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于简素，所以海兰饰在燕尾上的朵翠翘明珠压发，那明珠便也罢了，不过是拇指大的光润浑圆颗，有目眩迷离的光晕，那翠翘是用上好的翠鸟的羽，且是软翠，细腻纤柔。

    那样雍容而精致的翠蓝，映着她白净的容颜，有泠泠的冷光翠华，让人无端便生了清冷涩意。她唇边有酸楚的笑意，如秋风里枝头瑟瑟的叶，轻轻吟道：“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采个空。谁道风流中，唬杀寻芳的蜜蜂。”她的声音脆脆的，落在殿中有空响的回音，“姐姐熟读宋词元曲，自然知道这支曲子。”

    如懿的笑意萧疏得如缕残风，“你是说，我们爱的男人，不过是只寻芳花间不知疲倦的大蝴蝶？”

    海兰的笑容转瞬如初雪消逝：“姐姐，那是您爱的男人，不是我们。”她的花语清晰如薄薄的刀锋，划下不可逾越的冷淡，“我只是皇上的妃妾，与他同眠数载，育有子，仅此而已。”

    在连续失去了爱女和幼子之后，如懿再粗心，亦发现了衰老的不期而至。那是样无法抗拒的东西，原本她提着口气，以为可以摒得住失去孩子的伤心，以为可以用佛经偈文来安抚自己的痛心与责备，可是这样日里夜里忍着泪，清晨醒转时，还是能抚摸到泪水浸淫过枕被的痕迹。

    红丝穿露珠帘冷，百尺哑哑下纤绠。翊坤宫寂寥冷清的日子里，时光仿佛机杼声声中经穿维度的枯燥与死板。如懿愈加懒于梳妆，只得在逢十日嫔妃不得不拜见的日子里，她才勉强打起精神草草应对。对着妆镜时，哪怕光线再晦暗，她都能敏捷地发现隐蔽在发间的银丝，原本只是丝，根，渐渐如秋霜掩映后的枯蓬，丛丛密密地长出。当荣配不得不次次用桑叶乌发膏为她染黑发色的时候，如懿亦颓然：“掩住了白发，眼角的细纹又该如何呢？”

    那细细的纹路，仿佛是轻绵的蛛网，幼细无声的蔓延在眼角和面颊。再的脂粉，也敷不上干涩的肌肤，那是昨夜思子的泪痕划过，无法再吃住脂粉的滑腻与香润。

    闲来无事时，太后也会偶尔来看她，亦会温言安慰：“皇后莫要如此伤心了。”

    这是如懿与太后之间难得的平静而略显温情的相处。自从端淑长公主归来，太后仿佛夜之间变回了个慈爱而温和且无欲无求的妇人，含饴弄孙，与女儿相伴，闲逸度日。她身上再没有往日那种精明犀利的光彩，而是以平和的姿态，与她闲话几句。自然，太后也会带来皇帝的消息。虽然几乎不再见面，皇帝也有慰藉的话语传来。

    她并不曾体会到那些话语之后的温度，因为这样的话，客气、疏远、矜持有度，太像是不得不显示皇家礼仪的某种客套。她只是仰视着太后平静的姿容，默默地想，是要行经了少崎岖远途，跋涉了少山重水复，才可以得到太后这般光明而宁和的手梢。

    虽然有太后这样的安慰，也有皇帝的话语传来，但皇帝终究未曾再踏入翊坤宫中。孩子的死，终究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难以解开的心结。自然，比之个中年丧子丧女的哀伤女子，他乐意见到那些年轻的娇艳的面庞，如盛开的四时花朵，宜喜宜嗔，让他轻易忘却哀愁。而她，只能在苔冷风凉的孤寂里，紧紧抱住唯的永璂，来支撑自己行将崩溃的心境。

    此时的热闹，只在嬿婉的永寿宫。哪怕是冰天雪地时节，那儿也是春繁花事闹得天地。嬿婉正怀着她的第个孩子，开始她真正踌躇满志的人生。无论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意味着曾经以为不能生育的梦魇的过去。她终于能抬头挺胸，在这个后宫厮杀，惊雷波动之地争得自己的席之位。

    真的，少次午夜梦回，嬿婉看着锦绣堆叠的永寿宫，看着数不尽的华美衣裳、绫罗珠宝，寂寞地闪耀着死冷的华泽。她死死地抓着它们，触手冰凉或坚硬，却不得不提醒着自己：这些华丽，只是没有生命的附属，她只有去寻得个有生命的依靠，才不至于在未来红颜流逝的日子寂寞地芳华老去，成为紫禁城中朵随时可以被风卷得凌乱而去的柳絮。

    哪怕是皇帝在身边的夜里，她同样是不安心的。此时此刻自己唯的男人在自己身边，下时下刻，他又会在哪里。就好像他的心，如同吹拂不定的风般，此刻拂上这朵花枝流连不已，下刻又在另朵上。尤其是年轻的妃嫔们源源不断地入宫，她是畏惧。总有日，这个男人会成为只盲目的蝴蝶，迷乱在花枝招展之中。

    所以，当月光清冷而淡漠地点点爬过她的皮肤之时，她在伸手不可触摸的黑夜，次次闭紧了喉舌，紧抱住自己：“定，定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这次的有孕，足以让嬿婉欣喜若狂。

    嬿婉在这欣喜里仔细打量着东西六宫的恩泽如沐。如懿的恩宠早已连同永璟的死同消亡，即便有皇后的身份依凭容颜和精力到底不如往日了。昔日得宠的舒妃也跟着她的孩子起香消玉殒，连宿敌嘉贵妃都死了。颖嫔和忻妃虽然得宠，到底位分还越不过她去。因此，嬿婉几乎是毫无后顾之忧地在宫中安享着圣宠的眷顾。

    这是她最春风得意的时刻，连宫人们望向她的目光都带着种深深的艳羡与敬慕。那才是万千宠爱于身的宠妃啊。

    比之于永寿宫的门庭若市，翊坤宫真真是冷寂到了极点。除了海兰还时时过来，绿筠和忻妃也偶有踏足，除此之外，便是年节时应景的点缀了。并且凌云彻并没有再入翊坤宫来，大约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或是御前的事务太过繁重，容不得他脱开身来，渐渐地也没有了消息。而这些日子，因着时气所感，永璂的身体也不大好，逢着阵春潮反复便有些发热咳嗽，如懿颗心悬在那里，便是颗也不能放松。

    是太知道不能失去了。璟兕、永璟，个个孩子连着离开了自己。她是个么无能为力的母亲，所以，便是违反宫规，她也不得不求了太后，将永璂挪到了自己身边。

    太后自然是应允的，只是望着如懿哀哀的神色，生了几分怜悯之意：“皇后，永璂既然不大好，何不求皇帝将孩子挪去你身边照顾？见面三分情，说说孩子的事，夫妻俩的感情少也能扭转些。你与皇帝只有这个永璂了，皇帝不会不在乎的。”

    心底的酸楚与委屈如何能言说，兼着积郁的自责，如噬骨的蚁，点点细细咬啮。如懿只能淡淡苦笑：“儿臣不是个好额娘，如何再敢惊动皇上，只求能照顾好永璂，才能稍稍安心。”

    太后静静凝视她片刻：“有些事，皇上不肯迈出那步，难道你就不肯么？哀家看得出来，皇帝对你并非全不在意。”

    仿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