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冷夜凄清,山风卷着草茎呼啸而过。卷云台上依旧是那日离开时浓云密布的模样，没了日光,穹顶是墨黑如盖。黑暗中唯有云际团紫光忽隐忽现，忽明忽暗，闪动着不甚清晰的光线，自那团紫光中又有束明亮之极的巨柱,高耸入云，宛若灯塔般点亮了这片夜色。

    玄震御剑沿着那光柱盘旋而下,路都面陈若水。俯瞰着脚下影影绰绰的带山岚,那层峦便如同起伏在他心上般。十九年，他在此拜师、学艺，身道法,满腔回忆，皆成于此。如今，这里却成了他的禁地，便是来，也只能趁着这夜半无人之时了。

    不过大略扫眼看，对于琼华派强弩之末的境地，他已有几分明白。卷云台乃是双剑网缚妖界的重地，此刻草坪上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见，可见略有些功底的弟子都已随着长老到了妖界之中，留下的只怕也不堪看守此处了。但妖界又何尝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想起婵幽自与师尊战后便避入里幻瞑宫，六大护将是去了四个，玄震又是喟然叹。

    靠近地面，春水剑尖微沉，载着他缓缓降下。红衣飒飒轻响中，玄震宛若片火红的枫叶，轻飘飘落了下来。

    赤足方踏上草坪，便觉足下阵湿冷，却是草叶上凝结的露水打湿了足掌足踝家长里短种田忙全文阅读。玄震引剑还鞘，伸手将长袍下摆略略拎起，这才朝着那束明光笼罩着的莲花台缓缓行去。

    越是靠近，他足步便越是迟疑，但卷云台不过方圆数十丈的片地方，不时仍是到了跟前。剑柱明亮如炬，映着夜色，也映着他黑暗中阴沉不定的双眸。玄震仰视了半晌，手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捏紧，终是咬了咬牙，纵身跃了上去。

    然而，望之下，却是怔。原来这莲花台上唯有蓝红两柄仙剑竖在台中央，剑尖指天，兀自清鸣不已，但原本当守在剑旁的二人，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玄震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便是松，他虽答应了云天青前来与玄霄会面，但如何相劝，却是全无腹稿，此时既找不到人，便无从劝起，倒也省事。

    在莲花台上呆立了片刻，玄震目光不由地便落在了光柱正中那两柄剑上。人剑同修，阴阳相合，当年道胤真人的谋划如今成了现实，可这其中凝结着的却是三代的心血和任掌门并无数弟子的性命，成仙之途竟是要以这般损及自己伤及无辜的方式达成，却不知若是高人在世又作何想？

    胡思乱想了好会儿，玄震望着羲和与望舒的眼光渐渐变了样。思来想去，琼华派和幻瞑界此战不止，全是因着这两柄剑网缚住妖界使之无法离开，倘若当初这两柄剑不成，师尊便不会令自己下山去寻找阴阳极盛之人，夙玉与玄霄不会卷入这场事端，妖界亦不会被网缚，如今不会有这许伤心事……归根结底，竟都是这双剑的错么！

    其实玄震心中未尝不明白，物是死物，如何能左右人事。但他本就处在两难境地，既不愿怪责已然死如灯灭的师尊、曾经尊敬的长老和亲密的师兄弟，不能归咎于枉然遭此劫难的幻瞑界梦貘族，既然如此也只能迁怒于这铸成剑柱的两柄仙剑了。

    他凝视着羲和与望舒，顺着剑光看向剑柱的尽头，心中不住思量：若是打破了剑柱，还幻瞑界自由，以妖界现状，想来也不会停留，而琼华派旦失去幻瞑界行迹，复仇之事是无从谈起……想着想着目光便渐渐深邃下来，再转回剑上时是闪动莫测，袖中双手是忍不住轻轻捏起手诀，只待声令下，背上春水便会脱鞘而出，击向双剑。

    谁知恰在此刻，身后忽地传来阵极轻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名男子低沉冷凝的嗓音道：“何人在此？”

    那声音中满是警惕戒备，但传入玄震耳中却令他浑身僵。转瞬间那股清冷气息已夹着劲风到了身后，他忙回转身来，抬眼望入面前那双狭长冷目。

    玉冠长发，蓝袍白衫，剑光勾勒出那人冷峻硬朗的轮廓，笼在那随风轻轻飘摇的宽大衣袂上宛若浮了层凝冰，但就是这周身冷如冰山的男子，却是身阳炎之力的阳剑羲和之宿主，造化倒也真是神奇啊。

    分明不过数日未见，此时却恍如隔世般。玄震打量着面前颀长的身影，眼神终是轻轻落在了对方的面上。依旧是远山霜雪般冷漠的神情，眉宇间却了三分戾气三分哀恸，只是许是因陡然见了故人，还是以为早已死去的故人，那双向冷静自持的狭长凤目比平日略略瞪大了些，看着了几分他这个年纪青年人当有的气息。

    玄震目光掠过玄霄眉心那点朱纹，不由得微微顿，眉头亦微微蹙起。记忆中这位天资过人的师弟额上那道纹路不过是殷红如血的斑，太清真人也曾赞说此乃天生异貌，恰恰证实了自己这个师弟不是凡人，可如今那本就与众不同的朱纹却宛若浴火绽放的红莲，盛开出了莲花瓣也似的三道红印，看着是烙印般，镌刻在了那人冰雪般的肌肤上。

    “你……最近使用羲和时，可曾感到不适？”玄震忍不住脱口而出。

    玄霄怔，眸中丝惊诧闪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连先前看到玄震的那缕惊喜都渐渐敛去，但目光仍是凝视着玄震不曾离开，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不曾。”

    玄震和他相处数年，如何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何况他曾比玄霄早见识过这阴阳双剑，也曾从宗炼处略略听闻了人剑同修的些劣处美女娇妻爱上我最新章节。羲和与望舒本就是宗炼手上所成，琼华派中再没有人比他清楚这两柄剑的威力所在，玄震也曾在禁地中亲眼见识过这两柄剑在封印中桀骜不驯的姿态，是以对这位承天长老所言深信不疑。

    当下他便想起了宗炼曾经所说的那番话，蹙眉道：“你不必遮掩，那羲和本就是阳炎之力凝聚而成，你与它合修，若是点影响都没有，才教人奇怪。宗炼师叔也曾对我言道，望舒属水，羲和属火，这两柄剑本身便是极阴与极阳之物，又与夙玉和你这般的阴阳极盛之人同修，阴阳之力对你二人的影响当加强烈，如此修炼虽进境奇快，但稍有差池，便有走火入魔之虞。你老实说罢，近来可曾感到内腑时常灼热，御剑时亦力有不逮？”

    此话出，玄霄虽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紧紧抿起的嘴角却不禁僵。

    玄震看在眼里，心下笃定几分，想到眼前这人会落到如此境地，与自己，与琼华派，与那所谓的千年夙愿大有干系，焦虑之余生出了几分愧疚，看着玄霄的目光也比先前柔和了许，过了片刻，他定了定心神，这才缓缓微笑道：“罢了，我知道你向极有主意，如此说也不过是要你修行时加小心，毕竟在你与夙玉之前，派中并无他人以此法修炼过，现下师尊又……”说到这里，不由得滞。

    仿佛亦是想起了太清真人惨死事，玄霄原本渐渐松懈的冰冷气势忽地又是阵昂扬，抬起的那对狭长冷目中抹杀意竟似难以自抑，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良久，莲花台上才响起了他冰寒彻骨的嗓音：“那日，我玄霄曾在这台上立下重誓，定要扫平妖界，为师尊与……复仇！”说着便看向玄震，眸中渐渐升上股暖意，“如今看到师兄竟毫发无损地归来，我……玄霄心中很是欢喜。”

    玄震怔，顿时心中又了分苦涩。自己这位师弟，向如玉端方，性子偏执但待亲近之人却是十足十的热忱，想来自己陷入幻瞑界后，他从其他人处听闻了自己死于妖界的传闻，又亲眼看着师尊死在了这卷云台上，是以腔怒气才如此难以遏制，说不定便是因此才使得邪火入体……

    越想越是悔愧，玄震看着面前那张冷硬的俊美面容，只觉得心下股冲动涌上，只想将自己满心的为难与这些日子的苦痛并说出，但这念头不过闪即过，他噏动着唇，终究还是将话头转：“夙玉，她怎么不在此处？你二人不是须合力才能驱使双剑，为何此刻只留你人在此？”

    玄霄侧头看向剑柱中那两柄剑，眸中迎着剑光显犀利，只听他缓声道：“夙玉……她向来心思极重，功力亦略有不足，这几日操纵望舒时竟有些力不能及之态。如今剑柱已铸成，妖界暂且不能挣脱，是以我与她便轮流守在这里，也好让彼此都能缓缓神。”

    玄震点了点头，他本意不在夙玉身上，是以不过随口问，便又转而道：“玄霄，我……你看到我，竟没有什么疑问么？”说出这句话时，实在忍不住满心惴惴，神情上也带了些复杂之色。

    但玄霄却仍是凝视着剑柱中属于自己的那柄红剑，全然不曾注意他的面色：“师兄能够平安归来便好，玄霄并没有什么可怀疑师兄之处。”

    玄霄眼光低垂，投向地面，低声又道：“那倘若……我并非是‘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