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作者:贼道三痴

    巳时末，行人绕过钤岗岭，炽烈炎阳下，奔流不息的袁水横在眼前，而古老的分宜县城就在水方，曾渔手搭凉篷往北望，座大型石拱长桥横跨袁水两岸，连绵十孔，宛若青龙卧波，桥上车马行人，往来甚是便捷，曾渔心道：“这jiù shì 鼎鼎大名的分宜万年桥了吧，可惜四百年后因为建水库，这座桥就葬身水底了，今日倒可以细睹此桥真容。”

    策马在前的严世蕃勒住马，转头大声道：“阿妙、婴姿，你们看，这jiù shì 万年桥。”听得出来，严世蕃语气颇为自豪。

    素帷小轿没有动静，过了会，少女小姿撩起窗帷朝那座宏伟的长桥张望。

    陆员外当然要凑趣，下了车快步跟上严世蕃，大声道：“严侍郎，这jiù shì 万年桥吗，闻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严阁老亲笔撰写的碑记在哪里？”

    严世蕃下了马，正了正遮阳笠，说道：“碑记在桥北，我们从桥上步行过去看看，此桥两翼望柱和石栏杆上雕刻的珍禽怪兽、奇花异草都有可观之处。”

    陆员外连连点头，又招呼曾渔道：“曾公子，过来起瞻仰严阁老、严侍郎为乡梓bǎi xìng 营建的这座大桥，大桥万万年，分宜严氏荣华富贵万万年啊。”

    严世蕃笑了笑，这些阿谀之词他听得了，不过呢，听不厌，说道：“我父在碑记上写得明白，‘斯桥曰‘万年桥’以无忘天子之恩、以仰祝万寿与天地相为无穷焉’，这便是万年桥命名的由来。”

    陆员外道：“阁老忠君爱国，万民钦仰啊。”

    曾渔跟在陆员外身后向万年桥行去，听得陆员外谀词如潮，心想这奉承巴结人也不容易啊，可是真的非如此不可吗，这陆员外也算是金溪县的乡绅，何愁吃穿，竟要把已故兄长的两个女儿都送与严世蕃为妾，追逐官位权力使得人心扭曲至此，都没有人性了！

    素帷小轿抬了过来，行到万年桥上，严世蕃跟在轿边向陆妙想和少女小姿介绍万年桥的建造经过，三年前浙闽带剿倭大捷，献俘京师，君臣同贺，江浙闽广带的bǎi xìng 是欢欣鼓舞，分宜父老趁着这喜庆气氛，找到出京督办重修皇城三大殿的严世蕃，说分宜县城东门外古渡浮桥因为涨水经常损毁，出行往来不便，还经常有民众因涉水而溺亡，请求江西省布政司拨银修建座大桥——

    严世蕃就写信告知京中的父亲严嵩，严嵩对家乡的公益甚是热心，慨然允诺，派得力人手赴江浙考察桥型，聘请工匠，购置石料，以大船装至樟树，再换装小船溯袁河运回分宜，整个工程历代年零四个月，于去年年六月竣工，共耗银二万余两，全部由严嵩父子掏腰包，分宜bǎi xìng 感激涕零，称颂不绝——

    严世蕃见曾渔从桥栏探头察看桥墩，便笑问：“曾书生看此桥坚固否？”

    曾渔道：“这桥造福两岸bǎi xìng 万年当然只是喜庆吉祥语，但三、五百年应该不用大修的，从这十座桥墩就能看出来——”

    陆员外怪曾渔说话不中听，咳咳咳地待要指责，严世蕃含笑道：“曾书生也懂桥梁营建？”

    曾渔道：“晚生不懂建桥，但晚生是祖传的堪舆青囊术，故而明白些营建之理。”风水术包含有大量建筑学原理，依照风水师指点建造的阳宅绝不会是危房。

    严世蕃笑hē hē 道：“你祖上的本事真不少，又是医术又是堪舆术，你祖上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

    曾渔道：“晚生原籍兴国三寮，世代以风水术为业，晚生的祖父因与族中xiōng dì 有些纠纷，于五十年前携家至广信府定居，晚生的伯父jiù shì 堪舆师，父亲则在乡行医，到了晚生这辈，是我兄长在乡行医，晚生本应出外以风水术谋生的，但晚生还是想考个生员再说。”

    “三寮曾氏？”严世蕃有些惊讶：“北京钦天监博士曾邦旻是你何人？”

    曾渔道：“那应该是我祖父辈的人，晚生祖父jiù shì 曾氏‘邦’字辈的，只是离开宗族年，向无往来。”

    严世蕃笑道：“三寮曾氏的子弟了不得，赤手空拳挣饭吃，你这书生能耐不小，作八股文、操歧黄术、相阴阳二宅，任凭天翻地覆都有你的口饭吃。”

    素帷小轿里传出少女小姿的轻笑声，年轻女孩儿最容易忘掉忧愁。

    曾渔道：“严大人说笑了，晚生也是为生计仆仆奔走。”

    严世蕃道：“那你看看这桥建得好处在哪里？”

    曾渔道：“看这桥基，由十座千枚岩大石墩组成，每墩皆嵌有吸水兽，桥墩迎水面呈锥状尖挺的分水金刚雁翅墩，奇伟挺拔，这种造型非独为美观，可分滔析浪，减缓了河水的冲力，起到对桥基的保护作用，桥基固，其他都是小事。”

    严世蕃颔首道：“曾氏子弟千年传承，果然是有些见识的，你来做我儿的伴读，很好。”

    曾渔心道：“你很好，我很不好。”表面道：“谢严大人赏识。”

    万年桥长百余丈，通宽两丈七尺，桥面宽阔平整，铺着大青石板，两侧石栏杆的雕刻甚是精美，栏杆两端衔有两对抱鼓石，恰好与桥头的两对石狮背脊相对，zhè gè 时代的人建桥造屋当艺术品来造，为百年计，可后人只求实用，却又没几年就拆，有的既难看还不实用，因为偷工减料，这分宜万年桥四百年后沉于水底，逢枯水期，那苍龙般的桥身又会浮现水面，虽然纠缠着蚌壳水草，却屹立不倒，为曾渔四百年后的灵魂所亲见——

    过了万年桥，只见桥的北端有尊赑屃石雕，龙生九子，赑屃力大能负重，眼前的大赑屃驮着高六尺、宽三尺、厚尺的《分宜县万年桥记》碑，正是严嵩亲笔。

    陆员外早已上前恭恭敬敬小声诵读碑记文字，严世蕃脑门的油汗，不耐烦道：“快走吧，烈日如火，傍晚时你可过来大声朗读给来往不识字的民众听。”

    严嵩的祖居故宅是在介桥村，离分宜县城还有二十里路，不过严世蕃在县城北郊西岗建有别墅“寄畅园”，陆妙想身体欠佳，而且又没有明确的侍妾身份，严嵩就安排陆妙想和婴姿先住进寄畅园，陆员外也在寄畅园待着，却要曾渔跟着他去介桥村见儿子严绍庆——

    严世蕃让人牵了匹马给曾渔骑，曾渔以前只骑过驴，勉强骑上马背，抓着缰绳策马缓缓而行，好在这马比较温驯，边上还有严世蕃的位随从指点曾渔骑术，曾渔很快就掌握了些简单驮骑马技巧，跟在严世蕃等人后面向二十里外的介桥村驰去，不须个时辰，介桥村在望，村东头条小溪潺潺绕村而过，这溪便是介溪，严嵩号介溪，这代奸相对家乡山水还是不能忘怀。

    介溪上有座单拱小石桥，严世蕃说这是去年用万年桥剩下的石料修建的，众人马蹄踏过石板桥，响亮可听。

    曾渔第眼看到这介桥村便觉得qīn qiē ，因为介桥村与石田村样也有片古樟林，这里的古樟明显比石田的樟树有年份，株株古樟枝丫参天，青绿色的树冠八面撑开，荫及数亩，粗大的树干可数人合抱，灰褐色的树皮上满是道道纵向的裂纹，显得古朴而沧桑——

    策马从樟树浓荫下过，身清爽，这时的曾渔觉得在这里当伴读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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