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作者:千绮夏

    慕琴笙比作璀璨耀眼、有棱有角的昂贵钻石，而那个人则是蕴藏着暗哑流光的质朴古玉。

    少佐自然是剧院的显赫贵客，大班人马刚下了军用的黑色汽车，剧院的经理便陪着笑脸、卑躬屈漆的迎了上来，诚惶诚恐的客套之后甚至还贴心的询问何副官需不需要清场。

    何副官狐假虎威之余，还是操着口与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地道日语将剧院经理的好意传达给了少佐。

    少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只是大手挥，仁慈的表示不需要那么兴师动众，只要安排个包间就好。

    剧院经理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怠慢的亲自领了我们行人自奔二楼包间中最豪华、同时也是看戏的最佳位置。

    受了经理指点的伙计手脚伶俐的递上洒金红底的曲目名单，端上了瓜子果盘香茶等系列标准配备，就差没找两个漂亮小姑娘来给宫本少佐捶腿揉肩了。

    何副官哂笑声，在坐着的少佐身旁也没个正行，说：“这剧院经理倒是个识时务的。”

    鹿野没有说话，轻轻地掀起青花瓷的杯盖，吹了吹漂浮着细针似的茶叶的茶水。

    下方戏台子上片“咚咚锵锵”的声音，只见个英姿飒爽的武旦在那里慷锵有力的唱道：“小儿女探军情尚无音信，画堂内独自个暗地沉吟。怕只怕众奸臣又来寻衅，损折我杨家将累代英……”

    少佐显然对这类激奋昂扬的戏曲提不起兴趣，当然他也根本听不懂那穆桂英挂帅的女子豪情，不会儿就没了兴致，偏过头用日语问起同样对看戏看不出门道的何副官来。

    想必是照例询问了番曲目顺序，不然何副官也不会拿起桌上的帖子翻来覆去的看，我远远扫了眼，看见下出戏旁边用正楷写着慕琴笙的名姓，估摸着少佐短期内是不会离开的了。

    也正在此时，鹿野却忽然放下手中的杯盏，施施然起身朝门边走去，直被何副官缠着说个不停的少佐不由问了句我听不懂的日语，鹿野淡然的回了句，何副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直到后来我回忆起这句简单却有些绕口的日语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方便下”的意思。

    何副官见我也要拔腿离开，放下手中剥了半的橘子，毫不客气的取笑道：“难不成鹿野上个茅厕你也要跟着？黏这么紧，当心他恼了怪罪于你。”

    少佐听见他跟我说话，只是看了我眼，随口跟何副官说了句什么。

    何副官点了点头，嬉笑不已，用保养得宜的手指拿了片黄澄澄的橘瓣作势递往少佐的唇边，丝毫不知何为羞耻，不管还有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在旁。

    我咳嗽声，不管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还是推开门去寻鹿野。

    背着枪守在包间外的日本卫兵丝不苟的在门边楼道里，但凡有人经过便会凶神恶煞的瞪上眼，见我从里面出来，却只是扫了我眼，甚至有面熟的还朝我露出了个谈不上友好的笑容。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拾阶而下，却迎面撞上了个浑身都是外国香水浓烈味道的人影。

    能往这二楼的包间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有钱人。

    被我这撞，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起来，然而当他抬头看清我的脸之后，就像是卡带的留声机样，瞬间安静下来。

    顾君璧脸色难看的望了我眼，似乎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冷哼声终于擦肩而过。

    然而跟在他身后嬉皮笑脸的许庭深却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姐夫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甚至还亲热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发达了呀，清友。”

    我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在上次他带给顾蕴玉那些不堪入目的香艳画报过后。

    想到顾蕴玉，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异常失落。

    许庭深是个没皮没脸的主儿，见我没有搭理他，竟然愈发活跃起来，自说自话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脱离顾家，转投向日本人的怀抱。哎呀，你可别瞪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从来没有那些激进分子的排外思想……”

    我不想跟他扯，刚准备寻个托词结束这场了无意义的对话之时，却因为他接下来的番话而停下了脚步。

    “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想必蕴玉躺在医院里也能安心休养了。”

    我下子拽住了他的衣领，疾声厉色道：“顾蕴玉怎么了？他怎么会进医院？你还知道什么？”

    许庭深被我吓了跳，面色如土的讪笑道：“你先松开我，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么不妥，松开了手，扯住他就往较为僻静人少的楼梯转角走。

    “你快告诉我，顾蕴玉怎么了？”

    许庭深不明所以，却还是娓娓道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就在我被鹿野救走的那天夜里，被锁在卧室里绝食抗议的顾蕴玉竟然想趁着夜色跳窗而逃，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失足跌下……

    “……唉，不是我说的话，他们顾家的家教未免也太严苛了，在我们许家，就算是我睡了我爹的姨太太，也不至于把我关在房里哪里都去不了吧？”许庭深似乎颇为同情以及理解顾蕴玉的遭遇，恨不得痛斥在他口中狠心又迂腐的顾家家长番。

    我默默无语的看了他眼，睡了父亲的姨太太这种事也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好么。

    但是顾蕴玉的事情却令我心急如焚，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就敢赤手空拳的从二楼翻窗而逃？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医院里有没有人尽心尽力的照料他？他那么爱面子又讲究，定然是适应不了医院那种地方简陋的病房的。

    我好想见他，现在就想见到他！

    也许我应该现在就去跟鹿野请假，虽然他看起来挺不近人情，但实际却并非如此，他要是知道我名义上的“前主人”顾蕴玉住院了，应该会允我前去探望番的吧……

    这样想着，我是抛开还在念叨不停的许庭深，直奔向剧院楼的茅厕，却意外的没有寻见鹿野的身影。

    有伶俐的伙计看见我副风风火火寻人的模样，讨好的凑上来：“客人是不是在找人？”

    我仓促的点了点头：“你可有看见方才包间里出来的那位很高很瘦的……”

    话未说完，伙计便拍脑袋：“知道知道，是不是身段也特好的那位穿着深色袍子的先生？”

    听他这形容便知道应该说的是鹿野无误，我再次点了点头。

    伙计憨厚笑，指了指隐入帘后的幽暗处，说：“老早就看见他从楼上下来便径直去了后台，现在应该还在后台吧，也没看见有人出来。”

    第39章 后台

    有别于戏台上的锣鼓喧鸣，光线昏暗、堆满道具戏服等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