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阿玛闲了，就去看你额娘。”他唤过李玉，吩咐道：“天寒路滑，又刚停了雪，你和凌云彻同送永璂回翊坤宫，仔细着些。”

    永璂乖巧地跳下来，行了礼：“儿臣告退。”他转头看见长几上兽耳羊脂花瓶里供着老大束红梅，巴巴地望着皇帝道：“皇阿玛，儿臣想去御花园折梅花，额娘喜欢的。”

    皇帝怔了怔，旋即笑道：“当然可以。李玉，你们好好护着去吧。”

    永璂乖乖离去，嬿婉抚着腰肢，脸爱怜欢喜：“十二阿哥有皇后娘娘调教，这般懂事会说话，真是难得。只盼臣妾的孩子出生，也能赶得上十二阿哥半分乖巧，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她因为有孕而变得圆润的脸庞被领口雪白的风毛簇拥着，如十五饱满莹亮的月，散着格外柔和的朦胧的光。

    皇帝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孩子天真，孺慕之思做不得假。”

    嬿婉的笑意柔，仿佛细细弯弧线：“皇上说的是。臣妾只是感慨，也是心有余悸。臣妾不过几月也要生产，真怕宫里接生的嬷嬷中还有如田氏这般心狠手辣的……”她按着心口，仿佛不胜柔弱，“臣妾侍奉皇上年，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臣妾真是怕。”

    皇帝的唇线有清冷的弧度，映着窗外的雪光，添几分肃然之色：“你嘴上直，性子却软，不会有人这么害你的。”

    嬿婉的叹息如悠悠的轻风旋转：“那日听晋贵人闲话，有前因便又后果。皇后娘娘向把持后宫严厉，不顺己意的便言不听。若是对下宽厚恩些，田氏也不至于如此。”她觑着皇帝的神色，“晋贵人向不喜皇后娘娘，嘴里自然没什么好话，臣妾只当是耳边风刮过了，也请皇上不要过于在意才好。”

    皇帝也不作声，径自走回书桌前，牵过嬿婉的手：“来，永璂来之前你和朕说什么来着？你的声音真好听，朕喜欢听你说话。”

    嬿婉柔柔道：“是。”她取过那卷书，依依念道：“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她念了句，忽而嫣然笑，道：“那日臣妾嘴馋，恰好内务府的桂花清露没有了，臣妾便叫澜翠折了新鲜桂花用热水冲泡，以为虽比不得桂花清露，但总能得十之二三的清甜，结果便被皇上取笑了。”

    皇帝笑吟吟道：“若以热水直接浇到香花上，只会坏了花朵的天然香气。也唯有你这般天真，想出这样的主意。”

    嬿婉面上红，十分忸怩：“臣妾不懂风雅之道，但幸好皇上懂得，臣妾用心揣摩，也总算明白了些许，所以按古方所言制了几款花露放在宫中，以备皇上随时品用。”她掰着手指道：“玫瑰花露柔肝和胃，百合花露滋阴清热，茉莉花露理气安神，碧桃花露养血润颜，梅花……”她沉吟片刻，自觉失言，终究没说下去，只是俏生生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臣妾进益了。”

    嬿婉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容在明亮的殿中被窗外雪光镀上了加温婉的轮廓。有时候个眼错，看到嬿婉，会让人想起年轻时的如懿的脸，只是完全不同于如懿的冰雪之姿。嬿婉的美，凡俗而亲切，带着烟火气息，像开在庭院里朵随手可以攀折的粉红蔷薇。

    皇帝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眼神中尽是宠溺之情：“是了。你聪慧伶俐，没有什么学不会，也没有什么学不好的。”他转过脸问：“进保，今日备着什么点心？朕有些饿了。”

    进保应了声，便道：“今日御膳房备着的是暗香汤和水仙白玉酥。”

    皇帝皱了皱眉，便有些不悦：“水仙白玉酥也罢了，好好地怎么想起做暗香汤了？”

    进保见皇帝的气来得莫名其妙，只得答道：“御膳房做的点心都是按着节气来的。暗香汤取腊月早梅所制，入口清甜。水仙白玉酥也是做成水仙花五瓣的模样，绵软松爽。若……皇上不喜欢，奴才就叫他们去换。”

    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都是吃絮了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他看着嬿婉：“你喜欢吃什么，朕叫御膳房送来，朕陪你起吃。”

    嬿婉含笑谢过，托腮想了几样，皇帝便嘱咐进保去御膳房拿了。嬿婉脸欢欢喜喜的样子，温柔乖巧得叫人忍不住轻怜密爱。他牵过她的手，抚着她鼓起的肚子，絮絮地有句没句地嘱咐着什么。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思绪跳宕的空隙间，他想起某年的冬日，其实想不起是哪年了，或许年年如是，如懿披着深红的斗篷，在梅枝下仔细挑选着合适的初开的梅朵，以备来日泡成这盏有暗香浮动的暗香汤。

    连那汤方他都字句地记得清楚：“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两，用炒盐两撒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花开如生。充茶，香甚可爱。”

    这是从《养小录》上得来的方子，如懿见便喜欢得紧。她那样喜欢梅花，与梅花有关的都爱不释手。为表郑重，也为谢她的玲珑心意，是自己亲手抄录的方子，存在她的妆盒底下。如今这盏甜汤已经成了御膳房向例的点心。那么她呢？她可曾喝到这碗最爱的暗香汤？

    如懿静静靠在花梨边座漆心罗汉长榻的银丝软装上，螺钿小几上的盏暗香汤已然凉透，不再冒着丝丝缕缕氤氲的乳白热气。如懿的心思有些飘忽，侧耳听着窗外冰柱融化时点滴的淅沥微声，滴落在冰冷坚硬的砖地上。

    寒兰坐在长榻的另侧，取了管紫毫，低头仔细抄录着卷佛经，抬头看了如懿眼，道：“这暗香汤都凉透了，姐姐都没喝上口，看来真的是没什么胃口。等下我亲自下厨，去做几个姐姐喜欢的小菜吧。”

    如懿宁和笑，那笑容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弧度，内里却黯然无色：“那便是我的口福了。”她说罢，将自己手里个平金素纹手炉塞到了海兰怀里，“抄了半天的佛经了，虽说殿里有火盆，但手总露在外头，仔细冻着。”

    海兰叹口气，柔声道：“十三阿哥走得早，我们没能为他做些什么。虽然我平素不信六道轮回，但此刻却真心盼望十三阿哥能早日超脱轮回之苦，登上西方极乐世界。”

    如懿眼中微有晶莹之色，颔首道：“这些日子你陪着我抄录了九百九十九卷经文，若是十三阿哥有知，也可稍稍安慰。”她扭扭酸痛的手腕，苦笑道：“适时歇歇，别和我样，伤了手便不得不停下来了。”

    二人正坐着说话，庭院中骤然有响亮的脚步声响起。如懿听得动静，不由得抬起头来。

    三宝在外头欢欢喜喜道：“十二阿哥回来了。瞧小脸儿红的，别是冻着了吧？来，奴才替您烧个暖炉暖暖。”

    却是听得乳母嬷嬷们簇拥着永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