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她几欲逶地的青丝亦有些枯黄，只能蘸了桅子花头油梳理通顺，复又用青玉无纹的扁方绾成高髻。枝暗金步摇从轻绾的云髻中轻轻斜出，那凌空欲飞的凤凰衔着串长长的明珠，恰映得前额皎洁明亮，将个月以来的黯沉略略扫空。几枚简素的镀金莲蓬簪子将发髻密密压实，朵素白绢菊簪在髻后点缀。

    容珮小心翼翼提醒道：“皇后娘娘，公主是晚辈，您已经为她簪了这么久的白花，今日便不必了吧。”

    她的提醒是善意的，准噶尔战事未平，直簪着白花，也并不吉利。如懿轻叹声，摘下白花，换了白玉雕琢而成的嵌蓝宝石珠花，略略点缀朵暗蓝色蟹爪菊绢花。

    容珮取过玫瑰指膏轻轻送上：“娘娘，您的妆还是太淡了，脸色不好呢。”

    如懿对着铜镜细细理妆，不留丝瑕疵。消瘦的脸颊，上了胭脂；苍白的嘴唇，涂了唇脂；细纹聚集的眉心，点了花钿，切还如旧时，连耳上的乳白色三联珰玉耳坠子也是璟兕最喜爱看她戴着的。

    如懿换上身月白素织氅衣，点着淡青色落梅瓣的细碎花纹，系了素色暗花领子。这些日子抄录佛经闭门不出，端的是肤白胜雪，而眼神却是惊人的苍冷，如潭不见底的深渊。

    如懿轻声道：“今日是璟兕的五七回魂之日，本宫要送送她。”

    容珮道：“愉妃小主早来时娘娘还在给公主念经，小主送来了亲手做的十色素斋，说是要供在五公主的灵堂，今夜亥时小主还会陪娘娘同为公主召唤。”

    如懿微微垂了头，云鬓上的蓝宝石玉花的银丝长蕊轻轻颤动：“愉妃有心了。”

    容珮赞叹：“这样的心思，满宫里也只有愉妃小主有。”她似想起什么，“皇上派了李公公来传话，今夜也会来陪娘娘为公主召唤。奴掉也把公主生前穿过的衣服和玩过的器具都整理好了，放在公主的小床上。”

    如懿额首：“规矩都教过永璂了吧？”

    容珮道：“嬷嬷们都教导过了。十二阿哥天资聪颖，断不会出错的。”

    悲愁瞬间攫住了她的心，攥得几欲滴下血来：“今日是五七，过世的人会回家最后看看亲人才去投胎。本宫想好好再陪陪璟兕。”

    第十章 相随

    然而夜色如涨潮的江水，无声无息便拨染了天空。皇帝让李玉传来话，前线六百里加急战报，要与群臣议事，实在脱不开身。

    李玉说得仔细：“大军前锋部队进抵伊犁河畔，达瓦齐却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率部万人，退居伊犁西北方向的格登山，驻营固守，孤注掷。皇上接到战报便忙到了现下，连晚膳都用得极匆忙。”

    如懿明白，亦不勉强，便道：“皇上专心政事，本宫明白，也定体谅。本宫会替皇上上清香炷，祭告璟兕。”

    与李玉同来的还有凌云彻，他躬身，清癯的面容诚挚而略显悲伤：“微臣向皇上请求，与李公公同来送和宜公主程。”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青苔般的丝缕潮湿，“毕竟，公主是在微臣怀中走的。”

    如懿想起璟兕离开前的幕，眼中浮起隐隐潮气：“那是应该的。凌大人，谢谢你，让璟兕最后走得不那么难堪。”

    他躬身，容色轻淡而哀戚：“那是微臣的本分。”

    海兰着色莲青薄绸衣裙，带着永琪在身边，捧着个白纱绢袋，里头盛着为璟兕魂灵引路的草木灰，徐徐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召唤五公主的灵魂归来了。”

    夜色如纱微笼，素衣的如懿和海兰由内侍与宫女提起莲形铜灯引路，李玉与凌云彻陪护在后，缓步而去。这夜并不黑，蓊郁桐荫里款款悬着半弯下弦清月，漫天撤落的星子零零碎碎的，散着微白的光。因为早已吩咐了要行璟兕的“五七”之礼，内务府早预备了下去，将长街两侧的石灯都围上了洁白的布缦。

    如懿披着身素淡至极的石青绸刻玉叶檀心梅披风，系带处坠着两枚银铃档，那是从璟兕的手铃上摘下来的，可以让她循着熟悉的铃声，找到自己。容珮抱了永璂在怀中，让永璂和永琪手里各提着个小小的羊角琉璃题花灯笼。

    如懿轻声道：“这双灯笼，是璟兕从前最爱玩的。”话未完，她的眼眶又湿润了，只得从海兰手里接过把草木灰撒出，来掩饰自己无从掩饰的伤感。

    永琪很是懂事：“皇额娘，儿臣给妹妹照路，她就可以看见地上的草木灰，跟我们在块儿了。”

    永璂牙牙道：“额娘，儿臣和五哥哥样。”

    如懿的指缝间扬扬撒落把草木灰：“好孩子，这样妹妹就不会迷路了。她就能找着咱们，和咱们走最后这程。”

    凌云彻陪守在如懿身边，轻声道：“皇后娘娘别难过了，仔细风吹了草木灰，迷了您的眼睛。”

    如懿的睫毛上盈着滴晶莹的泪，她极力忍住，别过头去道：“但愿今夜的风不要太大，不要吹散了这些草木灰，迷了璟兕回家的路。”

    凌云彻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不会的。和宜公主聪慧过人，知道娘娘在等她，定会回来的。”

    如懿并不看他，只是微微侧首：“谢你。”

    并未以官职相称，也不如常日般唤他“凌大人”，这样简短的语句，无端地让他觉得亲切。然而，他并不能有余的表情，只是以略略谦恭的姿态，和李玉左右，跟随她身后。

    凌云彻看着如懿纤细瘦美的背影，发簪上垂落的碎蓝宝珠珥流苏被风拂动，闪着粼粼的光。他陪在她身后，走过这漫长又漫长的长街，两侧徐徐笔直高陡的红墙，使长街看去越觉纵深，幽幽暗暗，不知前路几何。

    他只希望这样的路能长些，长些。

    璟兕的灵堂布置在雨花阁内，后头是宝华殿的梵音重重。法师们念着六字箴言，恍如极乐净土。

    永璂提着灯笼，学着永琪，将宫人们预备好的灵堂屋顶上的瓦片砸碎在地，极力呼唤：“妹妹，回来！璟兕，你回来！”

    永琪极力克制着哽咽声，永璂的声音稚气，带着浓重的哭音，无限渴盼而伤心。或许在他小小的心里，只要这样高声呼唤，妹妹就会再回到他身旁，和他起玩闹，起嬉笑。如往日。

    空气中是瑟瑟的草木香，有白日里阳光曝晒后的勃勃的甘芳气息。如懿跪蹲在灵堂内，将亲手抄录的《往生咒》与纸钱同焚化在铜盆内。

    忽有蛙鸣入耳，如懿有些恍惚，泪水淆然而落，滴在火盆内，引得火苗迅疾跳了下，腾起幽蓝的火焰：“璟兕最喜欢听蛙鸣声，每次听到都会笑。可是今年，她己经听不到了。”

    海兰的笑意温暖如绵，声音亦款款柔丽。她从容引袖，拭去如懿腮边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