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 作者:Hagio

    察觉出他的紧张感，想像大人般安慰性轻拍他的肩，可又够不到，只好拍拍尼尔的手肘。

    少年跟随老学者进入那幢楼房，登上旋梯。从些敞开的房间中，尼尔看到整具骷髅标本，或是浸泡于玻璃瓶中的器官，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又走过座悬于两楼之间的骑廊。从楼与楼之间的空隙，尼尔依稀望见塔楼深处有座青铜巨像，似乎是龙。这景象闪而过，尼尔也就不再关心。

    终于，他们来到那扇门前。

    “你会儿……尽量别表现得太激烈，尽量和你祖父好好说话。他这人心肠很好，但倔强起来任谁都没办法。可以吗？”卢西奥叹了口气，两手按着尼尔的肩。

    尼尔答应了，不由地又捏了捏拳头。

    夏亚问：“老师那么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肯定是高兴才对啊？”

    卢西奥只是微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后脑勺，也没过解释。他看了尼尔眼，少年点头示意，走向那紧闭的房门。

    沉重的橡木门上刻着游隼，尼尔摩挲着这浮雕，他对此太熟悉了。自己曾经的匕首上，佩列阿斯先生的刮纸小刀上，都是这个图案——敛翅的游隼。或许这就是伯恩哈德家的纹章？

    尼尔抬手，迟疑了几次。

    “请进。”还不等尼尔敲门，屋里人就先说道。

    尼尔轻轻地推开门，高大的落地窗，窗外的海洋蓝得刺眼。个老人坐在玻璃前，背对着少年，影子深深地嵌入他身后的书堆与众石膏像。椅子旁边斜放着根手杖。老人将个小型地球仪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般地转着。

    尼尔向前走几步，他看到那手杖上雕刻的正是游隼。

    令人倍感煎熬的寂静仍在延续，只有黄铜地球仪转动的声响。尼尔不知如何开口，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亲人，也未曾考虑过血缘究竟是怎样的概念。

    逃避性地，少年打量着桌上的物什：雕刻刀，还有未完成的石膏像。

    “这是您的作品吗？”尼尔小心地捧起尊石膏胸像：戴面纱的妇人，看上去她是不忍直视痛苦而紧闭双眼。

    “实验品而已，”老人按住地球仪，“最终要做青铜像。”

    尼尔放下塑像，他注意到雕像旁边压着张素描，正是那戴面纱的妇人。

    “艺术与真理相通。”学者说道。

    说罢，老人拿起游隼手杖，缓缓起身。

    “您不必费神，请坐着就……”还未说完，尼尔就把余下的话语咽了下去。因为他没想到，逆光面向他的老人看起来是那么高大，像挺立的梧桐。

    如果事先不知道，尼尔可能会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位老当益壮的骑士，短而齐平的白发在日光下显得非常硬气。

    “您好，伯恩哈德先生。”老学者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少年，如同位国王正俯视自己广阔的疆域。

    尼尔僵硬地颔首：“您好，伯恩哈德先生。”

    他们知道彼此的名字，却没有那样称呼对方。

    老学者普洛斯走到尼尔面前。他并不拄杖，看起来也根本不需要。两人身高相仿，但尼尔觉得自己仍是在仰视这位老人。

    界海般的蓝眼睛彼此端详。

    “听您的口音，是来自北方。不过这衣服……”普洛斯上下打量尼尔的鹿皮袄，“看起来是狄恩里安人的服饰。”

    “嗯……因为很事，我救了个狄恩里安人的孩子，原本的衣服被烧坏了，他们就送了我这样的衣服。”尼尔莫名地有些难堪。

    普洛斯扬起下巴，转身望向窗外：“我见过您次，那时您还是个婴儿。”

    尼尔说不出话来。

    “你长得……很像你的祖母，”普洛斯看向尼尔之前拿起的那座石膏像，“那个人也是，和弗丽嘉简直模样，金发。只是弗丽嘉的眼睛是灰色的。”

    祖孙二人望着对方，相似的眼睛中闪耀着相似的光，湿润的蓝。尼尔几次都差点说出“祖父”，老学者亦是如此。不过普洛斯忍住了，他以食指轻敲着手杖上游隼的喙。

    “那个人出事后，我写信给你母亲，问她打算怎么办。你母亲说希望在里茨抚养你长大，不愿意带你来学院。”

    “我母亲……”尼尔看了眼手中的鸢尾花。

    “她叫阿格拉娅艾里斯。位杰出的艺术家。她为教会和王室画过不少壁画，很壮丽，我见过。”

    暗自地，尼尔反复默念那个陌生的名字。他能想起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都记不起具体的影像。

    普洛斯继续说道：“当年我听到你母亲遇害的消息，就匆匆回到里茨。有人说你也死了，有人说你没有，也有人说……个契阿索人救了你，把你带走了。”

    尼尔缩了缩肩，并不作声。

    老学者紧紧捏住游隼手杖的脑袋，他转身如缓慢的出鞘之刃。普洛斯盯着少年，字句地问道：

    “告诉我——带走你的人，是不是叫佩列阿斯？”

    “是的，伯恩哈德先生。佩列阿斯先生救了我，他是我的老师。”感觉到老人言行中某些不友好的意味，尼尔挺起胸膛，

    “呵，老师？”普洛斯没有笑，但语气中分明带着笑意。老人顿了顿，开始用尼尔不懂的语言问他话。

    尼尔摇头：“抱歉，先生，我不会伊巴涅语。”

    “他连伊巴涅语都没教你，呵。那阿贝尔文呢？”

    少年再次摇头。

    “那他算什么老师！他教了你什么，就教你口北方佬的腔调？还是说这个，”普洛斯揪了下尼尔的领口，“教你怎么穿得像野蛮人？你几岁了？”

    尼尔微微侧身，甩开老人的手：“十五岁，伯恩哈德先生。”

    “十五岁。十五岁你仍这样什么都不会！很好，非常好，简直不能好。佩列阿斯，不愧是我的好学生。他就这样报复我，嗯？”

    普洛斯终于笑起来，这笑意随即就凝固在他嘴角。老人再三以杖击地，力道都不重，但那含着怒意的闷声让尼尔很不舒服。普洛斯冷笑道：

    “瞧，您瞧瞧。我的好学生佩列阿斯，我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嗯？当年我把这个不识字的孤儿从契阿索捡来，他报答我的方式就是害死我的儿子，偷走我的孙子？”

    “不是这样的，老师没有害死海因，没有偷走我。”尼尔差点就把这怒气顶回去，可他想到自己答应过卢西奥要好好和普洛斯说话，就努力按捺着。

    老普洛斯蓦地走向房间的另端，他从书堆中找出本又厚又沉的红皮书，那书得双手才能抱得动。老人象征性地掸掸其上的灰尘，把红皮书重重地扔在尼尔面前的桌子上，震掉了好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