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庶女 作者:rouwenwu
关怀,她不由有些羡慕那位红衣似火的世子夫人,在这个世间,一个已嫁女子能这样潇洒恣意、率性而为,必然是着有长辈和丈夫的全心呵护和包容。
这样的世子夫人和李娘子,实在可敬可爱,若说与心头猜想之事相关,却是她不愿意相信的。
她心里有事,不免有些怅然若失,饭毕在偏厅用茶时也仍深思恍惚,薛定琬皱眉看了看,便让她出去散散再回来。
木樨堂外正是一脉活水,不远处架着曲折小桥,含章立在水边遥望对岸,樱草指着那人多处道:“二小姐,那里正在玩投壶呢,咱们也去看看吧。”含章却是看见那株高大桂树,似乎是纯白的银桂,远远望去,花朵雪糯一片,迎风而来地香气也是清远悠长,使人心旷神怡,她点点头:“也好。”话音刚落,却感到身边人陡然一僵。
她略带疑惑地看去,樱草一脸不自然,虽极力掩饰,眼中仍是闪过焦急惊慌,似乎含章所说的话并没有符合她的期望。
以自己惯常不爱热闹的性子来说,此时往人少处去才是合乎常理的选择,一念转过,电光火石间,含章心里雪洞般清晰明了起来,樱兰意外的摔倒,来时马车上薛定琬的话,陆湘意味深长的笑,贵妇们犹如审视货物般挑剔轻蔑的眼神,似乎已经隐隐指向了一个她意料之中的结果,自己只是别人试图玩弄于股掌间的对象,而樱草,不过是这个局里的其中一粒棋子罢了。
尽管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脑中薛侯爷的身影一闪而过,心里还是有些微酸涩,虽然如清风拂水面一般极轻极淡,但终究还是难过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含章眼波微动,倏尔一笑,道:“算了,人太多,不如我们去那边吧。”她手一指,正是顺着流水掩映在花柳丛中一条静谧安详的石子小道。
樱草眉间一松,笑得特别甜蜜谄媚:“是呀,那里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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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背影
含章手笼在袖子里,走得极慢,石子小道很窄,路边垂下的细长垂柳不时拂过她的手臂肩头,樱草很是殷勤地用手替她挡开了。不远处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艳丽菊花,五色斑斓,吐出万缕千丝,空气中也弥漫着微苦的菊花芬芳,这一带已经看不到桂花树了,想必已经出了木樨园的范围,却不知是公主府的哪一处,含章无心猜测,只静静观察着樱草的动静。
樱草毕恭毕敬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眼睛却偷偷四处乱看,似乎有些心焦地在找什么,猛然看到一个地方,先是眯眼凝神细看,继而大松一口气般暗喜,含章了然,顺着她视线那一点瞥了一眼,却隐约看见一片蓝色袍角一闪而过。
两人如今已走到石子小路的尽头,绕过一座高大假山,眼前道路豁然开朗,水流在此处积成一个小小池塘,上头压着一座长条形宽阔亭子,一座小拱桥架在亭边,连着对面几间宽敞轩丽的屋舍,一列的高屋青瓦,比起木樨园中房屋大气中仍有几分秀丽风致,那眼前这一片则完全是大开大合的风格,颜色也典雅厚重了许多,透着逸然的书卷气。含章心下明了这只怕是公主府里的内书房了,能来此处的应是公主府的亲眷好友,那袍角闪过的地方恰是在亭子边假山尽头,想来是个在此处歇息赏景的男客。
樱草眼睛已经亮了,隐约透热切光芒,伸手就要去拉含章的袖子,她举止动作都尽量隐蔽,偏巧含章目光锐利,一丝一毫都不曾被看漏,眼见那只手就要挨到自己袖边,含章眸一沉 ,五指一伸,迅如闪电卡住樱草的脖子就势推进旁边假山山洞。
樱草条件反射试图尖叫呼救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连一个破碎的音节也没有漏出,她两只眼睛闪过一丝疑惑后骤然瞪到极点,满是惊恐畏惧,染了红色凤仙花汁的红指甲青葱手就要去掰含章的手。含章冷笑一声,左手一抖,从没过指尖的长袖里闪出一道金光,一支细长金簪直直抵住樱草右眼,那冰凉尖锐的尖端似乎已经刺到她惊惧以极的眼珠。
“再动我就扎下去!”含章轻声威胁,却让人浑身僵硬,彻骨冰凉。樱草已经吓傻了,头紧紧往后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上,极端恐怖下连眼睛也忘了闭上,直直瞪着那近在眼前的金簪。
含章声音极深极冷,仿若万年不化的冰寒,散出阴冷的寒杀之气:“我现在放开你脖子上的手,但如果你乱动或是出声,我这簪子就会捅穿你的眼睛,直直刺进你的脑子里去,”她顿了顿,声音放柔,浅浅冷笑里似乎还矛盾地夹杂着引诱般的蛊惑,“你若是不信,或是觉得我不敢,不妨试一试。或者,你也可以等我体内的娇软散发作了再叫,也不迟。”
她怎么知道的?!樱草看着那双黑色里泛着血红的眼睛,被那仿若嗜血般甜蜜的残忍吓得浑身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连含章的手离开她的脖子都没有察觉到。
含章看着她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略略后退,眼中那危险的光芒黯去,眼波忽动,突然命道:“脱下外衣。”樱草已经全身打着摆子,眼珠子也硬了,怎么都动不了,含章嗤笑一声,伸手去剥她外裳,然后撤了簪子,脱下自己外衣扔到她身上“穿!”
樱草终于有了些活气,满头大汗,抖抖索索地穿上了含章那件缃色织锦撒金线牡丹的耀眼褙子。
待她抖着手穿好,含章已经穿好了她的天青色短襦,正抱着手打量自己,那面上的神色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好似菜市场里的人打量笼子里的活鸡活鸭一般,似乎就想着怎么拔毛破腹,掏肠去胆,樱草心惊胆颤,突然想起樱兰曾经的告诫:“二小姐是个绝不能得罪的人,她和所有小姐都不一样。”她突然极端后悔为了两百两银子和提升为一等大丫鬟的待遇而应下大小姐所吩咐的事。
正想到这里,突然含章手一动,仍旧是一道金光,樱草心提到嗓子眼,瞬间已是万念俱灰——却只觉头上一紧,“赏你了。”
那只刚刚还抵在自己眼睛上的簪子如今插在了自己发间,含章手下不停,将头上的金簪、凤钗都取下来安在樱草头上,这才点头:“行了。”
樱草头上顿时便如压了千斤巨石,心头却忽然生出一丝勇气,颤抖着嗫嚅:“二小姐……”含章却不多说,在她手肘上一扶一暗,使了个巧劲,樱草半边身子都麻了,登时痛得咬牙,含章却毫不怜香惜玉,半推半扶着缓慢出了山洞,再不曾说过一个字。
两人紧挨着走出了假山,往那长条亭子而去,远远看去,却是一个高挑的丫鬟紧紧扶着自己的主子,因为动作慢,倒也看不出两个人行动都不怎么利索。
樱草好容易熬到亭子里,又被含章抓着肩膀按坐在美人靠上,她此时早已完全明白二小姐已经洞穿了这个计划,如今这样换了衣服将计就计,只是这样一来,事后自己在大小姐那里只怕是不得善了了,她心中痛苦不堪,便没有看到假山另一侧木芙蓉花丛里走出一个蓝袍男子来。
那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一双细须眉,两只绿豆眼,眼下一片青黑,显是纵欲过多,半高的身材偏又有些驼背,便又矮了几分,这幅尊荣偏偏穿着一身料子极好的书生长衫,手里摇着泥金玉竹骨折扇,纸扇轻摇间自认颇为风流。
他缓缓走到亭边,两只不大的眼睛紧紧粘在樱草身上,看得她浑身好似毛虫在爬,麻痛未消之余,又添了恶心。偏生含章就在身边,她一字不敢多说,只好用眼神频频示意,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那男子与她灵犀未点,反以为这薛家小姐是在给自己抛媚眼,顿时心花怒放,正待上前与美人好生亲近亲近,忽听得含章喝道:“你是何人?此处是公主府,我家这位也是公主府贵客,竖子安敢无礼?!”
那男子哈哈一笑:“薛小姐不用娇羞,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还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我俩相看相看?我无妇你未嫁,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本来听说这位小姐年届二十且是个残疾,心里还老大不愿意,只是因着她家世背景,又听说她性子柔顺好拿捏这才勉强同意相看,如今见了面,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但那一副娇柔腼腆的容貌下掩着一颗这么热情似火的心,纵然是个残疾也能将就了。
含章冷笑一声,道:“什么未婚未嫁,这婚嫁之事不是父母做主么,你今日这样私下冒犯我家小姐,难道经过了薛侯爷许可?”
樱草到底跟了她几日,从这声音里已经听出了极度的不快,心里恨不得立刻死了化成灰飘走,实在不敢再面对之后的局面,偏偏含章一只手便如如来佛的五指山,任谁也无法从她手下逃走。樱草心中一片灰寂,绝望地低下了头。
那男子见了,却更加笑得厉害,他啪一声合上扇子,对着低了头的樱草邪魅一笑:“你能来此见我,自然是有了长辈的允许,至于令尊,想来以我英王妃堂兄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你,薛侯爷定然不会拒绝。”他说着,已经绕到亭子一端入口处,“我家中虽然不是家财万贯,却也富贵有余,配你一个侯府庶女绰绰有余,你到了我家,便要待我那几个嫡子嫡女如亲生一般,至于那些小妾和庶子庶女,也不可太薄待了些。”
他口内絮絮叨叨着,已经进了亭子,眼看就要走过来,含章眼中寒芒闪过,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见不远处某个地方嘭一声巨响,继而有人嘈杂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却是外院方向,隐约听到有不少人闻声往那边跑去,含章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凝光,突然头一低,对樱草喝道:“快走!”
樱草还在发愣,含章手下一使劲,将她拉起来往另一端出口推,那蓝衣男子忙道:“诶?!薛小姐,别走呀。”说着,抬步就要追过来,含章唇边勾起一丝笑,脚下一个绊子,樱草尖叫着跌入了一旁的池水中,那蓝衣男子立时扑到池边,大叫:“快来人呀,有人落水了。”
一时,不少欲往外院去救火的婢女下人们被声音引来,好在水不深,众人齐心协力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将樱草救了起来。
待到薛定琬、陆湘等人赶来时,闲杂人等已经被遣散,只有若干婢女守在旁边,落水的缃衣女子浑身湿透缩在亭间美人靠上,身上半披了块小薄毯,发簪七零八落,头发不停滴着水,一身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年轻的身体曲线玲珑,尽然落入所有人眼中。
薛定琬一眼看到旁边正安抚佳人的蓝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口内却不客气地喝道:“你怎么擅自跑到这里来了,没得冲撞了贵人……”她无意间撇到站在旁边,正饶有兴味看着自己的含章,顿时噤了声,满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湿淋淋的女子,活像白日见了鬼。
陆湘自然也看了出来,她眼眸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那蓝衣男子嘿嘿笑着,绿豆眼眯成一条线,他打开扇子摇了摇,满是志得意满:“无妨无妨,薛小姐如此佳人,纵使被她唐突了亦是雅事一桩。表妹和王夫人且回去静候佳音,我明日就遣媒上门。咱们盛国公府和昌安侯府也是亲戚了。”
陆湘没有接话,薛定琬两只眼睛瞪在樱草身上,似乎要生吞活剥了她。樱草身上一抖,颤颤悠悠爬到地上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小姐……”
这一生大小姐便让四周顿时一片安静,那蓝衣男子一愣,继而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薛家二小姐?”他眉一皱,一片戾气看向薛定琬,“王夫人,这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薛定琬一惊:“程公子,这……”她吞吞如如,眼睛却看向了含章,那蓝衣男子也跟着看了过去,仍是一头雾水。
“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清喝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木芙蓉丛后一架仍开得浓烈的粉白重瓣蔷薇花障后走出来一个着襕衫的身影。
陆湘一惊,唤道:“相公?”
来人正是寿宁长公主幼子梁俭,他皱眉扫了一圈众人,最后停在妻子身上,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陆湘忙走过去,挤了笑脸道:“没什么,我表兄在和人相看呢。”梁俭眉头仍沉着,缓缓看向她身后,陆湘心头一咯噔,顺着他视线看去,樱草磕得一头鲜血淋漓,头昏脑胀地歪在一边。那蓝衣男子讪讪地立在旁边,对梁俭抱拳作揖:“梁妹夫。”
梁俭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对陆湘道:“你嫁入我家也有一段时日了,行事也该学个规程,这内院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这亲戚更不能乱认,如若不然,你让我以后怎么去盛国公府见程兄?”
陆湘脸一白,慢慢低了头。梁俭淡淡瞥了她一眼:“那里还有女眷呢,你做主人的就这么把人丢下不管么?”
陆湘一咬牙,对着丈夫福了福身,转头就换了笑容,招呼众人继续回木樨厅喝茶玩耍,晕倒的樱草也有人扶走了。梁俭这才转身,仍旧回花障处,蓝衣男子从头到尾被无视一般晾在一旁,最后还是陆湘遣了婢女送他回外书房,他手紧紧握成拳,满脸阴骘地瞪了梁俭的背影一眼,重重冷哼一声方才转身离去。
含章落在最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缓缓笼起手,蹒跚着跟在一行人尾端,眼角余光不时扫过那淡桃红色的花障——从她进入亭子里时,便察觉到那花障处有人,本以为只是修剪花木的花匠,便没多做理会,却不料竟是公主府的主人,只是那里除了梁俭,应当还有一个人,却为何没有现身呢?
仿佛是印证她的想法,恰恰在转弯要入假山阴影时,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角度极刁钻,正好能瞥见花障后头一个白衣挺秀的身影,一瞬而过,只是背影,依稀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期盼的男主角登场啦,咳咳,不过,只是个背影~~~~~~~~~(顶锅盖,别打脸)
那个啥,另外请个假,明天有事外出,停更一天,所以我今天很努力更了四千哟,大伙儿省着点看,后天就恢复啦!
阿眠的小笔电昨天阿门了,宽面条泪~~~ 暂时更文时间可能不会那么准时,不过也会尽量集中在晚7点10点左右的,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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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真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薛侯爷坐在主坐上,面沉如水。
薛定琬惴惴不安站在他面前,低头揪着衣带,瞥见脚下正被人拖走的樱草,不由阴恻恻瞪了她一眼。樱草头发勉强挽起,一身衣服已经半干,皱皱巴巴如梅干菜般拖在地上,眼神是惊惧过度的茫然。她方才在侯爷逼问下,已经断断续续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只是下意识隐去了被含章逼迫的一节,樱草不敢对任何人说,甚至连回想都不敢。同样的,她也省去了薛定琬在妹妹茶里下药一节。但即便是这样,已经令薛侯爷勃然大怒。
侯夫人见丈夫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忙起身过去安抚,又对着女儿低声喝道:“还不快说!你要气死你父亲么?”
薛定琬从小就是最受娇宠的嫡长女,哪里受过双亲这样的严词重训,她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浓浓的委屈,却只得咬牙忍住:“我只是怜惜妹妹她年届双十却这般前途无靠,好心给她找了个好人家相看……”
“啪!”薛侯爷一掌拍在扶手上,气得浑身发抖,他素来温文尔雅,从不会高声说话或是责骂他人,如今做出这个动作已经是气到极点了,但语调仍旧保持低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含章她父母尚在堂,你身为长姐,凭的什么来自作主张?难道是我往日里对你教养有亏,才使得你这般不知礼数、胆大妄为?!”
这话已经是极重了,薛定琬心头一惊,颤颠颠唤道:“爹爹……”
“你这声爹爹,”薛侯爷抬头看了她一眼,目中隐含悲凉,“我着实有愧于心!”
“侯爷!”这一声却是侯夫人,她一双黑色水波眼中盈盈满是泪光,拉着侯爷的手跪在他脚边,哀婉泣道,“侯爷这话,妾身着实受不起。”她一跪,薛定琬也慌忙跟着跪下。
薛侯爷一怔,看着眼前双双跪地哀泣的妻女,半晌,叹息道:“起来吧,是我不加思量说重了话。只那程步思着实人品不堪,你实不该把这样的人说给你妹妹,更勿论将她带给别人相看,污她闺誉。”
侯夫人扶着丈夫的手起身,用细绢拭去眼泪,勉强笑了笑,缓缓说道:“琬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侯爷还能不知道她?从小儿就是孝敬父母体贴弟妹,长大后又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样样儿都做得好,极妥当的一个好孩子,她今儿是好心办了坏事,但归根究底还是一片姊妹情意,不忍心看着妹妹一个人孤苦凋零。更何况侯爷你这些时日为了二丫头的终身大事焦急烦愁,她纵是不为妹妹,只为着替父母分忧解愁,也是该劳动一番的。”
薛侯爷听了,面上渐渐转了颜色,看向女儿的眼神也平和许多,侯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女儿起身,口中继续劝道:“至于那程步思,不怕侯爷着恼,当初也有人跟我提过这个人,只是我觉得他虽然是老盛国公之后,门第虽可但到底只是个续弦位子,没得委屈了我们女儿,这才使人婉言推了。可是后来陆陆续续又寻了几门正待议亲的人家,托人放了些话去,但我们找女婿,人家也是挑儿媳妇呀,二丫头这孩子,光年纪就大了别人家孩子一截,腿脚又有些不便,所以……”侯夫人缓缓垂下眼眸,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薛侯爷听得沉默不语,他近来为了女儿的事没少操心,侯夫人所说的这些困扰他自然也很清楚,含章确实没有能让真正的世家贵族们青眼的资本,动了心愿意考虑这门婚事的,要么是鳏居年长,要么是别有图谋,女儿年纪已是不小,若是过了今年就是二十整岁,再要论婚更是难上加难。
侯夫人见说到丈夫心里,心内这才安定下来,又缓缓道:“后来我又想起程步思这人,便动了些心思,只是又打听得他素日里品行似乎有缺,这才断了这门念头。”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妇道人家不比男人,成日里就只在这四堵墙中过日子,消息来源极是闭塞,我是多吃了几年盐还能探寻出个大概,琬儿年轻不知事,一时失察,险些儿害了她妹妹。幸而如今事情还不曾有明面上的什么损伤,只是二丫头心里必定不好过。”
说到含章,薛侯爷忙起身,道:“那孩子一定难过得紧,她脾气倔,我去瞧瞧吧。”说着便要往外去,侯夫人一把拉住他,强笑道:“侯爷,若依妾身之见,怕是要先去盛国公府和程步思那里把外事先了结的好。不如侯爷去程家,女儿由我去劝慰,再叫她姐姐好好给她认个错。”
薛侯爷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他看了看依旧有些心虚的薛定琬,摇头苦笑道:“程家那里,怕是不由我们了。”
侯夫人一愣,来不急细问这是什么意思,薛侯爷脚步匆匆,几步出了正厅,却是连看都不看薛定琬。
待到薛侯爷脚步声渐渐远去,心有余悸的薛定琬小心地靠近母亲,拉了拉侯夫人袖子,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娘……”
“你胆子太大了!这样大事居然也敢瞒我!”侯夫人一改方才温婉慈和的神态,眉头一皱,严厉看向女儿。
薛定琬眼里的泪还未褪,被这一声厉喝又逼出来了,她心里害怕,又心知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母亲,索性哭了出来。侯夫人见女儿这有苦难言的委屈模样,不由心中疑窦更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不曾背着我做什么,今日这事,必定有缘由。”
薛定琬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掩了面低头哭泣。侯夫人看她这样子,心中便如火上浇了油一般,正待喝斥,便见薛定琬低了头猛然跪下,结结巴巴道:“中秋节那晚……良哥儿他爹喝醉了酒……在君碧馆后巷将……将宁王妃的异母弟弟重伤致死,如今有司衙门那里查得紧。”她心惊胆颤说完,忍不住自己也吓得呜呜哭了出来。
侯夫人只觉头里被人重重一撞,一片嗡嗡声,眼冒金星,她巍巍颠颠扶着椅子坐下,指着女儿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在薛定琬心中母亲一向是有能耐的,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有法子周全下来,如今见她也这幅深受打击的模样,心里更加慌乱,什么也不敢多说,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侯夫人随手抓了手边一个茶盏往女儿脚下砸去,怒喝:“他这是要害死王家,害死薛家吗?你也是糊涂的,就这么帮别人挖坑害我们?”茶盏在薛定琬脚下碎成千万片,将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半晌,哇地哭了出来:“他再不争气,也是我孩儿的爹,我怎么能看着他去死?”
侯夫人毕竟年纪已大,又养尊处优惯了,这几日本就因那两个同房丫头之事郁结于心,此时动气动怒,又被女儿这把哭声吵得头痛欲裂,几欲晕倒,忙扶了身后椅子坐下。
她狠狠咬了咬牙,耐住性子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几乎有些无力:“那宁王妃性子暴烈,睚眦必报,她祖父又是首辅,王家这样得罪了他们,怕是免不得要被一番报复。如今宁王和英王相争,你父亲虽位居尚书之位,却一直不肯介入皇家之事,在朝堂上已是处处掣肘,现下这东窗事发,王家与薛家又是这样紧密的姻亲关系,必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恐怕已是退无可退,必须在二者中做个选择了。”
她瞥了眼止了抽泣呆呆立在一边的女儿,按捺住心头怒气,又道:“我刚刚那些话是哄哄你父亲,那程步思我却知道,他虽然只是英王妃的一个远亲,但听说他近来私底下帮英王府办了些事,在英王面前也有些脸面,你想将二妹妹嫁给他,怕是存的入英王党的意思了?”
除了至高无上的帝王,能与宁王抗衡的只有英王,且两王势均力敌,难分高下,但英王占了一个年长的优势,名分上胜过了宁王。皇帝对薛家态度一直很模糊,甚至默许了儿子们阻挠侯府承嗣一事,如今想要救女婿,王家只能要么投靠宁王取得原谅,要么向英王求取庇护帮助。而薛家,也难以置身事外。
薛定琬的心思被母亲洞穿,不由得转开红肿的眼睛,细细牙齿咬住了唇,极轻极轻道:“这……是公公的意思。”
侯夫人心头一颤,恨不得立刻就回王家问一问庶弟这到底是何意思,只理智却告诉她一切于事无补,自己已经被人算计进了这场是非里,她怒其不争地看了眼惶然无措的长女,闭了闭眼,眼角泛出细细纹路,这一忽儿功夫,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侯夫人脑中混乱,突然浮现出方才薛侯爷那一闪而过的模糊而古怪的笑容,还有那句由不得自己的话,莫非那时候他已经洞悉了这些,她突然睁眼看向女儿:“你素日里做事虽说莽撞,却也会有一番思虑,今日却是怎地,就这么一败涂地?”
薛定琬正听着她话头里似乎是没有再责怪自己,冷不防话题又丢回自己面前,颇有些惶恐,她呐呐道:“本是在茶里下了娇软散,也是在我跟前喝下去的,却不知她怎么会没事……”她有些羞愧地低了头,娇软散药力不烈,却能使人面色泛红有如桃花且全身酸麻使不上力气,若当时药性发了便能任由身边丫鬟摆布,然后在含章与外男私会时当场拿住,便能以此强逼她出嫁,而薛侯爷顾及女儿名声,自然也不会阻拦,端的是一条好计。
后宅里对这药并不陌生,侯夫人自然也知晓,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女儿的计划,攥紧了拳,冷哼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小瞧了那丫头。”
薛定琬忍不住膝行两步,上前一步拉住母亲的手,哀求道:“娘,你让爹爹救救良哥儿他爹吧,他是您的亲外甥亲女婿呀!你看在女儿份上,看在您两个外孙份上……”
侯夫人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看得薛定琬心头一凉,赫然噤声,这才淡淡道:“你先回去,待有了定论,我再命人知会你们,叫你公公他们从今日起就闭门不出,不准再与任何人联系——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这日深夜,当小六背着一包袱东西哧溜滑进贞华院屋内时,很是意外地发现含章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桌边,而是抱着膝靠在床头,眼睛看着朦胧泛白的窗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六顾不得去吃糕点,几步窜到床前,关切道:“小姐,你咋了?”
含章回过神,笑了笑,却不回答,只问道:“今天还顺利么?”小六尴尬一笑,挠挠头:“勉强算是成功,东西是拿到了,但险些被人发现,我顺手把装这个的箱子烧了盖住了行迹。亏公主府那些笨蛋,一点小火星小烟雾也值得那么多人一齐涌过来,连门都挤破了。”他一边嘲笑,一边忙忙地把肩上东西放下,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薄绢销金银丝封的精巧册子,“这是来参加雅会的女眷写的留痕册,有她们所有人的笔迹,这样小姐你就能拿来核对了。”
公主府外守卫森严,若是想一次性顺利拿到这么多贵家女子的笔迹,只得混入其中,好在他们两个人虽少,也费了一番波折,却也一切顺利。
这样大费周章拿来的东西,含章却兴致缺缺:“不用看了,那几个字我已经有头绪了。”小六一惊,继而大喜,弯弯的眼睛里泛了一层水光:“真的?那好极了,若能查清原委,咱们对卢大哥也有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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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准备
含章半垂下微黯眼眸,低声喃喃,其声微不可察:“只怕这事却没那么容易,”说到此处,她眉峰一聚,炯炯看向小六,“你明日一早就想法子溜出去,到东泰侯府找老侯爷,请他帮我传个口信。”
小六甚是疑惑,东泰侯算是沈元帅的老友,临来玉京时,老元帅再三交代,若有什么要紧事,就去东泰侯府找那老家伙。只是小姐来京这大半个月,连门都只出过一次,是以并未去劳烦过人家什么,这会儿突然想到要去找老侯爷,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含章道:“托他帮忙给祖父带个口信,请他一定要记得。”小六一听,敛了轻松神色,肃容道:“小姐你说,我记着。”但凡他摆出这神色,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表明他定然会一丝不错地完美完成任务。
含章嗯了一声,亦正色道:“你就说,我腿上旧摔伤被两根木刺扎穿了,疼得紧,很是想家,若是伤发作得厉害了,请祖父务必让我回去。”
小六一惊,忙看向含章的腿:“小姐,你真伤了?”含章摇头道:“没有。”又叮嘱道,“你要对傅老侯爷说,我毕竟是女子,需顾及名声,这般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不必写在信里,也不要告诉别人,只在那每旬一次的六百里加急朝廷批文送去胡杨时叮嘱传令兵一声便好。”
小六眉头皱起来:“若是那传令兵路上忘了怎么办?”他跟了含章几年,从不曾见她开口诉苦,又看她此时神色,便知此事绝没有面上那么简单,这几句话也绝不是撒娇。
含章却沉□来,软软靠在床头:“他们都经过训练,既然是信使,又怎么会传不到信呢。”小六见她神色笃定,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事含章并没有全部说明,通过傅老侯爷和传令兵送口信,乃是她和沈元帅约定的紧要情况下方能动用的通信渠道,如今心中这件事虽只是隐约猜测,不能完全肯定,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侥幸,只可恨这时候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若留在胡杨只会成为累赘,她伸手抚过左腿上受伤变形的骨头,咬了咬牙,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眉间颇有几分阴郁惆怅。
小六想了想,今晚小姐这般反常,应该是和木樨雅会有关,听说今儿回来时原本跟在小姐身边的丫鬟似乎伤了头脸,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恨那些跟去的婢女们嘴巴闭得紧,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他着实担心含章,便索性直接问道:“小姐,今天下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含章思绪本来沉溺在另一件事里,听得这声问才猛然想起下午在公主府小池塘边那一幕,她一个挺身坐直身子,嘿嘿一笑,轻微的气声声调突然诡异地高了些,出了些微破音,仿佛急于掩盖什么:“没事,你家小姐是什么人?哪里会让人欺负了去!”顿了顿,气息略急促,又嘲讽道,“那些深闺妇人肚子里也就那么点歪歪肠子,这么多年了花样也不见翻新,害过不知多少人的馊主意还敢来害我,真当那些是万能妙计了么?”
这些后宅事她在那些快嘴厨娘嘴里不知听了多少,不过大同小异罢了,但真被人用到自己身上,却也着实有几分涩意。虽然自己从来不肯承认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
小六耳朵尖,这特殊音调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顺着她的话笑道:“那就好,害我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呢。”
含章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沉了下来,她心头泛过一阵烦躁,不肯再欲盖弥彰,便伸手去枕头底下把匕首拿了出来,在手中翻转把玩,黑暗中匕首闪过一道银光,便被牢牢握在手中,几个呼吸间心绪调匀,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平静:“若是我猜得不错,三日内薛家的承嗣之事便能定下来,再之后,英王妃的一位堂兄会来向我提亲。”
小六着实吓了一大跳,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提,提,提……提亲?”他两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直直盯着含章。
含章顺手将匕首从鞘里抽出,锋利的刀锋在漆黑中闪动着银亮光芒,隐隐带着蓝:“王家投靠了英王,薛家还能独善其身么?就是他想,别人也不肯的。”
薛家老侯爷是老将,西南那一块还有不少旧人,薛侯爷在朝中是户部尚书,他科班状元出身,主持过几任科举,官声不错,门生不少,还和将门袁家,伯府姜家是姻亲。
如今朝中大势力都已经表明立场,中小势力就成了二王争取的对象,薛家虽不上不下,又一向低调,却比鸡肋有用得多。
王家素来不显,只是依附在昌安侯府身后一块影子,如今这影子自己动作了,原主内外交困,若再有外力推上一把,便也只得被迫卷入这场渐渐显露端倪的争夺中。
而薛家人心心念念期盼的承嗣之事,就是最好的一份外力。
小六近来替含章打听了不少朝中之事,听了这一番话,他虽然不能理清原委,却也猜到几分,心头新奇不可置信之感顿消,忿忿道:“他们这些破事,却拉小姐进去做什么?”
含章自嘲一笑,随手揪了一根头发往匕首上扔去,银蓝刀锋锐利无比,那根青丝悄无声息断成两截,坠落在锦被上:“自然是为了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得最大的好处,横竖我只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纵然以后情况有变,牺牲了我也不可惜。”
更有甚者,或许他们还想借由自己把祖父也拉进这场是非里。
小六大怒:“今日那傅世子的老婆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呢,就算只剩一个姑姑也照样活得畅快得很,小姐你哪里比她差?薛家那些人自诩是你的亲人,却做出这样无耻的事。”
今日上午那一骑红衣小六印象深得很,在他看来自家小姐更是精彩人物,连那个什么世子夫人也是比不上的,如今人家过得那么好,含章却这样被人算计,两相对比,更添勃勃怒意。
他一发怒,两只眼睛就亮得好像要燃烧起来,黑夜里看上去诡异极了。含章看着却不免有些好笑,她玩心忽起,敏捷伸手在他额头弹了个栗子,小六猝不及防,正正挨了一下,他抱着头往外一弹三步远,气鼓鼓瞪了含章一眼,含章好整以暇地慢慢还匕入鞘,慢悠悠瞅了他一眼,小六顿时泄气,只好苦着脸道:“小姐,我已经很大了,还玩这个很丢脸诶。”
含章懒洋洋抱着手,斜眼瞥他:“给你点教训,以后再见到世子夫人时你还这样口没遮拦的,小心惹了人家。她是开国将门的忠勇之家里唯一的后人,祖上封侯拜将,风光无限,我祖父不过是乡农出身,纵得了些功名,在外头人内心深处,仍觉得是世家贵族与庶民暴发户的区别。咱们自己没必要自轻自贱,却也不能说出这话落人口实。”
小六悻悻地应了,只觉得含章向来行事我行我素,大开大阖,从不在意外界言语,方才这番话似乎有些反常,隐隐有一些别的讯息似乎被自己忽略了,他正努力回想,含章又道:“这次你三天之后再来吧。”
小六顿时满头黑线,瘪嘴道:“小姐,你最开始叫我半月来一次,后来又叫我十天来一次,我本来还真以为你心疼我让我安逸些偷偷懒,谁知道现在一盘算,我基本上每隔个两三天就得来找你商量这个禀报那个,昨晚和今晚更是连着两天,我看你还是别约定时间得了,我在外院听到风吹草动就来找你吧。”
含章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干笑道:“我这不是怕你过得太轻松把学过的探听本事都忘了么?刚好可以借这些机会好好锻炼锻炼。”
小六控诉地瞪了她一眼,自己跑到桌边去吃必备的点心。含章无事可作,随手将小六拿来的留痕册翻了翻,字太小,黑乎乎里到底看不清,但这册子材质是用的上等丝绢,扉页是一层薄薄错金银镂丝花纹金箔片,她想了想,照旧用包袱皮包好,待小六吃完东西便递过去:“你带回去和咱们那些东西放一起,这两天找个机会放到外头去。”
小六已经猜到含章必然有所行动,却也不敢细问,只得应下。正待要走,含章突然叫住他,目中一片沉静漆黑:“你见到傅老侯爷后,还和他说,傅爷爷是看着我长大的,是我至为敬重在意的长辈,若是我做出什么事叫人无法赞同,也请他体谅阿素自小孤苦,只有祖父一个亲人,请他不要责备我。”
小六一惊:“小姐……”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阿素这个小名只有含章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也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如今突然说出来,只怕真的会有些什么要发生。难道薛家人会对小姐不利?他神色凛然,目光随之一厉,便是一副誓死保卫的模样。
含章好似看清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出来:“傻孩子,不过是了结些旧事罢了,不打紧的。”说罢,挥挥手,“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越来越抽了,评论回复不了,文也总是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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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
公侯庶女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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