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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第9部分阅读

    皇后 作者:肉书屋

    敏调侃的目光,心里痒痒的有些酥麻。他怕被邵敏看出来,便泫然欲泣道:“元浚偷喝了皇后给朕熬的汤……”

    邵敏只觉得自己被一击必杀了。

    元清勉强歇了两日,第三日略略有些精神了,便在寿成殿皇后的寝殿,传唤内阁前来。

    邵敏自是知趣的回避了。

    她大致听说了,西北边境希提人南下侵扰,前一日元清熬夜与内阁商议的,正是应对之策。今日重议,估计还是为了此事。

    希提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族,每到秋末草木凋落,他们总要南下劫掠一番,抢了东西回去,好熬过严冬。这几乎是例行公事,边境守将自有一套应对,原用不着惊动圣听。

    但是大约七年前,希提人换了可汗,开始专心兼并周边部族,对中原小打小闹的侵扰也一度停下了。但去年他们收服了南边的王臣部,势力拓展到了原、渭一代,今年再举南侵,颇有些金戈横扫的气势。

    边城守将的战报送到兵部,程友廉觉得不可等闲视之,便在早朝时递了折子。

    结果内阁对此意见不一,争执不下,连累着元清也不得清闲——但元清似乎很乐见这种局面。

    这次争议在史书上记录详细,连中学历史课本都有专题,因此邵敏知道得比较清楚。尽管这次廷议的意义后代史学家争执不下,但是显然在短期内它的结果很理想,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因此邵敏安心的在宫城里游荡一番,最后在承光宫遇上林佳儿,两人一起去奉华宫喝了一盏茶,交流了一番书画心得。

    谁知接近傍晚的时候,吕明匆忙来寻邵敏,说是元清的病不好了。

    亲昵(下)

    邵敏匆忙辞了林佳儿,往寿成殿赶回去。

    上一场雨之后,天色一直阴郁着,寒冷更甚于初冬,正是流感高发的时候。就算在现代,流感也常闹出人命,何况是古代这么简陋的医疗条件?因此邵敏照料元清无比谨慎。但元清虽精神好转了,夜里却常常有些返烧。邵敏都记挂在心上。

    此时听吕明这么一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恨不能马上赶到元清身边。

    她没乘坐舆辇,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喘息。打起暖帘进了内室,只见里面跪了一地人,太监宫女大臣都有。元清倚在床上咳嗽着,脸色白的纸一般。

    邵敏顾不得避讳,上前把他抱在怀里,给他顺着气,对下面的人道:“皇上累了,各位大人先回吧。”

    那些红袍乌纱帽的内阁大臣的都不应声,依旧是跪着。

    邵敏从铃音手上接过药汤,试了试温度,对元清说:“皇上,吃药吧。”

    元清一抬手便把药碗打落在地上,“朕病死了不是更好!”

    底下一群人磕头如捣蒜,邵敏见他还有力气发脾气,先放下一半心,对铃音道:“让御药房重煎一碗药来。”

    铃音逃一般的去了。邵敏用手绢擦掉溅在手上的药汁,默默的也起身跪下去。

    元清见邵敏跪了,不由就有些心虚,看她手背上被烫得紫红,又心疼不已。但他心里的郁卒愤懑也不是假的,便强撑着不说话。

    他不说话,邵敏却不想干跪着——她本来以为自己很幸运,至少不用见人就磕头,但元清连别人想他死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她自然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皇上病虚,不适动怒。若心里不舒坦,就责罚臣妾,不要跟自己置气。”

    元清听邵敏又自称“臣妾”了,知道她着意疏远,心里便闷闷的委屈难过起来。

    嘴上却依旧别扭着:“皇后是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最得体不过,从来不犯过错,朕为什么要罚你?”

    邵敏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果然又是因为邵博心中积怨。这本是既定史实,因此往日里她并不以为意,今天却有些烦闷——元清像是刻意在提醒她,皇后日后命运惨淡的根源。

    她跪了一会儿,膝盖已经酸得不行,便用手撑了一下。

    元清看到她面无表情跪着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也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因为邵敏在,他只觉得自己不往日更加软弱,便朝里翻了个身,道:“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群人这才踉跄的起身,满头虚汗也顾不得擦,都屏气凝声的往外退。

    元清听脚步声稀疏了,却没感到邵敏靠近的气息,便咬了咬嘴唇道:“皇后,朕还没喝药。”

    此时已有宫女给邵敏打起暖帘,邵敏正要出去,听到他语气哝软,虽强撑出气势,却还是掩不住里面重重的委屈,不由叹了口气。

    御药房很快又来进了药。邵敏用调羹搅着,让药汤尽快凉下去。

    元清头朝着墙,闷闷的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皇后……”

    邵敏道:“臣妾在……”

    元清静了一会儿,小声叫:“敏敏……”

    邵敏没有应声。

    元清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邵敏试了试药汁,觉得不是那么难入口了,便端了坐到床边,推了推元清,道:“皇上,起来吃药吧。”

    元清半晌没有动静,只呼吸里渐渐起了杂音。邵敏探头一看,发现他满脸都是泪水,只掩耳盗铃一般一动不动。邵敏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元清在她面前逞强装成熟多了,只这几日才开始符合长相的撒了撒娇。邵敏是真的没想到他也会哭。何况怎么看都是他大发脾气,让别人受委屈,怎么也轮不到他哭。

    不过人病了,难免会有些软弱——这么一想,邵敏才略有些释然。然后又纠结……到底该装没看见让他一个人偷偷哭完了,还是该抱着他哄一下。

    却不想是元清先开口了:“皇后还在这里干什么?”

    潜台词似乎是:看朕哭你很爽吗?

    邵敏叹了口气,放下药,命人用热水浸了跟毛巾,掰过他来,给他抹了一把脸,道:“我都看见了。”

    元清顿了一会儿,小声道:“你让他们都下去。”

    邵敏对在下面伺候的人挥了挥手,门被阖上的声音一响起来,元清便翻过身来,捧着邵敏的手吹了吹,问:“疼吗?”

    邵敏身上最好看的就是那双手,白柔修长,此时手背上一片红,显眼得很。便不隐瞒,道:“有一点。”

    那药本就是给元清喝的,虽为了药效难免热一些,却也不可能烫得让他舌头起泡。因此邵敏手也只是有些红罢了。

    元清有些沮丧的道:“朕不是故意的。”

    邵敏“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不碍事。”

    她不好问元清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便岔开话题道:“起来喝药吧。”

    元清应着,邵敏扶他坐起来,元清却一把揽住她的要,头直往她胸前倒,“敏敏,朕头晕得厉害,坐不住。”

    邵敏知道他必然是刚刚发脾气被冲着了,又哭了好一会儿,耗尽了力气才这样。越发得哭笑不得,便又扶他躺下,道:“躺着也不碍事,我喂你。”

    元清脸红了红,点了点头。又问:“朕是不是很丢人?”

    邵敏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道:“不丢人,很讨人喜欢。”

    元清长睫毛又垂下来,装得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欢喜和得意。

    前日元清又提起他被元浚喝掉的汤,邵敏为了堵他的嘴,便琢磨着再给他煲一罐。加上他今日耗了不少力气,也确实需要补一补。因此哄他睡下了,便起身去厨房。

    彩珠走后,寿成殿鲜有人开小灶,厨房里便没多少东西,邵敏列了单子,让莺歌去库里取。莺歌去了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小太监回来。

    邵敏见那小太监正是上回内府派来的,便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

    小太监说笑间便提起钱大进,邵敏忍不住问:“他是要在汴京常留了吗?”

    太监笑道:“可不是,这几日应天府那边传的沸沸扬扬,说他张榜摆擂台,要聘请大掌柜的,帮他管应天府一府的庄子和买卖。他家业大,给的分红又高,那边都挤破头了。”

    邵敏疑惑道:“他摆擂台做什么,难道要请个武林高手?”

    小太监道:“娘娘有所不知,他这个擂台新鲜的很,要打擂的必得先跟考进士一般做一张卷子,考的内容天南海北五花八门,据说还有算经,这考试过了,便给他一个铺子,让他当街招徕顾客。那些铺子都是对门铺,两边比着吆喝,可不就跟打擂台似的?因此应天府的都说他摆擂台招掌柜的了。”

    邵敏笑道:“这确实很新鲜。”

    小太监起了兴致,又道:“更新鲜的还在后头呢。听说有个落选的人雇了群流氓,天天在擂台铺子前面吆喝,给打擂的掌柜出难题,如今过了考试的九个掌柜,已经有七个招架不住了。”

    邵敏点了点头,心说,秀才遇到兵自然有理说不清。但若只用文雅手段,也未必对付不了他们。当年彩珠红玉组队,单挑物院一百零八猥琐男,两人一人管问一人管答,半点手段没用,硬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说话间,邵敏已经在鸡肚子里填好了材料,丢进砂锅里开始炖了。

    宋城正是应天府府衙所在,彩珠红玉如今正在那边。邵敏见那太监说兴正浓,她自己也很想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便拖延着时间。

    那太监一路跟着她说个不停,见莺歌落后了,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邵敏道:“今日陛下发火,是因为有人说要让太傅出山,娘娘要谨慎。”

    邵敏猛的停住脚步,戒备的望着那太监:“你怎么知道?”

    小太监慌乱的摆手道:“奴才来时正碰到那些大人们出宫,胡乱听来的,胡乱听来的!”

    说着便自抽嘴巴,邵敏忙抬手拦住,低声道:“私下传递这种话,被人知道了有你受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瞪着眼睛可怜兮兮望着邵敏,邵敏头痛道:“我提醒你,是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日后小心就是,不用怕。”

    小太监这才笑了笑,继续胡侃道:“听闻钱大进要写一本‘南海闻见录’……”

    元清一觉睡到大半夜,又出了一身汗,感觉身上爽利了不少,便嚷着要洗澡。

    邵敏试了试他的体温,感觉是真的退烧了,却还是不放心,便说:“明日好利索了再洗吧,别再凉着。”

    元清偷偷嗅了嗅自己的袖子,不自在的离邵敏远了些:“朕就想今日洗。”

    邵敏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道:“要洗也先吃点东西,你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元清眨了眨眼,肚子咕噜噜嚼起来,脸上又一片赧色,“可是朕还是有些头晕……”

    头晕你还要洗澡……邵敏腹诽道,但是看他眼睛晶晶亮,同时狡黠和期待着,还是把话咽下去,笑道:“我喂你。”

    元清抿了抿嘴唇,心里乐淘淘,嘴上却挑剔着:“呛着怎么办?”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邵敏捏他的腮帮子几乎上了瘾,道:“我喂过你几回了,什么时候呛着你过?”

    元清强调道:“这一次朕是醒着的。”

    邵敏笑道:“嗯,醒着的。”

    元清终于忍不住挑起嘴角,却很快掩饰下去,说:“既然皇后非要喂……”

    邵敏把粥拌到鸡汤里,给他塞了一勺,道:“嗯,是我非要喂。”

    灯光下她的面容无比俊秀柔和,令人见之忘忧。

    元清不由觉得,就算只是这样看着她也很好。如果能一辈子这么看着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为什么总有人要提醒他,她是邵博的孙女儿。

    但其实她也可以不是邵博的孙女儿,只要她愿意……

    但是她凭什么会愿意?她说的那么清楚,“父一而已”,血缘关系是最牢固、最无法斩断的羁绊。

    元清张口接着她喂的粥,渐渐的觉得烦乱和难过。

    指教

    元清张口接着她喂的粥,渐渐的觉得有些难过。

    邵敏看元清望着自己,眼睛里水光映着烛影,闪烁不定,便知道他又有心事了。幸而内府小太监给她透了口风,至少她知道如果这次自己倒了霉那么由头在哪里,也不算无妄之灾。

    她见元清越沉默越纠结了,知道他无法释怀,便放下碗勺,道:“陛下有心事,不妨跟臣妾说说。”

    元清眨了眨眼睛,闪烁其词,“没有,朕就是在想,敏敏真好看。”

    邵敏心里略有失望,却也没再追问。

    她的表情淡然得很,元清却不知怎么的有些患得患失,忙抓住她的手,解释道:“朕说真的,皇后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好看的……”

    邵敏“嗯”了一声,刮了刮他的鼻梁,道:“皇上也好看。”

    她还没养成被人伺候的习惯,便自己起身去收碗筷,元清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邵敏回头对他笑道:“怎么了?”

    元清望向她的眼睛,“皇后不要走。”

    邵敏怔了一下,与他对视片刻,目光已然柔和下来,“我不走。”

    早有眼神利索的宫女来收了东西,招呼左右放下了床帏。

    烛火毕剥跳跃了一下,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空间,越发显得昏昧。

    邵敏知道是自己与元清的对答惹得她们误会了,但这误会次数多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重新坐回到元清身旁。

    她半晌没有说话,元清攥着她的手久了,都攥出汗来了。

    “今日议事,不那么顺利。”元清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妥协了,心里滋味不是那么好受,便不看邵敏。

    邵敏道:“国家大事草率不得,多权衡几次总是好的。”

    “皇后不明白,”元清道,“不顺利并不是因为权衡,是因为朕。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邵敏顿了顿……这是元清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自卑来,她固然很想开解一下元清,但逼得他示弱却不是她的本意。邵敏顺了顺他的头发,没有做声。

    元清懊恼道:“高宦成说要五路军同时出击,把希提打回漠西,否则等希提消化了王臣部,必定会成为大患。而且他们此次挑衅也是有意试探,若我们示弱了,日后他们必然侵扰不止。”

    邵敏点点头,她当初读书时,只觉得高宦成长篇大论,骈散结合,论据冗杂,与其说是写奏折,倒更像是在卖弄学问。元清能总结得这么简洁,可见聪明。

    “可是周天赐说,国库撑不住。何况希提人居无定所,又盛产良骑,杀也杀不干净,这次跑了下次照旧卷土重来。不如就照着以前的惯例,跟他们结好。”

    周天赐计臣出身,说的倒很务实。

    邵敏道:“皇上哪里听不懂?”

    “这之后的就都听不懂了。”元清沉寂了一会儿,“从他们开始争论,朕就一句话也不明白,问了几句,他们却催促朕拿主意。朕什么都不明白,怎么拿主意?他们便说,该让太傅回来主持大局。”

    “朕觉得,他们是故意不让朕听懂。”元清眨了眨眼睛,拉了被子蒙住头,赌气翻了个身。

    他依旧攥着邵敏的手,像是要把她打包一并拖走一般。

    ——他刚刚漏嘴说到邵博,怕邵敏不自在,便故意胡闹岔开话题。但他自己的不自在,却不知道邵敏是否体恤。因此心里也是真的有些委屈。

    邵敏被他带得一踉跄,几乎没倒在他身上。本来还在烦恼该怎么开导他,这下便只觉的他是在乱闹脾气了。

    于是笑道:“他们若真这么过分,一定要好好教训。”

    元清回了个头,表情十分无辜,“皇后在说什么?”

    邵敏被他拽得坐不稳,干脆便在他旁边躺下,笑道:“陛下可读过《战国策》?”

    元清眨了眨眼睛,“太傅说王者治国,先要有仁心,智术之类都是末技。”

    ——他的表情分明在说:邵博越不让朕读,朕就偏要读。

    邵敏只觉得这别扭可爱得紧,也不点破,笑道:“那臣妾就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元清饶有趣味看着她,目光带笑,道:“嗯,讲吧。”

    邵敏道:“楚国人喜爱绚烂瑰丽,就连文辞也比别处都华美。秦国人却简朴尚武,少有舌灿莲花的人。楚国派到秦国的使者,个个能言善辩。秦王口拙,说不过他们,心中愤懑不平,就向甘茂求教……陛下可知道甘茂其人?”

    元清点点头,“一个习百家之术的武将,曾帮助秦王经略汉中。”顿了顿又说,“是甘罗的祖父。”

    ——他特地提到甘罗,显然依旧对自己的年龄耿耿于怀。

    邵敏笑道,“不错,陛下想,甘罗十二岁说赵王,辩才如此了得。他的祖父还能说不过楚使?但是甘茂却没有教秦王怎么辩论。他对秦王说:若楚国再派能言善辩的来,不管他们说什么,王都不要理会。直到他们换了不善言辞的,您再好好听他们说什么。”

    元清似笑非笑道:“皇后是说,以后只要他们说朕听不懂的话,朕就把他们奏请的事晾在一边?等他们说明白了再议?”

    邵敏摇头笑道:“后宫不干政,我只是说个故事罢了。”

    元清道:“没关系没关系……皇后母仪天下,而国政事干万民。皇后过问朝政就好比母亲过问子女的生计,谁也不能说什么。”

    邵敏注视着元清的眼睛,心想你若真这么想,就不要露出这种暗藏锋芒的眼神来。但她还是笑着继续说下去,“陛下不需搁置——只需换个能说明白的人说给您听。”

    元清若有所思,“可是……谁既真的明白,又肯对朕说明白?”

    邵敏道:“这便要陛下自己查访了。”

    元清想了一会儿,忽然对邵敏笑道:“太傅从没这么教过朕。”

    邵敏有种教坏了孩子的自责感——她能明白邵博的顾虑。元清跟他的祖父父亲都不同,他十二岁便即位,还没学会做人先就当了皇帝。他不曾了解民事疾苦,也不曾在朝中学习历练,他对朝政和民生的全部理解都是想当然耳,并且没有机会真正去体验。这样一个皇帝如果不习仁术,先学权谋。谁知道他会把天下弄成什么样子?与其无知而狡诈,邵博宁肯他无知而笨拙,所以只跟他说仁心。

    但是邵敏比邵博了解元清——元清本性善良好学,肯定不会走太歪。而且他日后还要遭遇患难,若不先学会这些机巧,必然要多吃很多苦。

    自从看到元清背上的刀疤,邵敏便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躲事。

    但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既然元清都对她开口了,她为何不能毫无保留?

    “可是,陛下听不懂,也未见得是太保太师有所保留。”邵敏试着抽了抽手,本以为是徒劳,谁知元清竟顺势放开了。

    邵敏坐正了,元清也翻身回来,与她面对面听着。

    “陛下还年轻,对西北局势也不熟悉,有些事听不明白也很正常。内阁本来就是为君分忧的,处置这些疑难杂症是他们的本分。何况陛下还病着,也操劳不得,何不就让内阁看着处理了?”

    邵敏看他头发从耳后滑出来,便伸手给他抿回去,随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元清眯着眼睛,觉得很是舒服。

    “但是他们只知道吵架……”他小声抱怨道。

    ——虽然比起同心合力,他更喜欢看他们吵架。

    邵敏道:“国家大事不反复争论怎么成?吵吵才知道哪里好哪里不好。真成了一言堂那才糟糕。”

    “但是他们吵不出结果……”元清继续说着内阁的坏话,“高宦成太年轻,压不住阵脚。周天赐是浊官出身,说话没分量。其他人都不管拿主意。”

    他顾虑着邵敏,忍着没提邵博。

    邵敏垂头思索了片刻,还是继续道:“何不再填个人入阁?”

    元清恨不得内阁解散了才好,因此从没想过往里添人。此时心中却忽然有些感悟。他解开了心事,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便玩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内阁处置。朕记得当年太宗病重,便是元纯皇后称制临朝。”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不想这么说,可是那声音透过脑海,确凿无疑的从他口中吐出,“敏敏这么聪颖,何不仿元纯皇后旧例,暂时代朕入朝听政?”

    “敏敏这么聪颖,何不仿元纯皇后旧例,暂时代朕入朝听政?”

    话一出口元清便自悔失言,但他隐隐也想听听邵敏的回答,便不补救。只含笑望着邵敏,心里却乱七八糟的紧张起来。至于紧张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元纯皇后在民间是个传奇,在后宫却是个禁语。

    历朝历代吹捧谋士,多有“得一人可安天下”的说法,然而像元纯皇后这种以女流跻身其中的,可谓绝无仅有。她自太祖起兵以来便追随在太宗身边,外为良辅内为贤妻,事无大小皆出其谋。太宗即位时携其手同登宝座,人称“二圣共天下”。太宗敬她爱她,十八年不曾纳妾选妃——本朝多有痴情帝王,太宗皇帝可谓是其肇始。

    元纯皇后一时独霸天下,下场却很是凄凉。

    当年征战时,她操劳过度,两度小产,最终没能为太宗诞下嫡子。太宗病重过两次,第一次时说“皇后可自取之”,第二次便说“皇后殉葬”。当时宗室子弟俱在,元纯皇后无可争辩,被迫服毒身亡,先太宗一步入了裕陵——本朝少有善终的皇后,元纯皇后便是开端。

    元纯皇后之后,才有了官宦之女不得选秀的规矩。

    虽无人质疑英宗皇帝的遗命,但作为第一个打破这规矩的皇后,邵敏确实立在风口浪尖上,只是朝臣敬重邵博,都不说什么。她自己也没这个自觉罢了。

    她听元清这么说,当时并没有在意,只是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我看你精神得很,哪里就病得不能听政了?赶紧给我睡觉,把身体养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再这么折腾两日,就该我病倒了。哪来的力气替你顶缸?”

    元清见她神色调侃,显然没忘深处想,先松了一口气,又抓了邵敏的手抱在胸前,笑道:“没关系。皇后病倒了,朕来照顾你。”

    说完就满面期待的望着邵敏,眼睛亮得几乎发光。邵敏只觉得他就跟孩子做了好事等着发糖似的,便笑道:“真乖,睡吧。”

    元清有些不满意,眼神谴责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便愤愤然在她手上啃了一口。

    邵敏被他咬得疼了,哭笑不得道:“属小狗的。”

    元清委屈道:“皇后是小猪……”

    等邵敏想明白了元清话中的意味,元清已蜷在她怀里,恬然入梦。梦中还咂了砸嘴,呢喃道:“敏敏……小猪。”

    邵敏给他掖了掖被角,心想:果真是扮猪吃老虎……呃,是伴君如伴虎。

    她不过提点了元清两句,元清就能想到元纯皇后身上——他对权力的敏感实在有些过度了。小小年纪,关注些什么不行呢?邵敏暗自觉得好笑。

    其实邵敏对元纯皇后印象很深刻。

    因为元纯皇后的结局太突兀了。读到那句“皇后可自取之”时,连邵敏都感到暗潮汹涌杀机凛然,以元纯皇后第一谋士的智略,如何会毫无察觉、毫无防备?

    但现在邵敏却隐约有些明白。

    因为这个世上总有你无法拒绝的人,哪怕他的请求是“为我去死”——元纯皇后并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在所有人都没想到杀机来自太宗皇帝时,她就已经明了了。所以她坦然受之……说不定连最后喝下的毒药都是她自己预备的。

    邵敏出了一会儿神,有些坏心的戳了戳元清的额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自然不是他的元纯皇后。她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最终结局无非是飞鸿踏雪泥,不复计东西。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想到她终有一日要离开,她便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琴箫

    第二日元清再次召集了内阁。

    邵敏收拾收拾,照旧出门闲逛,权做回避。

    她怕元清病情再有反复,身边没人照应,便没走多远,只沿着金水河往南走了几步,找了块宽敞地方,陈上屏风,开始练琴。

    她进了邵府后才开始学琴,没什么天分,平日里也惫懒,因此堂姐妹六个,数她琴技最糟糕。不过她性格朗阔,不扭捏雕琢,乐师说她“琴意”不错,有林下之风。

    元浚也说若不听琴音,她倒真有些“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意态。

    因此她坐下来拨弦,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一时仰慕一时茫然。只觉她弹琴时仪态说不出的潇洒闲适,几乎就是个世外高人。但是那琴音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琴谱出错了,串曲了?

    邵敏看到她们东张西望,一面随意拨捻,一面忍俊不禁——她实在不忍告诉她们:不用找了,就是我弹跑调了。

    天色依旧阴沉,连太阳都是惨白的一抹。不过这并不妨碍邵敏的逸兴。

    金水河水碧如蓝,柳垂如丝,桥如玉带。无风无波之时,对岸宫殿映入水中,上有鸿雁当空飞过,别样沉静。秋水长天,天然已是一曲清韵。

    但这清韵的基调却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她初到汴京,正是三月三日上汜节。柳绦新绿,桃花乍开,城外金水河中春波涌动,两岸游人如织。两岸货摊栉次鳞比,儿童摇着拨浪鼓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姑娘们两鬓簪着最美的桃花,游人攀折了柳条一路指点。就连勾栏女也租了画舫,挥着帕子顺水揽客。就在中午最热闹的时候,不甘寂寞的人唱起了清歌,嗓音高亢嘹亮,直冲云霄。

    那才是最美的调子。

    邵敏回忆着那调子勾了勾弦,忽然听到对面起了箫声,一缠一和,渐高渐远,竟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手上一错,霎时破了音。

    却不想箫声竟也跟着回转,将破音带过,重新找回了主调。

    邵敏略有些恍神。

    ——三年不见,元浚的箫艺确实是大大长进了。

    邵敏停了手,只静静的听着他吹奏。

    也许因为元浚长相性格实在戳不到她的萌点,所以在与元浚时常见面那五年里,她一直都心不在焉。元浚离开三年,她甚至不曾想起过他一次。

    但是当他回来,有些记忆便无可回避的清晰起来。

    她还记得那个阳春三月,他立在柳枝上,用简陋的柳管吵醒她的春眠。对她说:“日后你就算见不到我,只要听到我的哨声,就知道我来看你了。这样就不寂寞了吧。”

    那时她笑答:“你以为是唤小狗呢?”

    本来是玩笑话,元浚却当了真,笑道:“你非要计较的话,那就我来当小狗吧。你想我的时候,就吹一声柳哨,不管我在哪儿,都一定马上赶过来,好不好?”

    邵敏调笑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来了?”

    他为此想了一整日。第二天来的时候,手里便带了一管箫,神情里不无得意“若我来了,便在墙外为你吹箫。你若喜欢,就弹琴,咱们琴箫和鸣,说不定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最初的时候,他的箫声杂乱得不能听,枉论琴箫和鸣。他第一次奏出完整的曲调时,邵敏正发烧昏睡在床,头痛耳鸣,难受得得几乎死掉。他在墙外对着谱子,一个音一个音的找,箫声一断一续,彻夜未停。

    等到邵敏意识到是他在外面,起身拨了两下琴弦,箫声才停了下来。

    那之后他的箫艺日渐高明,终于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邵敏没变成他的小狗,他的箫声却成了邵敏的铃铛。他一直都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他的箫声就像他的人一般治愈。无论邵敏内心如何的焦躁和不安,只要听到了,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安抚了。

    她很想单纯做一个听客,甚至做他的钟子期也可以。

    可惜她从没想过要因此爱上他

    箫声很快寥落沉寂下来。

    宫女们张望一番,终于找到了来源,齐整整的向金水河对岸瞭望。

    元浚正立在玉带桥上,柳绦水光,风姿卓然。目光所向,年轻的小姑娘们个个心猿意马。

    邵敏不愿与他做河汉相望状,便对身边一个小宫女道:“去请寿王过来说话吧。”小宫女红着脸疾步去了。剩下几个一阵叽叽喳喳。

    少女聚集的地方,俊美的男人纵不能撩起情思,也是难得的赏心悦目消遣。

    邵敏无奈提醒:“帏帐。”她们才从兴奋中回神,将屏风挪了挪,挡在邵敏前面——叔嫂间避讳是多是少并无定制,但老太君都提醒过了,还是谨慎为妙。

    元浚很快来到近前,跟邵敏见过礼。而后便立在屏风后,沉默不语。

    邵敏便主动开口:“寿王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元清答道:“来探视陛下。”

    他一向都是多话的人,凤仪殿相遇时他没认出邵敏,也还要调侃她是渔婆。但这两次正面跟她遇着了,却惜字如金。连邵敏都能感觉到他的压抑。

    邵敏自然更不敢跟他松懈了,“陛下正跟内阁议事,寿王可要等着?”

    元浚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等一等吧。”

    邵敏只好吩咐道:“给寿王看座。”

    这么隔着一道屏风相顾无言,无疑更痴男怨女、引人遐思,因此元浚一坐下,邵敏便站起来,说:“寿王暂且等着,我还有些事要先离开。莺歌紫菀随我去,其他人在这里应着吧。”

    邵敏才走几步,忽听到背后元浚说:“皇后琴声里多有追怀,伤今而忆昔,皇后可是对……”

    邵敏打断他,淡然道:“寿王听错了。”

    ——便是他真这么想,这话也不该说。以他的聪明,如何连这点轻重都掂不清?可见什么谨慎识趣从来都不是他的本色。

    元清与内阁议事还没结束,这些日子该处置的杂务她也都解决了,邵敏实在想不出其他打发时间的事,便干脆去厨房又煲了一罐汤。

    水沸起来的时候热气蒸燎,邵敏有些茫然的立在白蒙蒙的雾气中,心中略觉得憋闷。睫毛上凝了水珠,一瞬间她几乎误以为自己在哭。有些惊诧的伸手拭了拭,才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她就知道,她那有这么纤细敏感。

    不过元浚说得确实没错。她怀念那年河畔肆无忌惮的放歌。

    她也很清楚这次难得一见的烦闷从何而来——或许她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刀枪不入,元清有意无意的猜疑防备其实已经能伤到她了。

    飞鸿踏雪泥,终究还是印下了指爪。不知振翅飞走时,是否一如往昔的快慰。

    元清这次议事并没有很久。

    无论是高宦成还是周天赐,其实都很希望内阁能进新人,以打破眼前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否则就算这次的事勉强解决了,日后他们俩拉锯也会没完没了。一个只管吵架不管拿主意的内阁,他们都能想象到最终的结局。

    何况元清提名的程友廉也是他们心目中最佳的人选。

    程友廉早在当年及第时,便被太皇帝看做是邵博之后可托孤寄命的治世良臣,虽为人处事多少有些非主流,却仍被当做君子楷模,声望很高。而且他资历不深不浅,三朝老臣,却又比高宦成还年轻。

    更妙的是此人不识抬举,连邵博的面子都不看,肯定不会拉帮结派。可谓独苗一颗,毫无根基。既能打破平衡,又不会威胁到谁。

    这个不识抬举的非主流忽然被抬举入阁,连脸色都不曾变一下,先催促元清拿主意解决西北的问题。而后言简意赅,将局势大略讲了一下,就拿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元清对他很满意,因为他每句话元清都听懂了,而且元清问了他那么多,他也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幼主昏昧至此,老臣有愧先皇”的痛悔不堪的表情。

    历史上程友廉虽没这么早入阁,但是在局势久拖不决的情况下,他也代表兵部参与了最后的辩论。所以邵敏大致能猜到这次的结论。

    虽然还没到决战的时候……但是,终于要与希提刀兵相见了。

    她离开的日子终于也进入了倒计时。

    内阁诸臣退出去的时候,正巧元清也该吃药了。

    邵敏虽然是个宅,有机会却也会追星。因此让莺歌去请元浚来见元清,自己却跟着铃音一道进去,便在正殿外与高宦成等人遇着了。她今日打扮得朴素,身上并无标识身份的物件,又自动虽铃音避到一边去了,因此这些人竟都没认出她。

    高宦成是个不到四十的高个子男人,面白、长须,举止雍容有度。一看就是个梅竹般的人物。周天赐略胖些,脸又圆又红,面容慈祥和蔼,很是可亲。他们两个走在最前面,后面又过去了五六个人,程友廉才走出来。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简直三十岁都不到。他肤色略有些黑,身形很是清瘦。一双眼睛墨一般漆黑,坦然无波。睫毛长而直,略略垂着。

    别人走过去都不自觉的眼神往她们两个身上瞟,邵敏那么放肆的盯着程友廉看,他却根本毫无所察就走过去了。

    柳下惠、鲁男子、坐怀不乱、正人君子……邵敏脑中噼噼啪啪跳过各种词,最后定格在红玉那句“钱大进是他大老婆”,额上不由垂下三道黑线。

    邵敏端着药进去时,元清正抱着枕头,把下颌顶在上面。小小一团就跟熊猫似的。

    邵敏笑着走过去,元清嘟了嘟嘴,身子一转就背过身去了。

    “皇后跟寿王聊得开心吗”

    ……你还有完没完了。

    “托皇上的福,挺开心的。”邵敏说着坐到她旁边,直接伸手挑起他的下颌,扭回来,笑道,“吃药了。”

    元清别扭的又转回去,“又弹琴又吹箫,聊得那么开心,怎么还记得朕没吃药……”

    邵敏无奈道:“你不吃我走了。”

    说完起身作势离开,谁知她坐下时元清就偷偷攥住了她的绦带,她一起身结扣便被拽开了。邵敏不由叫了一声,忙用手收住上身绕襟。

    元清本来只是怕她走才拉着她衣服,并没料到有这种福利。听到声音回头看去,脸上先跟着红了一红。

    邵敏拽了拽绦带,元清仍神游天外的脑补着,却不松手。邵敏有些羞恼,脸上越发的烧起来,便抬手挑了银钩,放下床架上的帘子来,把元清挡在里面,自己回身去开衣橱。

    元清这才回神,笑眯眯拽着帘子探出头来看,邵敏随手扯了件衣服丢到他头上去,“不怕长针眼啊你。”

    元清嘟囔着:“朕是明媒正娶……”忽然“啊”了一声,笑道,“敏敏回头回头。”

    邵敏拢着衣襟略偏了偏头,看到元清手上正挑着个肚兜似笑非笑。她终于忍无可忍,从里面拽出最厚重的一件,砸到他身上去,“叫你没正经!”

    邵敏选了条带玉钩的腰带重新扎好。元清正抱着她的衣服猫一样无聊的在床上翻滚着,抱怨“朕是明媒正娶明媒正娶明媒正娶……”

    邵敏瞅准了,弹了他一个脑瓜儿,“起来吃药了。一会儿寿王要来晋见,别让他看笑话了。”

    元清停下来眯着眼睛望着她,忽然再次蔫掉,蒙住头委屈道:“皇后跟寿王聊得开心,还管朕做什么?”

    这孩子有的时候实在欠揍得紧,连邵敏都有种抑制不住的暴力冲动,“宫城就这么大,皇上若不想臣妾见人,何必要召寿王入宫?”

    元清没见邵敏这般疾言厉色,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应。

    邵敏见他呆了,才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上前把他怀里的衣物拽出来,扶他做好了,道“喏,可以吃药了吧。”

    元清终于乖巧的点了点头。

    谏言(上)

    元清喝完了药,莺歌来回禀说,元浚等不及,已经离开了。

    元浚随兴惯了,元清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忽然想?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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