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沈百翎本不欲收下那几只小槐妖,但长老劝再劝,先是言辞恳切,反复声称“这几只小崽子乃是槐连理的后人，凭着你和他的交情不照拂二如何过得去”云云,后来见他犹豫不定，干脆趁机老眼翻将他们扫地出门，沈百翎无可奈何地在门外,只听见飓尛那老头的笑声越来越远，显是进了内室，捶门的手只得垂落下来。

    再转头,五双乌溜溜的小圆眼珠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小眼神还颇带些可怜,倒叫他生出些莫名的愧疚感，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唉！”沈百翎重重叹了口气,只得对那几只小槐妖招了招手,“走罢。”

    五只小妖顿时喜得喵喵直叫，若是背后尾巴生的再长些，只怕早就摇来摆去了。

    此后槐米兄弟五个便在沈百翎家中安居下来，好在他们五个实在小的如猫儿般，共挤张塌绰绰有余。沈百翎将自己幼时的住处打扫出来让给这几只小槐妖，自己则搬去隔壁母亲婵静曾住过的卧房安寝。槐米身为五只小槐妖中的兄长，虽然年纪幼小又妖力低微，但胜在性子坚毅，自有番不屈风骨，沈百翎见他对弟弟们颇为照顾的样子，又喜欢他是非分明，对他赞赏有加，教导他时是用了几分心。

    因卦仙曾有过指点，寻回婵幽之女的机遇自会找上门来，令他不必再到处奔波，他索性不再外出，每日除了在居巢国古城中帮飓尛长老和飓越做些杂事，顺便指点五只小妖的妖修，闲暇时偶尔也会同远在昆仑山的慕容紫英通通信，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时日倏忽过去，慕容紫英的传讯玉剑初时来得极勤，虽每封信只寥寥数语，与他平日的淡漠风格别无二致，但片诚挚跃然纸上，看着倒也舒心清宫熹妃传全文阅读。先头几封信不过略略诉说了回门派后的事宜，似乎琼华派近来诸事繁，掌门闭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自他回去后也不过只见了夙瑶二次。沈百翎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但心中那丝异样预感不过晃而过，转瞬便被身边的闲杂事湮没了。

    后来的信却有趣了许，沈百翎从慕容紫英处得知，琼华派最近又收了三名弟子入门，夙瑶专心闭关无暇顾虑其他，竟将三人划入慕容紫英名下归他管教。听闻那男二女均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想到这个冷面少年努力端起师叔的架子训斥他们的模样，沈百翎不由得会心笑。再看信上那三人的名字渐渐越来越地出现，慕容紫英似是对这几人颇为头痛，直斥他们胆大妄为，极擅惹是生非，入门不过几日就敢擅自下山玩耍，还假借他的名义对守门弟子扯谎。那段抱怨当真是笔墨几透纸背，足见写信人满腔不悦。有次，慕容紫英在信上大斥那少年弟子待剑无礼之至，“全然不通养剑护剑之法便罢了，竟还肆意侮辱宝剑，当真是暴殄天物”云云，直看得沈百翎忍俊不禁，再看后面又是句“罚入思返谷思过日实在过于留情”，是按捺不住拍案大笑。

    然而过了些日子，慕容紫英的传讯渐渐少了，后来渐近于无，只有次，玉剑带来的信上提起了另件事，那段时日慕容紫英似是奉掌门之命在外寻找位师叔，而那人的名字却是沈百翎十分熟悉的，正是夙莘。据慕容紫英所说，那位夙莘师叔在他幼时与他相处极好，只是后来因些缘故离开了琼华派，他路追寻到了座小城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然而夙莘却自言早已放弃身仙术转而做了偃师，并不打算再回到昆仑山了。慕容紫英在信上的语气自然满是无奈遗憾，沈百翎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这才知晓，原来当年同修行的同门早已各自散落四方，相忘于江湖了。云天青、夙玉已死，夙莘辗转离琼华而去，夙瑶成了门之长，唯有那人竟是点消息也不曾传出。想到这些，不禁心下恻然。

    转眼又是月过去，这月慕容紫英竟是连封信都不曾寄来。沈百翎暗忖那少年在门中颇受掌门重视，或许另有要事在身，无暇传讯给自己，倒也不以为意。

    盛夏渐渐过去，巢湖上又次现出十九年见的漩涡。沈百翎偶然经过湖底，仰首望着碧莹莹湖面上那些旋转扩散的涟漪，想起幼时曾在那里救过个小小女孩，不由得便要出上会儿神。

    这几日槐米兄弟几个和沈百翎略混熟了些，见巢卫队的妖怪们近来时常在湖底巡逻，十分忙碌的样子，心下好奇便吵着要沈百翎带他们去看热闹。恰恰那日，有个人族女子坠入漩涡，被巢卫队的影棘救了起来，哪知那女子竟紧紧拽着影棘的手不愿被推湖岸上去。无奈之下，影棘只好抱着她回了居巢国。众妖怪看影棘张绿油油的脸竟然泛起了紫色，显是又意外又羞窘，无不大乐。沈百翎在旁却是看出那女子实则并未昏迷，挥袖在她腕上扫，那女子果真啊的声叫了出来。

    “喵，沈先生，这个人族……她怎么、怎么不怕我们，还跟影棘大哥到居巢国来？”槐米从沈百翎的身后钻了出来，好奇地向那女子面上看来看去，“喵，她……她挺好看的，像娘变成人形的样子……”

    沈百翎没有理会他，眉头蹙起看着那年轻女子，问道：“你随我们潜入湖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那女子长得很是清秀，身湿衣粘在身上增添几分楚楚可怜，她先是红着脸看了不远处手足无措的影棘眼，这才转目看向沈百翎。这看顿时将两只大眼睁得极大，脱口而出：“是你，大哥哥！”

    众妖怪大吃惊，影棘忍不住问道：“你……你认识百翎？你……你来居巢国是为了找他？”说着脸色紫色褪了许，但神色看着却似乎不很高兴。

    沈百翎眉头却皱得紧，细细打量着女子的相貌，却实在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十分灵透，看到沈百翎满面不解便自发解释起来：“大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可是将你记得十分清楚呢，我是沐璇……十年前，我们曾经在湖边的树林里见过面的。”她顿了顿，看到沈百翎面上仍带着丝疑惑，又道，“那时县令夫人也在，你和她还说了好话……”她看着沈百翎俊美的面貌，忍不住又感慨了句，“想不到你过了这么年还是风采如昔，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男子……”或许就是如此，才印象深刻罢？

    沈百翎这才依稀想起了些，和阮慈绝别那日确是有个渔家女孩在旁，过了十九年大约也就是这个年纪，但他仍皱眉道：“你来居巢国做什么？”

    沐璇脸色苍白了些，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知道湖地下有座城，也不知道这里有、有妖怪……我是活不下去来投湖的冒牌机甲师。”

    “喵，活不下去？为什么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槐米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看她。

    沐璇低下头，又沉默了许久才答道：“就是因为生的略平整些，才不得不投湖……我们家欠了黄老爷家很钱，黄天霸要逼我嫁给他做妾，我实在不愿意……就是死也比嫁给那个恶棍强！”说着狠狠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喵，原来人族对自己人也这么坏！那你不要回去了，就住在居巢国好了。”槐米本就受了人族的迫害才流落到了居巢国，听到沐璇这么说是义愤填膺地喵喵直叫。

    旁呆呆的影棘也跟着连连点头：“对、对！我们居巢国的妖怪虽然没你们人族长得好看，但是心地都很善良，绝不会为难你。”

    沐璇抬起头看了影棘眼，脸忽然又红了起来，低下头轻声问：“你们真的愿意收留我？”

    影棘和槐米正要点头应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起转头看向沈百翎。沈百翎眉梢微挑，这才说道：“看我做什么，总得先问过长老才是。”

    “那、那劳烦百翎你先去想长老说声，我先将沐璇安置下来！”影棘大着胆子说了句，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头扶起沐璇就朝城中先去了。

    槐米眯起小眼珠看了他背影许久，忽地奇道：“喵，沈先生，影棘安置沐璇姐姐，可为什么去的方向是他自己的家里啊？”

    远远地，影棘扶着沐璇的身影似乎猛地僵了下。

    待到城门前众妖散去，沈百翎这才朝巢神殿上的长老居处走去。飓尛听闻了沐璇之事，感慨了几声，说道：“若那个人族女子与巢湖上的那些人族彻底断了联系，也答应不将居巢国的事透露出去，那留下她也无妨。”顿了下又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人妖有别，还是劝影棘远着她些罢。”

    沈百翎早就看出影棘和沐璇似乎对彼此都颇为有意，哪里是随便几句就能劝开的，当下只应了声是。

    飓尛平日里处理事务众，个人族女子的事对他来说着实不值提，当下便拉着沈百翎说起了其他事，言下不外乎又是他年老体弱需要休憩，暗示沈百翎帮忙。沈百翎唯有无奈浅笑而已。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阵喧哗，声音正是传自巢神殿处，其间还依稀夹杂着槐米等小妖的怒喝声，沈百翎眉头又蹙了起来，忙趁机向飓尛告辞，匆匆向外赶去。

    刚走下石阶，便听到槐米怒道：“果然是你这个恶人！害死了我们的爹和娘，还敢跑到居巢国来？”

    接着便听到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女萝岩的妖孽，想不到那日竟留下了你们几个漏网之鱼！”只听锃然声响，显是那人拔出剑来，“也好，今日我就在此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