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惊动凌云彻痴念的，是那声突然的响动。

    他分明看见，皇后以极其古怪且不自然的姿态落入水中。

    有那么瞬，几乎是本能般，他冲上前步，想要将落水之人救上来。

    可毕竟久在宫中，他很快发觉了奇怪之处，尽管皇后的青雀舫与嫔妃所居之船的距离并不近，但皇后的侍女们，都并未随在身侧。

    他警觉地止住脚步，不肯再向前。心中惊动的刻，忽而念及如懿在冷宫的无限苦楚，与眼前落水的女子，无不隐隐相关。

    如懿，她是在自己那样困窘时唯伸出手的人，他不能不去揣想她的敌意。但若真似如懿所期待的那样，自己的前程来路有所指望，那么此刻，是平生再难得的时机。

    已然不能停驻，向前或退后，都是举步维艰。

    河中水花翻腾，隐约是女子的明黄服色，如同月光碎裂的倒影，起伏于河水中央，惊起粼粼波泽，他从未这般为难过，颗心像是成了撮烟叶子，被汗湿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揉搓着。须臾，他的面色渐渐淡然，逐渐成了种彻骨的冷漠，如同眼前冰冷的河水的泛波。他静静注目，直到看着河中的水花泛起的波澜越来越小。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搐，再无半分犹豫，跃身跳入水中。

    皇后被救上来时，几乎只剩下口气。合宫慌乱，随行的太医被急急召往青雀舫诊治，连太后和皇帝亦被惊动，急急赶往守在皇后阁中。

    皇帝焦急地踱来踱去，懊恼道：  “朕本与娴贵妃在赏画，因觉得风声略显嘈杂，才传了乐班弹奏，谁知丝竹盈耳，竟未听见皇后落水之声。”

    太后轻叹声：“皇后也真是不当心了。”说罢，便又数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念念有词。素心和莲心都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看着二人的模样便生气，喝道：“李玉，给朕狠狠掌这两个贱婢的嘴。”

    李玉答应声，撩起袖子便开始下手。

    皇帝听着皮肉相击的声音噼啪作响，犹不解气，叱道：“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婢，竟然不时时跟着，才致使皇后落水，杀了也不为过！”

    嫔妃们守在下首，眼看二人挨打，是不敢作声。屋子莺莺翠翠沉默不语，气氛愈加显得沉闷不已。绿筠听见说皇后是落水，又恰好是在她们闲聊的时候，心下便有些慌，生怕皇帝是知道自己与海兰、蕊姬在起而没发觉皇后失足落水，便想自己开口分辩几句。海兰在旁侧看她嘴唇动，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望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无意地摇了摇头。绿筠犹自不安，但见蕊姬只是百无聊赖地拧着绢子玩儿，便也勉强安定下心神。

    太后听了会儿，终于耐不住道：  “停手吧。说到底也是皇后让她们去取东西才没跟着的。平日这两个丫头都还算尽心，还要留着伺候皇后的。”

    太后这句话半有安慰皇帝说皇后身体无事的意思。皇帝忍耐着道：“罢了。”

    如懿立在绿筠身边，船在水上漂浮，总觉得足下不安稳似的晃动。太后缓声道：“该罚的也罚了，听说救皇后上来的是皇帝身边个低等的御前侍卫，是么？”

    如懿低眉颔首道：  “是。当时凌侍卫发现皇后娘娘落水，便下水施救。”

    太后点点头，李玉忙道：  “那侍卫是皇上御前最末等的蓝翎侍卫，叫凌云彻，汉军旗正红旗包衣出身。此刻刚换了衣裳，在外头候着回话呢。”

    太后颔首不语，只看着皇帝。皇帝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随口道：“既然是蓝翎侍卫，那就传朕的旨意，救护皇后有功，赏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不必叫他进来谢恩了。”

    如懿淡淡含笑，余光所及之处，见在最末的嬿婉神色稍不自在，便转过首只看着李玉传旨去了。

    齐鲁从皇后殿内出来后，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皇后娘娘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皇后娘娘的神志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报还报’的话，只怕……只怕……”

    绿筠听得齐鲁的话，不自觉地往里缩了又缩，恨不得融在人群早才好。

    皇帝心中猛地沉，已然知道不好，时恼道：  “只怕什么？”

    太后瞥了眼战战兢兢的齐鲁，长叹口气：  “哀家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你便直说罢了。”

    齐鲁道：“皇后娘娘气虚体弱，是油尽灯枯之兆，只怕是在弥留之际了。”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道，  “但……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上天庇佑……”

    齐鲁话未说完，和敬公主已经忍耐不住，呜咽着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皇额娘正值盛年，怎么会油尽灯枯？分明是你们医术不够，才胡言乱语！”

    太后看了眼福珈，福珈忙上去扶住了和敬公主，小声地劝慰着什么。太后见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中，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替皇帝取过茶盏，温和道：  “皇后病得凶险，太医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也唯有齐鲁这样何候年的人才敢直说。不管皇后境况如何，皇帝，得赶紧通知内务府的人在京中将喜木准备着，哪怕冲冲也是好的。”

    皇帝吃力地闭上眼睛，发白的面孔如被霜雪蒙被。殿阁中静极了，只听到河水蜿蜒潺涴之声，恍若流淌的生命，静静消逝。良久，皇帝才能出声：“切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微微颔首，吩咐道：“齐鲁，好好儿在这儿领人伺候着，有什么动静，赶紧来回禀哀家。”她放柔了声音，“皇帝，你陪陪皇后吧。”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嫔妃们出去。嬿婉有些依依不舍，还想跟皇帝说些什么，但见太后目光严厉森寒，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随着众人退出去了。

    嬿婉本就落在人后，徐徐步出船舱，但见凌云彻已守在船头，似是戍卫皇帝。她目不斜视，淡淡道：“恭喜，这么年，终于迸益了。”

    凌云彻并不看她，不卑不亢道：“谢令贵人。”

    嬿婉望着浑浊的河水，仿佛他不存在似的，自言自语道：“拼了性命去救皇后才得点小小晋升，值得么？”

    凌云彻的神色淡得不见丝毫喜怒：“贵人用血肉之躯去换取的，微巨也是样。既然贵人觉得值得，微臣自然也不会为难。”

    嬿婉听出他语中讥诮，不觉莞尔：  “原来，你还是在乎的。”说罢，她只报以丝了然的冷艳笑意，径自离开。

    云彻本也不欲留，方才如懿扶了惢心的手出来，目似无意地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