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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46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照顾赵氏病体。此时脚步一顿,问道:“上次被拐?那这次呢,不会更害怕了?”

    文箐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道:“出门在外,哪里有不担心的。自是防备得紧。”说完,尤盯了裘讼师一眼。

    裘讼师点头道:“如此,多一个心眼是好事。你适才说的这番话,再不要多与其他人讲。下次再有人问,定要说一路有人护送才是,免得他人起了歹心。”

    文箐听他这般关切的提醒,很是有些感动,刚才对他的怀疑此刻略略少了些。“嗯,多谢先生提醒。下次再有人问及,定是这般答。”

    文箐见赵氏脚步有些虚浮,也不知道到底得的什么病,毕竟她不会把脉,就更别提什么“望闻问切”中的前二项了。只问了她一句:“婶子,这可是需得叫个轿子或者马车?”

    裘讼师亦看向她,赵氏只急着摇摇头,声音细若蚊鸣:“这处离码头几步路远,用不着马车了……”

    文简懂事的道:“我也不用马车。我自己走。”

    这一句童言,把几个人都逗乐了。

    裘讼师赞了一句:“周小少爷倒是懂事得很。”赵氏却是不停地瞟向文简,眼里闪烁着十足的母性光辉。

    后来,裘讼师也未曾问别的,只有文箐一路走一路问得陆家人都好,尤其是陆持,一心求学,长进不少。

    才到船边,船家同那个船夫大哥亦迎了过来道:“庆郎,你可回来了。只是,这船,怕是一时找不到直接去杭州的。要不,再候上一两天?”

    文箐刚想开口,却听得身边裘讼师已向船家问道:“船翁,你这船不是直接去杭州的?”

    船家道了声“不是”。

    裘讼师却道:“我同周家少爷以前是故交,我此行去江西,倒是可以一路同行。到得九江,离杭州便也近些,想来直接去杭州的船会更多些。再不济,我便径直将他送到亲戚家去便是了。”

    船家听得这话,已由适才跟去的船夫那儿晓得庆郎遇得故交了,虽然晓得这样是再妥当不过了,不过东家吩咐的,自己却没找到船,倒是有些对不住了。于是,看向小兄弟俩。

    文箐想着裘讼师是去江西谋职的,要是送自己,岂不是误了他的事,如何担待得起?连累他自是不可。便同裘讼师道:“送到杭州就不用了。我同先生一起到得九江,到时于再另找船便可。”

    裘讼师却摇头,一摆手道:“你也别同我见外,咱们也是有缘,便是出个远门还能碰上,既能照应到,自该伸手帮一把。我坐的那船上还有空舱,且去与他们招呼一声便是了。明日一大早就起程,现在便同你一起去搬了行李到那船上去。”

    船家听得这般,自是觉得可以向东家交差,满口称好:“如此甚好,甚好。席员外处要是晓得了,定也放心了。裘先生,那庆郎兄弟俩,我可就交托给你们二位了。有劳了。”

    一边说,一边请裘讼师夫妇上船吃过晚饭,再搬运行李。毕竟这边船上已无客人,安静。裘讼师却推拒,最后还是席家的船翁执意挽留,盛情难却,只得留下来,打发了一个船夫到自家船上去同人谈文箐舱室的事。

    在吃饭之际,聊东聊西,聊了江北,便聊洞庭湖南的各种传闻异事。文箐正感叹这闯南走北之人的见识,确实比宅在一个院子里的自己要多的时候,却听船家又说起下午听到的一件大事,道是:澧州的华阳王最近去世了……

    文箐正发夹菜,手里筷子一抖,菜便一下子掉在了桌上。船家见她满脸通红,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其实,是华阳王去世这件事,太让人吃惊了。因为她一听到这个,便突然联想到了吴师傅说要去找华阳王算周大人船遇难的帐。此前自己在岳州并不成听得华阳王有何动静,难不成是吴师傅近日杀的?还是恰好死在这个时候?

    有心再细细打听,可惜船家也只晓得一星半点儿。

    吃惊过后,便是太让文箐激动了:华阳王死了,是好事想想去年,定献王在周大人死后,没多久,亦去世了。没想到华阳王也死了。要是没有华阳王派人装匪来劫船这事,周大人不会生病落难,就算儿女被绑架,也不会一下子就死掉了。所以说,这害周大人落难,丢了大半条命的华阳王,终于死了。

    文箐有些高兴,不免附合了几句船家说的,这坏王爷死得好。只是一待吃完,她便对跟着自己到了舱室的裘讼师夫妇道:“那个华阳王便是害我爹丢官又丢性命的仇人,没想到,也死了……真正是死得好,怎么不早死两年呢?要不然我一家定是完好无损,也不会家破人亡,让我姐弟流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是,如今死了也好,我也不用亲手去替文简报杀父之仇了。”

    说到底,她穿越过来后,同周大人并不亲近,没产生特别多的亲情,所以她一直在心底里以为那是文简的父亲,这回说着说着,便说漏了嘴。

    裘讼师却未尝留意到,主要是没想到她会同自己讲这些家中秘事。于是一边帮着她收拾行礼,一边简略地同她讲起去江西之原委。

    原来去年裘讼师到了陆家村去做先生,一方面是陆家村人盛情相邀,另一方面也是就近好打听赵氏的近况,毕竟赖二家的老父瘫痪在床,只有赵氏照顾。到年底之前,赖二老父却突然去世,赖二的老舅,也就是那个被解职的粮长,便将错归于赵氏,趁此机会,占了财产,把赵氏在冬雪时赶将出来了,赖家村人亦未曾相帮,反而落井下石。

    裘讼师干脆就上赖家村求亲。对于寡妇二婚,自然不是好事,在那时就跟连夜私奔一般,就更别说办甚么婚礼了,只有陆三叔他们一大家子帮着裘讼师备了桌酒席,算是办了事。

    只是,陆家村与赖家村素有仇,自是看不起原来嫁过赖二的赵氏跟着村里的先生成亲。今年正逢大旱,夏天五月到六月,陆家村同赖家村因为水源,大打了两架,双方都伤了不少人。连带着在陆家村的裘赵氏便成了迁怒的对象,成了出气桶,在村里更是抬不起头来,基本上一个人被孤立起来,后来村里人甚至往他们住的地方扔脏鞋,平日里谩骂,恶言相向,总之,没法再住人。

    裘讼师没办法,只能在赵氏怀孕才两个月时,急着离开陆家村,重返江陵县。只是奈何那赖二舅家势力大,在江陵不到一月,他们夫妇亦无法立足,四处打压他们,赵氏心绪难安,孩子也小产了。

    后来听说江西讼师多,打官司的也多,便想重操旧业,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这样谁也不晓得他们的过去了。

    裘讼师说得几句,便叹口气,赵氏只是一个劲儿抹泪。

    文箐没想到裘讼师会把这些事讲与自己听,一时之间觉得裘赵氏也是命运多桀,自己与他们夫妇之间倒是同病相怜,刹时便产生了某种信任感。待至全部听完,亦是心酸,宽慰赵氏道:“这样甚好。去了江西,自是与原来的江陵再无牵扯,婶子届时可以安心与先生过太平日子了。”

    赵氏点点头,揩了一下泪,啜泣道:“也不知哪日才能归故里……”

    整理好行礼,文箐找船家要了个小提篮盛了留在船上的十来个臭柑子,递于赵氏道:“婶子你看,这柑子好似就晓得你要来一般,都给备着呢。”

    赵氏要付钱才收下。文箐道:“婶子,你这是要打杀于我。便是几个柑子而已。这一路上还得托你们照顾我呢,难不成我也要付工钱?”

    裘讼师给文箐把包裹提上,让赵氏接过柑子,道:“你就听周家少爷的吧。他既说不缺这几个钱,想来也是真的。到时一路上,咱们多照顾他兄弟二人一二便是了。”

    他们四人正从席家船上往外走,便听到船家及船夫们同隔壁一条船上的几人在大声说笑聊天。文箐想同他辞行,却见他们说得正起劲,自是不好打断。那话声自然传进了文箐耳朵里,因为所传的是岳州府的事,便留神听下面的内容——

    “你不知啊,听说周家那位姨娘,实在是了得。别看弱质女流之辈,却居然把个族叔伯给杀了……”

    “现在这女人啊,反了天了,居然敢行凶”

    “兄弟此话差矣。毕竟是那族叔伯不轨在前,这女人只怕也是逼急了,要保清白啊……”

    “据说那姨娘实在是好看得紧,要不然,当官的人家,为何不顾律条也要娶了作妾?可惜了,如今……”

    正文19 真相会成为凶相

    文箐觉得如五雷轰顶,脚步沉重,没想到姨娘的事居然已传到武昌府来了这就意味着,这事在岳州府那儿算是大事一件了,只怕街头巷尾可能都已开始翻了周家的底了。

    裘赵氏见她脸色惨白,双目发直,便紧张地看向裘讼师。裘讼师朝她摇摇头,轻声说了句:“别的,说不得。你且扶她先上咱们的船再说。”

    文箐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席家船的,等回过神来时,已到了裘讼师所在的船上。赵氏给她铺好床,让她坐下,递了杯水于她。她亦是不知不觉喝了,才听到文简拖着哭腔很是担心地叫自己“姐姐……”

    文箐觉得此时有些无助,对着裘讼师夫妇,好似抓着了一块浮木。举目四望,此地此时再无半个亲人,往常家里有事,总有个亲人在身边。她突然害怕起来,这种害怕完全不同于当初被赖二他们拐卖 时所产生的,那时至少还知道有周家做靠山,就算逃不出,好歹最后他们可能会找上自己来。再说,那时自己身上没有人命,又是穿越初来乍到,对周家人还无很深感情,自然是没有牵挂。如今呢?唯一的血亲,徐姨娘生死难测,连陈嫂他们亦不在自己身边了。

    半晌,文箐方才哽咽地道了句:“先生,他们说的,只怕是我家的事……”

    裘讼师点点头道:“我晓得。前日我们从岳州府码头过来,已闻得此事,说是原来周大人家的家眷,便打听了下。只在码头上看到你们的画像,道是周家孤儿弱女再次被拐卖 ,正四处寻觅。适才听你所言,既然席家船是受你家人所托才一路照顾于你,显然却不是拐卖 。那你这是?”

    文箐心神不定,亦听出来裘讼师的试探与猜测之意,她点点头道:“先生,你想得不差。我此次确非被拐卖 ,实是家里突然出了这事,姨娘是个弱女子,我亦幼小不懂事,一时无计可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求保全我们姐弟。只是当时,姨娘却道自个儿是万不会被定罪的,我才……”

    裘讼师听得她语气里满是愧疚不安,心里长叹一口气。听得她承认是主动逃离岳州,而不是被拐,再加上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如今想来,显然是周家姨娘为了保全儿女,又怕再生枝节,干脆抛却了性命也不愿给他们添上一丝麻烦,绝了可能的后患。

    文箐接着便是越想越不安,紧张得甚至一把手便伸出去只抓了裘讼师的袖子道:“可是我适才听得他们说我姨娘的事,实在担心姨娘得紧。他们道甚么‘可惜’,是不是我姨娘出了事?我现在难受得很,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裘讼师,你前日听到的消息,可有她的下落?她是不是上了公堂?被判刑了吗?”

    裘讼师眼神有点闪躲,略略沉吟,方才拣了一句话道:“倒也听说……没上公堂。”

    文箐神魂不守,略有些语无伦次,只是紧追不放地问道:“那她这事,会被判刑吗?我是说,族伯对姨娘那般,她一时情急,失手错杀了……裘讼师,你对刑律是懂得的,大明有没有律条,这个真的不会定罪?我姨娘当日再三保证,说是她性命无忧,我才带了弟弟……要是她出了事,我,我,我……”越想,越是觉得难受得厉害,心里堵得慌,便是越说不出话来,最后流着泪,抽泣起来。

    文简见得姐姐哭,吓得不知发生甚么了,只听姐姐一口一个姨娘,便劝姐姐道:“姐姐,不哭……”过会儿,亦大声跟着哭起来。

    赵氏拍拍文箐,劝她勿要伤心,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帮她牵了文简的手,这就一手揽一个,亦是十分悲伤地坐在床边,转头向裘讼师求助。

    裘讼师朝赵氏微微摆摆手,见文箐抽泣稍停,看着她那双朦胧泪眼,心中实是不忍,只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文箐道:“你也休得着急。大明律令确有这么一条,兄欲……欺弟媳,遭反抗,意外致死,弟媳自是无罪。”

    文箐心神方安定些,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姨娘是骗我,当日她说有这律条,我还让她发誓来着。原来真有,那就好……”可是她一说完,身子都快瘫掉了,就如一直拉满的弓上绷紧的弦,时间拉得过长,直至箭终于射出去后,便突然松了。

    裘赵氏此时亦叹了句:“你姨娘倒真是个烈女子,敢于那般行事……”

    裘讼师却用眼神制止她继续说将下去。

    文箐当时沉浸在姨娘不会被定罪的喜悦中,自是未曾留意到这些事,只以为说的是姨娘敢于杀了欺侮她的族伯一事。过会儿,她想着既然此事已经从官方上来讲,是水落石出,也算是尘埃落定了,那自己同文简又何必再奔波?便抹了泪,颇有些着急地站起来道:“既然现在无事了,我想,我还是回岳州府吧。这船,我不坐了。多谢先生与婶子,我且找船返岳州去。”

    裘讼师却伸手拦住她,张了张嘴只说“不妥”,然后未再继续说话,另一手抚上额头,过会儿放下来后,方道:“只是,你要是再去岳州,要是你姨娘他们都离开了,岂不是正好错过去了?再说,岳州满地是你们的画像,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且得找个拐子,说你逃将出来了?”

    文箐想,这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却是不得不撒。她坚定地点头道:“既然说被拐也是个幌子,我便说我逃出来便是了。反正上次我亦从赖二那里逃出来过,想来也可信些。”

    她这番话,亦是当初徐姨娘同她说的,当时二人都觉得可行。

    只是裘讼师听了,却一个劲儿摇头,皱着眉头道出所谓的很“不妥”之处:“适才你又同我讲是席员外将你带到武昌……我想,你若这般便返岳州,却是大大不妥。我思来想去,你们家这事只怕不是外面传说的那般简单。便是自有那经验丰富的公差盘问起来,又岂是你这小小年纪能应付得了的?”

    这话让她猛然清醒了些,才想到自己是瞒着席员外的,自己这要回去了,可真个是把他们一家拉进了漩涡。裘讼师句句都说到实处,真正是一语中的,不愧是经常给人写状纸的,一眼便瞧出来事实非如传闻所言,实情自不是周成要j姨娘,而是她。

    她突然之间,亦发现自己说不出口来。那晚在姨娘面前说,大不了把周成j童这事说将出来,如今才发现,真的开不了口。最主要是,现在说出来,等于姨娘所有的证词都被推翻了。j童,只有她一人说出,岂能信服于众?可是在苏州又有几个被周成害过?文箐无从得知,便是晓得,也没法让人出来作证,只怕周成一家更是反口要诬自己现姨娘谋杀族伯。故此,姨娘的供词要是有哪处穿帮,那周成便极有可能就被人怀疑不是因要欺弟媳而被杀了,而是姨娘同周成有口角,有心暗害了。如此一来,周家族里,要闹翻天了……

    想到此处,文箐发现真相说出来,不仅是没人信,反而害了姨娘同自己。这时,不禁打了个冷战——果真,有时真相说不得,一旦说出,往往便是凶相随之出现,因为丑陋与悲剧会接踵袭来。

    裘讼师见她仍在举棋不定,又道了句:“我适才在武昌府码头边,亦看到你们的画像了,我偷偷地撕掉了。只怕这沿江州县,都有可能被张贴告示。你这要是回岳州,船家一干人等只怕也涉及在内。你说的是家人委托席员外,那只怕你那位家人要吃些官司了……”

    文箐更是吃惊,既然沿江会张贴画像寻自己姐弟,只怕官府是真当自己被拐卖 的,回去还真是麻烦。一时觉得头疼得厉害——回去,可能真的会同姨娘他们错船而过。另外,也极对不起席家与船家,只怕还更会牵连到吴七。只是,不回去的话,自己还是担心姨娘,也不知到底如何了。便有心想找刚才同船家聊天的人打听一下周家其他人的情况。

    裘讼师却阻止她继续出去打听此事,道:“你现下去专门询问,难保不被人怀疑。再者而言,他们还不如我在岳州打听得来的消息的多呢。我是因为认得你,听说这事,特意去打听了详情。哪像他们都是道听途说,传了也不知多少人的嘴,只怕好多都未必是真的。”

    文箐想想,也是。她现下一时没想清楚到底如何办才好。看来,只好跟着裘讼师到九江,先回杭州等着姨娘他们到来再说。

    文箐这心神不安的样子,自是让已经学会察颜观色的小大人文简亦跟着不敢多话,一躺下来,便紧紧地缩在她身边,不停地叫“姐姐,姐姐……”

    文箐一时之间,便越发觉得文简太可怜了,这么小年纪,便失去了爹娘,留下自己这个姐姐,还是个灵魂不是他原来的亲姐的。这么一想,同情心大发,抱紧了文简,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晕晕沉沉地入睡。

    在梦里,终于又见到了姨娘,她一直道:“箐儿,弟弟就将给你了,你好生照顾……”后面许多话都是那天晚上说的,越说越轻,只有一句便是:“姨娘只怕……”只怕什么?她听不清,便急着在梦里追着姨娘跑……

    且说裘赵氏经过这半下午的走动,自是一身无力,心绪低落得很。进了门,低声问道:“你怎的便看出她这次不是被拐的?”

    裘讼师点好灯后,颇有些得意地小声道:“这得多亏我这火眼金睛,这几年给人打官司也不是白打的。此次再见时,我看她神情不象是被拐。若是被拐,她早就象上次一样找官差了。她自己亦说是那日便出来投亲的,我并未听她说拐卖 一事。我寻思着,只怕事情不会象传言所说那般简单。”

    裘赵氏由着自家男人扶了上床后,抓住裘讼师的一只胳膊问道:“周家小姐既问她姨娘的事,你为何不让我说将出来?你那般,不是骗人吗?”

    裘讼师给她将被子掀开一角后,直起身来,正色道:“我哪句都是实话,她只问她姨娘在刑律上会不会受罚,按律自是不会受的;也没上公堂,不是?我何尝骗了她?只是没把所有的事说出来而已。”

    赵氏一边费力地弯腰脱鞋,一边闷闷地问道:“那她姨娘没了,亦说不得了?只是她既想回岳州,自有家里下人照顾,兴许还能见得她姨娘最后一面,我见她也是个重情的。你怎的百般阻挠她,不让他们姐弟回岳州?”

    裘讼师一脸慎重地道:“她姨娘的事,你可千万别流露出来半点儿。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警觉的。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想到。告诉她岳州府的事,她回去了又如何?她姨娘为了他们姐弟,连命都搭了。她要是就此贸然返岳州,到时官府再查,哪里还能象这样?从长计议,还不如速速投亲,到杭州这一路走走停停,自是一个来月便过去了,到时想找借口也好说。眼前能离开岳州那个是非之地,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我自是不会害他们。”

    “可怜的两姐弟……他们也真是命苦,多遭罪……”越氏咳了一下,躺下身子,过一会儿又起身,不放心地道:“那咱们还送他们去杭州?你不去江西谋职了?”

    裘讼师想了想,柔声对赵氏道:“有些事,你就是想多了,这病才去得慢。这事你且别操心了。你只需放开心思,把病养好了。到了九江,再看情况吧。去江西,还是杭州,对你我来说,又有甚么差别?都是离了故里,远走他乡。”

    须臾,裘讼师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了句:“且到了江西,看情形再说吧。毕竟,若是不管他们姐弟二人,虽然也无旁人指责。可是,自道义上讲,却有些不妥。从人情上看,他们好歹同我也还算是故交一场,要是没有他们去年被拐一事,我们如今也走不到一块。帮他们,也算是感谢他们成全了你我吧。”

    关于明初寡妇再嫁一事,有必要说一下。朱元璋给平民好多实惠,可是作为他登帝却极推崇朱熙礼学,所以对妇女要求很严格,这个从当尼姑上面就可以略见一斑。由此,寡妇再嫁,并不是什么“初嫁由爹娘,再嫁由己”,而是需得夫家同意,既便夫家同意。对于双方来说,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极大多数都是偷偷摸摸地不敢大肆声张进行着。当然,这个后面章节可能会有再涉及一二。

    另外,关于酒的事,古代历来禁酒,原因就是饭不够吃。造酒却要耗费大量粮食,所以在明代,虽不象宋代那么明令实行专卖 制,可实际上是提高了酒税,以限制酒。故,宣德九年,实为大旱,粮食减产,饥民增加,酒价都上涨。

    正文20 治晕船,识律法

    虽然裘氏夫妇关于徐姨娘的事对文箐作了隐瞒,可是文箐在梦中惊醒后,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姨娘可能出事了。这话便是问裘氏夫妇,他二人也只尽力安抚,道是她忧思过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文箐也从传言带来的打击中,慢慢地恢复理智,权衡过后,考虑到便是自己因此折返岳州,也许真的无事无补了,且弊大于利。只能按姨娘的嘱托来行事,至少带好文简,保了周大人留下来的这根独苗才是,平安抵达杭州再谋算。

    如果说,动物皆有趋吉避凶之本能,那么对于高等动物文箐来说,她此次却无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可怕现实的打击,偷偷的把自己敏感的心故意包起来,将隐忧深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每次见到裘赵氏那若隐还现的同情目光,文箐就觉得心被扎得生疼,因为这会让她觉得对不起姨娘。

    她亦想逃开这样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如此,亦想到只怕裘氏夫妇既是要寻一个不知他们在江陵情形的地方而谋生,想来也同自己此时心境一样,也想避开所有人,可自己却是个知情的。但同时,文箐另一方面又觉得此时再也无人比裘讼师他们夫妇二人更能信任的人了,自己年幼,加之穿越到这里也才一年,有好些事却是不甚明白,想要独自生存,亦是需要运气与胆量,能与他们同行,也算是增加了一份保险。

    这两种矛盾心理相互牵扯着,让她觉得武昌到九江的路途怎的那般漫长,便成日里,一待裘讼师得了闲,便缠着他与自己讲律法。

    也因此,更是晓得明初因为朱元璋建国便用重典的缘故,故此在律法上极为重视,除了编撰明律以外,甚至还出了一本专门以案例为法典的《大诰》来,可以说是首创。据说曾经一度要求家家都必备,凡家中有此书的人,便是犯了罪,亦可从轻发落。此书以前文箐亦听周夫人听说过,只是一直未曾见得,如今得了裘讼师这个专业性讼辩人才,她自是不轻易放过,且把自己所见所想的都一一问将出来,不时让裘讼师讲解《大诰》中案例以及他曾经打过的官司。

    裘讼师见她这般好学,且也算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不以讼师职业为耻的人,先是还怕她不懂,讲得浅显些,可是后来却慢慢发现周家大小姐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真正是个好学生。于是亦有了卖 弄心,越发讲解得十分投入,说起《大诰》中常见的案例来,更是头头是道。见她这般推崇《大诰》,却摇头道:“庆郎,这书虽说好,可毕竟所举案例太少,天下这般广,人这般多,所告之事便是各不相同,总有出入,又哪里是一部《大诰》所能穷尽得了?再有,要真是家家都通晓,那必定是要家家都需得有识字之人才可。可便是这太平天下,能得几十户人家有一个人识得字就是不错了。不说别处,我所知,江陵县里便是一个村子里有时也找不出一个读书人来。如此,又何谈能让这法典人尽详知?”

    文箐这才想到这个现实问题,她想到穿越前,九年义务教育,识字也算是绝大部分人都能做到,可是案件只有比古代多,不会少。可见,就算人人都知,也更有知法而犯法的人存在。只是讼师,在明代却是地位并不高,并不得众民众所爱,加上江陵人也极不喜打官司,难怪裘讼师要是以此为职业,便是想养家糊口也不易。只是他这般读书人,能撂下面子,做讼师,可见在思想方面也并不迂腐,想来不是个十分重功名的人。自己能结交这样的人,同他一路闲聊,受益匪浅,真正是自己好运气。

    只是这样的时光并不太多,原因在于赵氏。

    且说裘赵氏吃了武昌医生开的药,未见有甚么好转,只是也未见明显的变坏,只是仍然头晕,恶心,时常呕吐,面色越发苍白,浑身无力,如此便是有几分脱水,有时虚脱得甚至出冷汗。据说开始时是上吐下泄,现在至少不闹肚子了。一路上,大多时间在躺在床上,不敢多起来活动。以至于为了怕过了病气,连文箐姐弟都极少接触。

    文箐听得裘讼师道她病得重,便着急去看望一下。也不顾赵氏反对什么病气一说,且就近观察,又问得几句方才晓得:只怕她一方面是水土略有些不服,另外则是晕船体质问题。赵氏晕船厉害,这症状其实就是晕动症,是因为内耳前庭平衡器的缘故造成。不过这事却说不得,要说出来,裘讼师又如何能信?且说出来不解决问题,图增烦恼。

    虽吃得柑子,闻着些柑子气味,裘讼师道是稍好些,只是眼见船一开,赵氏立马病态频显,好不心忧。

    文箐见赵氏这般状态,也颇为不忍,此时也不顾是否合适与否,既然一路要承裘讼师照顾,且多得他指点律法,便也只想投桃报李,且帮上一帮。便道:“婶子这症状,既是晕船所致,还得好好想个法子才是。”

    裘讼师正为此事忧心不已,闻言亦皱眉道:“眼见得她一日比一日削瘦,我亦是着急,只是奈何用了所知法子,她仍是这般难受。船家所说用姜片加热贴于脐上,现在亦是不管用。”

    “婶子既晕船,吃了便是吐,体内无食,又是缺水,自是无力得很。不如每日给她喝些盐水,精神上至少会好些。当日我姨娘……她从归州到岳州一路上亦是晕船,后来向船家讨得几块生姜,切薄片,用盐一腌,再含在嘴里,便能缓解一些。”文箐说到姨娘时,免不了眉间一黯。

    裘讼师闻言道:“只是这姜只怕是个辣的,且不知她受不受得了。”

    裘赵氏在一旁细声细气断断续续道:“且拿来……试试……辣些……我受得了……只要不这样象个……活死人一般……躺在这里……”

    裘讼师立即便去同船家打声招呼,讨要一些腌姜。这边,文箐同赵氏又说得几句,道:“我母亲在世时,医生常常同她讲得一句:得病之人最怕郁结于心。婶子这个既是病,便不怕过甚么病气。不如我们姐弟多来陪陪婶子,我弟颇为懂事,让他多与婶子处处,逗个乐儿。婶子心绪一好,这病想来自是轻了一半。”

    裘赵氏听她这般为自己着想,心下也十分感激。这般年纪,便如此懂得体贴人,真正是好。推辞得几句,便也乐得让他们姐弟二人在自己舱里呆着。

    待裘讼师同船家打过招呼匆匆返回后,文箐又道:“治这晕船,柑子或者姜片,亦因人而异,有些人便是一吃便好。再有,这舱室既是不能开窗,这自是无风,室内堵得很,不若每至停船时,先生多扶了婶子去甲板上走动一下,换换气,这胸中闷气出来,自是不会觉得堵,恶心感能减轻些。”

    裘赵氏瞟了一眼自家男人,见他认真听得,便道:“他怕我招了风,遇了寒,所以不让我出去走动。想那日城在武昌码头走上一走,自是好些。原来还真如小姐所言。如今既然周小姐亦这般说来,想来是好的。”

    裘讼师微恼,心想你自己好过不好过,却不同我讲,我如何晓得,还不是怕你冻着。不过有外人在,终是没辩白。只对文箐道了声:“多谢。”

    文箐微欠身道:“先生无须对这般客气,说得也不知准不准,只愿能帮上婶子便好。只是先时,我随先母学过一点医书,略略晓得日常一些病症如何处理。从医书上得知,这眩晕症多因肝旺脾虚,痰湿中阻,气逆犯窍。道是内关与天枢、太冲三|岤便可缓解。我记得那内关|岤是理气和胃,降逆化浊为主,而天枢醒脾化湿,太冲却是平肝降逆为辅。此三|岤相合,一补一收,一化一运,一降一和。日常也只需用指按捏住这内关|岤处,每日三次便可,一次需按得二三刻钟,双手交替,自是会减轻症状。先生若得信得过,不如且试试。我家小弟偶有晕感,我亦这般给他揉几回,便好些了。”

    这|岤位,虽然上次在归州买的大堆医书里偶有提及,却未必说得这般详尽,这却是她从堂姐那里得到的法子,因出行时,有同学晕车晕机得很,所以便记了下来。后来在周夫人身上亦是试过,内关|岤亦能平喘。

    她这番话缓缓说出来,裘讼师见她说医理却是自己所不知,当下也不知她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不过听她说得好似又有道理,再说这个揉一揉,也不吃别的药物,想来也无碍性命。虽不是完全信,不过看文简确实偶尔有时犯晕,却也能过不了片刻便好起来。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思,病急乱投医,也不管她年幼与否,只想着既是她周夫人教她的,想来有几分道理。

    照了文箐的几个法子都一一试着做了,果然赵氏便觉得病好了些,至少不再象原来那般频繁呕吐了,且隔日里便能喝得些粥食,又加之盐水的功效,不再脱盐脱水,精神自是好了许多,过得一两日倒也能在行船时,亦起身走得几步。

    经过这出治晕船一事,裘氏夫妇同周家兄妹似乎更亲近了。尤其裘讼师对文箐更是刮目相看,从她嘴里晓得她所知大部分都是已故周夫人所教,对这个只闻其名无缘亲睹的周夫人更是好奇不已,只是却不好着意打听。于是,越发对文箐起了不敢小视的心理,慢慢地把她当个小大人一般,出于回报,更是乐于教她律法以及各地风俗,有时亦说些读书人的生活。总之,只要文箐开口问,裘讼师必会绞尽脑汁回答。

    文箐既能与裘氏夫妇相处时间增多,便等于上课时间延长。只是除了律法是自己急需清楚的,有这个免费的老师在,自是恨不是把她所能想到的问题都逐个问一次,或者把裘讼师所知的全都拿过来。至于其他的,却不敢往深里问,更不好多打听其他事务,怕一不小心便露了馅,招了怀疑。

    幸好,古代普通人都比较实诚,没有现代人那般鬼心眼,较少疑人之心,更是少几分防备。不象文箐,走到哪儿,都要生出几分防备,生生把自己同古人隔离开来。

    本章中的法子,治晕船有效。有晕车晕船的亲们,到时可以一试。其中柑子要是见效不大,亦可换成橄榄,含在嘴里。

    《大诰》我没有搜到,亦没去首图找过,只记得其中一两件案例。个人觉得朱元璋为不太懂律法的平民百姓普法这一项,如今看来是个不错的举措。当然,他亦有别的措施来加强民众法律意识,这里不多说。以后有机会再略略介绍。

    正文21 江右喜讼

    只是治疗眩晕一事,虽不让裘讼师起疑,却让赵氏越发小心地待她,总觉得周家小姐不同寻常人,小小年纪,什么都懂。自己就是二十好几成过两次亲的人,亦不敢一人独自上路,更别提能周全安稳到达哪处。可是周家小姐却是敢,尤其是还会读书识字,且又会得一些医术,晓得一些常人所不知之事,见她同自家男人打听一些律法,然后就是相互讨论起来。哪里象个小童?自己从旁见得她神色,这十足似个有些学问的人。自己好些都听不懂,可这二人却是聊得十足的起劲。心道:“这小小女娃,眼下便如此了得,将来大了,不知又是何样人物?”

    裘讼师那厢,却是不知自家娘子的心事,他正为这无聊旅途中上天打发周家小姐来给自己解闷而庆幸,且听她问律法一事,便如同找到一个知己一般。不时地总叹惜道:“可惜周家小姐太年少了……”这话让赵氏心里一惊,不免有些吃味,后来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因为,裘讼师道了句:“更是可惜她身为女儿身。这若是男儿身,有她这般好学好问又有见地的,日后大了便是想谋个一官半职……”说到此,他可能是想到了周大人之事,没再说下去。

    赵氏身子好些,此时亦有些精神,不免笑道:“她既是女子进不得学,我见她家小弟小小年纪,如今在船上亦背甚么千字文。将来自是有出息,保不齐便能给他生母姨娘一个清白身份,正了名份……”

    裘讼师却摇摇头道:“周家小少爷虽也是个聪明的,可是眼前却看不出来日如何。她家姨娘之事,近日听得周家在苏州是个大户,依我看,此事未必简单。这般事体,休要再提。”

    赵氏叹口气,道:“真是可怜这对姐弟,小小年纪,亲人一个个离世,如今……”

    裘讼师怕她多想,又加重病性,道:“你且勿多想,她既还有近亲可投靠,想来也不是如我们想的那般困境。你见她这一路,并不缺吃少喝的,身边银钱不短,想来还是有家资的。她懂事早,同我们如今虽说相熟,我一问她家中事,她却是欲言又止,或者时常转换话题。可见,心底还是有些防备,她自是有主见,你也说她不是一般人,咱们何须为此劳神。”

    赵氏有些纳闷地问道:“我见她同你成天讲的那些个事,说今日甚么兄与弟不和;明日寡嫂同叔侄闹架,又有甚么船要赔,还有那个甚么税赋不缴的,你说他小小年纪,怎的便尽想这些个事?难不成真有这样的事她遇到不成?我见你们总是律法来律法去的。便是打官司,又哪里有那么多百姓会去递讼状的?要不然咱们也不用离乡背井讨生活了……”

    裘讼师想着这些天,果然是自己同周家小姐讲的便是这些居多,不禁也一乐,道:“这些你便是不晓得。她小小年纪家逢巨变,想来遇过的事不比你我少。我看她是个性喜好问之人,又是个极会看人脸色的,如今也只是在船上无聊得紧,便有些好热闹,自是找我通晓的事来问。她若是问我田稼之事,自是二人都无话可言。至于你问的最后一项事,周家小姐亦问得。百姓不喜讼事,毕竟大多是鸡毛蒜皮的邻家小事,谁都不想见官。一见官便耽搁下地的功夫不说,且大多人哪里懂律法,想告状还不识字,需得到处求人写状纸,各项花费自是一笔,还可能要不回来赔偿。遇到不好的官差,受了气多花钱最后也不定能诉清案子。自是有了对官司的畏惧之心。可是江右之地,却是个喜讼的地方。要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去江西了……”

    “以前,你也说江西是个喜讼的地方,我也不曾仔细问过。今次见你们聊得欢,便也想问个明白:难不成这江西的土里长出来的米便同江陵不一样?以至于吃了,便人人都乐意打起官司来?”赵氏见夫君一脸和色,显然也是乐意同自己讲这些个。以前自己对于这些外务,作为妇人自来是少问的。如今周家小姐既问得,自己这个内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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