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点水般闪开。她媚眼如星，盈盈道：“就说臣妾这般邪着招引皇上，邪着留住皇上。”

    “还邪着勾引朕是么？”皇帝捏着她的脸，故作寻思，“然后便是那句话，等着看邪不胜正是么？”

    嬿婉背过身，娇滴滴道：“皇上都知道，皇上声明。”

    皇帝搂过她在膝上，朗声笑道；“朕就是喜欢你邪，如何？邪在里头，对着爱假正经的人却也能正经番，你这是内邪外正。”皇帝面颊猩红，靠近她时有甜蜜的酒液气息，“所以朕喜欢你，会在准噶尔战事之时还惦记着你的生辰来看你。”他舒展身体，难掩慵倦之意，“金戈铁马之事固然能让个男人雄心万丈，但对这如花笑靥，百转柔情，才是真正的轻松自在。”

    嬿婉笑得花枝乱颤，伏倒在皇帝怀中。皇帝拥抱着她，仰首将酒液灌入喉咙。他的唇色如朱，显然是醉得厉害了，放声吟道：“长爱碧阑干影，芙蓉秋水开时。脸红凝露学娇啼。霞觞熏冷艳，云髻袅纤枝。”

    皇帝吟罢，只是凝视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寻出丝映证。

    两下无言，有痕尴尬从眼波底下悄然漫过，嬿婉垂首脉脉道：“皇上说的这些，臣妾不大懂。”她露出几分戚然，几分娇色，“皇上是不是嫌弃臣妾不学无术，只会弹个筝唱个曲儿？”

    皇帝笑着捏捏她的脸颊：“你不必懂，因为这阙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美人。你已经是了，何必再懂？”

    嬿婉悠悠笑开，唇边梨涡轻漾，笑颜如灼灼桃花，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可是心底，分明有丝春寒般的料峭声声凝住了。她忍了又忍，趁着皇帝浓醉，耳鬓厮磨的间隙，终于忍不住问：“皇上，臣妾伺候您那么年，您到底喜欢臣妾什么呢？”

    皇帝降沉重的额头靠在她肩上，丝绸细软的质地叫人浑身舒畅：“你性子柔婉如丝，善解人意，又善厨艺，会唱昆曲。朕每次听你的昆曲，就觉得如置三月花海之中，身心舒畅。”

    嬿婉心头微微松：“可是臣妾也快不年轻了。宫里颖嫔、忻嫔、晋嫔、庆嫔都比臣妾年轻貌美，皇上怎不去陪陪她们？”

    皇帝醉意深沉，口齿含糊而缓慢：“她们是貌美，但是美貌和美貌是不样的。颖嫔是北方胭脂，忻嫔是南方佳丽，晋嫔是世家闺秀，庆嫔是小家碧玉。而你，令妃你……”他伸手爱惜地抚摸嬿婉月光般皎洁的脸，“你跟如懿年轻的时候真是像。有时候朕看着你，会以为是年轻时的如懿就在朕身边，直未曾离去。”

    嬿婉仿佛是挨了记重重的耳光，这样猝不及防，打得她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她只觉得脸颊上阵阵滚烫，烫得她发痛，几欲流下眼泪来。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那样痛，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抵抗皇帝的话带给她的巨大的羞辱。嬿婉原是知道的，她与如懿长得有些像，但是她从不以为那是她得宠的最大甚至是唯的原因。她懂得自己的好，她懂得的。可是她却未承想，他会这样毫不顾忌，当着自己的面径直说出。

    他，浑然是不在乎的，不在乎真相被戳破那刻她的尴尬，她的屈辱，她的痛侮。

    有夜风轻叩窗棂，她的思绪不可扼制地念及另个男子。曾经真正将她视若掌中瑰宝的、心心念念只看见她的好的那个男子，终究是被她轻易辜负了。

    而眼前这个人，与自己肌肤相亲，要仰望终身的男人，却将她所有的好，都只依附于与另个人相依的皮相之上。

    她看着醉醺醺的皇帝，忍不住心底的冷笑。如懿？他就是那样唤皇后的闺名。他唤颖嫔、忻嫔、庆嫔、晋嫔，还有自己，令妃，都是以封号名位称呼，全然忘记了她们也有名字，那些柔美如带露花瓣般的文字聚成的名字。

    原来她们在他心里，不过如此而已。人与人啊，到底是不样的。

    她轻吁了口气，以此来平复自己激荡如潮的心情。她擎起酒杯，默默地斟了盏，仰头喝下。酒液虽有辛辣的甜蜜，入口的瞬却是清凉。她又斟盏，看着白玉酒盏玲珑如冰，剔透如雪，而那琥珀色的酒液，连得宠的忻嫔和颖嫔也不能见。唯有她，伴随君侧，可以随意入喉。

    她这样想着，胸口便不似方才那般难受。皇帝只醉在酒中，浑然不觉她的异样。嬿婉想，或许在深宫年沉浮，她已经学会了隐忍，除了笑得发酸的唇角，自己也不觉有任何异样。

    皇帝爱怜地望着她：“朕看着你，就像看着如懿当年。可是你的性子，却比如懿柔软了。如懿，如懿，她即便温柔的时候，也是戴着清刚气的。”

    十月二十三的夜，已经有疏疏落落的清寒，殿中的宝珠山茶硕大嫣红的花盘慵慵欲坠，红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每朵花的花瓣都繁复如绢绡堆叠，映得嬿婉的脸庞失了血色般苍白。

    嬿婉眼睁睁看着皇帝骤然离去，拥拥簇簇的行人散去后，唯有风声寂寞呼啸。她想要呼唤些什么，明知无用，只得生生忍住了。有抽空力气样的软弱迅疾裹住了她，她在春婵身边，两滴泪无声地滑落：“皇上是嫌弃本宫了，皇上念的诗词，本宫都不懂。”

    春婵忙劝道：“小主别在意，宫里有几个小主懂得这些汉人的诗词呢？除了皇后，便是死了的舒妃和慧贤皇贵妃。”

    嬿婉默默垂泪：“本宫也想有好点儿的出身，也想有先生教习诗书。可是本宫的阿玛在时无暇顾及这些，他心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等阿玛过世了，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本宫每每见皇上和皇后谈论诗书，心里总是羡慕。为什么本宫的前半辈子，就这么潦潦草草过去了。”

    春婵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牢牢扶住嬿婉如掌上飞燕般轻盈的身姿：“前半辈子过去了不要紧，小主，咱们要紧的是下半辈子。”

    有泪光在嬿婉眼底如星芒闪，很快便消逝不见。嬿婉直了身子，声音瞬间清冷如寒冰般坚硬：“是。咱们只看以后！”她顿顿，“春婵，本宫和皇后的脸像不像？”

    春婵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怯怯道：“只有点点，实在不算很像。”

    嬿婉的笑声在夜风里听来玲玲玎玎，有玉石相击的冷脆：“哪怕脸像，本宫的心也断断不会和她样！”

    嬿婉的话音散落在风中，回应她的唯有远远的几声犬吠。嬿婉的脸上闪过无可掩饰的厌恶，烦憎道：“讨厌的人，养的狗也讨人厌！”

    春婵忙忙劝道：“小主讨厌，除了便是了！反正猫儿狗儿的，病死的也有许。”

    心念旋转如疾电，嬿婉沉闷的心头刹那被照亮，微微笑不言。

    第七章 西风凉

    夜色如轻纱扬起，四散弥漫。倏尔有凉风吹过，不经意扑灭了几盏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