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之契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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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之楔
作者:吉原理惠子
第一章 归来的陌生人(stranger)
周围一片寂静,死气沉沉的。
但这种黑暗还没有到那种令人不安,无法忍受的程度。周围物体的轮廓能够大体显现出来,让人觉得不那么害怕。
真静啊——
人们为了追求舒适的生活,总是把空调开得大大的,却全然不顾周围的环境。臭氧层出现黑洞,地球温度越来越高,人类却无动于衷,毫不警惕。
房间中央的那张床上,不断地发出床单摩擦的声音,墙上有一个黑影在轻轻晃动,很轻很轻,使人几乎不易察觉。
他很清醒,似乎根本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哦不,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他不是在睡觉,而是根本无法起来。
他的双腕被牢牢的固定在头顶上,静静地躺着。手腕微微有些发抖,可能是为自己目前的状况而苦恼,拳头握得很紧。他的脸上一片茫然。是准备放弃这一切了吗?或者还是每天这样躺着已经使他筋疲力尽了呢?偶尔可以听见他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从那声音判断,他分明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
他的身体在床上扭曲得很难看,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抗争着。为了忍耐而咬紧牙关发出的声响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悲壮。在声音的最深处,仿佛在向听者的耳孔内吹入甜蜜的气息般,渗透着露骨的色欲的风味……
「妈呀,疼死我了,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而且声音似乎越来越高。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丢在一边,不顾害羞,也不怕被人议论了,他干脆哭出声来,一边骂着,牙齿咬着嘴唇,渗出丝丝血痕.在注射过刺激she精神经的药物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了所谓的时间观念。其实只是刚刚十分钟之前的事情,但他感觉到好象已经过了足足一小时了。
大腿内侧的筋脉贲张作痛,似乎有无数只猫在抓着他的心,指尖乱颤着,呼吸不畅,喉咙干渴,他已忍无可忍了。腰几乎要麻痹了,血管几乎要爆裂开来。这种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够承受的,他快被逼得发疯了。
我要释放解脱!
意识里唯一剩下的东西,简直要把他逼疯。
但是,环紧紧咬住了分身,让他无法she精。
没过几分钟,门轻轻地开了。
渗入骨髓的煎熬使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走近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他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床头灯。房间顿时变得明亮起来,让床上的他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发现面前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时,突然哭了起来,一瞬间却爆发出积蓄了许久的力量。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不紧不慢间给予听者压迫感的独特的声音。
「求,求,求你原谅我……」他含着泪哀求道。
可是对方却面无表情。
「虽然我说过你可以和别的宠物做,却没想到你会和雌性发生关系。」
声音是平静的,但目光中却射出阵阵寒气。
「你知道有个男人娶了米美亚吧。你毁了你自己,对你来说,这是应得的报应。」
「……」
「你自认为米美亚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别忘了,就是游戏也会有其相应的规则!」
「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时,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仿佛被打了一下,他的身体一震。
他看到这个女人,暗中幽会的情景又重现眼前。在这里被别人发现了他和米美亚的事,他显得很尴尬,呆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是有人常说吗?爱情是盲目的。你们似乎还不明白你们没有互相选择的权利,我要清楚的听你说出口。」
什么意思?他的眼神显得很不安,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雨。
也许他早就预料到这些话是冲着他来的。
「你并不是真心的吧。其实对方可以是任何女人。只要能够给你带来欲望上的满足,是谁并不重要,对吧?」
他突然觉得背上长了无数的芒刺,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知道这种时候决不能反驳对方,只好顺从地将头低着,眼睛一抬也不抬。
米美亚也变得激动起来。
「才不是这样呢!就是那一群人把我们分开的。知道raoul给我的对象是谁吗?——是杰纳。因为他血统纯正。我不愿意!那种天生的se情狂,凭着自己长得还不错,到处拈花惹草,一想到要为那家伙生孩予,为他付出一切我就觉得恶心。你和别人不一样对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就只爱我一个吗?」
听了这些话,他也顾不得疼痛了,虽说他只听进去一半,但还是感到情况不妙。
但是这番肺腑之言他并没有能听进去,一刻不停的冲击着他的欲望使他扭动身形,为了抑制住声音,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听说米美亚并没有因为和自己的事受到惩罚。
两人的结局会有这样的区别,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是对科学院出产的chu女出手的他不对。其实,最初是米美亚诱惑了他。因为自己而让他倒了霉,米美亚寝食难安。
但是,前几天还十分温柔的对她的他,现在却背转身,就这样听着,没有一句辩驳,这对于米美亚来说这是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沉默使空气中笼罩了一丝恐怖,他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正当不能忍受之时,米美亚却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也不正眼看我一下,你到是说话啊!」
此时的他就算不看她,也能想象到她的样子柳眉倒竖红唇紧咬的样子。对那人的话没有一句反驳的他,仿佛被米美亚自背影里看到了背叛的丑恶面容。她愤怒到了极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眼神表达这一切。
该结束了吧……
男人这么想。
「你这个懦夫!胆小鬼!」
米美亚的愤怒终于脱口而出。
背上仿佛有米美亚的目光在灼烧,他将嘴唇咬得越发紧了。
拼命忍住的是喘息声,还是呜咽,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米美亚的嘴唇哆嗦着,忽然背过了身去。
「对你而言,这也是一种惩罚吧。」
看见米美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男人慢慢地坐了下来,靠在床头。
「其实从一开始就应该清楚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啊。」
他一边平静地说,一边将床单拉开。
——虽说被称为男人,从他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并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痕迹。然而野生的匀称的肢体却渗透着一种特别的性感。
床头那人的目光很漠然,也很冷峻,只是当他将目光落在这个躯体上时,似乎才起了一点点波澜,如同一股电流自双瞳间通过。
「你想得到解脱吗?」
散发着诱惑的,甜蜜的低语。
他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那人漫不经心的拨开了他的双膝。
他狠命的吸了口气,以为终于能从疯狂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了。
但是那人的手指却嘲弄般的滑开了。
「背着我和米美亚偷欢,你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轻易了结了吗?」
他的眼中开始露出畏怯。
在自己眼前的,是个温和稳重的人。可是,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动容的人骨子里是何等的激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没有丝毫悔意。
当他和米美亚的事被大家知道了以后,是他决定不顾一切的爱下去。
他真的很爱米美亚,爱她的美丽,爱她的聪颖,爱她缘自纯正出身的高傲。在宠物中,唯中她从不嫌弃他的出身。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米美亚的见面,多多少少带有背叛那人隐密的刺激感。
至于败露以后的结果——他根本无所谓。
对米美亚,他怀有强烈的负疚感,对眼前这个人则根本谈不上。
但是,现在,他害怕了。
「和米美亚……只有……一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于事无补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样辩解了。
「一次和一百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我而言,你和她发生了关系,这就足够了。」
「……」
男人的手指轻轻的揉动着。
「这是你最喜欢的。」
他微微的呻吟了起来。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异物堵住了胸口,他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
「怎么,现在又来装模作样?叫出来啊。」
他的声音冰冷而优美。
那人的手指开始在那里转动的时候,原来缓慢发作的疼痛一下子收缩、逆流,强烈的麻木再一次向他袭来。
「来吧,亲爱的。」
低语轻轻地渗入耳道,酥酥的,异样的舒服。他忍不住身形后仰,低低的哀叫了起来。
「哦——」
本来只是背在疼痛,现在连腿也痉挛了起来。
深深插入那一点的手指无情的一动,全身的血管便好似肿起来一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苦使他不能去考虑别的事情,但那人却只由他在灼热的欲望中剧烈的喘息,依然不让他释放。
在那人熟练的爱抚中,有着残酷的意味。
「原谅我吧……」床上的他一边昏昏沉沉的抽泣,一边苦苦哀求,一遍又一遍。
「我会让你得到解脱的,无论多少次,在你对米美亚的事感到后悔之后。你是我的宠物,我要把这一点烙进你的心里。」
那完美无缺的美貌,那任凭谁都会感到畏惧的冰蓝色的眼睛里的冷酷的光,在一瞬间进发出了烈焰。那是受伤的尊严所点燃的怒火还是难以抑制的情欲的烈炎?无论是什么,在这强烈的不快的深处——那人清楚的发现——自己对米美亚的扭曲的嫉妒卷起了黑沉沉的旋涡。
黑夜就像一个暴君在嘲笑着时间的流逝,嘲笑着周围的沉默与孤寂。
这里的黑夜,充满着欲望与诱惑。金钱、美色,在这里变得那么具体,那么生动。霓虹灯不知疲倦的亮着,深夜时分仍然人声鼎沸。
欢乐之城,密达斯——
由大型电脑系统人3000——通称「朱庇特」——控制的中央都市塔拉古纳所辖的卫星城。各式迪斯科、酒吧、舞厅、卡拉0k一应俱全,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欢场。
在密达斯,你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用去考虑明天的事。
这是一个充满了荒滛和颓废的城市,在流光溢彩的外表下,隐藏着腐朽糜烂的内脏。五光十色的寻欢作乐下膨胀着永无止尽的私欲和贪婪。
驱走黑暗的光芒,到处挥洒着滛乱和妖媚,聚集的人群产生的闷热让风都热烘烘的止住脚步.密达斯的气息懒洋洋的缠络上人们的四肢,媚药般的溶化掉人们的灵魂。
在四射的灯光下人们尽情的享乐,连风也无法穿过人群聚集所产生的闷热。密达斯的气息将人们牢牢纠缠,如同吃下了迷幻药一般,人们遗失了灵魂,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奢华糜烂随着与中心街区距离的拉长渐渐散去,当它完全消失在夜的冷清和寂寞中时,街道的景象已是面目全非:
密达斯郊外第九区——格勒斯。
一提起这个地方,住在欢乐街上的人们便会厌恶地皱皱眉头以表示不屑,他们称这个密达斯的耻辱为——贫民窟。一个荒凉、贫穷、毫无生气,谁都不愿去的蛮荒之地。
街道上到处是乱石和垃圾,有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和欢乐街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尽所到之处甚至会让人怀疑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只有在经过时你才会注意它,一旦离开之后,你可能再也不会想起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了。欢乐街散发出来的热闹和狂欢和这里没有丝毫的关系,它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观察着身边年轻人的世界却无动于衷。这里甚至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时间就这样匆匆地溜走,不时地散发出霉烂的气味。
在丧失了生命气息的真空世界中,没有梦想。
连掀一下骄傲的夜之独裁者密达斯的底襟,也不为连时间的末端都管制到的远远的中央都市塔纳古拉所允许。
这里的居民所拥有的,不过是从前的幻想和冷酷的现实,即使是和朋友们一起憧憬美好的将来,也如同神话一般不可想象。
周五的夜晚——
一片寂静,一轮弯月难得的悬挂在夜空。
在这幢形同废墟的大楼,一群秘密集会的人正在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你们都听说了吧,在密史特拉要搞一次拍卖呢!」
昏暗的灯光下,奇利阿停下传饮着「思塔托」的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大家说。
「拍卖?真的吗?」希德睁大目光灼灼的双眼问。
奇利阿轻轻点了点头。
「听说其中有科学研究院出产的宠物,价钱比普通的宠物高出许多倍,连住在卡恩和利吉纳的那些暴发户也为之变色呢!」
「带有血统证明书的纯种吗?」凯伊喃喃自语。
「和我们这种人有什么关系呢?」路克随口说。
「是啊,我倒从来没有拿自己和那些动物们相比过。我们是穷一点,但还不至于和动物相提并论吧,是吧,里奇?」
异眼的色泽在灰色与蓝色间变幻着,奇利阿略带殷勤的问里奇。
不过里奇对他们的话题似乎不感兴趣,只顾自己喝闷酒。
面对里奇的这种态度,奇利阿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气愤的并不是他的说法没有得到赞同,而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里奇漠然忽视。
其实在别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向来受不得轻慢的奇利阿却不能容忍,他觉得这样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被里奇重重地打了一拳。
或许里奇讨厌我。
不知为何,很久以前奇利阿就已经这么想了。
其他人都没有这么说过,里奇自己也没有当面说他讨厌。但是,在若无其事的态度中偶然闪过的一丝严厉,便会让他感到如同针芒的刺伤。直接的冷嘲热讽奇利阿反倒可以忍受的,因为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可以反击。然而里奇,根本就无法接近。
明摆着没被放在眼里,让奇利阿气不打一处来。
可笑的是,里奇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切,他就像什么事也发生一样,独自喝着闷酒。
奇利阿动了动嘴,准备好歹骂上一句。仿佛一早就掐准了时间,凯伊温和的说:「哟,奇利阿,难不成你是想要一个刻着你名字的项圈吗?」
奇利阿没想到阿盖会来这么一手,咂咂嘴,吸了口气,装着没事似的笑了起来:
「是啊,如果主人能让我喝达布林级的『特利派』(注:另一幻觉酒名),我就舔他脚心。我……」
里奇好象被触动了。
奇利阿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视着,不由捏紧了拳头。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又惹里奇生气了。那带刺的眼神……直面这样的眼神,奇利阿心中积蓄已久的无名怒火就直往上冲。
——搞什么!
里奇的目光冷冷的,奇利阿的愤怒只能压抑在心里,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能默默忍受心中的波涛汹涌。
一直没开口,站在一边微笑的路克也发话了:「还有些暴发户喜欢的宠物不是纯种,而是杂种呢!所以想从贫民窟的杂种变成宠物的好奇者也大有人在啊.」
谁也没笑。这并不是在讽刺什么,他说的是事实。
里奇没有说话,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酒精刺激着舌头,含在嘴里有一种独特的苦味。
但滑过喉咙的滋味和「丝桃特」的苦味不太一样,riki想,似乎更深,更暗。
——是……心理作用吧。
里奇想着,慢慢的咽下口中的酒。
照现在这种情况看,如果手头宽裕,能搞到更烈、口味更好的东西,就能让情绪激奋起来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难,别说发财,就是连个肯借钱的朋友也没有。这一群连打发年轻的时光也不会的青年要想得到酒这种昂贵的奢侈品,根本就是梦中之梦。
他们现在喝的这种叫思塔托的酒,是三天前路克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听说相当昂贵呢。可这群人并不因其珍贵便拿来慢慢品尝,就这样大口大口喝下去,也不觉得浪费。
这种思塔托使用了一种尚未得到认可的神经的刺激剂特普拉,其实也就是私酿。如果空腹一口气喝下这种酒,多半会发生危险的事。别说是产生幻觉,倒霉的话,说不定你就倒下去窒息而死了。
正因为如此,思塔托在生物碱系幻觉酒只能算是最糟糕的一种。这最糟中的最糟,和贫民屈正相称吧……
不过一旦醉了,也就不存在好坏之分了。醉酒,会让你的心里就像有无数块玻璃一般慢慢地破碎。
对于居住在贫民区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酒更是大受欢迎。他们每天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满腹牢马蚤,不知道向谁诉说,只有用一句「没办法」来解脱自己。思塔托正好可以给他们带来暂时的放松,虽然都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酒,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会因其危险性而出言阻止。
很快,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郁闷中,只偶尔听到几声低叹,声音中夹杂着某种痛苦和无奈。
不知道路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探出身子,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盯着里奇。
「大家这样在一起,在酒的幻觉里过日子真是太遗憾了。是吧,里奇?」
嘴里含着思塔托的路克,混沌的眼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他的视线紧咬住里奇不放,若是在平时,里奇应该早就发怒了。但是由于思塔托的作用,里奇并没有太在意。
里奇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四肢舒展开来。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能感觉到的只有丝丝倦意。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顺畅起来,身心慢慢放松,似乎远远的脱离了现实。
黑暗中,有色彩斑斓的闪光物细碎作响的跃动着,而此时的里奇,除了能感觉到酒精麻痹后的快感,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凯伊看着里奇,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微微的笑着,很惬意,可这不是里奇,至少不是自己熟识的里奇。
凯伊认识的里奇,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闪烁着强烈光芒的人,他固守着自我的世界,决不容别人的入侵。
对阿盖来说,里奇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性茭伙伴,而是彼此了解,彼此信赖的知己。
但,即便是在曾经注视着相同的事物的时候,凯伊也不认为他们会一直在同一条道路上并肩走下去,正因为如此,他才比路克他们更不希望看见里奇现在这个样子。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在那时,这简直成了里奇的口头禅。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年轻人这样的信誓旦旦,然后他们便毅然决然的离了开贫民窟。可是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都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灰溜溜地回来。他们变得憔悴不堪,眼光怪异而混乱……
但里奇不同,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他并没有因为前车之鉴而变得退缩或是害怕,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更加坚定:
「总有一天,我一定——」
这句话与其说是讲给阿盖听的,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三年前——
那个深夜,里奇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凯伊的家。
「嘿,你还好吧?」
门一打开,浓浓的酒精味迅速地钻进阿盖的鼻子,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这家伙是不是在用酒洗澡啊?他这么想。
里奇才不管这么多,他满不在乎的笑着挤进屋,手上拿着一包东西:
「嘿嘿,一点小意思。」
说完就将那包东西塞给凯伊——是一瓶不知比思塔托昂贵多少的高价幻觉酒。
凯伊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这个……」
面对凯伊的吃惊,里奇只是呵呵的笑着。
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极了,像是有什么喜事。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笑着。
「精神不错嘛。遇到什么好事了?」
就好象那是自己的东西,里奇占用了唯一能舒展身体的床。
「这个嘛……」他哼笑了起来。
「发财了?罗杰·利纳的凡尔塔恩可是很贵的东西啊!」
「你就别嘲笑我了。」
「哪里……拿到这种连牌子都很少能看到的稀罕物总该道声谢吧?你也不用不这样介意啊。」
里奇听了,笑得更厉害了。
这是清醒的自嘲还是糊涂的傻笑,凯伊不明白。
他觉得最近里奇十分怪异。
「你最近不是牵扯进了什么危险的事吧?」
里奇的出手大方已使得谣言漫天飞,说他发了一笔财。
他已经很久没露面了,突然带着价格不菲的酒回来,使得大家既艳羡又嫉妒,不由自主的,都猜测着钱的来源。
但是里奇说话总是这么含含混混的,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就这么敷衍过去,最后大家还是没弄明白。
不过大家也并不怎么介意,并不是仅仅是因为里奇是他们这群人中间的头儿。他在他们中间是特别的,乌黑的头发,宝石般漆黑的双眼——虽然从没人这样说过,但里奇的身上的确散发着一种能将别人深深吸引住的东西。帮派里没有人愿意从自己这方面切断它。
这也是凯伊最为里奇担心的。
「里奇,你不会卷进了什么危险的事吧?」
「怎么了……喂,别那样瞪着我,怪可怕的。」
「别打岔,好好回答我!」
凯伊着急了。他随时都想知道里奇在哪里,在干什么。可是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不是里奇,他有些焦躁。
只是里奇每次都这样微笑着把话题岔开。
凯伊沉默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里奇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再加上唇边安详的微笑,使得最后狼狈的还是凯伊。虽说他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样的里奇,凯伊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
不知道为什么,里奇苦涩的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了。
「凯伊,其实要说到机会,我们每个人都是均等的,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有了机会,就象看到了阳光。如果老象我们现在这样,偷偷地喝上一点思塔托,每天沉醉于被麻痹的感觉,做着相同的梦,什么作为也没有,我们将永远是这贫民窟中的一员。我受不了,我不要这样,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连心也腐烂掉的,你理解么?凯伊!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到底是谁说过,贫民窟是腐蚀青春与活力的怪兽?
这是贫民窟居民的切肤之痛,然而那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的人所面对的却并不是羡慕,而是根深蒂固的嘲弄。
聚集着等待老去的人群的地方,没有梦想。
如果没有了梦想,人类怎能飞翔?如果不知道落后,怎么可能奋起直追,不断进步?满足于现状的人,他们的日子将象嚼腊一般无味。
谁都知道这些道理,可是谁都不能走出现实。他们还在狡辩说这也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现实犹如一道厚厚的障壁,明知会被撞得头破血流,还是要冲破障壁。这样的人被讥讽嘲笑为「勇士(ars)」。那些发出嘲笑的人却只会在自怨自怜中灌醉自己。
「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能从这里爬上去。」
里奇望着天花板,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调说道。
「是啊……」
凯伊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着头。
从这里走出去是容易的,地面上坎雷斯和密达斯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但是要摆脱贫民窟出身的卑贱血统,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里的人和这里之外的所有人一样,拥有共同的大地,天空,甚至连语言也一般无二。但是他们没有id卡——就是这唯一的不同,使贫民窟永远不能得到密达斯的承认。
贫民窟聚集着流民与罪犯,所有居民的资料都已经从密达斯的登录卡上永远的消除掉了。
在对「贫民窟」的鄙视中透露出了密达斯人独特的优越感。
在欢乐街上居住的人们,身心都受到太多的束缚,这种生活毫无畅快可言。但是他们始终以自己是这条街上的一员而自豪,身份证是他们骄傲的象征。谁都认为,比起因为体制批判的纷争而失去id卡,缄默的态度才是明智的。
在他们眼皮底下的,便是「杂种」的坎雷斯。
因为抗争而失去在世为人的证明,唯有在阴暗的最底层苟延残喘的贫民窟。
对于密达斯市民而言,最大的屈辱不是被束缚言论和行动的自由,也不是有什么不正当行为而被世人所不齿,而是沦落成一个坎雷斯人。
贫民窟等于失去做人的资格——这种思想已经渗透到密达斯的各个角落,深入人心了。这是不想重蹈覆辙的达斯表现出的,充满敌意的自卫本能。
从前,密达斯曾经发生过几乎翻天覆地的大事。
那时他们希望能够摆脱电脑的干涉和束缚,谋求人类自由,获得更多的尊严,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园。为此,他们占领了第九区,打算开始他们的独立生活。
据他们解释说那并不叫造反,而是革新,就如同历史上千千万万次革新一样,他们要打破那种对机械言听计从的生活模式,不再唯机械马首是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何处,以什么样的方式,他们筹集到了资金和物资,第九区物资充足,短时期内供给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限制,更没有规定什么等级高低,坎雷斯将成为他们理想的家园,成为他们心中的乌托邦。
「不要束缚,只要自由」,当这个口号流传到社会上时,上上下下一片沸腾,从第九区开始,每个区域的人们都对这个口号寄予无限的期望,他们纷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期待着这样的日子会有所改变。到处都开始怠工,人们开始公然批判当前的体制。
刚开始,这些现象并没有引起密达斯当局的注意,他们认为这只是群众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已,最多折腾个十天,不会成什么气候,让其自生自灭好了。但是,当局势开始变得不可收拾,反抗队伍越来越壮大,娱乐场所的顾客越来越少时,他们不得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顾忌到这场所谓的革新背后若隐若现的影子,密达斯并没有采取强硬的压制手段。最后,密达斯政府宣布取消革新中抵制的强制措施,同时亦宣布取消第九区居民的市民身份。
当天,市民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格勒斯,人们奔走相告,庆祝这一场重要的胜利。
「胜利了!胜利了!」他们欢呼着。
这场胜利来得太意外了,密达斯政府的宽容不可避免的显得可疑。但是人们都沉浸在胜利后的喜悦之中,没有人对其中的环节表示一点点的怀疑,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作出任何牺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这是革新的领导者们值得自夸之处。
可是,真的就这样胜利了吗?取得一场胜利会如此容易吗?
密达斯政府为什么轻易的就承认了坎雷斯的独立?
胜利的喜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冲淡了,现在是办实事的时候了。领导者们开始思考怎样继续扩大他们的影响,为了坎雷斯的将来,他们将为眼前的现实绘制各种各样的蓝图,描绘他们心中坎雷斯的将来。
来者不拒——这是坎雷斯的信条。
他们号召所有的有志青年来一同建设坎雷斯的美好明天——听上去如此美好。为了独立,他们或许还无法摆脱对秘密提供援助的联邦的依赖。
早在这些理想确立之前,对人们而言坎雷斯这个词就是自由的象征,具有无尽的魔力。人们还没有任何目的或是信念就来到了坎雷斯。他们只是隐约感到,如果去到坎雷斯,自己的生活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们富有朝气,他们勇敢无畏,但要说到统帅大局,那他们又显得太年轻了。缺乏经验丰富的领导者是他们的致命之处,这一点,足以使他们内部大乱。
其次,由于内部的分工不均,造成大家的不满,对工作挑肥拣瘦,对待遇不满等事情应运而生,内部矛盾越来越复杂,失望和不满引发了焦躁不安。
受干涉,没有约束的自由并不代表随心所欲。自由是建立在相应的约束和相互配合之上的,如果缺少了约束,自由只能是句空话,理想也就不可能实现。
单独意义上的独立,是毫无意义的。
当然,自由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金钱甚至生命。这群众志成城的年轻人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把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对坎雷斯的建设中,治理内乱,唤起群众热情。他们四处活动,期望格勒斯能够一天天的长大。可是他们并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活动家,绘制的蓝图是美好的,设想也是美好的,可是毕竟现实就摆在眼前,格勒斯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能一下子解决。
要贯彻从密达斯独立出来的初衷是如此的艰难。开始有人对这样的坎雷斯失望起来,各种牢马蚤也越传越广。
既然这是个让人呆不下去的地方,那就只好回密达斯,回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这种想法当然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
单纯的起法使他们品尝到了为获取自由而付出巨大代价的苦头。对于那些当初希望在坎雷斯定居,而如今又想返回密达斯的人们,密达斯政府以已取消他们的户籍为由,拒绝他们再回来。
从前对体制不满,纷纷起来闹革命的年轻人,开始体会到生活现实的残酷,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当初那种幼稚顽固的想法已经慢慢消失了,可是,密达斯政府对这群头脑发热的年轻人采取的是置之不理的态度。
同时,作为一个着名的都市,政府怎能就这样轻易妥协?当然得采取报复行动了。否则,尊严何在呢?当然,采取这种态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杀鸡给猴看,借此机会教育密达斯的老百姓,要好好听政府的话。
梦想破灭了,回家又遭到拒绝。带着后悔与绝望,他们在坎雷斯留了下来,开始了无望的生活,打发着失去意义的时间。
密达斯仍然每天晚上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人们的任何欲望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足,他们却已被这个世界完全摒弃。
随着时间的流逝,坎雷斯完全变为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精神颓废,毫无生气,病魔正慢慢地侵蚀着它的身体。渐渐的,坎雷斯也就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贫民窟了。这里的居民自生自灭,无人问津,整个地方就这样堕落下去,再没有丝毫发展的可能。
这种善里奇知道得很清楚,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当然,走出去的决心也就下得理所当然。
他发下毒誓,说他要是回头就是一只丧家犬,然后,他就从凯伊面前消失了。但是三年后的这个夜晚,里奇又突然回到这里,出现在凯伊面前。这种出其不意的见面方式使毫无心理准备的凯伊吃惊得目瞪口呆。
「混得不错嘛,老兄!」
是啊,这么久没见,里奇的微笑还是一如往昔。他的背挺得更直了,似乎也更成熟了,连凯伊也有些认不出来了。
三年前个遇事冲动的野性男孩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光寒冷身躯精干的成熟男人。
里奇的归来在朋友们中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有人赞扬,有人不屑,有人理解,有人嘲笑,说什么的人都有。毕竟是三年,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对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有兴趣。
但是,里奇只是保持缄默。
不管受到多大的污蔑,或者挑拨,他都只是一笑了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一切都回避过去,对这三年的事情绝口不提。
对于里奇的这些变化,凯伊除了和大家一样感到吃惊以外,心里还多了一些无法释然的东西,好象堵在胸口一般,令人难受的郁闷着。
那些梦想破裂,不得已回到贫民窟的人,不是满腹牢马蚤,一蹶不振,就是看破红尘似的自我解嘲。他们带着残留在心中的梦想,沉溺于酗酒或是迷幻药中,为的是逃避现实,为了摆脱过去的阴影,他们把自己封闭起来,逃避外界的干扰和刺激。
里奇却不同。
他变得稳重起来,失去了往日那种一触即发的轻狂。他那双清醒的双眸似乎向世人证明了他的成熟,冷冷的目光说明他经历的太多的事情。身处同伴中的时候,他总是细细回味般的饮尽杯中酒,动作安详而平和,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阿盖还没有聪明到能揣度里奇的内心。里奇不开口,他便什么也无从了解,更无从知晓眼前的这位「陌生人」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凭着他们多年的交情,他敢断定,里奇变了,他的外表和内心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密达斯第三区——密斯托拉公园。
拍卖的日子临近了。各种物资在了密达斯的中央广场上来回运送,人潮汹涌,热闹非凡。密达斯迅速沸腾喧闹了起来。
正如奇利阿所说,由于这次五年一度的院产宠物拍卖盛会,一向与密达斯毫无关联的坎雷斯的酒馆也会受到影响,变得热闹起来。
「这不挺好的吗?我们也去看看吧,凑凑热闹也好。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赚它一笔,发点小财呢!你们说,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别去呢?」
里奇本身对拍卖没什么兴趣,觉得如果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理,特地跑一趟未免太不值得了,但奇利阿的一再劝诱实在令他心烦。
「是怕碰上哪个不顺眼的家伙?」奇利阿笑着问。
里奇听了这句略带讽刺的话,皱了皱眉头。
「才不是呢!」他辩解道。
「那好,一起去看看吧。我们好久没有集体出动了吧。」
奇利阿笑得别有意味。
里奇移开目光,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吐出一句:
「——这家伙,真讨厌……」
是讨厌他那副不满十七岁就装作无所不知的样子吗?
(不是)
是讨厌他比自己小三岁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不是)
里奇想否定的,并不是奇利阿本人,他只是透过这个吵吵闹闹的家伙,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正是三年前的自己。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双罕见的变色异眼,也没能让里奇吃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奇利阿的一言一行,都跟三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会这么说吧。
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会这么做吧。
一旦发现这一点,外表上的差别就不再被注意,只觉得和他如此相似,思维方式,一举一动,还有傲慢的口气……
几乎是不能忍受!
以现在的目光看来,过去的自己好象总是在卖弄,在夸示。对奇利阿的这种错觉所引发的,不是「啊,我也有那样一段时光」的感叹,而是不由得紧咬住嘴唇的苦涩。
里奇回到贫民窟的时候,只觉仿佛唯有在这里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深呼吸、伸懒腰、睡懒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间之契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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