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拿着拨浪鼓哄了永琪玩，漫不经心道：“如今皇上只宠着魏常在，眼见着年前必定是要封贵人了。咱们得闲不用伴驾，见见茉心便又怎么了。”

    如懿沉默片刻，将永琪抱到乳母怀中，随着惢心起身向外去。见到茉心的时候，是在古董房边间昏暗的小庑房里，想是她平日当值时所住。茉心副妇人装束，簪着白绒团花，枯哑的头发用支素银平簪紧紧压住。她眼睛通红，人也木木的，像是没有活气似的，哪还有半分像从前宠婢模样。

    如懿和海兰见茉心这副打扮，知道她是家中出了丧事，便道：“家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为难的地方？”

    茉心离她们俩远远的，缩在墙角隅，戚然叹道：“奴婢的丈夫殁了，奴婢今日是过来替他收拾遗物的。”

    如懿叹口气：“惢心，备下五十两银子给茉心，就当给她丈夫操办后事。”

    惢心答应声：“那奴婢回宫去取。”

    茉心惨然笑：“娴贵妃娘娘，难为你还肯给些赏赐，倒不计较奴婢曾是伺候慧贤皇贵妃的人。”

    窗外寒气犹冽，庑房里并不如嫔妃所居的宫室般和暖春洋。如懿远远立在茉心身前，静静听着，心中忽然有阵短暂的心安。与晞月十数年的争宠怄气，是落在宫墙缝里的尘灰，抠不出，抹不去，只能任它停留成时光柔和的折痕。当这些曾经轻狂的片段从如懿的回忆中慢慢剥离而出时，她不胜欷歔，然而那欷歔也是属于胜利者的活着的绮想。毕竟如今活着的人，是她自己。所以，她凝望茉心的目光疏远而冷淡，却不失缕悲悯之色：“所谓计较，是对活着的人而言。斯人已逝，前尘往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你只是慧贤皇贵妃的侍婢而已，何必再与你有所纠葛？”

    “那么奴婢来找娴贵妃，果然没有错。”茉心俯身拜，“从前奴婢有不敬，这拜算是还了。”她微微笑，叩首道：“只是娴贵妃既然赏赐，五十两银子怎么够？两个人的丧事，要给也是百两了。”

    如懿的眉心细细地拧起，打量着茉心道：“这话怎么说？”

    茉心的脸是萎黄的花瓣的颜色，有慢慢颓败的迹象。她惨笑道：“奴婢的丈夫死于痘疫，奴婢服侍了他这些天，恐怕也逃不了了。昨日早上起来，已有呕吐、头疼的症状，今天手臂上发现了两颗红疹子。所以，两位娘娘，奴婢离你们那么远。”

    如懿听得“痘疫”二字，心下阵紧缩，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步。海兰紧紧依在她身畔，勉强镇静道：“你都得了痘疫，还要见本宫和娴贵妃，是要让我们染上痘疫，好让你替慧贤皇贵妃报仇么？”

    茉心眼中闪过丝雪亮的恨意，摇头道：“奴婢知道，慧贤皇贵妃死不瞑目，最恨的人是谁。慧贤皇贵妃临死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死死盯着奴婢，奴婢知道，她是要奴婢不要放过那个佛口蛇心得人！”

    如懿凝视她片刻，摇头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

    茉心呵呵笑着，干枯的唇微微张阖：“就是因为奴婢到了这个地步了，才终于有了办法。”她笑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慧贤皇贵妃死前，奴婢就被指了个侍卫嫁了，为的就是还能留在宫里好寻个机会。可奴婢身份低微，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她连嫡子都生下来，这生真是顺心遂意啊！可奴婢直得得慧贤皇贵妃死前有恨，奴婢答应过皇贵妃，定会替她报仇雪恨。”

    海兰不以为意地摇头，静静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玉髓琢花连理镯，如玉髓莹红通透如石榴籽般，衬出她双柔荑如凝脂皓玉：“长春宫禁卫森严，你进不去的。”她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茉心，“你要本宫帮你？”

    茉心点头道：“奴婢既然得了痘疫，法子反而了。奴婢知道，娘娘和慧贤皇贵妃样恨她。”

    海兰盈然笑：“你倒真是明白本宫的心思。”

    如懿略想了想，背过身去，只留下华服高鬓的身影：“这件事，本宫不做。”海兰忙跟过去，语不传六耳，“姐姐，你忘了她是怎么害你的么？姐姐到如今都没有子息，就是她手造成的。姐姐若怕脏了手，我来做便是。”

    如懿的心忽然颤，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鞭，伤口裂开的疼痛上又洒满了雪白的新盐。她握住海兰的手：“我做和你做有什么区别，咱们都别脏了这个手。”

    海兰急切道：“姐姐是从冷宫里捞回条命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

    如懿定定颔首：“不是妇人之仁。你和我都知道，她的这个儿子天生孱弱，活得艰难。再者，说句不怕报应的话，从前没有永琪，下什么手做什么事都没有后顾之忧。但如今……”她摇头，“不是为了别人，只为永琪。我从前不懂，只为恨着个人，便什么事都肯做。如今我和你都算是人母，这件事，不必做了。”

    海兰犹不死心：“姐姐……”

    如懿摆摆手，转身向茉心，决然道：“抱歉，本宫与愉妃都帮不了你。”她见茉心遽然变色，越加宁和道：“本宫知道自己无用，所以有心无力。”

    如懿说罢，旋身便挽着海兰的手出来。她殷殷道：“咱们走吧。回去好好儿拿药水洗洗，免得染上痘疫。”

    海兰犹不死心，低低道：“姐姐，咱们真的不做？”

    如懿沉声道：“若在从前，我绝无二话。戳她的软肋，我心里痛快。可如今……”

    海兰的声音有些尖锐：“不只是为了永琪，姐姐也担心地位和尊荣受损，也怕皇上知道吧？从前咱们输得彻底，什么都不怕，如今得到愈，瞻前顾后也了。”海兰微微黯然，“姐姐，我真怕有日，我们的顾虑太，便只会束手无能了。”

    第十五章 甜白

    二人静静地着，风声被两旁耸立的深墙挤得虎虎乱窜，发出呜呜咽咽的鸣声。如懿恻然转首，但见嬿婉携了侍女澜翠缓缓走来，大约是从养心殿出来。

    嬿婉见了她们，忙福了福身，剪水双瞳清凌凌的，泛出由衷的欢喜殷切之情：“娴贵妃娘娘万福，愉妃娘娘万福。”

    海兰见有人来，便欠身道：“姐姐，快到年下了，宫里事，我先回去了。”

    如懿端正容色，微微颔首。嬿婉走到如懿身前，楚楚的脸庞越加蕴满了自谦的神色：“大冷天的，娴贵妃娘娘怎么立在这儿，仔细着了风寒。”

    如懿的客气中带着疏离：“有劳魏常在挂心，本宫正要回去。”说罢，她便径自要离开。嬿婉侧了侧身，却并无让她过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