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十分冷淡,“在下功夫疏浅,只怕担不起如此大任,更不配做王妃的师父。”
夕鸢这次好容易看清了他的招式,哪里肯轻易放过,急忙又道:“你既然得王爷看重,就必定是个极有才干的人,何况……你三番两次对我出手相助,我虽然不知你今日为何在此,可也是因为我遇着麻烦才逼得你现身。我看你的模样,平素也不会无事可做罢?也不可能……我次次有事你都能在场,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只要将点|岤的法子先教了我,日后我自然就不必麻烦你了。”
楚离闻言之后,视线终于肯对上她的眸子,两人对视片刻,夕鸢几乎以为他立时便要答应了,却见他嘴唇微微一动,冷冰冰的说出三个字来。
“不麻烦。”
夕鸢一时无言,却不愿放弃,不顾云谨扯她衣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让楚离答应。点|岤这门功夫实在有用,于她而言不仅是对传说中武功的单纯憧憬,更觉得点|岤这门功夫乃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物。如今好容易遇到有人会,这人自己还偏偏又认得,若这样都学不成,岂不是让人心里太过遗憾。
谁知片刻之后,却又听楚离幽幽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冷冽,宛如丝绒缎子上滑过的冰块一般,“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学,只点|岤这一招,教了你倒也无妨。”
夕鸢大喜过望,谁知楚离话没说完,“但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点|岤并非绣花,手腕全无力道如何能行。今晚子时,你那未央院的后园中,若是真心想学,届时过来就是。”
这算是他说的极多的一句话了,还不待夕鸢点头应下,便转身推开店门,临走之际连告辞也未说一句,仿若两人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夕鸢却是讶异大于欣喜,怔了片刻之后,直到楚离的身影都不知消失了多久,她才轰的一下回过神来。
他竟然答应了?
那冷冰冰扑克脸的楚离,竟然答应教自己点|岤?
夕鸢一下子便抑制不住心头欢喜,低低的笑了出来,而后双手合十,眉间眼底全是喜色,来到这儿之后,除了和铺子有关的事外,大约她还是头一遭这样高兴。
然而云谨却不似她这般欢喜,神情甚至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急问道:“王妃晚上不会真的要去罢?您贵为王妃,何必去学什么功夫,若是让太妃知道……”
“夜半三更,谁会到我园子后面去转悠?太妃病了多时,早就不理外事,更不必说留意我了。”夕鸢现在心中尽是期待,什么话也打消不了她晚上要去拜师的念头,“你也不是没有瞧见,今日这情形何等凶险,倘若我学会了点|岤的功夫,那往后咱们再遇到事端就不必旁人保护了。我只需伸出手指,‘唰唰唰唰’这么几下,对手便不能动了,难得楚离答应了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么能不去呢?”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只管当做不知道便是了,何况我是学些功夫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何不可?”夕鸢挥了挥手,打断了云谨的劝阻,笑盈盈道,“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早些回去,早些用膳。用过膳后先躺下歇歇,到子时之前,大约还能睡上那么几个时辰。”
云谨见她心意已决,也是无计可施,便说自己晚上要陪她同去。只当替她看守放风,免得被旁人撞见,又生闲言秽语。
夕鸢对她担忧之事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云谨太过多虑,楚离那样好的身手,若是四下有人靠近,他必定会有所察觉。更何况他性情冷漠,也不会是喜欢招惹麻烦的人,让人真的误会他与自己有私,与他亦是无益。
回府用膳之后,夕鸢同旁人说这一整日折腾的乏了,早早便歇下了。染香怕她身子不适,本说要请大夫来瞧瞧,云谨却是心知肚明的,替她遮挡了几句,又说今晚自己值守,如此才打发了染香下去。
夕鸢躺在榻上,虽有心入睡,却不知是否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怎么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有些朦胧睡意,便听见子时的打更声。夕鸢却顿时精神起来,起身之后择了一套简便的衣裳换了,回眸一瞧只见云谨竟睡了过去。如此也好,夕鸢心想,便让她好好睡着,若她跟去,说不准又要提心吊胆,若再一时情急说出什么热闹了楚离那可是太不划算,还不如一个人轻装简行来的自在。
如此想着,她便愈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掩了房门后,步履轻快地去了后园。
这会儿刚过子时,她又动作利落,却没想到还是慢了楚离一步。他坐在后院中的一块青石板上,仰首注视着月光,银辉落在他青色衣衫上,映的他脸上仿佛有些淡淡的落寞之意。
他耳力极好,夕鸢一过来便已经了然,却也不瞧她,仍是望着月亮,“王妃很是守时。”
夕鸢见他今晚心情似乎不算太糟,便上前同他商量道,“你既然教我功夫,那就是我的师父了,既然是师父,就别一口一个王妃的喊了,听着也别扭。”
楚离闻言终于肯扭过头来,脸上却还是没什么别样神彩,却反问夕鸢,“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夕鸢点了点头,“自然不假。”
楚离从青石板上离开,缓步走到夕鸢面前,目光清冷的也如这银月一般,淡淡的笼在夕鸢身上,“好,既然要拜我为师,往后我教你的功夫便要悉心去练,先行拜师礼罢。”
夕鸢本来以为,能从他那儿将点|岤学过来已是不错,谁想到楚离竟如此大方。这拜了师父,他的一身武艺自己就可以挑拣着学了,都学过来是不大可能,但学个三到五成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她抿唇一笑,眸中流光溢彩,煞是动人,敛衽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愿师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拜师拜的太过高兴,却没想到将从前看过电视剧里的台词都嚷了出来,夕鸢自知失言,却也不急不慌,同楚离轻轻一笑,露出几分俏皮之意。
谁知楚离却一挥袍袖,对她方才那一番话仿若全然没有半分感触,“哪里来的怪话,以后不必说了,今晚先教你口诀心法,背熟了心法之后,再通经脉。”
口诀?心法?通经脉?
夕鸢有些不解,忍不住又问道:“师父,咱们不是先学点|岤么?点|岤也要打通经脉?”
她从前还以为,只要记住了手法,背熟了|岤位,伸手一探即可。
楚离闻言眉头一皱,负手而立,望着她道:“怎么,你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你既拜了我为师,那在这事上就要听我吩咐安排。”楚离的眸子淡淡一扫,沉声问道,“怎么,这会儿就不愿意了?方才拜师的时候,你倒拜的痛快。”
唉唉唉,早知道就不该多话,随口一说也能惹恼了他。
夕鸢连忙摆手,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怕我这个年岁和根基,学不来太高深的武功。”
谁知楚离听完这话,却不怒反笑,他平素极少露出笑意,如今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显得傲然且淡远,声音倒是冷冽不改,“我楚离的徒弟,哪里有学不成的?”
晚风卷起他宽大的衣摆袍袖,身后的一袭如云青丝也跟着微微扬起,夕鸢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瞬只觉得他恍若谪仙一般。
楚离教给她两套口诀,一套是入门的内力心法,先背会了就成,另一套则是个简单的打坐调息技法,平日在屋里就能用。楚离要她按照这套调息口诀,每日三次,月余下来,必有所成。
虽说没能一步登天,一下子学到心心念念的点|岤功夫,不过阴差阳错的得了个师父,感觉倒也不错。
夕鸢回房之后躺在榻上,忍不住回味起方才一推一动的架势来,只觉得这习武当真有趣,可楚离并不肯每晚教她,每隔三天才练一次。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所成,急进也是无用,若是日夜兼修,只怕你的身体要吃不消。”楚离冷冷道,“听为师所言就是,三日之后子时,再于此处,届时你便要将今晚所学口诀,一字不落的背与我听。”
等一觉初醒,夕鸢只觉得神清气爽,倒是云谨发觉她换过了衣裳,才知自己昨晚竟睡了过去,懊恼不已。夕鸢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又说夜深人静,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奴婢可真是该死,竟这样糊里糊涂的睡过去了,王妃也是的,怎么不喊醒奴婢呢。”云谨仍是惴惴不安,叹声道,“王妃已经去过了,往后就不必再去了罢?”
夕鸢却笑盈盈的将拜楚离为师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楚离深得王爷信任,我也相信他的人品足以信赖,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还教了我一套心法,说是能强身健体的,可见他待我确实没有恶意。”
况且,楚离所给正是她目前所需的,这副身子虽说到目前都没出过什么大病大灾,可体质虚弱却是一定的。这会儿的大家闺秀,若说身强体健的大约也没有几个,但夕鸢却想着,往后若是离开王府,拖着个柔弱身子,要如何在外立足呢?
其实她对楚离此人,心中倒也一直十分好奇,他的来龙去脉,仿佛没有人知晓。一个武功高手,容貌英俊,无亲无故,性情寡淡,却甘心跟在宇文昊身旁,替他做事,这其中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唉,真是好奇杀死猫,可她偏偏又不能问,主要也是不敢问。
给楚离那冷冰冰的眸子一瞪,便什么问题都咽回去了。
只是她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多了,难免就要疏忽掉其他一些,这日府中有人送了账目来,夕鸢接过来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是长顺送来,来人却道,长顺前儿个做事不经心,已经给撵出去了。
夕鸢忽然想起,那会儿同宇文昊在裕城时候,曾与他提过此事,回府之后事情繁忙,便暂且放了过去。
好罢,撵出去了也好,李氏的张扬跋扈没了长顺在账房帮衬,便更可收敛些许。新换上来管账房的是个叫长水的伙计,一问之下,竟还是先前那位孙嬷嬷的侄儿。
夕鸢颇有几分意外,李氏气恼孙嬷嬷没被逐出府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可宇文昊还作此安排,是当真无心呢,还是有意要给李氏看看呢?
这便不得而知了,她也不好去问宇文昊,只是那长水感念夕鸢待孙嬷嬷有恩,当差倒是处处尽心,比从前的长顺着实得力许多。
这事儿落在沈氏耳中,却引得她心情极好,“虽然不知王爷这是什么用意,可王妃没瞧出来么?自上回兰清郡主的事儿后,王爷对李氏简直就如打入冷宫了一般。若不是为了去瞧兰珍郡主,只怕连一个月那两次都不肯去她那儿呢。便是去了,也不过说话儿的功夫便出来,我瞧着王爷是极不待见她了,也就是顾着太妃的心思,才给她侧妃的礼遇罢了。”
夕鸢拨弄着窗前摆放的米兰,嗅着那香气怡人,心情也跟着一阵轻快,“王爷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得出呢,只不过她不将兰清放在眼里,还处处为难,王爷哪里能容得下她在眼皮子下面为非作歹。我原本以为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氏慢慢摇着绢扇,柔声笑道:“如今这天倒也越发热起来了,王妃近些日子气色倒是见好,兴许也是因为时气好的缘故罢。”
夕鸢抿唇一笑,“或许是罢。”
楚离隔三差五便来指点她一次,开始写给她的那一套养身口诀早已经被她每日练得炉火纯青,初时到没有觉出什么,只是练的日子久了,气色却当真红润了不少,连说话声音都比从前有力了几分。
只是楚离却迟迟不教她点|岤和真正的功夫,便是夜半相见,也是要她盘膝打坐,运功吐纳。夕鸢不明所以,又觉得不该违背他的意思,只得一一照做。
谁知这日夜里,楚离却不再要她重复以往所作之事,而是要她在旁瞧着,记下他的招式动作。
夕鸢立时亢奋起来,只差拍手叫好,“师父,你今晚是要教我点|岤了?”
楚离瞥了她一眼,不禁摇头,“那点|岤只是最容易不过的外家功夫,我这些日子要你调理内息,若只教点|岤,岂不浪费了。”
夕鸢想想便觉也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若是连极高深的武功都能学会,小小的点|岤又何足为惧呢。只见楚离走到园子的一角,拿了一块青砖放在两人中间,先是暗自运功,而后抬手作了几个架势,随即便拿起那块青砖,仿若漫不经心似的,随意一捏,那青砖便噼里啪啦的碎成了粉末。
楚离将手上灰烬随手一拍,又拿过另一块青砖放在夕鸢面前,冷声吩咐道,“按照从前修炼的心法,运功调息,如我方才一般。”
夕鸢看的瞠目结舌,片刻都有些回不过神,而后小声问道:“师父……这……这是要练什么功夫啊?”
楚离却只是向她投去淡淡一瞥,仿若对她这幅吃惊模样十分的不以为然,淡淡说了几个字出来,“分筋错骨手。”
哦,分筋错骨手。夕鸢有些理解的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分筋错骨手?!她她她……需要练这么重口味的武功么?
第八十三章 瘟疫可怖,兰珍陨殁
夕鸢本以为楚离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教了她分筋错骨手这么厉害的招式,谁想到他却教上了瘾似的,把什么大力金刚掌啊,无影无形拳啊,统统就教给了她。夕鸢虽不能如他一般,伸手捏碎砖块,可一巴掌拍下去,弄个碎裂也是不在话下的了。
似乎是对她的悟性颇为满意,三月之后,楚离终于肯教她点|岤法门,夕鸢对这功夫憧憬已久,学的认真不已,可学成后才觉得,这指法简单的很,比起她从前所学,简直不足一提。
她忍不住问了楚离,为何不肯在最开始的时候教她这个,楚离只冷冷道,“若开始就让你学的这般容易,你还会认真研习么?明日在王府随意找个人点了,试试手艺。”
他说的仿佛“明天在王府找盘菜吃了”一样简单,夕鸢却不敢对师命有所异议,次日一早只等染香转身出门倒水之际,她伸手一触,不留痕迹的点了她一处|岤位。
这还是她头一遭正儿八经的将人点住,夜里与楚离练功的时候,她一点完,楚离便能自己解开|岤位,实在无趣的紧。
夕鸢心头虽然兴奋不已,却没忘了此处乃是王府院落,若是让人瞧见,只怕会以为是进了刺客。她含笑走上前去,佯作无事的在染香肩头一拍,只觉染香的身子立时一松,一头雾水的怔在原地,全然不解方才出了何事。
谁知夕鸢颇为得意地将此事说与楚离的时候,他却只是冷冷道,“不过是个手不能提的丫头,给你点中那是应该的,竟也值得你如此得意?”
夕鸢顿时哑口无言,只得笑道,“师父的功夫那么好,自然不懂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心情了,师父,咱们今晚学什么?”
楚离并未应答,却反问她道,“我教给你的那套功法,你已经练了三月有余,可觉得气力比从前好了许多?”
“是好了不少,从前早上起身时,总是有些晕眩之感,如今再没有了。还有就是,从前只要稍稍受风,手脚即刻就凉了,如今也好了许多。”夕鸢勾起唇角,笑吟吟地抬起手掌握了一握,“总觉得身上有股暖意,不经意间才能察觉出来。”
楚离微微颔首,“你体内已有真气,习练点|岤之际才会如此容易,明日之后我要离京数日,你自己按照心法每日调息便可。”
“离京?”夕鸢眨了眨眼,“你要去哪儿?”
楚离瞥了她一眼,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难得有了些神情的变化,“谁准你过问为师之事的?”
夕鸢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只得撇了撇嘴,低声道,“是,师父。”
楚离又道,“我收你为徒之事,若无必要,就不必教旁人知晓了。”
夕鸢闻言不禁笑道,“师父如此的傲然风骨,也怕世俗流言不成?”
楚离负手而立,淡声道,“流言本无物,何惧之有?我只是不想有人搬弄是非,扰了王爷。”
夕鸢微微一哂,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师父还真是看重王爷,我从前只知应总管是王爷和师父所救,却还不知王爷与师父有何渊源?”
此时已是夏初时节,蝉鸣隐在林间,不绝于耳,月色如银妆锦缎一般,铺泄而出。
楚离仿佛不分时节,身上总是那么一袭青衫,他的侧脸被笼罩在柔影之下,神情带着些淡淡的落寞和不经意,“都是过去之事,不必多问,同你也没什么干系。”
夕鸢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看楚离的模样,仿佛心里藏了什么秘密一般,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却力不从心,需要宇文昊一臂之力?
她只觉得楚离身上到处都是谜团,然而这也算是他的私事,人家既不愿说,她也不会那般多嘴去问个不停。
夕鸢本想着,楚离离京的日子,自己再勤于练习,等他回来一瞧,来个无比惊喜。可谁知却天不遂人愿,楚离刚离开没有几日,最为忙乱不宁的日子,也跟着到了。
只因京中不知为何,开始悄然蔓延一种极为可怖的时疫。
不知来源从何处而起,也不知究竟潜伏了多少日子,初时只是京郊有几处村子中有人染病身亡,县丞以为事小,便未曾上报。谁知这病不但无法根治,还愈发厉害起来,渐渐连京中都有人得了这时疫,众人才觉得惊慌起来。
大殷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瘟疫肆虐之风,人们初时只将此时当作笑谈,直至察觉瘟疫近在眼前,才有些人人自危起来。
王府之中更是慎之又慎,每日焚烧苍耳、艾叶等物数次,虽是炎炎夏日,出门却要以薄纱覆面,一旦有人生出咳喘之类的症状来,便惶恐不已,急忙请大夫前来诊治。
“小姐,当真要喝这藿香么?其实小姐无病,奴婢以为还是莫要服药了。”染香蹙着眉头瞧着碗中黑中隐隐发红的药液,踟蹰不已,“这藿香熬成水后,味道刺鼻无比,奴婢只怕是药三分毒,再喝出问题来。”
夕鸢却摆了摆手,接过药碗后用小瓷汤匙随意搅了两下,“必须要喝,不止我要喝,一会儿你们也都一人喝下一碗去。如今时疫猖獗肆虐,若再不加紧防范,一旦染上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说罢,便将手中熬好的藿香水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蹙一下子。
她已是重活过一遭的人了,自然知道生命是何其珍贵,若是最后染上时疫而不治身亡,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熬制藿香水的法子她也不知是否有效,只是这会儿没有藿香正气这样的东西,抗生素就更不必提,大夫开来的药方都太过温和,她便索性自己动手,命染香熬了一锅的藿香水来。大不了就是,有病治病,没病防身了。
染香捏着鼻子才勉强喝了下去,刚一喝完便忍不住冲去倒水漱口,恰好这会儿应少棠走进屋来,只觉得这满屋子尽是藿香气息,不禁蹙眉道:“王妃屋里的香料可是用完了?若是没有了,我打发人再送些过来。”
“这会儿哪里还有焚烧香料的,我是怕光熏了艾叶白芷不够药力,所以便吩咐人煮了些藿香来服食。”说罢又哂道,“你来的巧了,一会儿让人也给你舀上一碗罢。”
应少棠不禁笑道:“那就多谢王妃了,如今时疫之气十分霸道,皇上焦虑不堪,王爷也时常入宫陪皇上商议计策。王爷说近日只怕顾不得府里,便要王妃多担待些,又命人送来了宫中太医院研究出几味的药物,说是与艾叶混在一起焚烧,大约也能够起些作用。过一会儿等人分派好了,便可给各房送去。”
夕鸢轻轻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声音放得且轻且柔,“自打这时疫一起,我便鲜少出门,对外头情形也不大清楚。你却不同,你时常来往走动,消息又灵通,可知道如今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应少棠沉吟片刻,面色也凝重了几分,夕鸢见状便觉有些不好,果不其然见他摇头道,“实话说,如今京城,却是不是很好。”
“咱们府上在城中所开的粥厂,如今都已不敢用瓷碗来盛粥了,改用了布袋,为的就是喝完后便可焚毁,免得时疫由口而入。听说宫里都已经有了宫人染疾,起初是浣衣局的下人,如今……似乎连内务府都病倒了一个。”
夕鸢闻言一惊,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内务府?内务府掌管宫中琐事,与各宫众人皆有来往,若连内务府都有人染疾,皇城之中岂非岌岌可危?”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攥紧了帕子道,“如今这样的形势,王爷怎么好还留于宫中。”
“王爷说了,若是赶上那便是命数,若赶不上便是老天眷顾,若得眷顾,则身处险境也可安然无恙,若逢命数,则在安乐之中也无计可施。”应少棠顿了一顿,又温然宽慰道,“王爷吉人天相,福泽深厚,又在天子身旁,必定不会有大碍的。”
夕鸢却叹下一口气来,沉声道:“他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老天要你这一劫过不去,那便是拼尽方法也无计可施。宫中不是安全之处,咱们府中却也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虽还没有人染病,却保不准以后一直没有。”
应少棠微微颔首,“是,我已经命人在出入的地方都放了白醋熏着,王妃这藿香水的法子不错,倒可以让他们都如法炮制。”
夕鸢忍不住掩唇笑道,“我只怕他们闻见这味道便受不住,方才染香喝了一碗,我瞧着她脸色很不好看呢。”
正说着话,却见染香端了一碗藿香水缓步入内,鬓边还簪了新摘的杜鹃,红粉交叠,映的她脸色十分好看。她将藿香水放到应少棠手边,柔声笑道,“猜到小姐要应总管也喝一碗,奴婢便端过来了,这药还是趁热喝,若是凉了……味道可就更闻不得了。”
应少棠抬眸一笑,拢起袖子略挡了挡,仰首喝下那一碗去。他同染香道了声谢,却见染香又端过一碗玫瑰百合露来,放到应少棠手边,“那药吃了嘴里苦的很,这是我亲手做的,能够去一去嘴里的苦味,还望总管莫要嫌弃。”
应少棠闻言一愣,眸中闪过几分别样神色,夕鸢见状怕染香又觉灰心,便忙笑道:“方才应总管还说,应该让各房都效仿这个法子,染香你先去将熬好的藿香装起来些,给应总管带些回去,再给兰清那儿送去些。”
染香点头应下,又忍不住含笑望了应少棠一眼,轻声嘱咐他定要喝下,脸色稍红的转身跑出了门去。
待她走后,应少棠才苦笑拱手,“多谢王妃周全解围了。”
夕鸢托着腮帮子,盈亮的眸子一眨一眨,带着几分调侃笑意,“染香对总管是一片痴心,总管见得久了,难道就不觉得感动么?”
应少棠微微敛眸,眼睫的剪影映在桌上,唇角稍稍勾起,语气似有几分无奈,“此事我早已经禀明过心意,王妃又何必明知故问,染香姑娘甚好,来日必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世间上,最难凑足的大约就是缘分二字,应总管青年才俊,风姿绝卓,难怪要惹人爱恋。”夕鸢兀自抿唇,轻轻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应总管这样高的眼光,如今可有什么心仪之人了?”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我,所谓情生无痕,如今或许已经动了情意,只是我自己还察觉不深。”应少棠也是一哂,又朗朗说道,“喜欢也并不一定就要留在身旁,王妃心思七窍玲珑,定能好好开解染香姑娘。”
夕鸢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要做的事,要负的责任也未免太多了些。打理铺子,料理王府,预防时疫,如今还要当知心姐姐,替人开解姻缘、只听过有首歌唱的牛仔很忙,如今看来,分明就是王妃很忙!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时疫却仍旧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起来。夕颜阁的铺子却比从前更加红火了些,如今人人都要比从前多洁肤数次,香皂用的自然也就更快。夕鸢想了个法子,将艾叶和白芷等物提炼出少许,兑入香皂中去,如此便更多了一重保障。她不止在铺子中贩卖此类药皂,更在王府上下分发,反正宇文昊早知道了这铺子与她的瓜葛,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这每日进门便要洗手三次,覆面的薄纱也半日就换洗一次,太医院钻研已久,却仍旧找不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夕鸢又分辨不出如今这瘟疫究竟是哪一种,便是想去帮忙解决也无从下手。
若是天花,可那些重病之人脸上又并不生痘疮,只是高烧不退,更有甚者会七孔流血而亡,十分可怖。单从症状来看,似乎倒是与鼠疫有些相近,只是夕鸢没正经读过医科,只因兴趣对中药颇有涉猎,所以也不敢肯定。
然千防万防,终究百密一疏,先是马厩的小厮生出了症状,而后又有几个下人接连染病。王府中各房之人惊吓不已,在马厩那小厮吐血身亡之后,众人心头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夕鸢若说全不担心倒也是假的,古代最怕的两种病症,一为瘟疫,二是肺痨。如今就这样幸运,让她撞上了其中之一,这会儿医疗水平实在落后,且大夫对这类症状都全无经验,在传染的早期若是得了,说必死无疑也不夸张。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先前楚离教她的功法,她觉得体质当真好了许多,或许是因此,病魔才无法近她的身。
只是她显然无法独善其身,只因这王府稍有些风吹草动,她便必要知晓,知晓之后,又无法不理。
便在瘟疫四处蔓延之时,王府中却漫出一个不幸之事,连年幼的兰珍亦染上了时疫。
夕鸢得知此事时,正在兰清的房中,给她送去几样焚烧的药材。谁知却见沈氏匆匆进屋来,焦急不已,见了夕鸢便道,“这下子可不好了,早起还不见有异,谁知刚过了午便烧了起来,如今人都昏厥了过去。”
兰清大惊,起身问道,“怎会如此!可请过太医了?”
沈氏点头道:“已经请了,太医说……确实是时疫不错,李侧妃当场就险些昏了过去。兰珍年幼,身子本来就虚弱的很,如今又染了时疫,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都有些慌了手脚,兰珍郡主被千疼万宠的护着,竟还染了时疫……兰清却不由分说,咬了咬下唇便要往外走去,夕鸢连忙拉了她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想去瞧瞧妹妹。”
沈氏惊呼道:“你这孩子,疯魔了不成?那时疫何其厉害,这会儿太妃下了令,连李侧妃都不许近身,只许下人服侍。你想想,太妃平日对兰珍何等宠爱,如今却也能看的这般明白,这会儿得上了时疫,那就是……”她顿了一顿,又拉着兰清的手臂将她摁了下来,“听沈姨娘的劝,不可过去,况且你就是过去了,也进不去那屋子啊。”
兰清怔怔坐下,不出片刻便红了眼眶,手中紧紧捏着绢子。夕鸢不想她对兰珍如此真心,心头也涌出几分不舍来,轻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是谁也不想的,只能说是无可奈何,如今有太医看顾,底下人也会精心侍奉,说不定她便能好起来了。”
兰清只是垂首不语,夕鸢同沈氏换了个眼神,两人心中有数,又安慰了兰清几句,便一起走出门去。
前脚迈出了嫣然阁的院子,沈氏即刻便道,“说起来这也真是怪的很,兰珍郡主近些日子几乎连门斗没出过,怎么就染上了时疫呢。她虽是李氏的女儿,可年幼无辜,我看在眼里,不禁也想起了我那早夭的孩子……唉,小小年纪的,真是可怜。”
夕鸢拨开眼前的柳枝花藤,只觉得心烦不已,“如今说这些都迟了,只是我看着太妃,在这种时候竟不许人去探视兰珍,自己也没去瞧过,忽然觉出几分凉薄之意了。”
沈氏怔了怔,而后也觉出她的言下之意来,轻叹道:“是啊,再怎么疼爱,毕竟也不是男孩,没了也就没了。”
这日天气闷热异常,一丝风都没有,夕鸢愈发觉得心头恹恹,烦闷不堪,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事儿王爷可知道了?”
“王爷还在宫中,已经命人前去通传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府来。”
夕鸢点了点头,又拉着沈氏指尖放入掌心,沉声说道:“这事发突然,如今也只能指望太医了。只是……你我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才好,医的好兰珍自然最好,但倘若医不好,这善后之事,恐怕还要你我料理。”
沈氏颔首称是,眼中又闪过几分狐疑揣测,“兰珍郡主这一年半载,身子总是不好,频频出事。我倒觉得有些蹊跷,莫不是撞邪了罢?”
夕鸢苦笑道,“怎么姐姐也信起这些来了。”
沈氏却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李氏作孽不少,害了不知多少人,安知不是她罪孽太深,报应在了女儿的身上?不然王妃说说,这阖府上下,除了时常出府与外人接触的下人之外,就只有兰珍一人染病,难道不觉奇怪么?”
夕鸢敛下眸子,同沈氏摆了摆手道:“这事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眼下万事以兰珍郡主的身子为要,虽不能前去探视,可一应的物件却不可短缺。更要提点下人,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来,好好服侍郡主。”
“那是自然,李氏的脾气,府中上下谁不知晓,若伺候不好郡主,她能够轻易恕过他们么?”沈氏轻轻晃着手中绢扇,抬起帕子拭去额角汗珠,喃喃低语,“今年可真是苦夏难捱啊。”
当晚,夕鸢便携沈氏与孟氏,在王府佛堂为兰珍诵经祈福。从佛堂出来之后也是夜色深重,天空繁星灿烂,并不见月光。云谨在外候着夕鸢,又同她低声道,“王爷已经回府来了,去瞧了兰珍郡主,却被太妃的人拦在内堂之外。看来,太妃是铁了心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兰珍郡主这病,只怕……”
夕鸢抬手制止了她余下之言,轻声问道,“王爷如今在何处?”
“刚去李侧妃房中瞧了瞧,而后便回了书房,王妃可要过去瞧瞧?”
“不必了,咱们回房去,若我猜的不错,只需在房中候着王爷便是。”她揉了揉眉心之中,低低叹道,“这一日,可真是让人乏的紧了。”
回了未央院后,夕鸢正用药皂净面,便听染香匆匆入内,说宇文昊到了。她随手拿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缓步迎到门前,恰好遇上宇文昊走至门边。
他的神情也带了几分疲累之意,多日未见,看着竟仿佛瘦了许多,不知是否操心太多的缘故。他伸手扶了夕鸢一把,两人进屋之后,云谨与染香便识趣退下。夕鸢起身去端茶的工夫,再一回眸便见宇文昊手臂侧撑着身子,眼眸紧闭,眉宇之间也紧紧蹙着。
夕鸢轻叹一声,上前后柔声道:“王爷累了罢?喝杯茶醒醒精神罢。”
宇文昊“嗯”了一声,缓缓抬眸后结果茶盅抿了一口,继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罢,想同你说说话。”
“王爷是在心疼兰珍郡主罢?郡主也是皇嗣血脉,自有神明庇佑的,一定能逢凶化吉。”
宇文昊闻言却笑了一笑,只是不知为何,这笑意竟让人觉出几分苦涩来,“你不必宽慰我了,这些日子我与皇兄在宫中,眼见着太医每日递上来方子,可却始终不能见效,便知这时疫的霸道厉害。宫中之人若得此病,死后要烧毁尸骨,连贴身物件也不得保全。咱们府上那几个染病之人,不也是如此料理的?她是当真可怜,如此小的身躯却要承受这般痛苦,死后连尸骨都不得保全……”
他说到后面,似乎已经有些不忍再说,重重的吁出一口气来。
夕鸢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觉得不很好受,“你也莫要难过,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说不准这几日里,太医就能研制出压制瘟疫的处方了呢?便是到最后真的不能如愿,就只当她与王府没有缘分罢,早早的去了,反而少受这人世苦难,好重新投胎做人呀。”
宇文昊微微摇头,烛火摇曳之下,显得他神情格外寂寥憔悴,“你说的也不错,只愿她再投胎之时,选个太平人家,别再托生与王府侯门。说起来,我这个父王也着实做的极不周全,从前给她的关爱到底还是太少了些,如今到了她弥留之际,再想弥补却也迟了。”
夕鸢劝解道:“太妃也是顾念王爷身体,毕竟兰珍已经染病,没了回头之路。可王爷是府中脊梁,朝廷英才,断不可倒下。太妃这样做,对兰珍虽然凉薄了些,却也不得不说是为了大局考虑。”
“我并非不懂母妃的用意,只是心中有愧,总觉得十分对不住兰珍。”宇文昊向后缓缓靠去,阖上眸子扬起脖颈,夕鸢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可沉痛之意却在话音之中听得分明,“若老天不肯赐福祉与她,就请怜惜她些,让她安安稳稳的去了,少受些折磨罢。”
夕鸢与他就这般靠坐在榻上,久久未曾入睡,只觉得连那大红撒金的床帐,都显得有些过于刺眼。
太后与皇上在宫中知晓了兰珍染病一事,急忙命人赐了好些药材下来,日夜焚烧。李氏院子四下尽是草药味道,太妃不准人近身探视,李氏自然也不得上前照料女儿,只能在外遥遥相望。
夕鸢有时走过她院子外的小路时,常常可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她固然恨李华音至极,却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去对她火上浇油。
大抵,人在最脆弱单薄的时刻,总是更容易招致怜悯,而非仇恨罢。
夕鸢也曾掩住口鼻,在外室遥遥瞧过一眼,兰珍房中瞧着便是一片灰蒙蒙的模样,毫无生气。她躺在塌上,双眸紧闭,小小的脸上烧的通红,嘴上却是苍白干裂。夕鸢只觉心中怜惜不已,实在不忍再看,长叹一声方转身离去。
兰清自兰珍病后,便时时守在佛堂,日夜诵经,夕鸢也曾劝过她莫要累垮了自个儿的身子,她却仅是轻轻一哂,低声道,“比起妹妹如今受的罪,我这小小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夕鸢轻抚着她柔软的鬓发,这些天她替兰珍祈福,连朵珠花都未曾佩戴,“你难道就忘了,从前你病时,府上旁人是如何待你的?还有她上次病时,太妃和李侧妃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你也没有半分恼火么?”
兰清抿唇一笑,清丽秀美,拉住夕鸢的手柔柔说道,“那都是旁人做的事情,与妹妹无关,从前……母妃还未入府的时候,只有沈姨娘对我还算照拂,可祖母不喜欢我,旁人也都不敢同我太过亲近。只有妹妹,每次见了我,总是咿咿呀呀对我笑个不止,还总将手中的小玩意塞了给我。”
她声音渐低,恍若忆起昔年之事,秀美的轮廓也被覆上一层树影,“妹妹那样可爱,本就是该被人好好疼爱的,我对她从未生过一丝怨愤。”
夕鸢颔首道,“你心思纯善,来日必有福报。”
“若真有福报,我只盼着妹妹如今能好起来,那我就心满意足了。”兰清说后,又颇为感激的笑了一笑,“我病的时候,有母妃的疼爱呵护,可妹妹如今,却不容任何人近身探视。算起来,我还是极有福份的。”
然而实情也确实如此,无论兰清从前出身如何,父母如何,她如今却总算是苦尽甘来。有自己的怜惜,有南安小侯爷的钟情,还有端亲王府长女的身份,她性格温顺谦和,知道人世深浅,往后
侯门嫡妃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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