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幽谈 作者:微笑的缨子

    合用的共枕太高了，垫的脖颈疼。入眼处是精致的房室，雪白的粉墙，金漆的桌椅，帘钩勾起的锦帐上花团锦簇，看着也直晃眼，不远处安放的只黑漆琴桌倒是压了压这浮艳的靡丽。小倌见楚幼安醒来，诚惶诚恐地拿来引枕供他靠胳膊，低声试探着叫了声：“楚少爷……”

    “渴……”楚少边抬臂挡住刺眼的阳光，边蹙着眉头伸出手向床边摸索着，小倌恭恭敬敬捧过茶来，他坐起身来抿了口随即睁开眼：杯里泡着的是他常喝的龙井茶。“这茶哪来的？”小倌连忙解释道：“是、是昨夜里景公子留下的，嘱咐小的在您醒来的时候泡着喝……”楚幼安撑着脑袋揉了揉额角，头痛的劲儿还没过去，钻得生疼：“他人呢？”

    “回少爷，昨儿晚上谢少爷让景公子回去了。”

    好你个谢少牧，你在朝廷里爱管闲事就罢了，现在都敢管到我楚幼安的家事儿上了。他侧脸看了看端着托盘的小倌，孩子长着张清秀的枣核小脸，看着年龄尚小，实在和这浮华艳丽的调子格格不入，颤抖的光影显示出他的畏怯。

    小小年纪就被来做这行，真是可怜。

    “昨晚伺候的不错，待会儿叫人送些赏钱给你。” 蕴藉潇洒的楚少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宽慰着他，款款的柔情瞬间扩展开来，成了细腻的安抚，至漾到小少年的心里去。

    每每这种事都有谢少牧掺和进来，想到他，楚幼安的脑子里就嗡嗡直响，深深声叹息：“真是混蛋啊……” 给本少爷安排了个刚破雏的。虽然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可还是不禁感慨地深：“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饥不择食……”

    说归说，楚幼安在脑子里兜转了圈儿之后再次感慨：孩子到底是年龄小，太瘦了，抱了晚硌得慌。

    “楚少爷……青岚惶恐，愧不敢、不敢……”小倌“扑通”声跪在楚少脚旁，连声音都在颤抖，话说到半再也说不下去。

    “怎么？嫌少？想要什么尽管说，有什么是本少爷给不了？”楚幼安随即拉起跪伏在地上的孩子温慰着，小倌吓得慌忙缩回手，水灵灵的眼睛里快被逼出了眼泪：“楚少爷昨晚没有、没有碰青岚……”

    闻言，楚幼安总算是松了口气，整个人跟着松懈下来，笑得愈发灿烂：“不打紧，不打紧，你伺候的确实不错。本少爷知道做你们这行的规矩，放心，赏钱照给不误。”走出小倌的屋子前，楚幼安转身眉眼含着笑对小倌说：“呶，这个暖袖赏你，料子是波斯来的货，戴着暖和。”

    景恒驾着马车而来。楚幼安被寒冷所驱，边转身边用手按住纷飞的头发，景恒便立刻为他披上了胭脂红的斗篷，直垂到脚面的下摆翻卷起来。楚少向来有心卖富，衣服是脱通换通，喜欢讨俏的红色，但穿在身上也确实好看，他的皮肤白净，用品红、海棠红衬再适合不过了。楚幼安出来时故意将绒毛暖袖落下，纤细白皙的手指已经冻得有些红肿，指甲盖上泛着淡淡的紫色。还不等楚幼安解释，景恒早已将他的双手护在掌心里轻车熟路地来回搓揉，也根本用不着楚幼安辩白，他早就心知肚明：“少爷，您不能这样总是依赖我。”

    “你昨晚去哪了？”楚幼安望着他。

    “少爷应该收收心，不能再这样了。”

    “所以呢？”

    景恒自知辩不过少爷，将话语转：“近日老爷和夫人要去紫竺山进香，大少爷和二少爷陪着起去，前后可能需要几日的光景。”

    “随他们去。”

    “老爷吩咐我，等他们回来之后让我去他那里。”

    “你想去吗？”楚幼安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面前的人忽然踌躇着沉默不发语，只是低头静默地反复摩擦着少爷那双合拢的手，为他取暖。

    “看来你我二人这么年的主仆情分也不过如此，景恒啊，我这个少爷在你心里到底在什么位置？哈哈哈……好啊，既然景恒不愿意再服侍本少爷，本少爷就成全你。”楚幼安扬起嘴角，还以个轻狂的笑。

    “少爷家有恩于我，照顾少爷家是景恒的职责所在。”

    “我楚幼安不要你对楚家报恩……你想报恩？可以啊，去找你心念着的老爷去啊！本少爷才不稀罕！”

    “我什么时候不情愿照顾少爷了？”景恒怒之下忽然将楚幼安推到墙上，蹙着眉略带怒气地反驳，手臂撑住墙面将他束缚着，冷静刚毅的脸上片阴霾。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鼻尖似乎已经相碰，逼仄的空间使他时慌神别开脸，用力把将景恒推开。在红绡霓裳里贯风雅随性的楚少竟然紧张到落荒而逃，几近趔趄地转身逃开。

    迎面而来的朔风割得皮肤生疼，清晰的痛楚与二十年前的那场冬雪所带来的感觉如出辙。那年的腊月二十九，是个惨淡的隆冬，幼小的孩童伏在奄奄息病重的母亲身边，老天爷迟降的瑞雪在那日终于纷纷扬扬而落。漫天的飞雪落在孩子的肩头，孩子环住母亲的脖颈不愿松手，无助的眼泪和落在面上的雪片混成体，分不清楚。马车自远处驶来，车上的人掀开帷幔看了眼挡住的去路，随后嘱咐了句。当日救助他们的，正是楚老爷。妇人亏救助及时，幸存了下来，在楚家做了名浣衣妇，而他的孩子则听从老爷之命，进入楚家后不久，便与楚家小少爷楚幼安为伴，日子过得飞快，十年八年好像都是指缝间的事。

    天色将暮，显赫的车马停在烟火稠密之中。烟花十里销魂地，灯火千家不夜城。是夜，楚少登上画舫，酗酒高歌，喝个酩酊大醉。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五陵年少争缠头，曲红绡不知数。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娇滴滴的面容，脆生生的喉咙，只是这唱词略显凄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能把人的心尖尖儿都唱得酸楚了，不知不觉地竟也跟着落下泪来。

    “楚少啊楚少，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是楚少自己乱了心神吧。”谢少牧举着酒杯朝着他敬了敬。

    “本少爷有的是钱，如今这世道，有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呢？”答非所问，楚幼安擎着酒盅喝着闷酒，俨然有了几分醉意。

    “哎，楚少此言差矣，这金钱买不来的东西，你楚少只是暂时还没碰上而已。”谢少牧的目光在楚少手中富贵气儿十足的金镶白玉酒杯上略停片刻，接了他的话。

    “景恒也这样说过。”他慢悠悠地将杯里的佳酿轻晃，旋转成个小小的涡儿。不知不觉间，楚幼安杯接杯地喝着，酒在肚里，事在心中，中间总好像是隔着层，无论喝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