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 作者:贼道三痴

    大雨倾盆，漫天泼洒下来雨水象鞭子般飞舞抽击，天地间都是浩瀚的雨声，山川树木默默承受，还有这古道上冒雨赶路的家人。

    这里是石田与杉溪相邻的下洲畈地界，平畴旷野，不见村落，路边亭亭如盖的大树倒是不少，但这种雷雨天气在树下避雨有危险，曾渔叫四喜牵着驴只管往前走，赶到前面驿亭再歇。

    除了骑驴的曾母周氏有伞，其他三人都没有雨具，曾母周氏示意要把伞给曾渔和妞妞，曾渔背着妞妞大步赶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娘，我和妞妞早已湿透，还打什么伞啊——娘把伞放低些，把头脸身子遮住就好，我们不妨事，这夏天的雨又淋不坏人。”

    雨实在是猛，又是闪电又是打雷，妞妞起先有些害怕，听哥哥这么说，这小女孩儿也快活起来，锐声道：“娘，妞妞不怕下雨，下雨凉快。”

    “妞妞很勇敢。”曾渔转头说话，雨水就流进他的嘴巴，赶紧吐掉。

    同样件事，有些人以为苦，而另有人却认为是种奇趣的体验，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jiù shì 例，但苏轼那个显然是小雨，比不得现在这场豪雨，劈头盖脸浇下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道路处处是水洼，踩下去泥水四溅，颇为狼籍，曾渔却是兴致勃勃，他对远方很有期待、对未来怀着希望，当然，以苦为乐也是有条件的，若是寒冬腊月被淋成落汤鸡显然不是奇趣，恐怕还会送掉小命，而且曾渔知道前边三、四里处就有驿亭可以避雨，困难只是暂时的，所以何妨洒脱些——

    趴在曾渔肩头的妞妞见哥哥头上戴的方巾全湿了，软塌塌的映出里面发髻的黑色，大雨还在不停地往哥哥nǎo dài 上落，雨水又顺着脖子直往衣领里淌，这时她看到曾渔脖颈的那条紫色的勒痕了，触目惊心，小女孩儿惊叫了起来：“哥哥，你这里怎么了！”

    好在雨大风急，几步外的曾母周氏没有听到妞妞的惊呼，曾渔急忙放缓脚步离母亲远些，说道：“妞妞别叫，哥哥前日赶夜路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你可别对娘说，你若说了，娘就会担心，娘就不肯走了，我们就要回石田——大嫂子很凶的是不是？”

    妞妞忙道：“妞妞不说，妞妞不说。”

    曾渔知道小孩子不容易守口，又道：“你若真的很想告诉阿娘，那也可以，但要过几天——”

    “过几天，那是哪天？”妞妞问。

    曾渔含笑道：“要离石田很远很远才行，到时你问我，我说行你就可以告诉阿娘。”

    “离石田远了大嫂嫂就找不到我们是不是？”

    大嫂谢氏的泼悍凌虐给年幼的妞妞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曾渔道：“是，那时我们就自由自在了。”

    妞妞gāo xìng了，爽快道：“好，妞妞不说，妞妞要等到离了石田很远才说。”说着，用湿淋淋的柔软的小手轻轻抚摸曾渔脖子的勒痕，小嘴凑在曾渔耳边：“哥哥，还痛不痛？”

    曾渔道：“不痛，已经好了。”

    妞妞“嗯”了声，但看着雨水不停地从曾渔脖颈伤痕淌下，料想哥哥还是有点痛，这小女孩就想给曾渔遮挡下雨，她两手掌心向天、并拢，护在哥哥头顶，可是雨水渗过她的指缝，全往曾渔脖子上淋——

    曾渔道：“妞妞，抱紧，哥哥要走快点了。”

    妞妞赶紧搂住曾渔的脖子，尽量小心不碰到那勒痕，过了会又叫了声：“哥哥——”

    曾渔应道：“嗯，还有什么事？”

    妞妞迟疑了下，还是在曾渔耳边问道：“哥哥以后也是要娶嫂子的是不是？”

    曾渔随口答道：“总要娶个的吧。”

    妞妞bsp;mò 了会，然后突然问了句：“哥哥娶了嫂子那妞妞和阿娘去哪里呢？”

    大雨洒落在乡间古道上，路面形成层白白的水雾，曾渔要小心脚下不要踩滑，时不时还要抹下脸上的雨水，妞妞这句问话起先让他有点莫名其妙，随即醒悟，心里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年幼的妞妞是认为嫂子都是不好的，大嫂子谢氏要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家，等曾渔娶妻后，想必也要把阿娘和她妞妞赶出去，所以才会问到了那时她和阿娘去哪里？

    曾渔耸了耸身子，将妞妞背上去些，伸手过肩摸了摸妞妞的脸蛋，说道：“妞妞和阿娘以后都和哥哥在起，哥哥以后娶了嫂子，若那嫂子敢对妞妞和娘不好，哥哥立即叫她滚蛋——”

    “哥哥，滚蛋是什么意思？”

    “滚蛋啊，滚蛋jiù shì 休了她、不要她、叫她出门的意思。”

    妞妞不说话了，伏在曾渔肩背上贴得紧紧的，好半晌道：“哥哥为什么对妞妞、对阿娘这么好？”没等曾渔回答，这小女孩自己有了dá àn ：“因为哥哥和妞妞都是娘亲生的，大哥不是娘亲生的，对不对？”

    曾渔笑了起来，妞妞年幼，这时也没bàn fǎ 向她解释，亲生儿女对父母不孝的得是，说道：“咱们大哥其实心地也好，jiù shì 大嫂不贤惠——这样吧，哥哥以后要娶妻，除了要娘同意之外，也要问妞妞的意见，妞妞若说不喜欢，那哥哥就不娶，另找人，这下子妞妞放宽心了吧。”

    妞妞“格格”的笑，忽然挺身叫道：“路亭，路亭，到路亭了。”

    乡人把驿亭叫作路亭，般隔七、八里就有座，跨路而建，供行路人歇肩、躲雨、乘凉，有些路亭还有附近的bǎi xìng 在亭内设置茶水，免费供行人饮用，俗称“施茶”，故路亭也叫茶亭——

    大雨中，四喜拽着黑驴率先进了路亭，曾母周氏直紧张地持伞揪鞍，生怕被颠下驴背，进了路亭才松了口气，四喜先卸下肩头的书箧搁在亭内石板座上，又过来接曾母周氏手中的伞，这小奚僮用袖口擦着脸上的雨水，笑容可掬说fèi huà ：“二奶奶，到路亭了。”

    曾渔背着妞妞奔进路亭，将妞妞放下，急忙去扶母亲下了鞍，上下看，母亲头脸和上身都还好，没怎么淋湿，但青布长裙下摆和鞋子全湿了，且喜母亲是不裹足的，不然裹脚布湿了脚要痛。

    曾渔扶母亲坐下，不及卸下自己身上的罗盘包袱，先去驴背衣奁里给母亲找布鞋换上，原先还担心这种细藤编的衣奁会进水，打开看才放心，细藤衣奁刷了遍桐油，防水性很好。

    四喜取了布巾来给曾渔擦脸，面帮曾渔卸下包袱和剑，曾渔擦了把脸，这才发现路亭先有三个人在，个是头戴东坡巾身穿窄袖曳撒的老士人，须发已白，手里根鸠头杖，坐在路亭端，脸朝着亭外看雨；另两个显然是这老士人的仆从，个五十岁、个二十岁，担行李搁在边。

    那个年老的仆人见曾渔看过来，便作揖道：“这雨来得甚快，让人躲避都来不及。”

    曾渔听这老仆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还礼道：“是啊，全身都淋透了，所幸是暑天——老人家从哪里来？”

    老仆道：“我等从福建来，公子是本地人吧，请问这里离北路驿还有少路？”

    曾渔道：“此去六、七里便是杉溪驿，既有驿，也有客店。”

    老仆与曾渔说话时，那老士人瞑目而坐，手扶着鸠头杖，手搁在膝盖上，手指动动，似在为某事沉吟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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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到，夜里还有，清客渐入佳境，请求书友们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