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淡而稀薄的日光自高远如盖的穹顶斜斜洒下,仿佛要融入这片漫过人头的荒草绿色中去,呼呼的北风自草尖掠过，带起排又排的碧浪起伏，驰目顾盼，视野尽头始终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绿意星河大时代。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座巍峨险峻的山峰，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太仙径隐蜿蜒其间,带来了无数求仙访道的男女，山巅处四季如春，盛景秀美,玉石铺地，殿阁恢弘，往来穿梭的弟子亦是神采奕奕，周身道骨仙风。如今昔日名门风光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深山中个巨大的深坑，还可以依稀窥见数百年前山体崩离时的惨状。然而时日久长，坑中早已生满了野草，连那丝残景都渐渐遮掩了去，只剩下派荒芜。

    日月替，山河变迁，自然尚且如此，何况人事乎？

    荒草柔软的茎叶随风簌簌擦过沈百翎飞扬的衣袖，他立在这无垠的旷野之中，不禁微微出神。修道者生所求究竟为何？无非生之久长，道之恒远，但即便有了长久的寿数，人心的欲壑却无止境，才会有琼华派的千年夙愿，才会有贯穿三代弟子的爱恨纠葛，然而最终当年的那些故人不过成了抔黄土，只有这个深坑，还记录着那个门派的陨落。

    良久，风声中隐去了记轻不可闻的叹息。荒草摇摆的绿影中，渐渐模糊了他远去的背影。

    琼华派曾经留下古训，凡派中弟子，过山门便不得动用仙剑，无论要去派中何处都须步行前往。当年琼华派鼎盛之时，即便他派弟子经过宝山，也自行下地以示尊重。如今山门早已不知确切地点，但走入深坑后，沈百翎依旧十分自觉地收起了仙剑，循着记忆拨开长草，努力辨认出条通往禁地的路径。

    荒草凄凄，四面八方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沈百翎走了不知久，终于在丛蒿草后窥到了角生满苍苔的石白，忙穿行过去细细看，果见草丛中横躺着块巨石，虽断了半，但剑柄剑格仍在，宛然柄石剑的模样。

    沈百翎心中喜，忙绕过石剑又快走几步，走出石剑后的带长草，眼前陡然空。只见草丛后竟是大块空地，地上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巨大石剑，都与先前所见的那柄别无二致。野风呼啸，穿梭在这片巨大的剑林中，仿佛带起了年前曾将佩剑悬挂此处的那些英灵们的低吟。沈百翎睁大了双眼静静聆听了许久，目光越过石剑向着北角看去，果然遥遥望见山壁耸立，与连亘的山体绵延在了起。原来不知不觉他已从深坑中走出，来到了后山。

    剑林已到，禁地自然不远。沈百翎想着便了几分急切，向前不由得踏出步。

    这步方踏出，沈百翎已然察觉有异，忍不住轻咦声。只见方才还宛若片死地的剑林中，忽地生出股似有若无的剑气。沈百翎微探查，只觉这股剑气看似微弱，实则与整座剑林布下的大阵相辅相成，若是肆意进犯，只怕难以讨好。

    这座剑林本就是琼华派先人所造，又有历任掌门高人布下符灵，威力自然不可小觑。只是数百年过去，符灵早已随符纸化作尘土而消散，沈百翎只道这些石块也不过徒具形体，再无他用，想不到仍气势汹汹，而且威力似乎不减当年。他越想越奇，照理说这剑林与山中灵气相连，山体早已崩毁，灵气也已消散，剑林也当变作堆陈旧石块，怎么还会放出剑气防御？除非后来又有人在此设下聚灵大阵，将四方灵气与剑阵相连，才使得剑林至今仍能防御外敌，守护禁地。

    ……守护禁地？

    沈百翎脑中忽地灵光闪，暗道：莫非真的有人在我之前也来到这里，还想方设法令剑林恢复效用？这剑林虽然厉害却不能移动，他做出此举唯的好处便是将禁地中琼华派遗下的上乘法术好好保存……此人对我琼华派不仅毫无恶意，反而有着极大的恩德啊！能做出这等事的人……莫非是紫英？他……他可还活着？

    想到这里，沈百翎看向禁地的目光愈发热切，仿佛那扇门打开，其后便会出现自己那位至交好友般。他忍不住运足功力高声道：“在下沈百翎，特来宝地拜访，此处主人可否出来见？”

    然而，片刻之后，只隐约闻得阵些微回声，那山壁下却再无其他异状。

    沈百翎等了会儿，心中微感失望，思忖道：难道不是紫英？不，不，只会是他，知道这里又肯下如此心思的人，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磐古全文阅读。可若是紫英，他为何不肯相见？难道……四百年过去，难道他已经……

    正踟蹰间，陡然股极强的剑意迸发在剑林之中，沈百翎心神惊，顿时察觉那股剑意与剑林之气有所不同，而且与他十分熟悉，简直称得上心神相连。

    春水！是春水剑！

    沈百翎心中阵激动，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他自少年时从师尊太清真人处得赐此剑，数十年来不论经历何等大事，即便离开琼华，春水也始终与他形影不离，卷云台上别之后，他换了身子，春水剑却无法随他魂魄而来，是以人剑相别也有四百年之久，如今竟然能够相遇，由不得沈百翎不大为欢喜。

    琼华派所授修剑之法，便是以人养剑，心神与剑意合，是以琼华弟子所配仙剑极为重要，从选剑时便得精挑细选，若是仙剑材质极佳，且剑气与人投契，那修炼起来便是事半功倍，若是反道行之，则人为剑所误，剑也被人所误。沈百翎所得的这柄春水剑便是太清偕他亲自从五灵剑阁中挑选得来，与他同修年，浸染他气息极深，早与他血脉心神合而为，比之亲人只怕还要亲密几分，是以剑意出便被沈百翎察觉，而那股剑意甫与沈百翎发出的真力相触，便是阵激荡，接着便听禁地中阵轰然巨响，那剑意愈发强烈，仿佛春水也发觉到主人已至，欣喜难耐似的。

    沈百翎早已深觉手边佩剑十分不合用，也曾暗中次想起春水是否还在人间，只是自知自己连过去的身体都被天雷击毁，与自己心神相连的仙剑只怕亦是难逃劫，何况诸事缠身难有闲暇，是以虽曾想过找回春水却始终不曾动身。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竟能在这里与春水重遇，不过惊喜之后略略想便恍然大悟，若此处后来真是被慕容紫英打理，自己的佩剑被故友收殓似乎也理所应当。

    如今春水近在咫尺，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只是开启禁地之门的灵光藻玉并不在身上，剑林中剑气萦绕不断，看来若要得春水剑，只能硬闯。沈百翎想着暗道声得罪，竖起两指捏起手诀，低声念起咒法来。

    仿佛察觉到沈百翎之意，剑林中的那股剑气也愈发强劲，颇有敌强愈强之势。沈百翎强行突破几回，都被挡了回来。无法之下，他深深望了眼禁地深处，缓缓吐出口气，闭上了双眼。

    未几，只闻得禁地深处阵悦耳金鸣响起，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陡然间股剑意直冲云霄，气势磅礴。霎时间，以禁地为中心，阵青光夹着大风向四面八方漾起圈圈涟漪。沈百翎衣袂临风，如同两只不住摆动的巨大羽翼，耳畔的猎猎作响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中，此刻他全部的心神和真力都灌注在了墙之隔的那柄仙剑上。

    阵青光自他脚底猛然亮起，越来越盛，渐渐淹没了他的身体。天地间风声大作，苍穹中乌云堆聚，渐渐遮掩了日光。忽然之间，空地之上青光闪动，光华中竟渐渐凭空现出柄巨大的长剑，模样古朴，剑尖直指苍天，剑身虚无透明，却泛着阵阵明亮青光。

    这些沈百翎都没有看见，他紧紧阖着双目，脑中片清明，嘴唇噏动着将最后几句咒法念完，猛然清叱声：“破！”

    随着他这声喊出，那柄长剑顿时化作道青光直飞入云，顿时地面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直至顷刻之后，青光又从云间直冲下来，气浪翻滚中，剑插入剑林正中。

    轰然声巨响，剑林之上猛然亮起层紫光，宛如个巨大的半透明圆罩，将整座剑林连同禁地笼在了下面，亦将巨剑牢牢挡在了外面。

    刹那间紫光与青光交错迸射，巨响如雷鸣般炸起，巨剑上青光阵强过阵，紫色光罩上亦是光蛇流转，两股力量反复碰撞数次，激起阵阵气浪，地面上泥土与草茎四下纷飞，尘烟四起将切渐渐淹没。空中唯有巨剑的青光与光罩的紫光无比清晰，穿透了四面八方，不知过了久，只见巨剑每亮次便小圈，光罩亦渐渐黯淡下来，再看立在剑林中的沈百翎，唇边早已不知不觉淌下了缕血丝修仙之极品女妖。

    终于，只听记极清脆的爆响，光罩上忽然出现了道裂纹，接着爆响迭起，眨眼间那裂纹已由生二，由二生四，眨眼间如蛛网爬满了整个圆罩。巨剑此时亦早已浅淡得几乎融于空气，只见青光最后闪，声巨响过后，巨剑化作无数光点消散纷飞，而那光罩也顿时炸开成无数碎光。

    沈百翎被带起的大风险些掀翻在地上，勉力扶住柄石剑直身体，又是股血腥气从喉头升起。他咳嗽几声，将唇边血渍缓缓擦去，眼中露出丝歉意，丝喜悦。歉疚的是将故人布下的剑阵强行打破，喜的却是即将与年不见的仙剑重逢。

    待到眼前尘烟散去，沈百翎正要向禁地走去，哪知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背后个极悦耳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道：“哪里来的猴儿，竟敢擅闯我主人的故居？”

    沈百翎脚步顿，回过头来。只见身后不远处，剑林边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名美貌女子，那女子不过二十余岁年纪，身着袭血色红衣，广袖长摆，姿态曼妙，头乌云般的长发松松系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尖尖下颚，肌肤莹白如玉，双目亮若寒星，长眉斜飞入鬓，颇有顾盼神飞之色，眉上朱砂点缀的红痕又增分妩媚，朱唇微翘，似笑似嘲，当真风情万种，美不胜收。只是手中拎着的对鸳鸯短剑给这十分美貌中又添了三分杀气。

    沈百翎虽赞叹这红衣女子相貌娇美，心中却悄然出几分戒备。这女子出现得悄无声息，宛如鬼魅，绝非泛泛之辈，只是奇怪的是，她身上非但没有丝邪气，也没有丝生人之气，反倒有着股凛然剑意，与这剑林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正暗暗纳罕，那红衣女子又笑吟吟地问了遍：“你到底是何方妖孽，还不快快报上名来，姐姐看你这猴儿长得倒是挺俊，却为何将我主人布下的阵法打破，有什么坏念头？”她语气虽是轻松肆意，手中那两柄剑却渐渐抬了起来，剑尖隐隐对着沈百翎几处要害。

    沈百翎愈发不敢小觑这女子，忙拱手道：“在下沈百翎，闯入此处并非心怀恶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娘见谅。”

    “你这猴儿倒是挺会辩解。”红衣女子斜挑着眼睛注视他半天，唇边缕笑意愈发加深，“既然没有恶意，为何要来这里？这剑林藏于山中，人迹罕至，你不得已也能找到这儿，倒也难得。”

    沈百翎哑然片刻，只得道：“我并非偶然找到这里，这儿……这儿曾经是我师门的旧址，这处禁地对我亦是意义重大。”

    那红衣女子闻听此言，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凝神又看了他半日，见他神色诚恳，手中的双剑总算稍稍低垂，口中却道：“哦？我主人的故居对你意义重大？怎么，莫非这儿也是你的故居？可我主人修道年，也不曾听闻他有什么道侣啊？”

    沈百翎微觉尴尬，他自来见过的女子不少，或温柔典雅，或活泼灵动，但这般调笑无忌的肆意女子着实少见，从未被调侃过，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有事不明，姑娘说这里是你主人的故居，那你主人可是曾在我琼华派修行过？”顿了顿，又问，“他……是否姓慕容？”

    红衣女子微微愣，摇头笑道：“这我可就不知了。主人他出家为道年，俗家名字早已无人知晓，你随便杜撰个名字出来，我又如何知道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