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作者:贼道三痴

    复试限时个时辰，篇四书题八股文不得少于四百字，这对于心思拙、笔头钝的考生来说时间就很紧，好在复试阅卷标准也宽松得，主要是对对笔迹，再看看破题、承题、原题、起讲四部分即可，即便在规定时间内未能完篇、未及誊真，宗师也不会以此为由将其黜落——

    以列立诚对蔡寿荣的了解，这篇“咻之”题八股文蔡寿荣绝对作不出来，破题就会牛头不对马嘴，承题、起讲会荒谬绝伦，且看宗师阅卷时是何等态度？

    堂上八张书案拼成张大方桌，桌上摆满了考卷，参加复试的六十名考生在县试、府试时的考卷都调集过来了，zhǔn bèi 对笔迹磨勘，考试才刚开始，交卷还早，黄提学向范知府说了声，到后堂静卧休息，待考生交卷后再来坐堂阅卷。

    看别人考试其实很无聊，列立诚因为期待看到蔡寿荣被黜落的那幕，始终情绪高昂，对于现在的列立诚而言，能看到蔡寿荣乐极生悲比他自己能否进学还重要，人有时就憋这口气——

    列立诚眼神不大好，他看得清蔡寿荣坐在什么位置，但蔡寿荣答卷时的表情、动作就看不分明了，所以要不时向曾渔话询问，曾渔答道：

    “他在抓耳挠腮。”

    “他在咬笔杆。”

    “他似乎来了灵感，在奋笔疾书。”

    “……”

    日光缓缓移动，右边“宣化”牌坊的日影越来越短，巳时将近，已有考生交卷，刘行知也交卷了，交卷的考生恭立着等待宗师当场阅卷。

    黄提学出来了，个幕僚大声诵读考生的答题八股文，黄提学听着，听完后点下头，说声“可”，这复试就算通过，然后由该考生所在县的知县和教官道磨勘试卷，没有问题的话那么这名考生向堂上众官行个礼后就坐回座位，等待宗师赐宴和游泮祭孔了，这些通过复试和磨勘的考生坐在座位上那叫个喜不自禁啊，好比猴子屁股坐不住，直想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提前交卷的有十名考生，都是八股文技巧纯熟并且才思敏捷之辈，黄提学都是说声“可”，顺利通过。

    正巳时到，众教官命诸生停止答卷，让考生写上姓名，便将考卷收了上去呈交给宗师，井毅已经写到八股文最后的大结了，央求教官让他写完，教官抬头看着学政大人，黄提学道：“全部收上来。”

    蔡寿荣的考卷也被收了上去，他只胡乱写了两百来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些什么玩艺，昨日收他银子的那个头戴幅巾的男子叮嘱他说只须黑黑卷子就行，所谓黑黑卷子，jiù shì 随便写点什么，不交白卷，所以蔡寿荣虽知自己这篇文章不象样子，却并不担心，复试jiù shì 做做样子而已，他也与其他考生样到前排去，要等通过了阅卷和磨勘才坐回原位。

    读卷的幕僚声音很响亮，要让堂上诸人都能听见，这幕僚每次读卷之前，会先报出考生姓名，黄提学jì xù 听卷，又有十余人通过了，待读到位赵姓考生的试卷时，曾渔心头紧，这位严姓考生jiù shì 袁州院试舞弊案中四个花了银子的考生之，凌凤曲和两个同伙都已经招供画押了的，现在就要看黄提学如何当场处置了？

    曾渔细听这严姓考生对“咻之”的破题，暗暗摇头，破题就犯了连上之忌，从“众楚人”说到“咻之”jiù shì 连上，这是不合八股文法式的，当然，如果马虎点，也能混过去——

    黄提学发话了：“将此卷暂置旁。”

    教官问：“老大人，此卷还要磨勘否？”

    黄提学道：“不必了，让那考生到边。”

    严姓考生就独自立在西庑下，脸上神情惊疑不定，不住朝黄提学身边寻看，想必是要找收了他银子的人求助——

    蔡寿荣并未察觉情势不妙，他还沉浸在白马金花游泮的美梦中，他朝堂外看看，列立诚在太阳底下干瞪眼呢，心里好不得意：“列斜眼，你能奈我何啊。”

    很快轮到蔡寿荣了，幕僚开读其考卷答题，蔡寿荣本以为幕僚读出来的会与他写的不样，就好比院试时有人做好首艺答题让他照抄般，但当幕僚大声读出“于大庭广众中喧闹，圣贤所不为也”的破题时，他傻眼了，堂上很人也都愣住了，这是破题吗？

    分宜知县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就好比根导火索引爆全场，顿时满堂笑声不绝。

    “众楚人咻之”在原书中的大意是孟子问宋国大夫：“有个楚国大夫，想让他儿子学说齐国话，是要请齐国人教他？还是请楚国人教他？”宋国大夫回答说：“当然是齐国人。”孟子说：“个齐国人教他，旁边却有许楚国人用楚语喧扰他，虽然每天鞭策他学齐语，也是不能成功的。”比喻学习环境很重要，若受到干扰则难有成效，文题为“咻之”八股文必须围绕zhè gè 意思加以发挥，蔡寿荣zhè gè 破题太过莫名其妙，明显是不知道孟子的zhè gè 寓言故事，连四书都没读通就想来考生员——

    幕僚又读蔡寿荣的承题道：“若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肆意喧闹，则人亦可咻之焉，此亦夫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也。”

    又是笑声片，就连堂外的列立诚都笑了起来，对身边的曾渔道：“曾朋友你听听，这jiù shì 蔡麻子的八股文，真让人笑掉大牙，出丑啊出丑。”

    那幕僚还待再念，黄提学皱眉道：“不必念了，污了耳朵——蔡寿荣，到那边去。”示意幕僚jì xù 念下位。

    那蔡寿荣既惊慌又纳闷，走到周姓考生边上，左右看看，忽然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生员？”

    周姓考生愤怒地瞪着蔡寿荣，矢口否认，心下却是慌了神，过了片刻，反问蔡寿荣：“难道你是花了银子的？”

    “笑话，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蔡寿荣也否认，他二人现在已经是穿在条绳上的蚂蚱了，却并不齐心，互相猜忌。

    很快，四只蚂蚱聚齐，或脸青或脸白，瞪着眼睛互相打量，各自惊惧不安。

    蔡寿荣比较活泛，还在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那个收了他银子的中年男子从后堂出来了，大喜，救星到了啊，翘首企盼，伸长手臂差点招呼出声，随即发现这中年男子是被扭送出来的，般狼狈的共有三人，其中个撅着臀痛苦地呻吟着，被皂隶推搡着出来——

    大堂上出现这幕，众人都惊呆了，蔡寿荣再怎么乐观再怎么心怀侥幸，这时也知道自己完蛋了，他身边有个胆小的考生已经瘫坐在地上，蔡寿荣却是滑头，悄悄退至墙壁，慢慢往大门挪去——

    堂上众人这时都看着凌凤曲三人，时没注意到这边，列立诚却是直盯着呢，这时大叫起来：“蔡麻子想逃跑，抓住他。”

    蔡寿荣见被叫破，干脆撒腿就跑，堂外差役不明所以，未得上官吩咐，也就没那么积极上前阻拦，列立诚大叫着追过去，蔡寿荣挥舞着拳头恐吓道：“小心吃我拳。”返身再跑时，抢在前头的曾渔陡地来个大伸腿，把蔡寿荣绊倒在地，嘴巴都摔破了，爬起来时，两个学署差役已上前将他揪住，押上堂去了。

    列立诚hā hā大笑，拉着曾渔上堂去看热闹。

    舞弊案很清楚，蔡寿荣四人或以纹银六十两或以五十两向凌凤曲买得座号，并得到凌凤曲代笔的首艺，凌凤曲又借协助黄提学阅卷之机，将这四人取中——

    范知府这几位府县堂官见黄提学当众公布这舞弊案，都甚是惊诧。

    蔡寿荣四人进学补生员当然成了泡影，好在大明朝对科举舞弊惩处并不严厉，黄提学只每人杖责十下，再取消了他们的学籍，也jiù shì 说终生不能参加科考，并未处以其他刑律，但主犯凌凤曲判处流放充军是少不了的——

    四位作弊的童生受杖责之后，又被叉出府衙仪门，绑在申明亭畔示众日。

    风波平息，通过了复试和磨勘的五十六名考生将在府衙午宴，曾渔和列立诚几人正待退出，黄提学看到曾渔了，招手道：“曾生来前。”

    曾渔赶紧趋前见礼，黄提学道：“你在这里正好，我本欲差人寻你来，却不知你住在何处。”对范知府几人道：“这位广信府来此补考的童生曾渔曾九鲤，几位大人都还有印象吧，学问人品俱佳，上回广信府院试遗才了，今我已准他进学，可惜不能在广信府为他主持祭拜文庙典礼，今日就让他与袁州诸生道赴宴游泮，几位大人以为可否？”

    范知府等人当然无异议，这些事都是提学副使说了算的，但士林舆论不可不虑，这时，曾渔宜春台文斗的影响力显现了，以列立诚为首的落榜儒童都不觉得宗师这是包庇曾渔，曾渔进学是实至名归。

    这日曾渔厕身袁州府新进学的生员当中，穿戴着簇新的方巾和襕衫，前有彩旗，后张黄盖，从宜春城大街走过，去府学宫大成殿祭拜先师孔圣人，广信府生员在袁州府祭孔，这是破天荒第回，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有，曾渔可谓空前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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