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作者:毛厚

    胸前的毯子滑到了胸口。

    陆商数时候都特别安静，睡觉也好，吃饭也好，工作也好，好像只要没人主动开口，他个人可以整天都不发出点儿声音。黎邃帮他把毯子拉上去，无意中摸到他的手有点烫，探了探额头，果不然是发烧的兆头。

    他想起在医院时梁医生的叮嘱，心中警铃大作，刚要抬手去叫后排的护理，突然被双手截住。

    陆商睁开眼，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他没说话，黎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有点心急：“不行，梁医生说你这个时候发烧很危险的。”

    陆商看起来有点累，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没事，还能忍受，实在难受我会说的，放心。”

    他哪里放得下心，急得会儿摸摸他额头，会儿东张西望。他心知陆商根本没睡着，又小声地劝了几句，后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里竟然带上了恳求：“这次先听我的，好吗？”

    他这样说，黎邃哪里还忍心反对得下去，躺回座位上，句话不再说，只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以备随时感知体温。

    他知道陆商在担心什么，现在告诉护理他发烧了，飞机肯定会折返，后面的事情不用想，黎邃也猜得出来，海南之行必然会被搁置。

    机舱里没有余的人，微弱的灯光中，能看见陆商微微皱着的眉心，他的脸很少会有血色，此时发烧的缘故，倒显得红润非常，衬得皮肤格外白。黎邃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心疼。

    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值得吗？

    第十四章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感觉得出来，陆商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但他的生存意志确实非常人能比，他身上好像有种和缓而坚定的力量，带着他步步往前走。

    三小时后，飞机降落，保姆车已经候在机场。下飞机的时候，陆商的烧稍微退了些，整个人不太清醒，似乎是陷入了深睡，男护理打算来抬他，被黎邃挡开，直接抄着腿弯连人带毯子横抱了出去。

    他身体日渐长开，肩背力量感十足，抱着人倒点也不觉得吃力。出舱门就感到阵湿润的热风扑面而来，黎邃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背挡住风，把陆商护在怀里，等车上接应的人过来，才渐渐松开了手。

    袁叔安排的住处在离医院不远的栋酒店顶层，安静又隐蔽。黎邃没有睡意，守在床边看护理过来给陆商吸了氧，打了针，留下些口服的药品在桌上，番折腾，等把人送走，外面天都快亮了。

    黎邃给陆商简单擦了身体，自己洗了个澡，爬上床在陆商身边躺了下去，看着身边的人毫无戒心，又大着胆子去抱陆商的腰。这些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每晚和陆商起入睡，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他却总能在对方身上闻出不同的香味来，那是混杂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这让他感到非常舒适和安心。

    那晚，黎邃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间会议室门口，陆商意气风发地在众精英前做汇报，底下的人都抬头望向他，眼里充满了希冀，然而正在这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冲黎邃笑了笑，不等黎邃做出回应，他忽然浑身颤，从台上倒了下去。下子四周全乱了，有人开始在大喊救护车，有人在偷笑，黎邃怔愣在原地，想过去看看陆商，浑身却好像被定住了，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喊陆商死了，陆商死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窃喜，切的切像跑马灯样在他眼前掠过，黎邃眼中不知为何溢满了泪水，想叫陆商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过来，发现眼角全是泪水，外面天已经大亮，床边没有人。黎邃霎时仿佛心间漏了个大洞，他急切地想见陆商，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从房间跑了出去。拉开房间门，迎面差点撞倒转角面镜子。

    陆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上拿着杯水，旁边放着个垃圾桶，他脸色不太好，明显也是刚醒。

    “你怎么了？”他诧异地看着黎邃。

    黎邃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喘了两口气，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摇摇头，“没事。”

    陆商没再说什么，低头盯着手上的水出神。黎邃不敢去看他，梦境实在太过清晰，清晰得简直就像某种诡秘的预示，他害怕得心都揪了起来，那种失去的痛感太真实了，黎邃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次。

    他拖着长长的睡衣走过去，抱住了陆商的肩膀，他知道陆商不会拒绝。

    “做噩梦了？”陆商轻拍了拍他的手。

    “梦见……梦见你不在了。”黎邃哽咽，他希望陆商能安慰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他记得他以前梦见李岩打他，陆商就是这么安慰他的，然而，今天的陆商并没有说这句话。

    黎邃从他肩膀里抬起头来，强迫自己从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中抽离，看见陆商手上拿着几颗药，抬头问：“是水凉了吗，我给你换热水？”

    陆商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太苦了。”

    黎邃下子觉得有点想笑，无所不能的陆商居然还怕苦？但他没笑出来，他看见了垃圾桶里的呕吐物，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去叫护理，给你换个别的药？”

    陆商拒绝了，“只有这个最快。”

    必然是陆商自己要求的，黎邃很快明白，陆商说的苦，并不单单指指药的味道苦，而是指服药的过程不会那么愉快。看垃圾桶里的秽物就知道，他半是自己尝试过几次但失败了。毕竟才做完手术没久，食物都还不太能接受，何况是这么苦的药。

    黎邃发愣的间隙，陆商又试了次，他放了颗药在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含了口水吞下去。然而不等水到达食管，消化道好像受了刺激，条件反射地就吐了出来，咳了地毯的水。

    黎邃连忙把毛巾拿来给他擦干净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还好吗？”

    陆商接过毛巾把脸埋进去，指了指卧室的抽屉，哑声道：“再帮我拿颗过来。”

    黎邃有点不忍心，“吃药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吃呢？”

    陆商擦干净脸，无奈地笑了下：“疼可以忍，但药不吃会活不下去啊。”

    见黎邃露出犹豫的神色，又推了推他的手，无声地催促了下。黎邃乖乖给他拿了药过来，揪着颗心看陆商吃了吐，吐了又吃，反复试了三次之后终于把药给成功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