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落地狱万劫不复的刻，她会这般心痛，痛得整颗心都像被放在刀锋上寸寸铰过。

    她扶着灰颓的墙壁，仿佛再度被扯回晦涩无光的少女时代。那样窘迫的家境，家徒四壁，偏偏还有对自己可有可无的额娘。她便那样瑟缩在墙角，看着阿玛冷青色的僵硬的尸身，茫然不知前路何处。

    可这刻，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获尽君王眷宠的目光，却对自己周身侵袭而来的伤心无可抵御。

    甬道的风呼啦出来，透骨彻寒，她蜷缩在墙壁，回望慎刑司内灯如豆，残焰摇曳，忍了又忍的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

    嬿婉泪色潸潸，狭长的甬道内月色如霜，清冷冷地透骨刺入。她受不住似的打了个寒噤，紧了紧身上的暗紫色碎花斗篷，无声离去。

    海兰携了三宝，静静望着嬿婉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丝阴鸷，冷冷道：“你可得牢牢记着，凌云彻死前，令贵妃还来看过他。”

    三宝满脸愤色，用力点了点头。海兰身姿微扬，望着瓦檐积着的雪色寒霜，淡漠得没有丝表情，“走吧。”

    方行至慎刑司门前，那犯困的两个守卫见了海兰却又不识，只见她这般华贵清丽，也唬了跳，忙强打精神点头哈腰，“您是……”

    三宝朗声道：“这是愉妃娘娘。”

    那俩侍卫忙不迭请安道：“愉妃娘娘万安。您贵步怎么到这腌臜地方？”

    海兰垂着眼皮，捧着手里的鎏金垂花手炉，淡淡道：“凌云彻在么？”

    侍卫赔笑道：“在！在！只今儿什么日子，刚永寿宫的宫女来瞧过他，愉妃娘娘也劳动尊驾了。”

    语未落，那侍卫脸上已经挨了掌，三宝啐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过问愉妃娘娘的事儿！”

    那侍卫挨了打，拼命哈着腰，苦着脸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海兰眼皮微抬，金丝点翡翠甲落在手炉上玎然有声，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入耳，“本宫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牢牢记住了，不许言。”

    那侍卫哪里还敢作声，忙让着海兰进去了。

    狱中潮湿，海兰扶着三宝的手步步稳当，浑不在意地上秽物。凌云彻经了方才番，已然牵动浑身伤处，正坐在草垛上歇息。

    他的呼吸微长浊重，带着濒死的气息，让人心头发酸。须臾，他觉得眼前亮，个翠玉紫衫的女子满头珠光华耀，立在栏外静静不语。

    他微微怔，瞬目辨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相信，“愉妃娘娘？”他很快淡然含笑，“愉妃娘娘甚少这般严妆丽服，夜行而来，只怕就为点眼些要人记得。”

    海兰浅浅笑，“临死还不糊涂，也不枉我为你走这遭。”她环视四周，“令贵妃肯为了你来这污秽之地，也算是纡尊降贵，也是她对你的份心。”

    云彻支着身躯，“愉妃娘娘所言，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明明当年与我有私的是令贵妃，到头来却污了皇后娘娘清誉。”

    海兰银牙微咬，“清誉既污，哪怕不能洗去全部污言秽语，也要尽力试，扫去大半。”她凝眸，望着凌云彻，“你懂么？”

    云彻定定回望，坦然无惊，“微臣懂得。宫刑不过是皇上最初的愤怒而已，并未能宣泄殆尽。我知道的，唯有我死，皇后娘娘才能无恙。”

    海兰轻轻吐出几个字，“算你聪明。原来我关切姐姐的心，你也是样的。”

    云彻苦笑，“愉妃娘娘在皇上身边年，深知皇上性情。这点，我与您样。”

    海兰的手轻柔拂，怜悯道：“所以了。你也知道的，你虽然必须死，却也不能自裁。鸩酒和匕首，我都给不了你。”

    云彻嘴唇微微颤，旋即淡然，“我若自裁，便坐实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我若是畏罪，那么皇后娘娘的是非便洗脱不去了。”

    海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你很聪明。所以我此番来，是奉了姐姐的旨意，要赐你加官进爵，路好走。”

    云彻的神情有瞬的凝滞，拂袖起身，掸落月蓝长袍上的灰尘，保持着清洁而端正的面容，“凌云彻卑微之身，为皇后娘娘死，义不容辞。只是云彻之死，并非有罪，只为洗清自身孽障，报答娘娘知遇之情。”

    海兰颔首，如秋日的蜻蜓点落于水面的涟漪，“这番话，我会明明白白转告皇上。你已经受尽尊严之辱，若能死，皇上心头的气结散去，自然不会再迁怒姐姐了。”

    云彻含笑淡然，“那我死有所值。谢愉妃娘娘成全。”

    海兰的口吻极认真肃然，“你要记得，是皇后娘娘成全你。”

    云彻跪拜如仪，“奴才谢皇后娘娘恩典，甘愿受死。”

    海兰扬扬脸，示意三宝上前，“动手吧，利落些，让凌云彻走得顺顺当当。”

    三宝往前走了步，手却不肯动，有些迟疑地望着海兰，“愉妃娘娘，咱们这么做，皇后娘娘若知道了，怕是……”

    云彻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搐，像是冻结千年的寒冰，忽然被阳光拂至，有了碎裂的痕迹，“皇后娘娘她不知道……”

    海兰上前步，以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目光抑制住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轻缓道：“无关紧要。你死，姐姐才会好。”

    云彻垂下眼睑，微长的睫毛覆在憔悴而苍白的面颊上落下深重的阴影，他轻嘘口气，“其实真是很惋惜，我也很害怕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旦死去，年来所记得的切便会全然化为乌有。”他仰面，仿佛承接露水的荷叶，从污浊中扬起清怡的意态，“这些日子，在身体的伤痛之中，我直想起皇后娘娘在冷宫时落魄而绝望的容颜。所以，我再也不想娘娘回到那样困顿的境地中去。”

    海兰的眼底闪过抹不忍，温然道：“世事凄寒，你次救助姐姐，姐姐都是记得的。”

    云彻的笑颜明亮得几能照见慎刑司破落昏暗的囚房，“那真好。我在想，我没有子嗣，父母早亡，兄弟为我弃义自尽，妻室又与我离绝，不过也万幸，因此而不会牵连的人。这世间能记得我最的，唯有皇后娘娘了。”

    三宝愈加不忍心，几乎要落下泪来，踌躇着道：“愉妃娘娘，要不咱们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

    海兰深吸口气，有罕见的断然和决绝，没有丝犹豫，道：“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无半分回旋之地。”她抬起下颌，有冷然如冰雪的神情，不怒自威，“姐姐早就说过，我与她体同心，姐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都是样的。”她横了三宝眼，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冷冷道：“三宝，你要记着，谁是你的主子，你要为谁尽心尽力。”

    三宝凝神须臾，咬了咬牙，伸手扶住凌云彻的臂膀，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