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鸿慕。
而真正的鸿慕怕是凶多吉少。那一瞬间,他不可不说是百感交集。
有悲痛。鸿慕毕竟是他恩师,传授他武功。
有惋惜。想他鸿慕德高望重半辈子,最后却连尸骨都下落不明。
也有庆幸。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看清了鸿慕的贪婪、狠毒、虚伪,他甚至直接或间接伤害过他视为亲人的兄弟和最爱的女子。师徒情谊慢慢在他心中磨尽。他是唯一知道他与连送关系的人,他死了,除了天地,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誓约。他有无数借口可以带连送离开。
可是,鸿慕是鸿慕,玄宗门是玄宗门,他不能只顾儿女私情,不顾玄宗门的存亡。识破万千里后,他没有立刻带连送走,而是选择按兵不动。武林大会上,他重挫了魔教,保住了中原武林。至于往后的事情,他不想也无力再去管。
眼下,他只剩几件事要做,一是找到鸿慕尸骨将他安葬。二是守护玄宗门直到新任掌门接位。三是带连送彻底远离江湖。他用计谋骗过万千里。万千里虽没认出连送是真阳童子,但他们抓了曾宁,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他真希望自己爱上的只是寻常的姑娘,不懂武功,也不懂女红,大大咧咧地只知捕鱼做汤给自己的相公。
偏偏他喜欢了一个不平凡的姑娘,就算老天不允,他也消受定了
几天后,鸿慕的尸体在后山枯木林中找到,已腐烂见骨。袁沧州作为首徒,对师父感情最深,他亲自为师父捡骨不准任何人插手,安葬师父之后 ,把自己关在师父房中一天一夜。
身处武林,又是门派之长,袁沧州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收敛个人的感情。山不可一日无主,他召集了几位师弟商讨立掌门之事。
想当年,鸿慕在位之时,出云殿上弟子如云齐声称颂,辉煌景象记忆犹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入目的皆是惨淡空旷。袁沧州坐在出云殿的主位上,不忍抬首观望。
依长幼尊卑,掌门之位自然属于袁沧州。但他只肯做代掌门。
“我不瞒你们,万千里那一掌让我元气大伤,恐怕没多少时日了。”袁沧州闭目摇头。
“师兄,你的医术出神入化,玄宗门里又有那么多珍奇药草供你研制,慢慢调养肯定会好。切莫说这不吉利的话。”斯放关切地安慰袁沧州。
今日朗看斯放一眼,每到众人议事,他总是最先开口,也是说的最多的,却想不起来玄宗门危机之时这人去了哪里。
“正因我懂医术,再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情况。”袁沧州深吸了口气,“那一掌正中我罩门,已无药可医了。”
笑意从眼中一闪而过,斯放换上痛心的神色,责怪今日朗道“师弟,你既然知道万千里伪装成师父,为何不早早通知我们,若是大师兄知晓万千里的奸计,也不会毫无防备挨他那一掌。”
今日朗歉然道“越多人知道怕万千里起疑。没及时拦下他,是我疏忽了。”
“师弟不必自责,”袁沧州摆摆手,“你的考虑是对的。也许是天意难违,我们都豁达些吧。铸道被那殷思庭所伤,全身残废卧床不起,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如今玄宗门只剩你二人能独当一面,我想,这掌门”
“掌门”
袁沧州的话说到一半,门外冲进一弟子扑在座前道“掌门,今晨几个师弟下山巡视一直未回,我带了人去寻。却遇到魔教一伙人,他们把曾宁师妹的尸体扔在山门前,又抓走了很多师兄弟,还留下书信,说、说”
“说什么”袁沧州哗的站起,不等小弟禀告,抽了他手中的书信摊开。
信中写玄宗门一十七名弟子在手,倘若一日不交出真阳童子,便杀一人,两日不交出便杀两人。杀光为止,暴尸城门望玄宗掌门三思,切莫贻笑武林。
“卑鄙”斯放斥骂。
“真阳童子”袁沧州沉思,想起当日万千里说真阳童子是名女徒,他望向今日朗道,“可是你门下的弟子,连送”
今日朗不承认也不否认。
斯放问“真阳童子有何特殊,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她”
袁沧州把真阳童子的由来告知斯放。斯放惊异说“既然如此,就算是杀了也不能交给他们。若是让轩辕不破重出江湖,中原将永无宁日。”
今日朗目光一凛,声音从齿间发出“她无心害人,你若杀她岂不是滥杀无辜”
“为了整个武林,杀一个女子有何不可。怪只怪她命不好。”
“命不好”今日朗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斯放被今日朗的目光慑住,退了一步,冷笑道“莫非你想维护她”
今日朗反问“她是我的弟子,难道不能维护”
“你”斯放没想到今日朗会和他正面交锋。以往,他这位师弟总是谦让有加。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什么都比他优秀,却好像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曾有意挑衅,却从激不起他的愤怒。这让他很挫败。今天这是怎么了
袁沧州也看出今日朗的过度反应,他心中斟酌了一番,说“二位师弟说的都有道理。有时为了大义牺牲两三小我也是不得已。不过,若是杀了那孩子,其余一十七名弟子一样保不住。连门下弟子都无法保全,以后还有谁敢投靠我们玄宗门。当务之急,是找到魔教藏身之处救回那几名弟子。”
今日朗忽然说“师兄,魔教亦不愚蠢,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斯放横插一句“那师弟有何高见”
今日朗道“交出连送。”
“这”袁沧州不解,“这岂不正中魔教下怀。”
“人交出去,可以再夺回来。”
“夺回来”斯放挑眉,“你也说魔教并不愚蠢,岂容你来去随便”
今日朗并不理会,对袁沧州道“此事了结之后,望师兄放连送归隐,以免魔教再来骚扰。”
袁沧州沉默半晌,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rry,卡文了
得而复失二
连送在床上憋了几天,早就憋坏了。她扯了头围,换了衣裳,出门逛了逛。这一逛就逛出个冤家路窄。
一向冷漠清高的徐铉竟然在临水照花人。是,整个傲岸山除了她师父,就属这位徐师兄皮相最好,可是也不必自恋到如此境界吧。
连送朝池子里探了探脑袋,瞧他那样子,愁容满面的难不成在走神水面上,静止的倒影发现了她。她和他目光对上,惨痛记忆迟钝地敲响警铃。她立刻跳远三步,交叉双掌挡在脸前。
怕了你了。
徐铉见她反应,愣了一下,堆满愁绪的脸松了松。总有个人,让他一见就心喜,但又不知如何表达这心喜,说出口的话依旧冷冰冰“现在玄宗门内忧外患,你还有心思闲逛。”
“内忧外患出什么事了”连送放下双手。这几天她被师父惯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愁绪又堆上眉间,徐铉说“曾宁被魔教杀了扔在门外。另有十七名师兄弟被魔教抓走,要挟我们交出真阳童子。我猜真阳童子应该是你。”
连送一阵吃惊。自从恢复记忆,她想起的过去的事都是有关师父,对自己倒没有关心太多。那什么真阳童子早就被抛到脑后。除此以外,她甚至还忽略了一个人曾宁,这位话不多又温柔的师姐,她代替她被魔教抓去了。现在,又被杀了。
“该死。”
她着急懊恼往回疾奔,完全不顾身后人的欲言又止。
徐铉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凝望连送背影,他狠狠抽回目光,再度望向水面,耳边响起师父的话。方才他去请求师父不要交出连送以免她有去无回。师父洞悉他心思,语重心长地说“徐铉,人生有无数艰难抉择,你所遇到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师父如何放心把玄宗大业交付于你。”
他握紧了拳。一只蜻蜓自他视线里划过,轻点水面,振翅而飞,撇下细微涟漪挣扎荡了两圈,最终归于死般的寂静。
连送四处寻找师父,在袁沧州院门外与师父撞个满怀。
今日朗揉她额头脱口嗔道“你总是自投罗网。”亲昵举止引来身后弟子多瞧了几眼,他警觉收手,把她带到无人处。
“我正好也要去找你”他不知如何对她开口。口口声声说最珍视她,却要把她典当给魔教。他什么还没说呢,却见她眼睛红了。
“师父,曾宁师姐死了,是不是”她抓住他的衣袖。
他抓住她的手“是。”
“师父你早知道魔教会再来寻我,就以缠绵为借口暗中给我输入真气,让他们以为我武功高强,把武功最差的曾师姐当成了真阳童子。你明知道曾师姐被他们抓了肯定必死无疑。师父这么做,我如何能够心安”一口气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在用质问的语气对师父说话,心虚地低下头,可一想到师父的做法,心下难平,又抬起头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换做他时,他根本不屑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可面对连送,他只得暂时放弃坚持。“我不愿让你涉险,所以误导魔教的人抓住曾宁,他们肯定带她往轩辕不破藏身之处,只要我及时尾随而去,便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从此了结此事。可惜世事难料,催英打了你一掌,我心神俱乱,根本无心再去追查。”
又是因为她。连送自责。
今日朗无奈回归师父的角色,放开她的手对她正色道“这本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求得心安。我问你 ,倘若将来师父遭遇不测,你可以救师父,但必须杀死无辜的人,你如何选择”
“我”连送难以抉择,她从未遇到师父所说的情况,也从未杀过人。
她回答的越迟,今日朗的心越复杂。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亦不愿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可以为她承担杀人罪名,下地狱也甘愿。而她呢。
“我不愿伤害无辜的人,”连送道,“可是如果危及到师父性命,我宁愿用自己一死换师父平安。”
听了这话,他开心不起来,想怒,又不忍,冷声道“我费那么大的心思保住你性命,你竟说弃就弃。你如何对得起我”
“我,可是我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连送委屈,“师父出的题太难了。”
“那么,师父同你一样面对这道难题时,你是否也希望师父不伤无辜的人,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连送怔住。
他叹息,展袖拥住她“你可体会到不得已这三个字我们将来必定要面对诸多的不得已,你这样宅心仁厚,让我如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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