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皇长子丧中，欢喜不能形于色，可是这么些年的艰难苦辛、辗转流离，终于到了这步。

    海兰早已等在了翊坤宫中，在垂花门下徘徊相候。如懿远远见了她，穿着袭新崭崭的天水蓝袍子，衣衫上是不同深浅的亮银与暗蓝的颜色，捧出大朵大朵栀子花的影彩，是静默而深沉的真心欢悦。如懿不知怎的，见了海兰，整个人从虚茫茫的震动和喜悦里落定了心意。好似方才那路，欢喜而恍惚，竟是稀里糊涂回来的。

    海兰见了如懿，疾步上前，想要笑，却是落了泪，紧紧执着她的手，哽咽道：“姐姐，终于有这日了。”

    如懿亦是慨然，隐然有泪光涌动：“是。只是赔上了永璜条命，才成全了我。”

    海兰闻言止了泪，正了容声道：“只有到了皇后之位，姐姐才稍稍安全些，所以，不管谁赔了进去，都不可惜。”

    夏日天光极长，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开红河金光，曳满长空。晚霞渐渐变为绛紫与暗蓝交织的宝带，晚霞背后是烧灼了的深红云影，将天际都燃得空透了般，影影绰绰烙在殿前“光明盛昌”的屏门上，蔓延倒影在青石砖地上，似水墨画上泼斜的花枝。暮色中的二人披着金黄而模糊的光辉，偶尔有乍暖还寒的风拂掠起袍子飞扬的边角，人也成了茫茫暑气中花叶缭乱的微渺的枝。

    如懿的手心有黏腻的微凉汗珠，她悄然紧握海兰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是，我们所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所做的事都是不可避免之事。哪怕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但永璜已死，我固然伤心，却也知道件秘事。原来除了你，金玉妍也对永璜说过哲悯皇贵妃被孝贤皇后所害。”

    海兰严重有迷惑的旋影波转，她惊诧道：“金玉妍？”

    如懿含着凛冽的警醒：“金玉妍所言，比你细致许，连哲悯皇贵妃如何被害死的细枝末节都无不知，且告诉永璜哲悯皇贵妃是吃了哪些相克的食物而死。”她的声音失却这个季节应有的余温，“皇上曾经与我说过，孝贤皇后至死也不认害死哲悯皇贵妃……我从前从不相信，如今看来，却真有几分可信了……”

    海兰深吸口气，蹙起了眉头，但随即又以贯平和无害的微笑抚平了那丝凌厉的警惕：“若孝贤皇后所言是真，那么唯能把如何害死哲悯皇贵妃的始末知道得清二楚的，才是真正下手害死哲悯皇贵妃之人。”她屏息凝神，呼吸渐渐有了明显的起伏，“姐姐记得么？孝贤皇后生前对饮食性寒性热之事几乎无所知，连自己的饮食都不甚注意，还是金玉妍偶尔提醒。虽然阿箬和双喜都说过，是慧贤皇贵妃和孝贤皇后在咱们冷宫的饮食里加了许寒湿之物，可是背后主使，或许另有其人。且还有许事，孝贤皇后也是至死不认的。”

    如懿眯起眼眸，有种细碎的光刺在她的眸底幽沉地晃：“如今看来，这个人倒像是金玉妍呢。只是海兰，她出身李朝，看似不如慧贤皇贵妃和孝贤皇后出身高门华第、身份尊贵，但皇上为了顾着主属两邦之谊，不到绝处，绝不会轻易动她。”

    海兰侧了侧首，牵动云鬓上珠影翠微，闪着掠青曳碧的冷光。她拍拍如懿的手，屏声静气道：“从前不知敌人身在何处，才受了无数暗算。如今知道是谁了，又已经剪除了她的羽翼，只须看得死死的，还怕她能翻出天去么？不怕！天长日久，闲来无事，这些账便笔笔慢慢算吧。”

    如懿的声线里有沉沉的决断与冷冽：“是，是要慢慢算，我们在这宫里年，唯学会的，不就是将对方最引以为傲、赖以为生的东西慢慢锉磨殆尽么？下半生还长着呢，咱们还在块儿，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同份心力。”

    她们彼此相握的手指紧紧收拢，关节因为过于郑重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哪怕有辉煌的荣耀即将披拂于身，她们依然是昔年彼此依靠的姐妹，相伴同行，从未有异。

    之后再有嫔妃来贺，如懿概都谦逊推却了。皇帝在立后的旨意之后，也于同日下旨，在八月初四，也就是立后之后的两天，复金玉妍贵妃之位。这样的安慰，既是因为玉妍的丧子之痛，也是因为立后大典有万国来朝，不能不顾着李朝的颜面。

    第八章  凤位

    立后的典礼切皆有成例，由礼部和内务府全权主持。繁文缛节自然无须如懿过问，她忽然松了口气，仿佛回到了出嫁的时候，由旁人安排，她便只需安安心心等着披上嫁衣便是。如今也是，只像个木偶似的，等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着凤冠制成送到眼前来。皇帝自然是用心的，切虽然有孝贤皇后的册封礼可援作旧例，皇帝还是吩咐了样样精心制作。绫罗绸缎细细裁剪，凤冠霞帔密密铸成，看得了，切也都成了璀璨星河中随手拘，不值提。

    惢心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拖着条受伤的腿在宫中帮忙。这个时候，如懿便察觉了新来的宫女的好处。那个宫女，便是容珮。

    容珮生着容长脸儿，细细的眉眼扫过去，冷冷淡淡的没有表情，身素色斜襟宫女装裹着她瘦削笔直的腰身，紧绷绷地利索。容珮出身下五旗，因在底下时受尽了白眼，如今被人捧着也不为所动，谁也不亲近。她的性子极为利落果敢，做起事来亦十分精明，有着泼辣大胆的面，亦懂得适时沉默。对着内务府帮做事油惯了的太监，她心细如发，不卑不亢，将封后的种种细碎事宜料理得妥妥当当。但凡有浑水摸鱼不当心的，她提醒次便罢，若有第二次，巴掌便招呼上去，半点也不容情。

    海兰见了几回，不觉笑道：“这丫头性子厉害，点儿也不把自己当新来的。”

    如懿亦笑：“容珮是个能主事的厉害角色，她放得开手。我也能省心些。”

    然而海兰亦担心：“容珮突然进来翊坤宫，底细可清楚么？”

    如懿颔首：“三宝都细细查摸过她的底细了，孤苦孩子，无根无依，倒也清净。”

    这样伺候了些日子，连惢心亦赞：“有容珮伺候娘娘，奴婢也能安心出去了。”

    自此，如懿便把容珮视作了心腹臂膀，格外看重。而容珮因着如懿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如懿，旁的人个不听，也个不认。

    然而，对于这次的立后，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从永璜死后，绿筠是对亲子永璋的前程心有戚戚，不仅日日奉佛念经，渐渐也吃起斋来。若无大事，也不大出门了。可哪怕温厚避世如绿筠，私下无人偶然相见时，亦黯然神伤道：“皇贵妃，你显然出身贵族，但细论起来，你家世破落，又不为太后中意，并不比汉军旗出身的我好少。若论美貌，你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