听他说话,却是言语嚣张,又颇有几分刁钻,胆量不小,与自己目光对视,也不曾示弱半分——真有几分纨绔的味道,也有几分无赖的样,没法下定论。反而旁边的小郎,沉着似水,不吭一言,一旦开口则不俗。如此,反倒不敢小觑起来。“小郎果真厉害。不妨同小郎直言,官窑烧制,自是严格,先是从土,再至回青,还有匠师……便是我们有钱亦买不到。这个我们亦有自知之明,自是不能相比。不过,小窑不怕托大的说,这论烧制手艺,尤其是画功,我们魏家自是不输于官家。要知这官窑里便有我们师傅在那里服役。故此,在原料上不能做到一般无二,但在技艺上绝不差于官窑……”
文箐听完他长篇大论,不外乎是说他们家的东西好。只是对于其中有一点,却有些不明白,问道:“依你所言,这官窑里的工匠既也是你们窑的,也就是一脉相承了?不是说官窑与民窑,泾渭分明么?这个,我却不明白了。”
陶管事一见他年纪小,想来有好些事不懂也是在所难免,且见他神色很是谦恭,自己手头也无多大事,有时间便与他闲话一二。“小郎想必不知,这制窑制陶的师傅既属于匠籍,原来确实是官窑的匠工自是与咱们不一体。只是,如今官窑器所需甚多,就原来那些匠人实在是少,便是那二十四作坊,也人手日益紧张,官窑里便开始……咱们左近匠人,正好也要服役,便自然轮番到官窑里去……故此,在官窑里服完役后,自是仍回到各窑……”
文箐点点头道:“这个劳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我所说不明白的便是:既是官窑,尤其是御窑,我以为那便是世代的皇家御用工匠……”
陶管事这下听明白他的疑惑之所在了,道:“先时确是这样。可是这御厂一日大若一日,人工毕竟有限,自是由全国各地匠人服役来添补。不仅是制陶,便是各行都是如此。你道咱们这民窑又是如何起建的?也不过是时常要从各地赶来服役,时日一长,难免便闲烦琐,便索性就近在这里亦建起了窑,慢慢地,便成了一片,于是才有今日这般……”
文箐这下明白了,点头道:“哦,我晓得,坐役与轮役嘛。我一直以为这官窑里便是终身,没想到亦有轮役。这也同各地每年服工役的要赶到两京之地去轮役一般。我一直在后院,今次好不容易偷着出来,见识一下,没想到在贵窑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也不枉此行了。你说官窑里有近二十作坊,可能一见?”
陶管事听得他这话,亦是一愣,然后笑道:“周小少爷,这官窑里又岂是我们普通百姓能进的?那些作坊,也不过是将不同器具分成不同坊来制作便是,官窑里,便可能是一器亦只用一个窑来专门制作。”
文箐“哦”了一声,心道大概便是专窑生产,分工细化罢了。接着问道:“我倒是对这制陶极感兴趣,可否就近见识一下?”
陶管事闻言一惊,心想莫不是这人是哪个窑的探子?话东话西之后,现下终于提出这个来了?他面上十分为难,低下头来再仔细打量对方,道:“周小少爷,能看上咱们的技艺,陶某甚是欣慰。只是,窑里都是粗汉子,到处是泥,实在是不适……再说,便是周小少爷不嫌弃,只怕也有不妥之处。”
文箐观其神色犹疑不定,听其吞吞吐吐的话,特意为自己找不便的理由来搪塞,便也知其意,笑道:“陶管事,这是怕我见得了,便偷师学了艺?哈哈,莫说我有这个心,我又哪里能学得了?您也勿要这般紧张,便是我再神童,我也学不来这些……我不看就是了……”
小黑子十分不乐,愤道:“我们想看看,便是瞧得起你这窑,作甚么推三阻四地?改日里,你便是抬了轿子来想请我们来看,也得看我们乐意不?庆兄弟,你也真是,那都是泥水来泥水去的,有甚么好看的”
陶管事被他说得脸红,窘道:“这个,不妨与周小少爷说一两句。各窑自有自己的技艺,咱们这一行也不易。便是我有心想让小少爷一看,博得几分高兴,只怕东家得知,更是不许……”
文箐笑道:“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不看便是了。”
这时再次打量青花盘,不懂装懂地道:“我是从祖父处听得,道是甚么景德镇的青花是一绝。只记得说甚么‘釉层晶莹肥厚,青花发色深兰苍翠’者为上。想来那胎质因土之故,那这青花之色必是管事所说的回青之料喽。哪里想到今天我偷偷溜出来,想见识见识一回,却见铺面上的货都粗俗不堪,实难以与传说中相符啊……如今且见这盘子,虽与祖父所说的官窑有些差距,可也相差不远了……”文箐用手去触摸了一下盘沿,冰凉,却光洁如玉。
陶管事没想到一个小童说话也这般难缠,竟然看不上寻常铺面上的货,嫌粗俗。虽有不满,可是听得他下句就是夸自己的,不免亦有些高兴。谨慎地问了一句:“不知小郎祖父又是哪位?”
文箐觉得这商人,难免不趋炎附势,适才他对自己正眼相看都无,如今却有几分恭谨,不免起了报复心。掉过头去,看看外面,窑里有些工人在忙乎,看货的那人仍是不停往这屋里张望,她故意吞吞吐吐为难地道:“家祖父往日不让我打着他名号在外头胡言……适时也是见你这盘子……一时口快……”又瞟了眼盘子,方道:“陶管事,我且只与你说了,家祖父是在永乐时期修过大典罢了……”心想,修过大典的有好些人呢,我偏不说具体哪一位,你且去猜吧。
陶管事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合上。这要修过《永乐大典》,那这官阶还了得?可是又见这三人衣着并不华丽,也委实难断。只小童说得象模象样,又有几分可信。
文箐却这时又说了句:“可那御赐之物,自是珍贵,哪里能轻易摆出来示人?万一磕了碰了,这都是罪过,故此也只能珍藏于库中。便是我,也一年见不得一回,如今印象也淡薄了。今次来了景德镇,免不得想选一两样带回去给家祖父,哄他开心罢了。不过,我听说,那甚么鸡心杯,哦玲珑杯,甚是雅。家祖得了一套,我亦未曾见过。此次也不知能不能见识一回……”
小黑子却突然插上一句道:“要是找不到,不如找一个薄胎瓷的灯,送于你姐作贺礼,我看甚好,送灯,送灯,便是送丁嘛,吉利得很。咱们快点选吧,要不,李叔他们找上来,咱们又得挨说了。”
文简正看着盘上的花,觉得漂亮。此时听到“李叔”他们,便问道:“李叔?”
文箐听得亦是一愣,却马上接口道:“唉呀,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你且到门口放风,看李叔他们有无跟上来?”暗里给弟弟眼色,让他勿要开口。
小黑子没想到自己相帮,反而被打发走,不情不愿地拐到门口,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外面道:“想来一时也追不上来。他也不过是知道我们要来景德镇,怎么晓得我们会钻到窑里来直接看货,定是以为我们在镇上铺子里四处转呢。”
文箐心里大笑,暗赞他机灵,嘴上却着急地道:“那也不能让他久找。否则日后回家,告于堂上,必是一顿板子少不了。”
陶管事见他们来回对答,也知是偷着出来的,后面必有大人跟来。不过是小孩淘气些,想自己寻样合意的作贺礼送人罢了。一时倒是收了轻慢心思,再不敢小觑了。便问道:“请问小郎贵姓?”
文箐习惯性地说了一声“免贵姓周。”可是,那厢小黑子亦同时接口道:“叫陆少爷就成。”
二人说完,都傻眼了。
特别说明:此章话题涉及到古代的“役”,中间把服役一项的年代提前了,“轮役”一项,到明中才正式开始。此处说到这点,只是说明初民窑的水平是真差。到了轮役制开始,工匠稍微解放一些,有了自由,民窑水平才有了飞速的提高。
至于明代除了税赋,初期就是按人口来服劳役了。一般老百姓就是不定时地应付官府零杂差役,所以很劳民。这是前期,到了宣德年间,有位官员在江西吉水等地开始实行定年“均徭役法”,一直到正统才开始正式被朝廷慢慢立法,于是进而这就分坐役与轮役。比如十年一役,就是一次服役,十年可安定。按职业来服,是厨师的则需得到衙门里当差;是泥瓦匠的,那就不一定了,有可能在当地衙门做工,也可能是被派到两京去修建,其他的好多职业也如此,比如漆工。而织工则会派到三个织造府去服役。不管如何,坐役是固定了工匠,让技术无法交流,而轮役是解放了匠户的自由,让明朝工艺有了提升,这一点实在是一个进步。
关于这个明代役法变革,非一时而就?br /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5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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