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分镇定，慢慢啜了口茶，道：“皇额娘不必过于担心，孝贤　皇后是儿子的结发妻子，当年蒙古求娶孝贤皇后的嫡女和敬公主，她亦能深明大义啊。”

    “皇帝有此贤妻，真是皇帝的好福气。”她颓然含笑，脸上了几许无能为力的苍老，“哀家无用，这辈子只得两个公主，帮不了皇帝的千秋江山久，如今啊，你的皇后又怀了身孕，皇帝你已经有那么阿哥了，若是得个公主好，来日个个替你和亲远嫁，平定江山，可胜过百万雄兵呢。”

    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搐，有冷冽的怒意划过眼底，旋即含了不动声色的笑意道：“皇额娘说得极是。女子倾城笑，有时胜男子孔武之力。当年孝庄皇太后为力保顺治爷的江山，不惜以身牵制摄政王尔衮。”她将这抹笑意化作深深揖，“自然了，儿子不会那么不孝，舍出自己的亲额娘去，自然会为皇额娘颐养天年，以尽人子孝道。”

    太后怔，跌坐于九凤宝座之内，伸出手颤颤指着皇帝道：“你……你……皇帝，你好！你好！”

    皇帝含笑，恭谨道：“有皇额娘调教年，儿子自然不敢不好。夜深，皇额娘早些睡吧。不日端淑长公主大婚，切礼仪，还得皇额娘主持呢。这样，妹妹才好嫁得风风光光啊！”

    太后看着皇帝萧然离去，怔怔地落下泪来，向着帘后转出的福珈道：“福珈！福珈！这就是哀家当年选出的好儿子！他……他竟是这样任性执妄，听不得旁人半句啊！”

    福珈默然落泪，说不出句安慰的言语，只得紧紧拥住太后，任由她伤心欲绝。

    鎏金青兽烛台上的烛火跳跃几下，被从长窗灌入的凉风忽地扑灭，只袅袅升起缕乳白轻烟，仿似最无奈的声叹息，幽幽化作深宫里抹凄微的苍凉。

    数日后，如懿与海兰结伴而行，后湖上湖新荷嫩绿，风凉似玉，曲水回廊悠悠转转，倒有不胜清凉之意。

    海兰搀扶着如懿缓缓行走，端详着如懿的身形道：“娘娘的身子圆润了些。臣妾瞧着上胎肚子尖尖儿的，这胎却有些圆，怕是个公主吧。”

    如懿见侍女们远远跟着，低声笑道：“生永璂的时候少谨慎，想吃酸的也不敢露出来，只肯说吃辣的。如今倒真是爱吃辣的了，连小厨房都开玩笑，说给本宫炒菜的锅子都变辣了。”

    海兰小心翼翼地抚着如懿的肚子微笑：“是个公主便好。女儿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臣妾便直遗憾，膝下只有个永琪，来日分府出宫，臣妾便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如懿望着湖上碧波盈盈，莲舟荡漾，翠色荷叶接天碧，芙蕖映日别样红，水波荡漾间，折出凌波水华，流光千转。风送荷芰十里香，宫人们采莲的歌声在碧叶红莲间萦绕，依稀唱的是：“荷叶罗裙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风，闻歌始觉有人来……”

    歌声回环轻旋，隔着水上觳波听来，犹有唱三叹，敲晶破玉之妙，她知道，那是玉妍承宠的新主意，十分合皇帝的心意。

    这样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唱起来歌喉如珠，十分动人。如懿有些黯然，谁知道此刻欢欢喜喜唱着歌的少女，来日的命途又是如何呢？

    她抚着自己肚子的手便有些迟缓，郁然叹道：“真是公主又如何？你且看太后亲生的公主尚且如此……”

    海兰瞧了瞧四周，连忙掩住她口：“娘娘不要说不吉利之言。”

    如懿黯然垂眸：“本宫不过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罢了。”

    海兰闻言亦有些伤感，便问：“端淑长公主再嫁之事定下了么？”

    如懿颔首道：“已成定局，皇上已经下旨，封准噶尔台吉达瓦齐为亲王，于九月十二日迎娶端淑固伦长公主，如今礼部和内务府都已经忙起来了。”

    海兰微微颔首：“再忙也是悄悄儿的。大清至今未出过公主再嫁之事，到底也是要脸面的。公主这次大婚可比不上上回风光了。”

    “公主上回远嫁，正逢先帝垂危。起仓促就事，哪里能体面呢。这次嫁的是自己的杀夫仇人。听说皇上已经给了公主密旨，要她切以国事为重，不许有轻生之念。”

    海兰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在外是太后的掣肘，太后在内是公主的顾虑，彼此牵念，最后只能遂了皇上的心意了。”

    如懿明艳饱满的神色逐渐失去华彩：“端淑长公主如此，孝贤皇后亲生的和敬公主亦如此，别的公主还能如何呢？不过是生于帝王家，万般皆无奈罢了。”

    海兰默然哀伤，亦不知如何接话，只掐了脉荷叶默默地掰着，看着自己断月形的指甲印将那荷叶掐得凌乱不堪。

    正沉吟间，只见三宝匆匆赶上来，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娘娘，愉妃娘娘，舒妃那儿……”

    如懿遽然转身，问道：“是不是十阿哥……”

    三宝垂首道：“是。十阿哥不幸，已经过世了。”

    如懿与海兰对视眼，只觉得心中阵阵抽痛，那个孩子，尚未来得及取名的孩子，幼小的，柔软的，又是如此苍白的，意这么去了。她不敢想象意欢会有么伤心，十阿哥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意欢的眼睛已经成了两汪泉水，无止境地淌着眼泪，仿佛那些眼泪永远也流淌不完样。

    如懿情不自禁地便往回走，三宝急得拼命爬到她身前磕头道：“皇后娘娘，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如懿喝道：“起开！”

    海兰忙扶着如懿，手上加紧了力气，扯住如懿道：“娘娘！是不能去！您怀着身孕，快要生产了，丧仪悲伤之地，您是不能踏足的！”

    如懿吃力地撑起腰肢，正色道：“本宫是皇后，切邪妄不至本宫之身，本宫不怕的，本宫的孩子自然不会怕！”

    如懿和海兰赶到春雨舒和之时，宫人们都已经退到了庭院之外，开始用白色的布缦来装点这座失去了幼小生命的宫苑。

    如懿悄然步入寝殿，只见意欢穿着袭棠色暗花缎大镶边纱氅，把青丝以素金镂空扁方高高挽起，疏疏缀以几点青玉珠花，打扮得甚是清爽整齐，并无半点哀伤之色，如懿正自诧异，悄悄走近，却见意欢安静地坐在孩子的摇篮边，双手怀抱胸前，紧紧抱着个洋红缎打籽彩绣襁褓，口中轻轻地哼着：“风吹号，雷打鼓，松树伴着桦树舞，哈哈带着弓和箭，打猎进山谷，哟哟呼，打猎不怕苦，过雪坎，爬冰湖，藏在老虎必经路，拉满弓来猛射箭，哟哟呼，除掉拦路虎……”

    她轻轻地哼唱着，歌声中带了如许温然慈爱之意，抹如懿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如涟漪般在她唇边轻轻漾开，手抚摸着怀中孩子已经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

    如懿望着她，心中似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