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新宠的蕊姬。十几年后，宫中的陈设还是如往常，只是浓墨重彩的金粉黯淡了些许，雕梁画栋的彩绘亦褪了些颜色。缥缈的暮气沉沉缠绕其间，好像住在这宫里的人样，年华老去，红颜残褪，也不过是弹指挥间的事。

    江湖子弟江湖老，深宫红颜深宫凋。其实，是样的。

    晚来的天气有些微凉，殿内因此有种垂死的气息。尽管灯火如常点着，但如懿依旧觉得眼前是片深深幽暗，唯有妆台上几朵行将凋零的暗红色雏菊闪烁着稀薄的红影，像是拼死绽放着最后的艳丽。

    如懿依稀记得，那朵采胜是昔年玫嫔得宠时候皇帝赏赐给她的首饰中的件，她格外喜欢，所以常常佩戴。那意头也好，是年年岁岁花面交相映，是朱颜不辞明镜，两情长悦相惜之意。

    如懿在后头望着她静静梳妆的样子，心下酸，温言道：“皇上并没有废去你的位分，好好儿打扮着吧，真好看。”

    玫嫔从镜中望见是她，便缓缓侧首过来：“皇后娘娘来了。”她并不起身，亦不行礼，只是以眸光相迎，却自有股娴静宜雅，裙带翩然间有着如水般的温柔。

    如懿也不在意礼数，只是伸出手折下小朵雏菊簪在她的鬓边，柔声道：“好好儿的，怎么对庆嫔做了这样的事？在宫里活了十几年，难道活腻了么？”

    玫嫔轻轻点头，洁白如天鹅的脖颈垂成优美的弧度。“每天这样活着，真是活腻了。”她看着如懿，定定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吧？我和庆嫔，还有舒妃，都是太后的人。”

    如懿的惊异亦只是死水微澜：“哦？”

    玫嫔取过蔻丹，细细地涂着自己养的如水葱似的指甲，妩然笑：“是啊，天下女人中最尊贵的老佛爷，皇太后，皇上的额娘，也要在后宫安置自己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如懿的神色倒是平静：“人有所求，必有所为。没什么好笑的。”

    玫嫔嫣然嗤：“也是，哪怕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安置着我们这些人在皇上身边，该窥探的时候窥探，该进言的时候进言，该献媚的时候献媚，太后和长公主才能以保万全无虞啊！”

    如懿奇道：“既然你和庆嫔是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害庆嫔？”

    玫嫔看着自己玫瑰红的指甲，露出几分得意：“太后自己的人给自己人下了毒药，绝了子嗣，伤了身子，好不好玩儿？”她慵懒笑，似朵开得半残的花又露出几瓣红艳凝香，越发有种妖异得近乎诡艳的美，“反正众人都以为在曲院风荷那夜，庆嫔占尽风光，我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做了陪衬，那便随便吧，反正我是看穿了，说我嫉妒便是嫉妒好了，什么都不打紧。”

    如懿轻颦浅蹙，凝视她片刻：“你若真嫉妒庆嫔，就应该下足了草乌毒死她，何必只是加了那么牛膝让她血崩不止，伤了本元，生不了孩子呢？你既是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就该知道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半吊子的手法，除了叫人以为你无能，没有别的。”

    第十八章　玫凋（下）

    “我无能？”玫嫔抹得艳红的唇衬得粉霜厚重的苍白的脸上有种幽诡凄艳的美，她郁郁自叹，幽幽飘忽，“是啊！辈子为人驱使，为人利用，是无能，不过，话说回来，有点儿利用价值的人总比没有好吧。这样想想，我也不算是无能到底。”她微微欠身，“皇后娘娘，请您来不为别的，只为在宫里十几年，临了快死了，想来想去欠了人情的，只有你个。”

    “你要谢本宫替你好好安葬了你的孩子？”如懿凄微笑，“本宫这世都注定了是没有孩子的人，替你的孩子做了旁人忌讳的事，就当了了当年见过他的面之缘。”

    玫嫔的眸中盈起点儿悲艳的晶莹：“我知道。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怪物，可是谢你，愿意为我的孩子做这些事。”

    “他不是怪物，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如懿的声音极柔和，像是抚慰着个无助的孩子。“他很清秀，像你。”

    阵斜风卷过，如懿不觉生了层恻恻的寒意，伸手掩上扑棱的窗。玫嫔痴痴地坐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唯有眼中的泪越蓄越满，终于从长长的睫毛落下滴泪珠，清澈如同朝露，转瞬消失不见。片刻，她极力镇定了情绪：“谢谢你，唯有你会告诉我，他是个好看的孩子。不过，无论旁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孩子。”

    如懿懂得地凝视着她：“你的孩子进不了宗谱玉牒，死了只能无声无息地去乱葬岗。本宫曾经想做这件事，但终究不敢。如今选了风水宝地重新安葬，又好好儿超度了孩子，就当是送你程，让你们母子地下相见，再不用生死相离了。”

    玫嫔长长地舒了口气，那面上细细层泪痕水珠瞬间凝成寒霜蒙蒙，绽出冷雪般的笑意：“是啊！我这个做额娘的，到了地下，终于可以有脸见我的孩子了。他刚走的那些年，我可真是怕啊。怕他在地下孤单单的。都没个兄弟可以和他就伴儿。你猜猜，这个时候，我的孩子是会和孝贤皇后的二阿哥永琏在起呢，还是喜欢和他年纪相近的七阿哥永琮？”

    如懿见她这般冷毒而笃定的笑容，蓦地想起事，心中狠狠搐：“永琮？”她情不自禁地迫近玫嫔，“永琮好好儿地得了痘疫，跟你扯不开干系的，是不是？”

    像是挨了重重记鞭子，玫嫔霍地抬起头：“自然了！孝贤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拿她儿子的条命来赔，命抵命，公平得很！”

    如懿极力压着心口澎湃的潮涌，不动声色地问：“七阿哥是怎么死的？”

    极度的欣慰和满足洋溢在玫嫔的面容上，恰如她吉服上所绣的瑞枝花，不真实的繁复花枝，色泽明如玉，开得恣意而绚丽，是真实的欢喜。她拨弄着胸前垂下的细米珠流苏，缓缓道：“皇后娘娘，不是只有你见过茉心，我也见了，她求不到你，便来求了我。”

    如懿怔：“茉心求过你？”她的眉头因为疑惑而微微蹙起，“你不过是小小嫔位，不易接近孝贤皇后的长春宫，也未必有能力做这些事，茉心怎会来求你？”

    玫嫔语气滞，也不答，只顾着自己道：“我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我都蒙在鼓里呢。那时候，你被指着害了我和怡嫔的孩子，其实我的心里终没有信了十分！但是只有你进了冷宫，皇上才会看见我的可怜。看见我和我的孩子的苦，看见我们母子俩不是妖孽！所以我打了你，我指着你朝皇上哭诉！没办法，我坐南府里出来，好容易走到了那日，我得救我自己！不能再掉回南府里过那种孤苦下贱的日子！”她含了几分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