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九天29 残更不寐 作者:rouwenwu
」
整场讲述中,「什么」的惊叫此起彼伏,如果这个时代有眼镜,一定已经乒乒乓乓跌碎了一地。
若言的实力,大家就算没有亲自领教过,听也听说过,那叫一个深不可测,完全和西雷王算得上是一个档次。
而鸣王(少主)的功夫,相比于萧家杀手团从小训练出来的精英们,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普通。
实力如此悬殊,眼前这一位还敢宣战,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扑上去,挑衅离王,这不但是悍勇,简直……简直就是神勇!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却又激动人心的事。
梦中相遇,对强者宣战,百折不挠,誓不低头。
秋蓝沉浸在对鸣王的敬服和仰慕中,萧家人沉浸在「我们少主总算有萧家人的血性」的欣慰激动中,连容虎都忍不住偷偷感慨,鸣王这次总算没有在离王面前露怯,没有丢大王和西雷的脸面。
捅离王?
捅得好啊!
唯独容恬半天不发一言。
其他人很快察觉低气压诡异地笼罩头顶,心里一凛,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鸣王,奴婢出去瞧瞧煎药。」秋蓝屈膝行礼告退。
「属下到时间检查各处哨岗了。」容虎沉着告退。
昭梦庵带着孔叶心,朝凤鸣点点头就无声溜了。
曲迈琢磨着这是自家少主,可不能让西雷王随便欺负,自己还是留下来给少主壮胆吧,正要开口表忠心,却看见凤鸣对自己使眼色。
少主,你要我走的。
等一下挨了西雷王教训,吃了亏,可不要怪我没义气丢下你。
曲迈摇摇头,一瘸一拐到门外站岗去了。
大家都走了,凤鸣当然也感觉到火山爆发前的寂静,偷偷窥探容恬的脸色。
正巧容恬的目光也正朝他射来,里面毫无疑问藏着愠怒。
凤鸣在心底做个鬼脸,立即露出最有杀伤力的,无辜又可爱的表情,「容恬,你生气了?」
「你说呢?」西雷王冷冷的反问。
凤鸣缩缩脖子。
所有人走后,室内安静得叫人不禁有一丝紧张。
不知多久,容恬才问,「你确定自己身上的心毒已经解了吗?」
凤鸣正等着狂风骤雨、雷霆之怒,或者至少打一顿屁股,没先到只等到这么一个问题,愕然后点头说,「确定。当若言咬掉,啊不,是扯掉那个……那个东西之后,我真正的感觉到挣脱了一直束缚我的噩梦。」
容恬问,「你这个说法,有什么凭据吗?」
凤鸣皱眉思索着道,「这种事能拿出什么凭据,纯粹就是一种感觉。例如我以前头疼,现在我不头疼了,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疼还是不疼。心毒是下在我身上的,我很清晰的感到那个心毒已经不再能影响我了。」
容恬颌首,「你说的有道理。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心毒已解,那么我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真正松了一口气的,其实是凤鸣。
他开始还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现在见容恬态度不错,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下了地,旁边又没有电灯泡一样的下属和侍女,自然想和容恬亲昵。
任性地伸手去拽容恬的腰带,把他拉得和自己更靠近一点,笑嘻嘻问,「从我这身伤痕可以推断出,阳魂相遇,梦中受到的伤害也会体现在现实身体中。我既然伤得又断骨又吐血的,那若言伤势又会有多重?不,我猜他可能已经死了。因为我很肯定最后那一剑,绝对刺穿了他的心脏。」
「从你这身伤痕推断?」容恬扫他一眼,「这身伤痕在你心目中,很荣耀,是吗?」
淡而远的眼神,让凤鸣微微心悸。
凤鸣暗骂自己猪头,明明气氛好转,还不怕死地往网里撞,主动提什么伤痕。
他挠了挠头,讨好的说,「不要生气,我不是好好的醒过来了吗?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若言是不是真的出事了?离国如果内部大乱,对你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
话未说完,抓着的袖角忽然从掌中抽开了,
「容恬?」
凤鸣愕然看着容恬转身,沉默地向房外走去。
容恬走后,凤鸣反省了很久。
思前想后,容恬生气的最大理由,就是自己虎头虎脑地和剑术心计都比自己高上几筹的若言来了一场决斗——可能会导致自己死掉的决斗。
容恬对自己的怜惜疼爱之心,凤鸣非常清楚。
可是……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中了心毒,被困在若言的寝宫里,总要面对困境嘛。」
「不反抗,难道等着那男人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吗?」
「再说,任何人都有气昏头的时候,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脑子一懵就热血上涌了。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一个屠杀了很多无辜性命的屠夫,侩子手。」
「我要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就算是死,能够拉着若言一起死,也算赚到了。」
「不但赚到了,还帮容恬统一天下扫去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与其不死不活地被困在一个噩梦里,我宁愿和若言同归于尽。」
「宁愿拼上我这条小命。」
「综上所述……我这样做,其实也不算错,对吧?尤其在结局是一个好结局的情况下……」
「如果鸣王你真的觉得自己这么有道理,那又何必自己对着自己唠叨这大半天,更不用为了大王的态度而惴惴不安。」秋蓝帮他掖着锦被,嘟囔道,「其实,鸣王心里很明白,大王生气,有大王的道理。在大王眼里,别的都可以原谅,但鸣王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这个大王绝不会轻易原谅。」
凤鸣哭笑不得,「秋蓝,我是伤员耶,你给我打点同情分总可以吧。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老实了,简直就像另一个秋……」
蓦地停了,脸色黯淡下来。
秋蓝心想,往日我当然不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因为秋月是我们三人中最心直口快的,不好听的话让她说就好了。
但现在凤鸣身边,三大侍女去其二,这种直言忠谏的话,秋蓝不说,让谁来说?
说来有趣,有着同样履行职责,直言忠谏的想法的人,还有秋蓝的老公——容虎。
想起死去的秋月,还有远至土月族的秋星,秋蓝也感哀伤,叹了一口气,考虑到凤鸣的伤势,收敛了感伤之态。
斜坐在床边,帮凤鸣麻利地梳着长长黑发,低声问,「如果大王一直不肯理会鸣王,鸣王怎么办?」
凤鸣惊骇道,「不会严重到这个程度吧?」
秋蓝说,「这只是奴婢白担心的话。大王一向离不开鸣王,少见一眼都不行,现在鸣王受着伤,大王就算再生气,也许过几个时辰就忍不住要来看你了。」
凤鸣为了加大心理安慰而用力点头,「一定是的。」
「不过看大王的样子,这次生气和往常不同。好像真的很生气。」
「…………」
「鸣王?你怎么不说话了?」
「秋蓝,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容恬派来恐吓我的?如果是,拜托你快点去告诉他,我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受到教训了,叫他回来吧。」
但秋蓝并不是容恬派来恐吓的。
实际上,容恬自从离开了房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状况,对躺在病床上的凤鸣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下来。
第一天他还勉强忍着、等着,晚上睡一会,醒一会,稍微听见一点动静,就把耷拉的眼皮撑开,看看是不是容恬来了。
到了第二天,他就挣扎着要下床。
两个大夫慌地拦住他说,「伤势未稳,绝对不能下床。」
他们拦不住时,秋蓝容虎曲迈都跑了来,齐心协力把凤鸣给按住了。
萧家的大夫显得尤其紧张,说了一堆寻常人不懂的医经,总结说,「少主肺伤严重,必须静养,现在胡闹,恐怕又会咳血不止。」
一句话把曲迈说得紧张起来,恨不得拿绳子把凤鸣捆在床上。
他没把凤鸣捆在床上,倒把自己捆在凤鸣床边了,把他磨得光亮的剑往凤鸣面前一亮,一脸认真地说,「少主,大夫没点头之前,你要是脚尖挨了地面,我就以死谢罪。」
容虎帮忙按住凤鸣,摆出老师的气势,「鸣王是要去见大王。但鸣王应该知道大王为什么生气,如今鸣王不顾伤势,硬要跑过去,难道大王就能高兴?恐怕他只会更恼怒鸣王一点。」
秋蓝红着眼圈劝道,「鸣王你不要急,大王说不定等会就来了。要是你跑了,大王正好过来,岂不是错过了?」
有这么三个门神在身边,凤鸣说又说不过,打更打不过,躺在床上,急得抓心挠肺,见人就吩咐,「你去和容恬说,我知道错了,我想他了。」
派去了不知多少人,消息却如石沉大海。
不知道的,还以为西雷王已经到了千万里外,岂知他其实就在同一座宫殿里。
连续两天下来,凤鸣那里闹得鸡飞狗走,他本来就是个病人,心情不好,连带着食欲不振,到了第三天,喝下半碗苦药,想着自己被容恬抛弃了,心酸难抑,猛地哇哇吐了出来,吐完还难受地咳了几声。
曲迈看着他那凄惨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猛地蹦起来,对容虎咬着牙说,「你看着我家少主。」
拿着明晃晃的剑就冲了出去。
容虎一瞧不对劲,忙对秋蓝说,「你看着鸣王。」
追在曲迈身后。
容恬连续三天没去瞧凤鸣,不能说不悬心。
他这样做,一方面当然是要给凤鸣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另一方面,却是考虑到凤鸣的伤势。
自从凤鸣中毒,容恬连日来忧愁烦恼,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知道自己心绪极乱,压抑的情绪无从宣泄,已不知道累积到了什么地步。
你知道我每晚守在你身边,那种担忧的心情吗?
你知道我每时每刻,都担心你不再醒过来的心情吗?
你知道我在处理事情时,只要有一点心神异样,立即就担心你又出了事的心情吗?
我的心情,你知道吗!
结果你告诉我,你在梦中不但没有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反而不顾死活,向你绝不可能战胜的若言挑战。
不惜以命搏命……
看着凤鸣那张藏不住几分得意的,甚至还等着容恬夸奖的笑脸,那一刻,容恬内心积压的情绪熔岩般滚灼沸腾,差点当场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狠狠给凤鸣一耳光。
容恬低头,看着自己舒展开的手掌。
修长有力的五指,掌心被剑柄磨出薄薄茧子,这样强壮的手,要是一时控制不住,挥在重伤未愈的凤鸣脸上,这后果……
容恬把手缓缓紧攥成拳,不去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这家伙,这次真是把他给惹火了。
还是分开几天,彼此冷静一下。
至少,自己需要冷静。
「西雷王!」随着一声怒喝,曲迈犹如愤怒的天神一样闯进屋里,手里还提着充满威胁的剑,「别以为你是个王就了不起,我们萧家什么时候怕过权贵?你把我们少主折磨得死去活来,到底想怎么样?他的伤势万一恶化,我不管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必定把你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容虎匆匆赶来。
「住手!你疯了吗?」
容虎把曲迈指向容恬的剑强行夺下,对曲迈冷声喝道,「大王只是没露面,鸣王就已经这样了。你万一真的伤了大王,鸣王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曲迈一怔。
这个问题,倒是要仔细想一想。
以少主对西雷王这看重的样子,大概会伤心得死过去,又活过来,再死过去吧。
「凤鸣伤势恶化了?」容恬在书桌的另一边沉声问。
他这几天虽然没有过去,但每天早中晚都有听下属报告凤鸣的状况,怎么忽然就恶化了?
曲迈粗声粗气地说,「你存心让他心里不痛快,不让他安心养伤,伤势当然就恶化了。刚刚他好不容易喝了一点药汁,竟然……」
容恬本要处之泰然,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处之泰然,不禁关切,「说下去。」
「他就竟然吐……」曲迈打算说吐了药汁出来的,注意到容恬神色,一咬牙,接下去说,「吐血了!」
「凤鸣吐血了?」
「是啊。大夫说过很多次,他肺脏伤得很重,不可动气,必须静养。结果这几天他饭也不吃,药也不喝,今天好不容易灌了他几勺药,他忽然就吐血了,吐了半床都是。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过来找你算账?」
容恬听得心内大震,转头目视容虎,「是这样吗?」
曲迈一个劲地给容虎使眼色。
容虎也正担心这样的僵局,万一再多闹几天,鸣王伤势真的恶化怎么办?
果然像鸣王说的,爱情使人盲目,大王再英明,只要遇到鸣王的事就会不够理智。
做下属的,这时候就赴汤蹈火地改变僵局吧?
「是的。」容虎硬着头皮回答,「鸣王吐血了。」
「而你竟然现在才说!」容恬一声怒喝,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了。
但关心则乱。
或者是,在目光从凤鸣身上移开的那个时候开始,心就已经成了乱麻。
堂堂一国之主,而且是当时两杰之一,就被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谎话激得霍霍然到了三天未曾踏足的凤鸣房间门口。
但容恬毕竟是容恬,瞧见门口的侍卫、进出的侍仆们脸色如常,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慌张,顿时明白过来。
自己……居然上当了。
「啊!是大王!」正在沉吟是否折回去,秋蓝已经瞅见他的身影,如同见了真神,赶紧过来掀帘子,眼圈一红道,「大王总算来了,可把鸣王急坏了。大王不知道,他刚刚难受,把喝下的药又吐了。」
原来吐的是药,不是血。
可是,也够让人心疼的。
秋蓝把帘子挑得高高的,等着容恬跨进门去,满脸恳求之色。
在帘子的那一头,一个越发瘦弱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挣扎着从床上撑起来,伸着脖子叫,「容恬,容恬……」
容恬听得心脏发紧。
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容恬!」眼帘里终于出现日思夜想的身影,凤鸣大叫一声,酝酿了三日的委屈、痛苦、心酸,翻江倒海,差点哭出来。
他扒开锦被要下床,床两边的大夫急忙按着他,「别激动!别下床!」
凤鸣也不敢在容恬面前对大夫任性,抬头用乌黑眼珠看着容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息。
「你们都下去。」
遣退大夫和侍女们,容恬缓步走到床边。
刚刚坐下,凤鸣就像唯恐他会消失一样,紧紧把他抱住了。
「不可以这样!以后都不可以这样!」凤鸣想表现得坚强一点,但失而复得的感觉如此厚重深沉,声音不知不觉就哽咽了,两条细胳膊牢牢锢住容恬的脖子,「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这么对我……你就这么对我……」
容恬心肠陡然发软,举起手刚要爱抚凤鸣的黑发,忽然又一硬。
这小家伙每次都让自己担忧不已,惹了事就靠耍可爱扮可怜,蒙混过关,一旦大难消弭,很快又会任性地重施故技。
别的事任性就算了,性命大事怎么可以儿戏?
这次他能活着醒过来,下次呢?
容恬深邃黑眸中掠过一丝坚决,原本要抚摸凤鸣的手,变成按在凤鸣肩上,硬着心肠一推,紧贴着的两人顿时分开一点距离。
容恬沉声道,「凤鸣,我有话对你说。」
凤鸣受惯容恬宠溺,历来只有被容恬抱着搂着的份,哪里试过被推开的滋味。
一离开容恬怀抱,仿佛这半辈子的峥嵘都落了空,凤鸣怔怔坐在床上,活像课堂上受了戒尺惊吓,不敢不专注于老师讲课的小孩。
「我们分开几天了?」容恬问。
「三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天,就是九个秋。
「有什么感觉?」
「很难受,很痛苦,很……伤心。容恬……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凤鸣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喃喃,「我觉得睡了一觉醒过来,你就不像从前的容恬了。」
从前的容恬不会这样对我。
明知道我受了重伤,把我丢下几天,死活不管不问。
「就算我有错……」
「谁也没说你有错。」容恬道,「为无辜者讨回公道,向强者挑战,坚韧执着,血战到底,说起来,确实是男儿身上令人称道的优秀品质。」
「那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虽然是责问,但凤鸣声音放得很低。
容恬好不容易来了,他不敢冒险耍任性把他又气走。
这好像是第一次,凤鸣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求着容恬留下来。
是的,第一次。
他不想又和容恬分开,但是,容恬也必须讲道理,今天这个道理,要讲清楚。
「我发脾气了吗?」容恬平淡地反问。
凤鸣愕然地看着他。
跑了三天,还不发脾气?那什么才叫发脾气?
「你是想说,我走了三天,那就是发脾气,对吗?」容恬不等他说,自己先说了。
凤鸣点头。
「我走了三天,你很难受,所以觉得我是在惩罚你?」
凤鸣继续点头。
对!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这样做,是为了彼此都好。至少,让你先习惯一下我们的离别。」
凤鸣从容恬的字里行间听出意味,浑身巨震,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沉默让房间的空气变得冰冷僵硬,令人无法呼吸。
就在凤鸣的肺部几乎因缺氧而真正来一次吐血时,容恬才吐出否定的答案,「不,不是分手。」
凤鸣只觉得绷紧的神经松下来,舒出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眼眶不经意地濡湿。
容恬打定主意要凶他凶到底的,瞥到他如斯可怜可爱,不禁踌躇片刻,锁起眉心,最后还是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凤鸣如遇大赦,立即像在寒冬找到窝的小兔子一样,尽可能地缩在他怀里。
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莫过于容恬的体温和强壮的臂弯。
「凤鸣,你还记得当年在土月族,若言带兵包围了我们。那一次,你以为我死在若言的箭下。」
凤鸣心下凛然,不知道为什么容恬要忽然提起这事。
那是凤鸣今生再也不想回忆的过往,即使只是回忆,得知容恬死讯时的疼痛也足以撕心裂肺,并非血淋淋,却是连哭也找不到眼泪的空洞和绝望。
「三日不见,算不上什么。只有生死,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别离。」容恬挑起他因为消瘦而变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你想今生再也见不到我吗?」
凤鸣一脸惊恐,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容恬没有表情的俊脸,终于绽出一丝柔情,低声说,「那你就必须活着,我们都必须活着。」
凤鸣经他一番敲打,已经化身为天底下最温驯最听话的小兔子,恨不得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把容恬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到脑子里,闻言用力点头,表示明白。
「即使有天神的慈爱照拂,人的生命依然很脆弱。一个人要活着很难,要死却太容易了。」容恬缓缓道,「有受了羞辱,愤而自尽的;有遭到冤屈,以死明志的;有遇见不平之事,逞强出头,一死博取身后名的;有正义满怀,怒火满腔,脑子发热就什么都忘了,见到敌人不顾实力悬殊,举剑挑战的……」淡淡扫一眼凤鸣。
目光虽不严厉,但也瞧得凤鸣羞愧得两腮泛红。
「……我总是在想,这些人,是不是世上就没有他们在乎留恋的人,所以,他们才会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不是不是,我在乎留恋你,真的。」凤鸣小声申辩。
容恬低头凝视他,良久,叹道,「以后再面临这种抉择,想一想当初你接到我死讯时的心情,那也是你一旦出事,我接到消息时的心情。而这种绝望,会伴随我一生。」
凤鸣自从和若言决斗了一场,早就打定主意要成长起来,像容恬一样刚毅强大,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懦弱的乱掉眼泪。
所以容恬消失三天,他就算再痛苦再难受,也撑着没有哭过。
但现在听见容恬这声叹息,什么刚毅强大都化为乌有,仿佛自己默默死在若言梦中,和容恬天人永隔的惨事真的发生了,而且无可挽回,瞬间心痛到了极点。
泪珠跌出眼眶。
凤鸣死死抱着容恬脖子哭道,「我不要!我不要!」
外面的人正忐忑不安地揣测屋内形势,忽然听见凤鸣在里面凄惨哭叫,曲迈一个激灵,暗忖好啊!你这西雷混账王难道还敢打我们萧家少主?
曲迈一脚踹开门,饿疯了的豹子一样窜进去,大喝道,「少主别怕!属下来了!」
到屋里一看。
容恬坐在床边,凤鸣坐在容恬怀里,两人正紧紧抱着一团。
听见后面动静,凤鸣茫然转过头来,双眸好像兔眼睛一样哭得通红,眼角犹带着泪珠,惊讶地瞪着曲迈。
曲迈也瞪着他。
下一秒,容虎从门外追进来,气急败坏地拽着曲迈的后衣领出去了。
临走还不忘顺手关上被曲迈踹开了的房门。
经过这么一闹,凤鸣也不好意思再哭。
被属下看见自己哭得惨兮兮的脸,真的……挺丢脸的。
房里剩下一对小情人,甜腻地卿卿我我。
「以后还任性吗?」容恬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拭凤鸣脸上的泪痕。
「不忍心。」
「乖吗?」
「乖。」
「那先喝药吧?」
「啊?可是已经喝过了呀。我这几天很配合,都是主动喝的,不信问秋蓝。」
「知道你有喝。」容恬瞥他一眼,「可刚才你把喝下去的药吐出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凤鸣今非昔比,已经不惧怕喝那么几口苦药汁了。
但成长也有成长的烦恼,似乎这么一成长,就等于把讨好处,讲条件的大好时机都失去了?
「药可以喝,但是要有糖果。」
「糖果?」
「咳,这个。」凤鸣指指容恬形状完美的薄唇。
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但从耳后根红到脖子的脸,已经暴露他心里的紧张和腼腆。
唉,要比脸皮厚,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容恬啊。
怎么他每次都可以很风流倜傥、潇洒自在地,宛如谈论天气一样,脸不改色地向自己提出亲吻、抱抱、次数、姿势……的要求呢?
「三日不见,想念本王的吻了?」容恬非常享受凤鸣赧然的主动,微笑着问,「那你先说说,本王的吻有多让你舒服,是喜欢舔你的牙床呢,还是咬你的舌尖?」
凤鸣被调戏得浑身发热,大为窘迫,正要不甘心地抗议,忽然脸色一变,软软趴在容恬身上,蹙眉说,「哎呀,胸口好闷,我是伤员。不好!肺又痛了,可能要吐血了。快!人工呼吸!人工……唔唔——!」
期待的吻,带着他最爱的男人的气息,终于覆上了他的双唇。
浓烈、掠夺、肆意、占有……
若轻若重地咬着舌尖,激起身体阵阵颤栗。
如蜜,如糖果。
甜度刚刚好,很配苦口良药。
第八章
离国,王宫。
红木雕花窗外那树绽开得满冠的白灵花,终于在一夜长风后,露出了春尽的颓态。
远远凝视着从枝头无力滑下的洁白花瓣,妙光静立窗前,仿佛追忆从前,思虑已到千万里外。
但实际上,并没有错过身后的亲信中铸,禀报的一字一语。
直到那人说完,妙光仍在出神。
良久,她像在遥远的地方抽回了深思,华丽的流云长袖轻轻舒了一舒,「飞云瀑?」
「是,公主。属下已经接到命令,被外调到飞云瀑的兵营,职务是训练最近招募的一批新兵。」
妙光脸色黯然,「三日来,你已经是被从本公主身边调走的第二十七个人。看来王兄这一次,是真的不肯原谅我了。他先把我身边信得过的人一一赶走,使我孤立无援。」
对于这种大王公主级别的王族高层对抗,做下属的不敢轻易插嘴。
妙光公主向来得到离王宠爱,要把她身边的亲信这样大规模地遣出王宫,必须先得到大王批准。
不管命令来自哪个部门,在这道命令背后,一定有大王的影子。
「大王只有公主这个亲妹妹,一向对公主疼爱有加,公主何不求见大王,再向大王求求情?」
妙光轻轻摇头,「我提出了多次,想见王兄一面,都没有得到答允。他真的气得这样厉害,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
中铸踌躇片刻,沉声问,「公主是否有什么打算?给属下的命令里写得很明白,最晚今日,属下必须离开王宫,否则以抗命处死。但要是公主需要属下留下,属下舍了这条性命,也不会离开公主一步。」
妙光一怔,目光默默从他身上扫过。
她身为离王亲妹,在宫中亲信遍布,这个叫中铸的侍卫投靠她两年多,帮她做过的几件秘事,都完成得不错,所以得到她些许赏识。
但若论妙光最亲信的手下,此人还远远算不上。
最心腹的几个,自然是首要被解决的目标,几乎在妙光被软禁的那天就失去了踪迹。
只是没想到,这个自己平日不怎么看重的人,挨到最后一刻,竟还想着为自己舍命。
妙光收回打量的目光,嘴角多了一丝苦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王兄的本事,在他的王宫里和他作对,这种愚蠢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那又何必为了一点面子,又赔上你一条性命。你本来就颇有本领,这次被调到军中正好发挥所长,要是成就一番事业,也是一件好事。」
中铸垂首聆听。
最后一句里,居然隐约有鼓励关切之意,这对离国高傲的王族来说简直是罕见的。
他只道是公主为自己要领命离开而恼怒,故意讥讽,不禁悄悄抬眼,偷看妙光神色,却看不出半点讽刺奚落的神态。
妙光眼角微动,刚好把他偷看的一幕收入眼底,猜到他在惊讶什么。
她心性有着和兄长一样的高傲,身份又尊贵,自然不会为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对下属解释。
被软禁在殿中,虽然不受折磨,但也无事可做,想着眼前这最后一个算得上亲信的侍卫一走,自己身边剩下的,都是被余浪新派过来伺候兼监视的陌生面孔,心下怅然。
当然,并不是舍不得这个侍卫,而是一种只剩下自己的孤独。
妙光忽然到书案前坐下。
「你过来,帮我磨墨。」
「是,公主。」
「铺一张白帛。」
能帮离国公主磨墨铺纸的,向来是极得公主信任的人,中铸即使已经效忠妙光两年多,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机会。
简直就是离别前的一份珍贵礼物。
妙光使用的笔墨砚台都极为精致,中铸不知是做不惯这种笔墨方面的事,还是心情紧张,拿惯剑的手拿着墨研,竟显得笨手笨脚,幸亏还算控制地住,没把黑墨溅出几滴来。
认认真真磨出一砚墨汁,又按照妙光的指示,在案上铺开一张昂贵的专供书写的白帛。
中铸心想:难道公主要写密令,要我带出王宫?
这个任务我一定会拼死完成。
不料一切准备好,请妙光用墨,妙光却仿佛失去了几分钟前的兴致,沉吟道,「你来写吧。」
中铸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只好拿起笔,摆出等待命令的姿势,恭敬地道,「公主请讲,属下会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中铸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一直努力在公主面前做出稳重可信的样子,现在终于也不得不露出一丝迷茫。
果然,高贵的王族行事,普通人无法揣摩。
蘸满墨的笔悬在半空,不多时,滴下一滴来,溅在洁白如雪的白帛上。
妙光催道,「你快写呀。随便写什么都行,画画也行。」
虽是娇弱女声,但出自公主之口,自然也是命令。
中铸一咬牙,握着笔杆,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公主。
妙光偏头瞧了一眼,「你一个侍卫,竟然会写字,也算不错了。这两个字不漂亮,但也有三分侍卫的气势。把笔给我。」
中铸赶紧双手奉上。
妙光拿过笔,在那两个字的下方,写了一行小字——此人忠诚可嘉,不许为难。
签上她的名号,又从案几下寻出她常用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然后,对着那白帛一指,吩咐道,「你把这个带在身上。我就算失宠,仍是离国公主,将来你要是受了同僚上司的欺负,拿出这个来,可保你无事。」
中铸大为惊讶。
他没想到妙光折腾半天,居然是为自己准备一张保护令。
感动之余,鼻子不禁有了一丝酸辛,想到自己离开,公主孤身留在宫里,不知是否要被软禁到出嫁之日,两下对比,自己更加惭愧。
正要张口说话,妙光截在他前面冷冷道,「不必说感激涕零的话,本公主不是为了听这些才写的字。」
中铸只好闭嘴,把有着公主殿下墨宝的白帛轻轻吹干。
妙光看着他把东西小心叠了,收到怀里,忽然问,「你听说过当日西雷鸣王在同国王宫宴会上,和同国的大臣,还有西雷文书使团的辩战吗?」
中铸很不想在公主面前显得无能,但辩战这种事,他一个侍卫怎么会去关心。想了一想,只能老实摇头说,「属下不知道。」
妙光其实也没指望他知道。
只是看着白帛浓墨,忽然遥想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情罢了。
如果媚姬在,她也许会和媚姬谈谈的,但现在媚姬和思蔷都被严厉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自己也遭到软禁,可以和自己说说话的,就只有一个侍卫。
这种反常,是不是因为想到来日远嫁,漂泊万里,无所依归,产生的凄然才导致自己会和这侍卫多聊了两句呢?
「同国的宴会上,鸣王说,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每个人都能在这张纸上自由的作画,而且能做出很漂亮,很精彩的画。」妙光并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后来听探子传来消息,叙述了过程,但她总是忍不住想象鸣王侃侃而谈的神采丰姿。
人是一张白纸。
每一个作为,就是在属于自己的纸上画下一笔。
中铸在他的纸上,写下了「公主」二字。
那妙光伙同媚姬思蔷,把安神石放进若言枕中,这浓重的一笔,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血淋淋的红,还是夜漆漆的黑?
既是对鸣王的善意,却也是……对兄长的背叛。
自知犯下背叛的罪行,所以对王兄的处罚,会哭泣哀求,却生不出反抗之心。
「咳咳,」帘外响起了两声故意的咳嗽,一个女子的声音恭敬而干冷地传过来,「公主殿下,晚饭已经备好。」
这不是催促妙光去吃饭,而是暗示中铸向妙光的辞行,时间太长了。
中铸知道自己不被允许久留,借着最后时机,凑前了点,压低声音道,「这一走,属下恐怕难以再找到机会见到公主。公主若有什么吩咐,请现在吩咐。」
他还是没有放弃为妙光效命的打算。
既然要出宫,那么只要妙光愿意,他可以为妙光联系她信得过的朝中臣子,甚至王族长辈,阻拦这桩妙光不愿意的婚事。
妙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挣扎,思忖片刻,最后放弃了似的,摇头道,「我不会再惹王兄不快。」
公主脸上的笑意透着脆弱。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王兄并没有待我不好的地方,是我太任性。阿曼江边的事,还有这次寝宫的事,没有能够瞒得过王兄眼睛的,他知悉内情,却仍然留下我的性命,已经是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
「既然他要我远嫁,那我就嫁吧。」
终此一生,我也不可能嫁给心中的那个人。
既如此,嫁谁都是一样的。
自己的远嫁可以为王兄争取多点政治筹码,也算补偿了被自己背叛的王兄。
门帘外等待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又开口催促,「公主殿……」
妙光目光一凛,冷然道,「闭嘴!本公主正和人说话,谁再敢打扰,掌嘴三十!」
外头立即噤声。
妙光朝对面的侍卫勉强一笑,低声道,「我说过了,就算失宠,我也仍是离国公主。」
顿了一顿。
「你走吧。」
中铸心潮起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是,胸前藏着妙光赐给他的保护令似乎会发热,捂得心窝暖烘烘一片,却又和被迫离开的痛楚交织一片。
他跪下拜了三拜,深深看高傲而脆弱的公主一眼,站起来咬牙转身去了。
中铸去后,妙光独坐房中,寂然沉思。
不过多时,外面又有动静,这次略带了一丝敬畏,像害怕真的被勒令掌嘴,「公主殿下,并非奴婢敢违逆殿下的意思,而是……宗庶长仍在外面等候。」
「宗庶长?」妙光微怔。
「是的,公主殿下。他刚才就来了,殿下没有召唤,不便擅入。」
妙光已把愕然收了起来,冷淡地道,「这时候还摆这种无用的排场干什么?我这地方,他想来,尽管带着兵马进来也行。堂兄,不要客气,请进吧。」
一言未了,垂帘已经被侍女在外面高高卷起,躬身屏气让道。
一身素衣的余浪悠然走入,在妙光的对面地坐了下来。
他关切地打量了妙光两眼,低声道,「堂妹憔悴了。」
妙光因为安神石的事遭到王兄软禁,三天来思前想后,早就起了疑心。
也对,以余浪的j狡多智,怎么可能让自己借醉偷听到安神石的收藏地点,还让自己顺利偷到安神石?
可恨自己因为鸣王中毒,心急之下想事不周全,当了别人的棋子,还连累了媚姬思蔷,最终落得必须远离家乡,嫁给异国人的下场。
不过从中也恰恰可以看到,对于阻止鸣王身上的心毒恶化,或者说阻止鸣王和王兄梦中相会,堂兄暗中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但王兄又岂会被他蒙骗?
数息之间,妙光脑里已转过无数念头。
在余浪这块百毒不侵,软硬不怕的石头面前,妙光放弃了或撒娇、或哀求、或愤怒,这些不可能讨到好处的交流方式,冷静地问,「妹妹真的很好奇,堂兄到底是凭什么,做得这么出色呢?」
「哦?怎么说?」
「我和媚姬确实暗中联手,把安神石放到了王兄枕中。但追溯源头,堂兄的责任不能说不大。甚至在此之前,堂兄还对王兄撒谎,说安神石已经掉了,后来安神石的粉末又刚好是从堂兄住所偷出来的。不要说什么从江里捞起石头,晒干后化为粉末的话,那些可笑的解释,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更不要说我和王兄。」
妙光回复了往日几分犀利,直视余浪俊美的脸。
「如今安神石事发,媚姬被折辱,思蔷被冷落,我被软禁在这里等着像一个物件般送到他国,为什么独堂兄平安无事?不但如此,反而权柄日重。这三日来,我身边新派来的监视的人,还有我那些下属一个个被调离,里面都有堂兄的手笔吧?」
余浪不以为忤,微笑道,「堂妹不要怪我,这些都是大王的命令。没有大王点头,我怎么敢调走堂妹身边的人,至于派过来的新人,那都是大王体恤堂妹,怕?br /gt;
凤于九天29 残更不寐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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