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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息养夫第9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rouwenwu

    她都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夏初妆考虑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这个想法好归好,却是从来没人做过的,再说,那些木瓦工匠大多是只懂做活计的,没什么人会花钱来画这个。你也要想好了……”

    “嗯,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这些图的确能帮忙省下不少原料来,还能减少返工,节省时间,不管对他们,还是对屋主,都是有利无害,”裴宁点头,自信道:“再说万事开头难,慢慢地总会有些起色吧。”

    “地方么,我这里多得是,人手也足,你要不愿露面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些东西我可是完全不懂的,若是有人上门问起来,怕是要砸了你的招牌。”听到她这样说,夏初妆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倒不如你也到我这里来,这样一来,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也好早点晓得。”

    “这,我恐怕有所不便……”的确,如夏初妆所说,要是有人问起涉及图纸的事,恐怕她的书肆里没有人可以替她说明,可是忽然要她每日里来书肆,又会平白地惹人疑窦。

    夏初妆不知道她为何不肯抛头露面,只是看她为难地直皱眉,猜想她是在躲着什么人,也就想了想,抚掌笑道:“何必自寻烦恼?你本就是我请来的抄书手,每日里到我这里来能有什么问题?只当我要赶工抄一批书,多贴两成工钱让你每天到书肆来抄的就是了。”

    裴宁一愣,很快也笑起来,她一心想着避开唐洛书可能会有的“注意”,倒是把自己如今的“本职工作”给忘了,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道:“正是,正是。我这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多谢夏小姐提醒。”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让人在这楼上给你摆张桌子,要是有人来问什么了,你教给下面人去学舌说给她们听就是。”夏初妆轻松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竟是打小学这些的,我本以为你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士人。”

    “衣食足才知荣辱,我所想的,只不过是养家糊口罢了,”裴宁摇头,朝夏初妆玩笑道:“读圣贤书的可不都是圣贤,也有我这般胸无大志的碌碌之辈呢……”

    夏初妆朗笑着送她出去,一边指了指书肆正门侧面的一个小隔间:“那里面我用来堆杂物的,我让人给你整理出来,再挑个伙计帮你出面,你明天就过来吧。”

    裴宁谢了她,她也知道杂七杂八地事情都要一一准备起来,何况等那个隔间完全空出来,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不过为了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她和“那个隔间”的关系,她的确应该早些过来“上工”抄书。

    舒景悦听到她要去夏家书肆抄书,只是点了头,问清楚她出门和回来的大概时间,就转回去继续擦擦洗洗了。

    倒是舒阳对她要早出晚归很是不解,丢下手里正在叠的衣服就跑了过来:“啊?那舅母每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么?”

    裴宁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转头跟舒景悦说话:“嗯,不能陪你们了,抱歉……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书肆找我,离咱们家也不远的。”

    舒景悦正背着身在从水缸里往外舀水,听到她的话就随口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我不可以去么?”舒阳有点赌气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扁了扁嘴:“那你不教我念书了么?”

    “小阳……”

    裴宁这才想起来,自从她跟舒景悦成婚后,这两间屋子的格局就变成了她和舒景悦在左边一间,舒老爹和舒阳在右边一间,小院子里还有一张石桌,听说是用来摆饭的,但这么隆冬腊月里的,当然也很少会用到。

    她和舒景悦房里的这张桌子,就既是饭桌又是书桌,每每吃过饭收拾了桌子,舒阳就会乖觉地回右边屋子里去,这一个多月的晚上都没有跟他们待在一起,想来是舒老爹不让她过来打扰。

    听到她委屈的问话,舒景悦也连忙转回来,撞上裴宁正好转过来的视线,不由垂下了眼帘,从她手里接过舒阳。

    “阿景……”

    “嗯,没事,你做你的事,小阳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舒景悦打断了她的声音,抱着舒阳往上托了托:“小阳……再……”

    “阿景,”裴宁见他要往外走,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上前截住他们两人:“小阳也大了,我们送她……”

    “不行!”

    裴宁的话还没说完,舒景悦却立刻甩开了她的手,抱着孩子倒退了一步,推开门快步往外走,裴宁赶上去喊了几声,他也完全不搭理,不由有点不解,舒阳被他抱着,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却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因此只是一声不吭地被他抱着。

    裴宁一头雾水,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虽然有些担心,但碍于舒老爹住在右边屋子里,她也不好随随便便就闯进去。

    砚台里反反复复添了几次水,纸上的字却没多出几个来,再次抬腕的时候,方才磨好的墨竟然又干了,裴宁直起身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重新放下笔来,合上书册推开了门。

    “爹?阿景睡了么?”

    “咳,你等一下,”舒老爹的声音有点哑,答应了她一声,又不停地咳起来,里面动了一阵,裴宁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看到舒景悦的身影透过昏黄的烛光印在窗格上,慢慢走过来。

    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裴宁心里不禁有些烦闷,她知道舒景悦希望自己能教舒阳读书识字,若是情况许可,她当然也是愿意的,可是……

    舒景悦似乎是在等她说话,看到她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一时竟有点发愣,面上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才慢慢跟上去。

    “阿景,你在气什么?”两间屋子本来就只离了几步路的距离,再怎么慢也是转眼间就到了,裴宁反手关上门,朝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就……”

    “小阳的事我会想办法,不会拖累你的,”舒景悦看着她有点恼的样子,声音低了一点,别开眼去打水来给她洗脸。

    “什么叫不会拖累我?”裴宁不快地挡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他沉声问:“什么叫你自己想办法?小阳难道不是我的亲人么!”

    “你……可你说要送她……”

    “我说我不能教她了,所以跟你商量送她去学塾,”裴宁静下心来,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她也到入学的年纪了,就算我能教她,也不见得有学塾的夫子们讲得好。你不是也一直想送她去学塾吗?”

    “你、你肯送她去?”

    看着舒景悦发怔的样子,裴宁觉得有些想笑,却又有点说不出的酸楚,伸手拉了他一把,牵着他在床上坐下来:“当然,她也是我甥女,我为什么不肯?倒是你,你以为我要把她怎么样?”

    听她问得肯定,舒景悦面上白了一下,很快又从耳根泛起绯红,只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看裴宁完全没有放弃这个话题的意思,才咳了一声:“我以为你不愿意她在家里。”

    裴宁没有马上回答,安静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才慢慢地开口:“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的,你放心……”

    “唔,可上学塾要交束脩,何况……”

    “我知道,阿景……”裴宁看着他,有点不舍,有点无奈:“有些时候,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一点?”

    舒景悦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原本以为她是气恼自己的怀疑,已经有点窘迫地别开了脸,谁知她竟会低头亲下来,不自知地睁开了眼,正迎上她的凝视。

    “说不定你喝醉的时候,还比较自在,”裴宁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话时的气息贴着传过去,让舒景悦有点无措,手脚往哪里摆都觉得不对,根本没心思去想她说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裴宁要出门,才听得他低声问了一句:“我那天说什么了?”

    “嗯?”裴宁笑着看他,明知他问的是那天的事,却并不想这样告诉他,只反问道:“哪天?”

    “就是唐洛书娶夫那天,”舒景悦不为所动,僵直地说着:“你说我喝醉了。”

    裴宁微微皱了皱眉,直觉地不喜欢他这样戒备的姿态,原本已经走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在他身边站定,伸手把他的手指握了握:“你没有说什么,你给我跳了舞,记得么?”

    舒景悦脸色一白,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猛然缩回手,裴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里,却还是看着她,不甘心地问:“什么舞……我、在哪里跳的?”

    “桃夭,”裴宁低声说着,声音里的柔和几乎可以满溢出来:“在我面前……只有我……”

    “我还说过要告诉你桃夭的意思,记起来了么?”舒景悦呆怔地站着,裴宁靠过去,眼见舒阳站在门口要喊他,忙对她摆了摆手,朝舒景悦靠近了一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说,桃花开得灿烂夺目,而那个出嫁的人比桃花还要美好,一定能让家人和睦美满……”裴宁看了看他,又看向站在右边屋门口的一老一小,脸上浮起轻快的笑意:“你跳得很美,我很喜欢那样自在的舒景悦。”

    舒景悦像是松了一口气,却许久都没有出声,裴宁隔着他的肩头朝舒阳笑了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快回去吧,小阳的事我会跟人打听,你也别担心,等我回来。”

    处在弄堂深处的小院往往要在门口种上桃树,整个扬州城里有许多这样的小院子或小楼,他们搬进来的当天,舒景悦就着手在院子门口种了两株,裴宁当时只在心里轻笑他处处不肯落于人后,被人看轻,对此也没有怎么在意过,而时隔一月,竟见那两株不高的植物根部都被包了一层废纸碎布,在隆冬的天气里也还是拔高了许多。

    裴宁路上想了想,她对扬州城里的学塾完全不了解,但那些潜心读书的书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若是在书肆遇到熟识的,或许可以打听一番。

    “裴小姐,你来得真勤,速度像是越来越快了呢。”

    “乐秀才,我想跟您打听个事,”裴宁见果然有熟客跟她打招呼,便点点头迎上去,作揖道:“我家中有个六岁的女孩想送去学塾读点书,您知道,城里的事我这个外地人不清楚,不知哪家的学塾……”

    “哦,为这事儿,你可是问对人了,”那秀才笑起来,一边历数道:“城东边最好的当然是苏央苏小姐家的学馆,靠近这边的么,要数周夫子和李夫子最得学子们推重。”

    “这周夫子和李夫子……?”

    “周夫子年轻些,总角束发年纪的孩子都喜欢她,李夫子要求更严些,她东家家里管得也厉害,”插进话来的是夏初妆,一边笑着走过来,一边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的?你家又没有小囡女。”

    “小阳到了年纪,我既要到你这里来做事,就想把她送去学塾,”裴宁谢过了乐秀才,跟着她上楼,看到她果然依言多摆了一张桌子给她抄书,就放下东西坐了下来。

    “就是你夫郎家的那个小甥女么?”

    “是啊,”裴宁笑了笑,摆开案头的东西准备起来,一边翻阅着要抄的书一边随口道:“夏小姐识得那两位夫子?”

    “不算认识,只是听说罢了,她们两人倒是听说都不错,只不过李夫子的东家不太好说话,哦,就是学塾的主人,这个你知道的吧。”

    “嗯,”裴宁点头,心思已经分了一点到刚翻开的那书上,这里的学塾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为家中孩子请了夫子,为了给孩子找些读伴,也就让夫子另收一些请不起西席的孩子,成为半开放式的私塾。主人家若是不好说话,舒阳说不定要吃亏,她心里已经倾向于那个周夫子了。

    “这是什么?”

    “什么?”夏初妆被她忽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来看她桌上的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官府那边还会送一本书来么,这就是那个官府大小姐编的……”

    第三十三章 疾在腠理

    官府和书生~

    “我不是问这本书,我是说,这个纸条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啊,”夏初妆探过头去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人家想招揽你呢,我跟她说了你不想在官府供职,她就说给你留个条子。”

    “你瞧,人家是一心想要你去的,”夏初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看这信写的,‘纸短言长,书不尽意,愿小姐拨冗一叙,盼即赐复。’那位小姐我见过,文雅得很,你当真不考虑去见她一面?”

    “为何要见她?莫不是夏小姐嫌我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当然不是,”夏初妆连连摆手:“我只是帮忙传个话罢了,她是官家大小姐,我哪里敢有不听的?”

    “这本书我真的抄不来,”裴宁把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遍,无奈道:“这本是朝廷颁布的药典吧?不如找些大夫,倒是能把这些草药的形状和特点画个分明。”

    “唔,她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这里可没有懂草药的,”夏初妆略想了想,点头换了另一本书给她:“那我去和泰堂找周娘子看看,请她帮帮忙……”

    “那样也好。”

    裴宁见这次的是一本平常的话本集子,就没再说什么,接过来开始研磨,夏初妆把笔墨纸砚给了她就下去吩咐学徒收拾那个隔间了,裴宁埋头写了一会儿,刚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抄了两张倒是被集子里的小故事吸引了,眼看着一张纸写到底,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够另一张。

    “嗯?阿景,没有……”

    伸手落了个空,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等到一句话落地,却没有听到像往常一样的脚步声,只有自己说话的尾音还留在耳边。裴宁迅速地抬眼看了一下,禁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拿过桌边的大张白纸,慢慢地裁起来。

    夏初妆虽说管着书肆,却不是随时都在店中的,很多时候只有管事在,裴宁站起来活动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想来是在整理隔间,也没放在心上。谁想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时,竟看到楼下的隔间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

    “裴小姐,回去了啊?”

    “是啊,廖姨,待会儿您替我跟小姐说一声,我先回去了,”裴宁朝老管事笑笑,随口问道:“昨天才听小姐说要把这里空出来,今天就搬成这样了,有廖姨这样的管事真是什么都不用愁呢。”

    “是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说风就是雨的,”老管事笑眯了眼,对她的恭维颇为受用:“行啊,你先回去吧,那本集子抄得还顺手吧?”

    “嗯,很有意思,明天再赶一赶,就能抄好这一本了,”裴宁坦然答话,往隔间里稍微看了看,就离开了。她今天赶着早一点回去,还可以先带舒阳去周夫子的学塾看一看。

    舒景悦大概是跟舒阳说过她的意思,因此小家伙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看到她进门就扑上来,而是有点拘束的样子。

    “怎么了?又被你小舅骂了?”裴宁上前掐了掐她的脸,玩笑道:“说说,怎么惹他生气了?”

    “没有,”舒阳到底还是个小孩,见她还跟平常一个样子,也就忘了刚刚拘谨的原因,缠上她的脖子攀在她身上:“小舅说你要送我去学塾……”

    “嗯,是啊,”裴宁向舒景悦看了一眼,安慰地朝他笑笑:“我带你去学塾看看好么?我跟人家打听过,周夫子很好相处。”

    “周夫子?”

    “嗯,”裴宁点头,看舒景悦有点疑惑的样子,就解释道:“几个秀才都说她教得好,聘她的东家性子也很不错。”

    “是和泰堂周大夫家的女儿?”

    裴宁愣了愣,这个她倒是没有听说,不过若是当真如此,也算是相识一场,把舒阳送过去更是放心。

    舒阳面上好像也没有刚才那样的不情愿了,靠在她肩上转头去看舒景悦:“是浅音姑姑吗?”

    舒景悦迟疑地看了看裴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周大夫家小姐的确是个夫子。”

    “嗯,那我带小阳去看看,你看成么?”

    舒景悦点了点头,把手上正在剪线头的衣服递给她,犹豫了一下才又道:“要真的是周小姐,你别跟她多说,周老爷说她性子挺怪。”

    “哎?不是说她性子很好么?”裴宁怔了一下,点头应了。

    “裴姨……哦,小舅母……”

    舒阳跟她走了一会儿,才轻声叫她,裴宁朝她笑笑:“走不动了?”

    “不是,小舅说,你、你对我们很好……”

    “嗯?”

    裴宁听得出她有别的话要说,只是温柔地把她抱在手臂里,点头道:“然后呢?”

    “那,我会听话的,你不要像昨天那样怪小舅好不好?”

    “傻孩子,我没有怪他,也没有觉得你不听话啊,”裴宁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我送你去念书,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那么多时间教你了,你好好跟夫子念书,将来才能孝顺你小舅,嗯?”

    “嗯,还有裴姨……”

    “好啊,我等着你来养我呢,”裴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指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周夫子的学塾。”

    “真的是浅音姑姑啊……”

    “你跟她见过面?”裴宁有些疑惑,她本以为舒景悦和舒阳只是听说过,但听舒阳熟稔的口气,显然并非如此。

    “嗯,浅音姑姑不喜欢说话,还有点凶,不过就是她教小舅去求周老爷帮爷爷看病的,”舒阳点点头,正好看到学塾里走出来好几个孩子,忙贴到裴宁耳边道:“那个穿青衣服、高高的就是浅音姑姑。”

    “周夫子?”

    “你是谁?……舒阳?你怎么在这里?”

    “浅音姑姑……她是我小舅母……”

    “小舅母?你舅舅什么时候……”

    裴宁苦笑了一下,眼看她们俩一人一句得说起来,她这个出声喊住周浅音的人倒是被忽略在一旁了,只得拍了拍舒阳的手臂:“那你愿不愿意来周夫子这里念书?”

    “嗯……愿意。”舒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浅音,轻声道:“浅音姑姑,我想念书。”

    “读书好啊,当然好,”周浅音朗声说道,又看了看裴宁:“敢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裴,单名一个宁字,”裴宁手里抱着舒阳,也就没有太在意礼数,敏感地觉得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满,只好放下孩子拱手施了一礼:“周夫子有礼。”

    “那我明日就送小阳来,夫子以为可否?”

    “嗯。”周浅音矜持地回了一礼,点头道:“容我先回了东家,你明日带她来看看吧。”

    “那就拜托周夫子了。”

    “无需拜托,教书育人,本是应当之事,”周浅音硬邦邦地答了一句,完完全全地让裴宁碰了个壁:“先告辞了。”

    “唔,是,多谢夫子。”裴宁有点无奈,想起舒景悦刚才交待她说的话,不由感叹他的先见之明:“小阳,你这个浅音姑姑还真是一板一眼。”

    “嗯,周大夫也是这样的,不过周老爷很好呢,”舒阳小声地说了一句,呵呵地笑起来:“周老爷说她们母女俩都是死性子。”

    两人说笑着回家,还没到门口,就见舒景悦迎了上来:“怎么到现在?饭都热了两次了。”

    “呵呵,没什么,周夫子说要等明天回了东家,让咱们先把小阳送去,”裴宁一手抱着舒阳,一边伸手去牵舒景悦:“等了很久?你跟爹先吃饭就好。”

    舒景悦没说话,稍微动了一下,就让她握住了手:“那人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里。”

    裴宁朝他笑了笑,摇头道:“也没,她对小阳很好的,不过我明天还要去书肆,要麻烦你送她过去。”

    “嗯,好……”

    “小阳,来,来爷爷这里……”

    “爹,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不要吹风么!”舒景悦皱起了眉,扶住了他:“要说什么叫小阳进去不就好了,怎么就是说不听!”

    “咳、你,你让开……咳咳,”舒父推了推他,一边朝舒阳道:“小阳,过、过来。”

    裴宁见舒父脸色苍白,却又泛出一点奇异的潮红,忙在舒阳背上推了一下,让她上前去,自己也跟着上去,跟舒景悦一人扶住他一边,轻声劝道:“爹,还是先进屋里去,大冬天的,何必都在这风口里站着。”

    “爷爷……”

    见舒阳也是一脸恳求的样子,舒父叹了口气,让他们扶着进去了,坐到椅子上,招手让舒阳过去。从袖袋里拿了一支青色的玉簪子出来。

    “这、这是你娘小时候束发的簪子,你也就要读书了,”舒父微微抖着手,把簪子递给她:“来……给你,等你明年束发了……就能用、用上。”

    “呜……爷爷……”

    “爹!你在胡说什么,姐姐束发的时候是娘亲手束的,”舒景悦劈手夺过簪子,塞回他手里:“小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当然要由你来给她束发。”

    “阿景……小悦啊……”舒父看着他叹了口气,见他执意地不肯让舒阳接过簪子,只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

    “让裴宁给小阳束发吧,”舒父朝裴宁点了点头,示意她把簪子接过去:“小阳喜欢她……”

    “爹,我知道了。要是阿景和小阳同意,我会的。”裴宁看着舒景悦一脸气恼和反对,只从袖中伸手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和阿景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第三十四章 疾在肌肤

    体谅和迷茫~

    从那日无意发现舒景悦醉后陷入噩梦的情形后,裴宁就渐渐习惯了等着他先睡,吃过饭回房后,见他一言不发,也不多言,只伸手拉住他坐到自己身边:“爹的意思你也知道,干什么一定要违了他的意思呢?”

    “要说他自己都说这种丧气话,我还天天熬药炖粥的干什么?我、唔……”

    裴宁了然地拥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生死有命,我们延医请药是尽孝,应了他的心愿又何尝不是一份孝心?阿景,明日我会顺道请周大夫过来,再替爹看看……”

    舒父已经是油尽灯枯,裴宁前段时间也曾请过几个大夫来看过,只是都说已无回春之术。毕竟是上了年纪,能拖过冬天就算是不错的了。

    “可他怎么能说那种话?”舒景悦明显地不赞同,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只因裴宁环着他的腰才没能做到,气道:“再说小阳才多点年纪,他突地说这话,叫小阳怎么想?”

    “你呀,可别小看了那孩子,她年纪虽小,却是懂事得很,”裴宁安抚他:“你替她着急,她还替你担心呢。”

    “她担心我什么?”

    裴宁看着他疑惑不解的样子,才有些好笑地拉住他的手,把玉簪放进他手里:“她担心你脾气起来就上火,怕我们吵架呢。”

    “她、我怎么会,你是……”

    舒景悦下意识地反驳,却见裴宁浅笑着看他,想起昨日自己不问不说就对她冷面相对,不由也有些尴尬,低了头收住了话。

    裴宁朝他笑笑,倒是浑然不在意。只劝他早些睡了,听他呼吸渐渐均匀,才合上眼,觉得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边靠,便伸手抱住他。

    “裴宁……”

    “嗯?还没睡着?”裴宁有些奇怪,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那个周夫子那里,明天还是你去吧?”

    “好啊,”裴宁看他无意中纠在一起的眉峰,什么也没问,只拍拍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天气寒得很,那你明天就多睡会儿,我早些送她去,你别担心。”

    裴宁把簪子收在他枕边,见他已经放下心睡了,也不再多说。本打算比舒景悦早些起来,好让他多睡一会儿,谁想竟已模模糊糊听到了他的声音。

    “阿景?怎么了?”

    房门很快被推开来,舒景悦气冲冲地进来,见她醒了,便自然而然地走过来,裴宁隐约听到院门口还有人高声说话,便猜到了几分:“我们是家人,总是没什么事不能说,不过邻里间,要是话赶话的有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总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舒景悦似是有点懊恼,却又不得不点头应是,弯下腰去帮她穿靴子:“我知道的。”

    裴宁没留意他矮下了身,一时回过神来,就只看到他微微低着的侧脸,乌黑的长发只简单地束起来,青色的头巾都已经软得贴在他发上,不由展臂把他拥住,按着他坐好:“阿景,起来,你身上伤都是受不得寒气的,我自己来……”

    “这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这里只咱们两个人,何必去管那许多规矩?”裴宁抱了他一下,大步走出去,原本把挑着的担子撂在门口叉腰站着的女人见她出来,也就哼哼唧唧骂了两句类似于“抠门”之类的离开了。

    把舒阳送去学塾后,家里倒是更安静了一些,经常是裴宁晚上接了舒阳回来,才有一些人声,平日里舒父总在昏睡,裴宁看得出舒景悦的脸色也不太好,加上书肆那边的“新生意”果真像夏初妆说的那样乏人问津,便有意地早些回来陪他。

    周浅音见她没到散学时间就等着接舒阳,脸上就有点不好看,连着几天后,连舒阳也有些不乐意了,趁着周浅音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

    “裴姨,你干嘛这么早来接我啊?”

    “今天可是小年,你小舅做了好吃的,”裴宁看她一脸惊讶,取笑地点了点她额头:“周夫子不在么?我带你逃学一次怎么样?”

    “夫子刚刚被东家的人叫去说话了,”舒阳乐呵呵地掰住她的脖子,悄声告诉她:“夫子会恼的,我还是等她回来说一声……”

    裴宁点点头,正巧见周浅音过来,便迎了上去:“周夫子,我家中有些不便,今天就先把小阳领回去了。您看,可以么?”

    谁知周浅音竟当做完全没听到,扭头就往回走。裴宁追上去喊了一句,她才调过头来,面上板得死死。

    “要走便走,何必再问?”周浅音朝她手上抱着的舒阳指了指:“她就算是盖世奇才,也经不起裴小姐这样糟蹋。不知道裴小姐把读书做学问当成什么事了?以为圣贤之书也可像青楼伎子一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裴宁被她骂得满头狗血,却还反驳不得,想了想的确是自己最近太过松散,一时顾虑书肆中会有人来,一时又放不下舒景悦一人闷在家中,对舒阳的事也是独断专行,几乎要弄得事情一团混乱了。

    “夫子教训的是,是裴宁鲁莽了,这就向夫子告罪,”裴宁放下舒阳,整了整衣襟弯腰拜下去:“是裴宁无礼,望夫子见谅。”

    她这么做小伏低,周浅音也不再说话,虽然脸上神色还是不好看,总算也不像刚才那样无视她了。

    “你若家中有事不妨先行回去,我等会顺路带小阳回去。”

    裴宁迟疑着看了一眼舒阳,却见她并无不满的样子,想了一下,对周浅音点头道了谢。

    舒父的情况明显是一日差过一日了,舒景悦对着他也不再是原来那般“严格”,近几日更是连药也不再逼着他一定要喝下去了。

    裴宁进门的时候,只听到他跪在床前小声说话,连她推门进来,在后面站了许久都没发觉。

    “阿、阿景……你妻主……”

    “嗯,爹,你要什么?”

    裴宁看到舒父的眼神看过来,便知道他是想提醒儿子她在身后,忙上前安慰道:“爹,没事,您好好休息,要喝水么?”

    舒父摇了摇头,再度看向舒景悦,舒景悦回头看了看她,只关照道:“我做了饭,在那边屋里,你和小阳先吃饭。”

    裴宁把他扶起来,看他脸上有点发白,不由也担心:“小阳还没散学,周夫子说等会儿带她回来,阿景,你先去吃了饭歇会儿吧,我在这儿照看着。”

    “不。”

    “你、你……”舒父靠在床头,直起身来瞪了他一眼,喘了一会儿才气道:“妻主要你去,你就去……你要气死我么?”

    裴宁无奈地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我是……唉,没什么,我去把饭菜热热,等小阳回来一起吃饭。”

    舒景悦看着她,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目光却执意不肯离开床上的父亲,裴宁的心忽而软得一塌糊涂,反手抓牢了他的手指,回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咳、咳咳……裴宁……”

    “爹,我在这儿陪你们坐会儿,碍不了什么事,”裴宁轻声说着,转向舒景悦,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下,等小阳回来我叫你。”

    “小阳还没回来?”

    裴宁心里一震,看着他茫然不自知的样子,手上不禁用上了力,竟握得舒景悦疼得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她。

    “嗯,她还没散学,待会儿周夫子会带她回来,”裴宁不急不缓地把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指尖覆在他手背上,缓缓地按着。

    “小舅、裴姨……”

    “小阳回来了,”舒景悦忽然要站起来,裴宁眼明手快地伸手搀了一把,正好扶住他差点绊倒的身体。

    “阿景,你小心些,”裴宁眼里的担忧深深地埋下去,看舒父已经重新陷入昏睡,便起身跟了过去。果然见周浅音和舒阳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周夫子,多谢你送小阳回来,”裴宁往外头迎了几步,把两人让进来。舒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舒景悦对她招手,忙跑过去。

    裴宁在院中和周浅音寒暄了几句,见她频频往自己身后看,不由心里有点不悦,稍稍移了一步,拱手谢她:“麻烦您了,以后我会准时去接她的。”

    周浅音沉默了一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把目光转回她身上:“听我爹爹说,舒老爹病得厉害,现在可好些了?”

    裴宁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看去,舒景悦正牵着舒阳站在她侧后方,沉默地等她们说完话。

    “周夫子,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给周老爷捎个话?”

    “什么话?”

    “麻烦他明天出诊一次,我会在家等他……”

    周浅音先是点了头,往她身边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起来:“是他病了?”

    裴宁先是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阿景为爹的事有点急上火,我不太放心,想麻烦令尊走一趟。”

    “嗯,我会的,”周浅音一边答应着,跟她道了别:“近来天冷,爹爹也不怎么乐意出门,不过他的事,爹应该会应的。”

    舒景悦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在说话,裴宁送了周浅音回来,见他和舒阳坐在桌边,他正在替舒阳缝衣襟上的一颗盘扣。不由放轻了手脚走上前,直等他放下了针线才开口喊他。

    舒景悦还是维持着忙忙碌碌的样子,其实家里总共也就这么多事,总有做完的时候,裴宁看他在床上躺着,却总也没闭上眼,心里就慢慢疼起来。明知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却也不甘心看他这样自苦。

    “阿景,你还有我,还有小阳……别这样,”伸手抱住他,裴宁低声絮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睡着,眼看着窗外渐渐泛出青白,怜惜地在他脸上抚了抚。

    周老爷的确是应约来了,还没等舒景悦说话,就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

    “周老爷?什么事?”

    “把手给我,”老大夫才脱下大袍子,便抓住了他的手:“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情都不肯明着说,看着闹腾,内里头比谁都闷。可惜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也跟你一样性子,不然我早就……”

    “裴宁……”

    裴宁一脚踏进屋子,就见舒景悦眼里跃起一点欢喜,一时间竟觉得心里又是安慰又是心疼,连周老爷的话都没来得及细想,走到他身边站着,双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别动,让周老爷好好看看,我很担心你……”

    “唔,”舒景悦眼里有点不解,对面的老大夫却是眉头越皱越紧,拉着他的手又换了一只。

    “你这个身子,也实在是不好得很,”他一边说着,视线转向裴宁:“你这人,娶了夫郎也不晓得要好好照顾的?怎么让他弄成这个样子?”

    “嗯,您说的是,”裴宁紧紧抿着唇:“他睡得不好,最近天冷,身上旧伤也时常发作……”

    搬到这里还没多久,他们又是刚成亲,偏偏舒父这样病着,家里的事,街坊邻里的相处,事事都要他一个人来应付。她有点自责,明明知道舒景悦是什么事都不愿意拿来“烦”她的,却没能早些替他想到这些……

    “我还当你是个知冷知热的呢,原来也是差不多的女子脾气,”老大夫莫名地叹了一声,语气里颇有些遗憾的意思:“要不是我家里那个拧,说不定……”

    “周老爷,你胡说什么!你当我舒景悦是什么人了?”

    “唉,不说了。”

    舒景悦抽身站起来,直挺挺地立着,裴宁见周老爷有点尴尬,便上前送了他出去,拿了出诊的费用要给他。

    “不用了,不用了……”老大夫连连推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对那小子好点吧,他就算以前再做过什么事,待你总是真心好的。”

    “当然,他嫁了我,就是我的夫郎,也永远是我的夫郎。”

    裴宁应了声,目光放平,远远地看出去,扬州城里还拢在一片冬日的雾气里,只有四角的钟鼓楼能隐约看清,她看的方向,却是城的最中心。

    第三十五章 疾在肠胃

    转机和定数~

    眼看着到了新年,街头巷尾都是一派新年气象,各家各户也热热闹闹地置办起了年货。书肆里除了摆在门口的大红对联卖得极快外,其他书册基本上都已收了起来,实际上属于裴宁的那个隔间也依旧是毫无进展。

    “我说裴宁啊,我跟你这真是主子不急奴才急,”夏初妆无奈地朝楼下看了一眼,转头看她:“你这生意开张,眼看着也有一个月了,来打听的人倒有几个,可做成的生意一笔都没有,你到底还想不想做下去了?”

    裴宁感激地笑笑,眼看太阳下山,索性收拾好东西和她一起站在木楼梯边朝下面看:“小姐你不收我房租,我天天没有生意也用不着亏本不是?”

    “哎,你这人怎么这个性子?”夏初妆显然是真的有些恼了,沉声道:“既是你一心想做,就该想想法子把事情做好了,这么不尴不尬不着调地晃着算怎么回事?”

    “夏小姐莫恼,我这生意为的也不光是赚钱,有人来问总也是好的,”裴宁讨饶地拱拱手,余光瞥到门口有人进来,忙道:“您看,这不是就有人进去了么?说不准今天就能做成一笔生意呢。”

    “哈,我告诉你,那还真不可能,”夏初妆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半开玩笑地嘲弄:“要不我们打个赌?”

    “嗯?看来小姐是胸有成竹,我倒偏偏不信邪……”裴宁微微摇了摇头,看到那人从进了门开始就在仔细察看墙上贴的图纸,不由起了几分好感,玩笑道:“赌便赌了。”

    “那好,既然是打赌总要有些彩头,若是你输了,今天的这本书就算白抄了。”

    裴宁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接口道:“若是小姐你输了呢?”

    “哈哈,不可能,要是我输了,你抄的这本,连着原来那边我都不要了,送给你好了,”夏初妆颇为自信,探出身朝楼下挥了挥手,朗声道:“秦小姐,不知秦小姐大驾光临,实在是失礼了……”

    楼下正仔细看着图纸的人愣了一下,转过身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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