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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息养夫第6部分阅读

    姑息养夫 作者:rouwenwu

    本是有些漫无目的,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看着对方愣了片刻,喜道:“夏小姐?”

    “哎,总算是想起来啦,”那桃花眼的女子笑眯眯地点头道:“今儿要买什么书?我让娘给你算便宜些。”

    “不,我不是来买书的,”裴宁在她家的书肆里买过几次书,甚至也有过几次站在店里“白看”的经历,这位小姐与她说过几次话,此时她却是一时没认出来,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摆了下手:“抱歉,我还有事”

    “不买也没事儿啊,既到了门口就进来喝杯茶。”

    裴宁本要婉辞,转念却想起一件事,点头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小姐,你店中可需雇人抄书?”

    “自然是要的,雕木版子太费时间,又经常要换新,”夏初妆引她往店里走,一边吩咐店中小丫头上茶,疑道:“怎么问起这个?”

    “实不相瞒,我这是要毛遂自荐,”裴宁苦笑道:“不知道夏小姐能不能让我试试看。”

    “可以自是可以,不过你不是在唐家小姐身边么,还有空抄书?”下人端了茶水上来,夏初妆做了个礼让的姿势,问道:“你也知道,抄书是个磨人的事,我这里也都是些买不来书的文人才肯干”

    “我和唐府的活契到期了,想找份活做,我可以先抄一本拿来你看,要是你满意,就雇了我,如何?”

    裴宁笑了笑,这时代还没有活字印刷,雕版印书的成本高昂,大部分书肆是雇佣人手抄的,而且,即使是这些手抄的书也有许多贫寒文人是买不起的,这是她跟夏初妆说过几次话才知道的。而她先前三五本一买的行为在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可以算得上“奢侈”。

    “行,”夏初妆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家书肆虽说是她母亲坐镇,但雇个抄书的人这种小事,她自己也就可以决定,再说裴宁还自己许诺了先送样品来给她看:“我拿刚到的书给你,价钱就按惯例来算。”

    “那就多谢了,”裴宁也是一口应下,接过她递来的新书,随意翻看了一下就起身告辞了。

    她在夏家书肆里闲逛的时候,遇到过来交“成品”的抄书人,抄书赚的钱虽说不多,若是每日里勤快些,用度上节俭些,也大概够日常花销了。

    扬州城的构建,有点类似唐朝的长安城,供居住的“坊”和供交易的“市”分开,舒景悦家中肯定不会有笔墨纸砚,裴宁略翻了翻手里的书,往东市挑了笔墨,又裁了纸张,才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

    舒景悦家的屋子在路后的一条街上很不起眼,不过比起对街和那一排高矮不一的平房或小楼。那一圈篱笆让不大的屋子平添了一点温暖的感觉,似乎院中很快就会升起炊烟,袅袅绕绕地迎回归客。

    裴宁推门的时候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上抱着的东西,屈指在门上轻扣。

    “来了”

    舒阳的声音首先响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舒阳探出头来伸手拉她,裴宁见她一脸古怪的表情,也就顺势低下头来:“怎么了?”

    “嘘,爷爷在发火,”舒阳伶俐地把她手上抱着的纸张接过来,轻声道:“我们待在外面,不要到里间去。”

    “嗯,”裴宁反手关上门,把东西在桌上摆好,才对上她一脸惊奇,不由好笑地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发什么呆?你小舅呢?”

    舒阳仰起脸眨了下眼,才伸手摸了一下那本书,小声道:“裴姨要读书考官吗?”

    “不是,”裴宁拍了拍她的脸,把两只细管的笔架在一边,见她还是一脸愣愣的惊叹样,猜想她是没有见过文房四宝,便压低声嘱咐道:“能去帮我倒一碗水来么?”

    “哎,好,”大约是知道她救了舒景悦,舒阳对她可以说是恭敬有加,听到她有事让她去做,立刻照办。

    裴宁倒了水研磨,摊开纸张裁了书页大小一张,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舒”字,她手上有力,舒阳完全顺着她的力道,因此虽然歪歪扭扭,却还是能瞧得明白。明白那是她的名字后,更是笑得灿烂,转眼看到舒景悦立在帘子边上,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小舅,你看裴姨说这是我的名字。”

    他们甥舅说话,裴宁插不上嘴,加上手上正裁着纸,也没有分神去听,等舒景悦走过来才意识到,抬头朝他笑了笑。

    “我找了个抄书的活计,”裴宁指了指桌上摊着的东西:“不过东西太杂,可能要占点地方。”

    “行,”舒景悦点头,一边已经开始把桌上的其他东西往手里拿:“我来收拾。”

    “不、不用,”裴宁连忙拦住他,丢了个眼色给舒阳:“大夫不是让你躺着么?我自己来行了。”

    “小舅今天只喝了一次药,”舒阳立刻凑上前来,拉住裴宁的手摇了摇:“还不让我跟爷爷和裴姨说”

    “小阳!”

    舒景悦瞪了她一眼,把手里东西塞给他,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放里屋去,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你。”

    舒阳被他训惯了,当然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皱了皱鼻子就蹬蹬地往里屋去,舒景悦一时无奈,转回脸却正对上裴宁的脸。

    裴宁的脸算是相对比较有“古韵”的鹅蛋脸,却配上略有些上挑的眼角,在以前的世界里当然不算什么,在这里却显得有点英气不足。然而舒景悦偏生是怔了一下,一时里就更添了一分尴尬。

    “周老爷关照过叫你按时喝药,”裴宁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低下头迅速地把桌上收拾好,才重新看向他:“我去做饭,家里有什么?”

    “啊咳咳、米面都在灶边上,”舒景悦蓦地咳了一声,顺口答了才忙反对:“我来,你做你的事。”

    见他站着的样子还不是太吃力,裴宁知道以他的固执争执也没用,只好点了头,不一会儿就听到舒阳进来叫她吃饭。

    裴宁原本以为要跟舒父同桌吃饭,想着他那日既不好看的脸色还有点忐忑,谁知桌上竟只有她和舒阳两人,舒阳看她不解,才解释舒父身子不好,不怎么爱下床,舒景悦端进去陪他吃。

    “裴姨,待会儿我看你抄书好不好?”

    “好啊,”裴宁因为她一脸期待的神色而笑了笑,点头道:“帮我磨墨怎么样?”

    时节虽说是往夏天走,天光黑得却还是挺早,裴宁看着天色暗下来后屋里就有点昏昏的感觉,昨天发生的事太多,躺倒床上也是合了眼就睡,今天才觉得屋里有点狭仄,加之昏暗,一时竟有点适应不了。

    舒阳点了灯,按她教的磨墨,不时朝她按在手下的纸看几眼。裴宁偶尔看到,也只了然地朝她点点头。

    “好了,歇一会儿吧,”裴宁又抄好一章,稍微停了一会儿晾干上面的墨迹,趁着空闲问探头探脑的女孩:“要不早点去睡?”

    “你也睡了吗?”

    裴宁摇了摇头,见里间并没有点灯,便有意压低了声音,指着砚台里的墨:“写完这些就睡,你困了就先回里屋去。”

    “不困,再说小舅肯定也还没睡,”舒阳伸手揉了揉眼睛,明显在强打精神,却不肯回去,轻声道:“小舅说女孩子看着读书写字总比看着他捏针线伺候衣服的好,让我待在你这儿呢。”

    “你小舅在做针线?看得清么?”

    夜幕里连月色都瞧不见,裴宁朝帘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的确是没有点蜡烛。难道是靠她这边的光么?她只点了一支蜡烛,本身就已经是一灯如豆,透过布帘子到里屋,又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第二十二章 夜雨暖灯

    夜雨蒙蒙 促膝和剪烛~

    熄了灯在床上躺下来,果然听得里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伴着模糊不清的低声交谈,裴宁在一片黑沉里眨了眨眼,干涩的感觉慢慢纾解,却并不觉得舒服。

    第二日抄了一早书,舒阳围着她转前转后,里屋倒是安静得很,只偶尔听到舒老爹的咳嗽声和舒景悦走动倒水的声音。

    到了傍晚,果然见舒景悦抱着两件衣服出来,低声吩咐舒阳送去对街的一户人家。

    “我去吧,她这么点个子,说不定连门环都够不着,”裴宁伸手要接,舒景悦却不肯,一边舒阳刚放下碗,立刻跑了过来,接了衣服蹦跳着出门。

    “这阿景,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裴宁失笑道:“我住在这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裴宁却偏偏顿了一下,才面有难色地接口道:“本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

    舒景悦脸上一瞬间闪过惊讶和疑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能是他帮得上的,只问道:“什么事?”

    “买回来的纸都还没裁,我应了书肆店家这两天就抄好了送过去,怕是要来不及,想麻烦你帮把手。”

    “行,待会我来弄,”

    舒景悦很快点头,一边把碗筷收拾了,裴宁顺手帮他熄了火,收拾干净灶台。简单填了肚子,就摆开笔墨抄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舒景悦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果然过来帮她裁起纸张,问清了她要用的纸页大小,便低下头专注地比画起来。

    裴宁自问是用惯了纸笔的人,只是以前很少需要她动手裁纸,就算要,也有裁纸刀可用。此刻看舒景悦估量好了大小把纸对叠,一手在桌上按住了纸,一手扯着一根丝线,不时腾出手来抚平纸张的样子,那专注的样子竟让她恍惚有点失神。只在举笔舔墨的间隙里,已经反复看了他几回。

    舒景悦浑然未觉,因为丝线不时滑开,有些懊恼地皱紧了眉,想了一会,弯腰将线头一端系在桌角上,复又扯紧了绳子,继续手上的事。这次似乎是顺利了很多,皱着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舒展,裴宁抬手往砚台里添了水,却又将笔搁下了。

    舒景悦裁了许多张,却不见手边裁好的纸少下去,这才觉得奇怪,朝裴宁那边看去,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不免疑惑:“裁的大小不对?”

    “不,大小正好,”裴宁迅速收回目光,一边起身关上窗:“看样子要下雨了,小阳还没回来,要不要去找她?”

    “不用,整条街她比你熟多了,”提及舒阳,舒景悦的表情多了一点轻松,指了指桌上的纸问她:“够了么?不够你再叫我。”

    裴宁一时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不一会儿,天上已经凝了几片黑压压的云,风一过就有雨点砸了下来。

    舒阳差不多是赶着点跑进屋来的,手上抱着的衣服已经不是出去时拿着的那两件,一股脑地交给舒景悦,就忙着关上门。

    裴宁一边点了蜡烛,听到她学舌般把衣服主人的“要求”告诉舒景悦,才明白为何舒景悦昨天分明走动不了几步,却还能接了活计来做。

    “小舅,那我去看裴姨写字了好不好?”

    “好,别给人添乱,”舒景悦点头,拿起衣服要进里屋,裴宁张了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坐下来抄了几张,还是有点神思不属。视线几次不经意地往里面滑去,到底站起身来,隔着帘子轻轻喊了一声舒景悦的名字。

    高挑瘦削的身影很快印在帘子上,似乎是顿了一下才开始移动,掀开帘子过来,见她桌上已经没了空白的纸,了然地拿了一叠新的开始裁。

    没了可以写的纸,倒有了仔细看他动作的理由,裴宁不自禁地把蜡烛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看他的手融在暖色的光里,屈起的指节处甚至有圆融的光点在跳动。

    “给。”

    “等等,”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舒景悦的动作快了许多,把裁开的纸整整齐齐地放在她伸手能及的地方,裴宁见他起身,阻拦的话已脱口而出,见他和舒阳都不解地看过来,才抛开方才的一点局促,释然笑道:“你若是要做针线,拿过来做吧,熬坏了眼睛可是一世的事。”

    原本她想借口自己会要他不时帮忙而让他过来,话到了口边,却忽然没了遮掩的心思,她和舒景悦虽是同处一屋,但自问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果一句出于关心的话也要这样曲曲折折才能表露,岂不是看轻了自己,也委屈了他?

    舒景悦脚下一停,只背着身点了点头,裴宁看不到他的表情,方才想得释然,现在却到底有点摸不清,不知道舒景悦会不会因为她这有点“随便”的要求而心里不痛快。

    然而等到他抱着衣服和针线盒子过来,这点莫名而来的忧心也就随之散去了。舒阳乖巧地帮他搬了凳子,才又凑回去看她写字。

    屋子小的好处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桌上点了蜡烛,就能照出一片暖光,把三人都围在其中。

    舒阳到底还是孩子,看了一会儿就呵欠连连,脑袋也一点一点地蹭到舒景悦肩上去了,裴宁失笑地在她脸上戳了一下,劝道:“快些去睡,不然可长不高。”

    舒阳被她的“恐吓”吓得一醒,见舒景悦也点头同意,便拉着舒景悦说了几句话,先回里间去睡了。裴宁活动了一下手腕,转眼却见舒景悦依旧维持着刚开始的姿势,似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变过。

    “阿景,”

    “嗯?”听到她说话,舒景悦也没太在意,只以为她抄书的纸又用完了,随口应了一句,放下手中的衣服来。

    “呵,不是,还没写完呢,”见他看着桌上有点迷茫的样子,裴宁笑了笑,摇头道:“被小阳招来瞌睡了,跟你说会话可好?”

    男人面上的疑惑散去,慢慢地便浮上一点笑容,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手中的针线:“嗯。”

    他答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裴宁微微窘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耳后腾起一丝热气,一时竟找不到话头。

    “想不到这个季节下起雨来也这么大动静。”

    突如其来的安静后,先开口的竟是舒景悦,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外面漆黑的天色与屋中的光亮反差而眯了眯眼。

    裴宁笑了起来,点头道:“春雨贵如油,对庄稼人可是好事”

    “你懂庄稼人的事?”舒景悦不解地看了看她:“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裴宁轻咳了一下,她还真的是不懂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掩饰道:“不见得啊,读书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里有我这样不上进的?”

    “考官?一年能考上几个?”说到这个话题,舒景悦不再是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看起来竟有点生气:“就算考上了,没钱送礼孝敬,哪里有好差事肥缺给你?一考考个十年八年,一家子都被拖累死了。”

    裴宁一愣,他的话不错,可当着她这个他口中的“读书人”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伤人,舒景悦见她不说话,似乎也失了兴致,匆匆拿起衣服继续下针。

    “所以,我没想过去应考。接这个活不过是为了钱财,没别的意思。”

    原来舒景悦竟是以为她要去考科举的。裴宁拍了拍手边抄好的书,弯了唇笑起来:“你说的对,而且,在这事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要一直这样荒废下去?”

    这句话,她到了这个世界后,也听了许多次,语气各不相同。唐洛书的居高临下,方雨的随意攀谈,只有这一次,看着坐在对面,面容模糊在烛光里的男人,她想认认真真地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对方。

    “大概,是做一点生意吧,不过,我懂的东西太少,趁着现在抄书学一点,将来才好不亏本啊。”

    这并不是她现在在这里抄抄写写的唯一原因,裴宁笑着说完,伸手拿过剪子把垂下来一段的灯芯减了。火光跳跃了一下,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投映在桌上的光忽然亮了一些。

    舒景悦没有再说什么,只把注意力重新投进手上的织补,裴宁拿了笔,目光却莫名地向窗外飘去,雨打在石子路上溅起点点水滴,在地面织成一层雾腾腾的网。

    雨帘下还是沉沉黑夜,她心里却没了从去年佛诞那日便盘桓至今的焦虑,只觉得莫名欢喜。

    第二十三章 佳节之思

    佳节之思 端阳和中秋~

    时间就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流过。过了暮春到盛夏,舒家的屋子便显得有些憋闷。

    扬州城的气候算是四季分明,夏日一到,自然也是烈日炎炎。帘子隔开的里外两间都是一般地热。

    裴宁前世很少用到毛笔,抄书的字不算特别漂亮,但总是工整的,因为舒景悦和舒阳一向把桌上收拾得整齐,纸上也一向不会沾染墨点污渍,她抄的书在书肆中总是受到十分好评。

    两相受益,夏初妆自然也是欢喜,知道她如今是“借住”在别人家中,还给她加了两成工钱。

    裴宁添购了纸笔,想起舒阳总是写满了羡慕的小脸,便让店家多挑了一些童蒙临字用的薄纸。

    “小姐家中女儿也习字了?”那店家见她来买了几次东西,有些眼熟,便一边给她拿东西一边搭话:“可送去学塾了?”

    裴宁一愣,脸上忽然红了一下,忙摇头道:“不,不是我女儿。”

    “呵呵,小姐面皮真薄,莫非尚未娶夫?”店家笑道:“我看小姐也该是娶夫纳侍的年纪了,莫非是看上了什么求不得的人物?”

    “大娘笑话了,”听得出对方只是善意的玩笑,裴宁也不恼,和善笑道:“在下身无长物,尚未立业,如何成家?”

    入了夏之后,东市的夜禁时间就变晚了,但周家的和泰堂却还是照平常时间上门板,裴宁买了纸笔出来,记挂着要绕道周家去给舒景悦抓药,要是等到他自己来,肯定只抓舒老爹的一副,他自己的那一副就完全被“忽视”了。

    和泰堂的伙计正打算打烊,见她进来,认得她是周老爷认可可以“欠账”的客人,也就暂且停了动作,照她给的方子抓了两副药。

    “多谢,”裴宁拿了钱给她,随口问道:“周老爷不在店里么?”

    “今儿可是端阳,老爷在家里歇着呢,”小伙计很伶俐地点头:“东家也是刚过午就回家去了。”

    裴宁这才知道察觉街上路人并不如往日多,想来也是因了今天过节的原因吧。她虽然到这里有一年多,但对阴历的日子还真的是不太上心,但端阳和中秋在这里都是仅次于新年的大节日,舒景悦不可能不知道,可家中也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氛,她午后出来时也没见家里有粽叶,这就有些奇怪了。心里疑惑的同时也顺口问伙计道:“那你知道哪里有粽叶买么?”

    “咦?你们家里还没包粽子?”那伙计奇道:“现在去可都是被挑剩下的了,粽子包出来也不漂亮的。”

    她虽这么说,还是给裴宁指了大概方向。裴宁依言过去,因为不知如何挑捡,只是请准备收摊回家的摊主帮着选了一些。

    “裴姨,你回来啦,快点快点,吃粽子了”

    裴宁习惯性地伸手接过直冲过来的女孩,一把抱了起来,奇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才不是买的,”舒阳皱了下鼻子,才又笑开了眼,欢喜道:“是小舅下午才去摘的,比买的那个好呢”

    “小阳,别老挂在人家身上,把这个送进去给爷爷,”舒景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打断了她的“炫耀”,舒阳皱了皱眉,还是飞快地从她身上爬下来,乖乖进去了。

    裴宁看得出舒阳不太亲近舒老爹,但对这个舅舅却很是依赖和听话。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随后进了屋。

    听到脚步声,舒景悦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桌上:“刚煮好,快趁热吃。”

    裴宁放下手里的东西,被桌上几只清碧的粽子吸引了目光,缭绕的热气冲上来,熏得舒景悦脸上有点发红。瞪着她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恼道:“你也不先问问我,买这个回来做什么!白白地”

    “小舅,爷爷歇下了,”

    舒景悦的话被她生生打断,心里也打了个突,想到裴宁也只是好意,有心要说句软话,却又开不了口,只低下头来挑拣粽子。

    舒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偎到舒景悦边上,看他剥粽子。眉开眼笑地对裴宁吹嘘:“小舅包的粽子最好看了,他们都说连大户人家家里也比不上的。”

    “嗯,”裴宁点头赞同,一边拿了碗给他们两人盛饭,舒景悦一直低着头,直等她走到灶边了才看到,忙起来要拦,裴宁却已经把粥端了上来。

    “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有谁要来么?”裴宁一边坐下来,顺口问道,虽然知道这里是女子为尊,女子在家中很少做家事,却并没有这种十足的尊卑观念,这样顺手的事很自然也就做了。

    “嗯,小凡要来。”舒景悦抬了一下眼,见她还是平常的些微笑意,莫名地松了口气:“我去把你买的叶子泡起来,下次好再包。”

    “好,”裴宁多少能看得出他因为刚才的斥责而有点不安,轻松道:“对了,我顺路把药抓回来了,待会儿起了炉子熬吧。”

    舒景悦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答应,却见小凡已经站在门口,忙起身道:“进来坐啊,杵在那里干嘛?”

    “啊没事,感觉好像不同了,”小凡回过神,几步走了进来,偏着头有点不解地笑了笑:“刚刚都觉得走错门了。”

    “凡叔瞎说。”

    舒景悦瞪了舒阳一眼,回身让小凡坐下,推给他一叠白糖:“喏,自己剥。”

    “还是阿景你包得最好看了,”小凡赞道:“我们今天也在厨房包,不过没人能跟你一样弄得边是边角是角的。”

    舒景悦没说话,只起身给他添了碗粥。小凡剥好了粽子丢进碗里,还在说着唐家厨房里的事。浑然没察觉到裴宁几次想岔开话题的举动。

    “刚刚廖管事把煮好的粽子和香蛋送到各个屋里,只有老爷和两位小爷赏了点银子,小姐和水云小侍都说没有往年漂亮呢”

    “行了。”

    “啊”

    比起话说到一半被强行打断的惊讶来,打断他的人倒是更叫他没有想到。小凡不解地看向微微低着头的裴宁,在他的印象里,裴宁一向是温和有礼的,就算不会对别人特别亲近,可也从来没跟人说过什么重话,更别提翻脸气怒。

    而现在略微低着头的女子脸上看不出表情,直觉里就能感觉到她的不悦。小凡僵了一下,在这间隙里,裴宁已经重新抬起头来,笑道:“再说下去就都凉了,不是浪费了?”

    “呃,哦对,”小凡讷讷地应了一声,埋下头去咬了一口,舒景悦也刚好回到桌边,舒阳闹腾了一会儿,屋子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收拾干净碗筷,舒阳已经习惯性地端了凳子趴在了桌上,裴宁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把下午买给她的纸笔拿了出来推到她面前。

    “给我的?”

    “是啊,”裴宁先写了几个字,告诉她意思后,就让她按在底下描红:“写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舒阳抓住笔,已经顾不得说话,只猛点头,趴在桌上看着她写的字乐呵。舒景悦正送小凡出门,见舒阳奇怪的样子,都停了下来。

    “怎么了?”

    “小舅,裴姨要教我写字,”舒阳飞快地回头说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回到手中的纸上,舒景悦脚下步子一错,乱了一步才拉起小凡送他出门。

    “阿景,裴宁这么喜欢小阳,你也好轻松点了。”

    舒景悦出来的时候反手把门带上了一点,小凡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里看不到那对坐的两个身影,他却能想到里头是其乐融融,笑道:“我就说裴姐人好,阿景,你们要是在一起了”

    “别胡扯,”舒景悦压低声音斥了一句,推了推他:“快点回去,别又给人揪了错处。”

    送走小凡,舒景悦却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夏夜里的晚风甚至都像是带了热气,腾腾地扑在他脸上。

    “小舅,你看,这是我写的,我写的名字”

    舒阳大概是早已在等着,见他进了门,还没等他过来,就先叫了起来:“裴姨好厉害”

    “这样就厉害了?你还真是见风使舵呀,”裴宁也放下笔,笑着敲了敲桌子:“快点,还没写完呢。”

    舒景悦虽说没怎么夸“献宝”的女孩,抱着衣服坐下来的时候,却往她手下看了几眼。重新穿线的时候,又忍不住瞥过去。直到舒阳已经撑不住地开始瞌睡,才伸手推了推她,轻声道:“快去睡吧,明天再写”

    “嗯裴姨,明天还教我吗?”

    裴宁眼里已经满是温柔,点头道:“你想学我就教你听你小舅的话,快去睡吧。”

    虽然童年身处的环境有所不同,但她能感受到舒阳方才的期待和担心,不由心疼起这个过于乖巧懂事的孩子。

    以往舒阳都是自己去睡,这次舒景悦却是伸手抱过舒阳往里屋去,安顿好她才回来:“裴宁我我家里的事情,给你添了麻烦,可小阳她真是想学,你”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片刻,一咬牙才迅速道:“别人家里小孩都是送到学塾,我也想过,可我家里你也看到了求你多教她一点”

    “嗯,我会的,”裴宁点点头,把烛火往他那边推了点:“你面色不太好,今天买的药记得熬了,省什么也别省这个钱嗯?”

    舒景悦蓦然低下头,低声答应了一句,手里捏着针线,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才下针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流短蜚长

    流短蜚长 骂街和中伤~

    这之后,舒阳更是喜欢黏在她身边,甚至还有时练完了字,还会好奇地翻一翻她带回来抄写的书。

    而几乎从不露面的舒老爹竟也到外间来和他们一起吃了一次饭,对着她时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还破天荒地跟她说了几句话。想来也是因为她教舒阳读书识字的事。

    裴宁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只是抄书时偶尔停下来给舒阳解说,总会看到舒景悦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她们,不知不觉里,竟有点莫名的紧张。

    “裴姨?这是什么意思?”

    “啊?哦,”裴宁飞快地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掩饰着刚刚的失神:“望、朔,这个是说月亮的,望是月圆的时候,朔是新月的时候。”

    “那今天是望对不对?”

    “嗯,不是,”裴宁跟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的确是一轮圆月挂在中天:“朔望都有专指,朔是初一新月,望是十五的满月。明天才是望。”

    “明天还是中秋!”舒阳猛点头,一手挽住坐在一边凳子上的舒景悦,讨好道:“明天我们点宝塔灯好不好?”

    裴宁不知道什么是“宝塔灯”,倒是因为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

    到第二日裴宁就知道了让舒阳记挂着的“宝塔灯”其实就是几个串在一起的纸灯,外面糊了不同颜色的纸,便显得五彩炫目。她刚从夏家的书肆中回来,就看到对街的一排屋子里已经有两三家挂了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么?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歌舞子、荡夫,才只好勾搭一些不明不白的女人来撑门面”

    “你再说一遍?”

    “再说就再说,谁还怕了你不成!这年头卖笑的还有了理了?!”

    “呸!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男人该会的一样都做不来,管不住自家妻主,就在街上发疯乱咬人么!”

    离得远的时候,声音还听不大清楚,拐过街角,便渐渐清晰起来,分辨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裴宁不由加快了步子,果然看到舒景悦站在街尾,一手拉着舒阳,指着对面的一个男子大骂。

    那男人大约是被他戳中了痛脚,几乎要跳起来,劈手抢过舒景悦手里抓着的纸,泄愤一般撕得粉碎:“我看你能干!你这么能干也没见有人请了说媒相公上门来!”

    “可不是么,满城里大半的说媒相公都知道你家妻主受不了夫郎一件家务都不会,忙着找小侍,都争着拥着给她挑温柔可意的呢!”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刻薄话,裴宁忍了忍才没有笑出声,眼看着被舒景悦讽刺的男人就快要扑上去揪打,忙咳了一声,上前隔在两人之间。

    “哎,天都暗了,还在聊天呢?”

    “你没长眼睛没生耳朵?谁会跟这种疯子聊天?”

    舒景悦骂得顺口,几乎是话赶话地顶了她一句,裴宁略皱了皱眉,舒景悦看起来是被惹毛了,只不过对方也是被气得不轻,要是真的再闹下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不是啊,小舅,真的天黑了,我们回去做灯吧”

    舒阳机灵地伸手要裴宁抱,打破了僵局,裴宁会意地抱起她,又对舒景悦笑了笑:“快点,在夏初妆那里挑了半天书,我都要饿死了。”

    舒景悦也已经在刚才的僵持里冷静了一些,见她好像并未恼恨自己当面顶撞,心里忽地一松,恨恨地朝地上被撕破的几张彩色纸张踩了一脚,转身进了屋。

    被丢下的那个男人没了“斗争对象”,当然也不会傻站在街上,懊恼地啐了一口,也讪讪离开了。

    舒景悦进了屋里,听得舒阳软软地央求了几句,终于从裴宁那里拿了几张白纸,摆弄了一会儿便覆在了扎好的竹篾灯骨上。可临了却又不愿挂出去了,舒阳立在门口往街上看了几眼,也被他斥骂着喊了回来。

    “大过节的,做什么又骂她?”舒老爹难得出来坐一会儿,原本兴致还很高,听到孙女被骂,立时有点不高兴,板起脸教训儿子:“你自己怕丢份不去看,还不许小孩子去看看?真是越来越没道理!”

    “她要去就去,也别回我这儿来了。”

    “小舅,我不去,”舒阳立刻跑回他身边去拉他的手:“咱们吃团圆饼吧。裴姨,快点来”

    舒景悦被她拉着袖子,慢慢蹲下身抱起她来:“来,帮我分团圆饼。”

    “嗯。”

    裴宁先是有点不解,舒景悦虽说有时也会骂舒阳几句,但大多不会说出今天这样没头没脑的气话。可是舒阳却好像完全没有委屈,欢喜地招呼她一起吃团圆饼。

    丢在灶台边上的几只纸灯刚刚糊好,还没来得及串起来,就被丢弃在那里,裴宁颇有点可惜地看了看,无意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得在刚才的争执里被撕掉的几张彩色纸张,想起舒景悦一惯好强争胜的性子,像是不肯把这几盏白灯挂出去让人笑话,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捡了一盏。

    “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舒景悦一言不发地把锅里蒸着的团圆饼端出来,重重地搁在桌上,舒老爹皱紧了眉,到底也没再骂他。裴宁提了灯过去的时候,原本热腾腾的饼已经有点凉了。

    “小阳,这些灯要怎么串起来?”

    舒阳一愣,抬起头看到被她画了图案的灯,不由乐得跑了过来:“小舅,我们把这个挂起来好不好?”

    她虽说高兴,却还是不敢太大声,舒景悦看过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躲闪了一下,终于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半长的头发,点点头拿起那几只灯。

    串好之后,舒阳开心地把里面的短蜡烛点了起来,就印出纸上画着的兰、荷、菊、梅四种图案,恰好是四时景象。

    裴宁偏着头看了两眼,她学建筑,当然离不开绘图,信手的几笔看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眼看舒景悦和舒阳一起把灯挑着挂到了门外,才舒心一笑。

    “好了,吃饼吧。”

    这一回,倒是舒老爹开了口招呼他们,三人都应了声,舒景悦拿了刀,把浑圆的饼分了四份,推到各人面前。裴宁看着月辉透过树叶洒下来,碎成星星点点。不由有点出神。

    都说月是故乡明,而此刻,她却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故乡”。私心里,她一直想要把自己当做过客,可是这间矮小而破旧的屋子,却越来越多地与她牵绊起来。看了一眼正兀自说话的一大一小,也或许有那么一天,她能真正把这里当做故乡吧。

    因为是中秋,裴宁也没有再让舒阳练字,而是让她早点去睡,舒阳却只是不肯,闹着要和她睡,要她说故事。眼看舒景悦又要发火,裴宁忙答应下来,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那好,待会儿可别哭鼻子闹着要找你小舅啊”

    舒阳应了一声,飞快地洗漱好钻进她被窝里,裴宁笑了笑,也收拾了一番躺下来,正打算问她想听什么故事,却听到她贴近了小声私语。

    “裴姨,你生气了吗?”

    “嗯?”裴宁一愣,疑道:“为什么生气?”

    “你回来的时候小舅跟人吵架,还骂了你,你不要生气好么?”舒阳轻声细气地说着,一边仰起脸来央求:“不是小舅的错是那个老爷先骂了我们的”

    “嗯,我没生气。”

    裴宁因为她小心翼翼的解释而有点感动,原来她闹着要跟自己睡,是不想她误解了舒景悦吗?

    “那你会不会讨厌小舅?”

    “当然不会,”裴宁跟她抵着头,也学着她说悄悄话:“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那,裴姨你娶小舅好不好?”

    “啊?咳,别乱说”裴宁跟舒阳正对着脸,一时听到了这样的话,不由窘迫,忙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你真的不喜欢小舅吗?”舒阳低下了头,闪闪的眼睛里已经布上了水雾:“他们都说你不会娶小舅,还说没有人会娶他裴姨,我小舅很好的”

    裴宁手足无措地帮她抹去眼泪,眼前浮起舒景悦怒气冲冲“骂街”的架势,竟只觉得心里发紧,被针刺了一般密密生疼。

    “我知道,我知道别哭了,”裴宁拍了拍她,轻声哄着:“别听他们胡说,你小舅这样好,谁都会喜欢的,将来娶了他的人定是有福气的。”

    舒阳听了她的话,稍微安下心来,擦着眼泪睡着了。裴宁帮她掖好被角,怜爱地拍了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帘子那边。

    原来是这样

    这几个月她在舒家进进出出,街坊邻里也都看得到,她也曾听到过几句谣言,却一直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舒景悦竟是为此受了今日这样的屈辱。

    隔着帘子听到舒景悦几声压抑着的轻咳,想起白天夏初妆提到给她找个便宜的租屋的事,裴宁心里一动,白天时她想也没想就推辞了,然而现在细想,舒家的屋子实在有些老旧了,夏天暴雨的时候还漏过几次雨,眼看要入冬,恐怕是没什么保暖效果。

    舒家老爹的病早就是半死不活地拖着,舒景悦的旧伤也受不得寒气,再加上这么一点年纪的舒阳。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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