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女 完结 作者:肉书屋
见下面慧安和顾妤馨一道起身行了礼,各自登上琴台,缓缓落座。他瞅着慧安那样子倒也算举止优雅、礼数周全,不由便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罢了,能如此已是不错,起码没给国子监丢大脸,怨只怨他上了老匹夫的当,明年两学比试,哼……
谁知哪边淳王听出了李院士的言外之意,忽而哈哈一笑,道:“本王今儿倒听说一件趣事,听闻下晌学子们进场后下面开设了私下赌局。要说这书艺、琴艺两艺比试完全没什么设赌的必要,但这书艺一局没能开出来,琴艺一局却是开出来了的,听说有人压了八千多两银子做赌,赌的却是国子监赢。学子们听闻此事,那真是蜂拥而上,都准备捞这八千两银子。这没两盏茶时候赔率就一路飙升到了一赔九。啧啧,不是本王夸你,柳祭酒,国子生很是团结啊。这份对国子监的爱护之情,当真值得你将这下注之人好好夸赞一番,不过话说回来,这下注之人对沈小姐倒是有情有义的很。”
淳王那语气颇含讥讽,且不说这下注之人是不是一傻子,只他下这等豪赌,挥霍无度的行为,那便有损国子监严谨求学的学风。这种败家子弟,烧钱的货谈什么热爱国子监,而且他那最后一句话,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淳王一言,登时便将柳祭酒羞恼地满面涨红,一时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紧抿着嘴,下巴胡须直跳。
李院士那是平王生母李婕妤的父亲,太学虽谈不上平王天下,但对淳王来说也是能压制便压制的,可今日这柳祭酒却一个糊涂中了李院士的套,眼瞅着将天下第一的名头让给了别人,淳王如何能够不气,瞅着他那张涨红的老脸,只在心里暗骂,真真是死读书的老书呆!
李云昶和淳王坐在一处,闻言瞧向场上的慧安,但见她神色沉静,气质从容地端坐在那里,小小的人儿,却难得地透出一股子沉静娴雅之气。不由就想到方才在教舍时,他用手固着她的下颌,慧安那愤怒地跳跃着小火苗的眼晴,放在案上的右手就不自觉地跳动了下,勾唇笑道:“二哥此言不错,有同窗肯如此倾力信任,说不定这沈小姐还真能有什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举动呢。”
对这个七皇弟,淳王还是了解的,平日别看他温文尔雅,却并非一个会出口为人解围的好心人。听李云昶接话,淳王倒是颇为意外,于是就瞧了眼面容俊美无俦的李云昶,靠近他压低声音嬉笑道, “怎么?七皇弟瞧着倒是很看重那位沈小姐呢,若不然为兄去父皇那里请道旨意,将她弄进你府中做个侧妃,如何?本王眼瞅着这沈小姐将来定也是个大美人呢,也亏不了你老七。”
李云昶闻言心里不悦,被纤长睫毛遮掩的眸中闪过一丝鄙夷。面上却是一笑,只道:“我正妃未入门,娶什么侧妃?若是将来弄的嫡庶不分,乱了体统岂非违了二哥好意?再者,本王和那沈小姐不过几面之缘,谈什么看重不看重的,还请二哥慎言。”
淳王听他说什么嫡庶,一时弄不明白他是不是别有所指,只又想着若非自己生母早逝,那他只怕早已是皇太子了。不由就心烦意乱了起来,却是将慧安的事抛到了脑后。
关元鹤在一旁将两人的话听的真切,不由掀了掀眼皮瞧了李云昶一眼。
却与此时,下面响起了顾妤馨的琴声,铮然一声打断了楼上各人的心思。
无疑顾妤馨的琴弹的极好,指法华丽而流畅,但关元鹤闻声却皱了皱眉,倒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当时大辉的南边还不安宁,有几股军阀势力一直在负隅顽抗,其中一支便是前朝马国公之孙马广义打着光复前夏而聚集起来的所谓夏国军。那马广义算是个英雄,纵使大辉一统已是大势所趋,但他仍将广城守得犹如铁桶,使得大挥大军围城数月攻而不克。当年正逢江南大旱,数州颗粒无收,军粮紧缺,朝中无力支撑军备,故而争议激烈,而皇帝已有撤军的打算。
他那时参军不久,年少气盛,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每每都跑在最前头,心也没现在这般刚硬,听闻了要撤军,登时便想到了那些在那场攻坚战中失去的袍泽,怎忍无功而返,让他们白白牺牲,故而就起了刺杀之心。
他策动了几个平日里相处极好的袍泽,专门设计做伪令大家中了敌军埋伏,被当做俘虏弄进了城。也是幸运,竟真被他们寻到了机会,杀死了马广义。广城登时大乱,而大辉当时的统帅正是永宁侯聂延,他及时发现了城中变故,发动进攻,这才攻破城池,而他和几个袍泽兄弟也险险获救。
只那一战虽说他们立了功,但也是犯了军规,一人被赏了四十军棍。因广城与襄阳离的极近,安远侯府闻讯,便将他接到了府中养伤。
那日他被扶出屋晒太阳,便见顾妤芮抱着琴寻来,非要他多讲讲战场上的事情,说那样有助于她体会战争的意境,并向他讨教了一首琴曲,正是这《关山雨夜》。
当时顾妤馨还是个身高不足他腰身的小孩子,她那时听了姐姐的曲子,还仰着婴儿肥的小脸问过他:“大哥哥,以后馨儿长大也要像姐姐一样会弹好听的曲子,大哥哥也听馨儿弹曲子可好?”
他当时是作何回答已经记不起来了,没想到如今一晃之下,小奶娃娃都已长成了大姑娘。
这次从边关回来,祖母的身体又见不妥。每每他到上房请安,她都会唠叨令他早日娶亲成家的事,想想自己这也飘了多年,如今东姜都打下来了,亲事是该议一议了,总得让老人放心才是。只是这议亲,总是要瞧个顺眼的才成,京中贵女多娇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他却是不喜的。温柔乡英雄冢,他虽不贪恋女色,但也不愿找个整日缠着男人,消磨男人斗志的,那些个动不动就使小性,要男人时刻回护宠爱的也是不行,那种喜欢胡思乱想伤春悲秋的更是要不得,还有那惯好兴风作浪的、不真不实的、心思诡诈的、易生不满贪心不足的……统统不能要。
他没那耐性照顾女人,也没那时间整日消磨在后宅,故而最好能寻个厉害的,少了男人照看也能照看好自个儿的,有些小心眼倒也无碍,泼辣点反倒正好……
关元鹤这边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便就将目光移向了慧安,见她神情自若地端坐在那里,沉静地不知想着什么。那样子却是完全未被众人的言论影响,不由目光中就闪过了些许欣赏。
却与此时,顾妤馨的琴声渐渐低落了下去,李院士登时呵呵一笑,“真是朱老先生的高徒,指法很流畅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错不错。”
柳院士闻言直差没骂上一句,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
那朱存文闻言犹自摇了摇头,却未接口。而淳王见慧安愣在那里,犹自被侍女拉了一把才惊觉着回过神来,不由拍着桌子哈哈一笑,道:“这丫头该不会是睡着了吧,行了,我瞧着这也没什么好比的了。老七,今日你可去瞧过老四?如今天色尚早,不若随本王一起去永宁宫探望老四吧。”
谁知他话刚完,场上便响起了一串婉转的琴音。他诧异回头但见慧安正素手轻扬,有模有样地拨动着琴弦,淳王登时诧异地张了嘴,道:“嘿,这是谁与本王说的,沈小姐上了一年琴艺课却连各音的琴弦在哪里都弄不清?”
他这话却是无人去答,那边国子监和太学的先生们如今和他一般皆是一般的表情。纵使老谋深算的李院士也只差没把眼珠子凸出来,挂在脸上一日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起来。
而李云昶则瞧着慧安勾了勾唇角,目光因专注而显得熠熠有光,关元鹤却无甚反应。他因练武本就眼力奇佳,纵使琴台离的远也能将慧安面上神情瞧的一清二楚,见她先还好好的,弹着弹着却忽而红了眼眶,泪珠滚滚,便只觉那琴音悲悲切切的实在不怎么动听。
他是个不通声乐的,对琴没什么研究,故而听着这凄凄切切的琴音便觉着有些心烦。蹙了蹙眉,收回了目光,可听着听着便还真听出了些门道来。
不自觉地就想起儿时母亲抱着他在大哥的忌日,给大哥上香烧纸钱,母亲偷偷望着天幕垂泪。而那时候父亲却不知身在何处,他曾问母亲,为何父亲不回来见见大哥,大哥定然很想念父亲,可母亲却告诉他,父亲是要做大事的人,大哥会理解父亲的。
想着这些,再回神时瞧见慧安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已挂满了晶莹的泪痕,豆大泪珠儿挂在尖尖的下巴上终于不能承受那份沉重,噼啪地落在琴弦上溅起泪花,他瞧着慧安的面上便带了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怜惜,只心里却道:小骗子,这次倒不是装的。
而李云昶此刻心里却有些翻腾,他想到首次相见,慧安的回护紧张、想到再次在威远侯府相遇时慧安的有意回避、和她被自己瞧见失态的窘迫、还有在关府她的有意疏离、那日在马车中的闪躲,以及方才在教舍中她的僵硬和怒气,此刻的真情流露,心里不由更是纳闷不解了起来。这丫头喜欢自己,这点李云昶却是确定的,他虽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高手。但自幼长在宫中,亦非那不解风情之人,小丫头的那点心思虽时刻想要隐瞒,但到底道行太浅,她每每见到他时的各种情绪变化,他岂能察觉不出来。
如慧安这般年纪,对见过的男子动些小心思倒不意外,只她处处回避,又非是在用欲擒故纵之计。这却是有点意思了,若她是在装,那他倒是要对此女刮目相看了。且这丫头身上似藏着不少东西,传言说她不会弹琴,粗鄙不堪。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若说她是在藏拙却也说不通,因她没有藏拙的道理啊。弄不清楚没关系,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既然这小丫头想玩,他奉陪便是,总有一日会弄个清楚明白的。再者,与这小丫头捉迷藏倒还有点趣味。
“哈哈,弹的好!情感丰富,扣人心扉啊,李兄觉得如何?”突然柳祭酒大喝一声,打破了楼中有些诡异的宁静。
他见李院士黑着脸,不由更乐,抖着胡子扬声大笑,好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淳王听着他乐不可支的笑声,瞧了眼面目发黑的李院士,勾唇一笑:“国子监不亏是天下学府冠首,卧虎藏龙啊。”
这琴艺比试不同书艺画艺,乃是整个广场上的学子共同鉴证的,一首好曲胜在能打动人心,能令众人动容的曲音才是上乘。如今只瞧场上反应便能知晓,这场比试国子监是杀出了一匹黑马。柳祭酒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听闻淳王的话,更是得意,拍着李院士的肩膀,笑道:“老弟,一会子散了场别急着走。我在仙鹤楼上设宴,咱老哥俩喝上一盅?”
慧安的琴音刚落,柳祭酒便嘿嘿笑着道。他是料定今日这场琴艺比试五位评判会评国子监胜出了,而李院士自不甘心,犹自还留着一丝希望,毕竟单论琴技顾妤馨却是要比沈慧安要强的多。而且那顾小姐的恩师可也在这上面坐着呢,谁知他这边还存着幻想,那边朱存文,刚巧就开了口:“这名女学子不错,技艺好练,然琴心难寻,是个不错的苗子。”
方才顾妤馨弹奏完,他可是一言未发,如今这般却是判了慧安胜出。他话一落,李云昶便道:“朱老先生高风亮节,本王佩服。”
“哈哈,既然朱老先生和老七都说该国子监胜出,那本王这等不懂琴的,自该追随,自该追随……”
好巧不巧,却与此时,下面顾妤馨竟自愿认输,冲这边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顾妤馨这一举动很是突然,也使得本还喧哗的广场静了下,接着众人便又哄乱开来,有说她是因羞愧故而离去,真有古人的清雅风范。亦有人说她是被慧安那一曲打动,有心成全,众说纷纭。
观骑楼上众人反应亦是不一,倒是今日对顾妤馨表现颇为不满的朱存文老先生见之,目中终于流露出了笑意。
而下面慧安瞧着顾妤馨干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觉着心里不是滋味。顾妤馨这般倒显得让了她,纵使她得了胜,翌日被人误起,总会有那些说三道四的。
不过今日能有如此表现,慧安都觉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体,如今还有些恍恍惚惚,她心知再比一次怕万赢不了顾妤馨,直叹自重生后运气绝佳,便也不再多想。何况人家顾小姐方才表情真挚,态度城恳,万不会是有坏心的。她不能因被杜美珂母女咬了一口,便草木皆兵了,这样可不好。
慧安想着不由微微扬起笑容,扭头望向观骑楼。前世的她,包括母亲都一直过在粗野的骂名下,那粗野的名声犹如一张无形的网,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纵使她总说不在意,但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因为别人的谩骂,因为他们不屑和鄙视的眼神,她的心中是自卑的。正是因为这种无形之中形成的自卑,才使得她用武力来武装自己,用尖锐的爪子来保护自己。
如今她是真的很开心,起码从今日之后,再无人敢指着鼻子骂她粗野,因为那已经站不住脚了。
“琴艺比试胜出——国子监。”
此言一出,哄得一声下面便炸开,因为这个比试的结果太过出乎众人意料,而国子监的学子们本以为今次的比试定然是要输的,他们瞧了一日太学生们洋洋得意的模样。这些骄傲的公子小姐们哪里有不窝着火气的道理,如今这荣光来的突然,但也显得异常珍贵,登时便爆发出了激越的欢呼声,人人的腰扳都直了几分。
而看台上文景心虽心中纳闷慧安的异常,但心里也着实为她开心,正拉着聂霜霜的手含泪而笑。
聂霜霜见她高兴成这般,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腮帮,指着慧安笑道:“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赢的是你呢。走,我们过去给咱们国子监的女英椎贺喜去。”
几人说笑着下了台阶,那谢云芝从许嫣然几个女子身边经过时却刻意停了停脚,冲身边的刘小姐笑道:“真没想到沈妹妹的琴弹的那么好,比那些个平日只会动嘴皮子,还自命不凡的真是强的没边去。”
台上柳祭酒满面春风地又做了总结性讲演,此刻却无多少人去听。他也不介意学子们的激动,说罢便志得意满地送了几位评委下楼。
而那边慧安亦和文景心几人笑着聊了几句,文景心不由问起慧安的琴艺,慧安哪能和她说真话啊。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为了应付今年的年终考评在家时已练习了数月,怕弹的不好便没好意在琴艺裸上献丑。
刚巧关元鹤几人从楼上下来,慧安一回头正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忙是颔首一笑。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此刻犹能瞧见干涸的泪痕,偏那笑容却异常明亮,一双眼晴更是被洗的干净透亮,关元鹤不由随之牵了牵唇角。
这倒吓坏了慧安,登时笑容一凝,瞪大了眼去瞧他,却与此时,朱老先生冲慧安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慧安见他瞧着自己招手,却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叫自己,正怔着,身后却又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沈小姐.先生唤我们呢。”
慧安扭头却见顾妤馨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的身后,正一脸打趣地瞧着她,慧安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和她一道向朱老先生而去。低头时却不由想,她就说嘛,关冰块竟然会对她笑,怎么可能,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分明是在对顾小姐笑嘛。
两人到了朱老先生身前,却见他先是冲顾妤馨肃言道:“为师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弹琴重乎的乃是一个心境,若你在弹奏时能找到所弹曲子的感觉,能心随曲意而走,那技艺便成为了你的辅助,这也就是为师常说的意境。而你今日,只在乎指法的华丽,却是自坠下乘,哗众取宠!”
他的话却是说的极重,顾妤馨闻言却未露丝毫不悦,只态度谦逊,面带羞愧地福了福身,道:“学生知错了。”
见此,朱老先生才点了点头又瞧向慧安,态度和善的道:“小姑娘对琴的认知不错,能有这份感悟却是不易,许多弹了一辈子琴的,因缺乏天赋,却是无法触及琴魂。只你技法还欠佳,若是能再精进一些便更好了,你可愿跟着老夫学习琴艺?”
慧安闻言有些傻眼,她前世也是听过朱存文的名头的,知道这老头是个清傲的,极少赞人,也很少收徒弟。威远侯夫人曾求到皇后那里,皇后亲自将他请到身边欲让崔知菲跟着他学琴,然这朱老先生竟拒了皇后所请。而如今他竟要自己跟着他学琴,这让慧安简直觉着在做白日梦。只她那点能耐自己是最了解的,她也没那耐性去学琴,更没兴趣。故而只愣了一下,便笑着俯身态度恭谦地道:“能承蒙朱老先生看中乃是学生的荣幸,只小女实非爱琴喜琴之人,今日实乃心有触动,而平日学生尤为迟钝,心性亦多浮躁。实在当不上先生厚爱。”
她居然拒绝了!朱老先生和顾妤馨由不得都诧异地瞧了慧安一眼,片刻朱存文才点头道:“既如此也罢。对了?方才你所弹之曲可是自己所做?”
慧安二人一过来,淳王等人便见目光都投了过来。听见朱存文竟要收慧安为徒不由皆心有诧异,再见慧安谦虚谨慎地推辞,已是觉出些许她的不同来,再闻朱老先生竟这般问,不由更诧,心道:莫非竟真是慧安临场发挥,自谱曲目?顿时望向她的目光更胜。
慧安见此不由手心满汗,心道:难怪这朱先生拉着她要收徒,这可真是太高看她了。这曲子乃是当年李云昶奉命整理各地民间曲目时她听到的,因她那时想离他近些,便每每站在一墙之外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好的,这才偶然地听闻了此曲,因听时触动很大。这才叫冬儿去寻那乐官拿了曲谱。
她沈慧安能谱曲?这误会可是大了,于是慧安忙态度恭谦地躬身答道:“是学生曾偶然听闻路边艺人所弹,当时因心有触动,便留了意,听那艺人说此曲乃是安源一带流传的民间小曲。学生愚钝,是万万谱不出曲子来的。”
朱存文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慧安忙和顾妤馨躬身一礼,退了开来。待淳王几人相继离开,柳祭酒行在最后,却乐呵呵地瞧着慧安,道:“很好很好。”
柳祭酒平日总挂着一张做学问的正经面孔,很少笑成这样,慧安见之就有些头皮发麻,忙欠身行礼。
柳祭酒见她态度恭谦,举止有度,更加开怀又表扬了几句这才点着头迈步而去。
第66章麻烦不断
这边柳祭酒一离去,慧安便被琴博士游子叶逮到,却见他面色不虞地瞪慧安一眼,沉声道:“跟我来。”接着便迈着大方步向琴学院那边去,慧安知道马上又要被审问一遍,而方才应付文景心她们的话却未必能糊弄地了游博士,不由就有些惴惴不安,可先生都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跟着啊。慧安冲文景心和聂霜霜几个打了个招呼,便乖乖跟在了游子叶后面,亦步亦趋地往琴学院走。
一路太学生们瞧见她,多数会报以和善的微笑,而慧安也神情落落大方地冲众人微笑,遇到那平日对她颇有微词的,也不避讳她们的目光,一视同仁。她的善意表示到就好,投之以桃,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至此对她改观,少寻她的麻烦,慧安却是管不了的。只本着与人交善的心,不希望再立故人。她想,她和这些人实际上是没多大利益交涉的,以后应该不会再遭排斥才对。
行到琴学院门口时,远远却见姜红玉和一群太学的女学子们聚在不远处说话。慧安望过去正撞上姜红玉的目光,不由也冲她笑着点了下头。而姜红玉远远瞧见慧安冲自己笑,就觉着她那笑是在讽刺自己,瞅着慧安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登时便气的银牙紧咬,她万没想到今年的两学盛会,竟是这个贱丫头出尽了风头,把什么光都给占尽。捏了捏袖中的一纸硬片,姜红玉眸光一闪。
“真没想到这位沈小姐竟有如此好的琴艺,先前她粗野的名声传的满京城谁人不知?看来传言这东西真不能尽信。”恰于此时身旁两个太学的女子闲聊着,姜红玉唇角一扬便走了过去,笑道:“传言自然最信不得了,卓小姐怎能轻信谣言呢?说起来我威钦侯府和凤阳侯府还有些姻亲关系,我那姨母妹妹便时常说起沈小姐,说沈小姐不仅懂琴,还会武,对妹妹也极为关爱。那日端门刺杀时,就是沈小姐出手救了我那表妹的,真是不简单。”
那卓小姐闻言点头,道:“是呢,这事我也听说,说起来当时我也在端门,幸而裳音楼的位置满了。母亲便带着我们姐妹去了福满楼,不过当日也是吓得厉害,躲在桌下都不敢出声。沈小姐真是厉害,我听说她当时护着妹妹和文家的三小姐从裳音楼一路冲到铭心馆呢。真了不起。”
“呵呵,我倒是听表妹将那日的事说的清楚。说起来,当日真的蛮惊险的,那些东姜死士们冲过去时,大家都是往裳音楼中躲,只沈小姐反应快,拉着文小姐便向东征军和御林军那边冲,只没想到她们在半道上便被箭雨所阻。当时沈小姐抽出随身带着的九节鞭就是一阵急舞,虽说伤了些百姓,但到底护着文小姐和表妹脱了险。真是有勇有谋,反应敏捷呢。”
她话一落,围着听的那些女子面色便有些不对,半晌其中一个才问道:“怎么沈小姐随身还带着九节鞭那样的……器物啊。”
姜红玉登时眼一亮,道:“你不知道的吗,沈小姐自幼便是学武的,九节鞭使得最好,随时都带在身上呢。那日她还用九节鞭杀了一个东姜死士,直穿了那人的咽喉,生生将那东姜人的喉咙给撕了个血洞呢。要我说,我要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定然无人敢欺负我。”
众女闻言那面色登时便又僵硬了几分,方才还一脸兴致的那位卓小姐不由干笑两声,道:“呵呵,沈小姐确实蛮厉害的。”
梁红玉扬眉道:“不光沈小姐厉害,她的婢女也都是武艺高强的,都是在军营中历练过的,平日里侯府中的小人犯了错.只那四个丫头就能将人揍得哭爹叫娘。”
此刻因是刚刚散场,而姜红玉等人所站地方正是从雍律广场往国子监大门去的必经之路,故而不断有人经过。姜红玉那声音着实不小,何况慧安如今正是被关注的人物,处在风口浪尖上。故而从一旁过的人不免都会听上那么几句,有的还公然站在远处侧着耳朵听。姜红玉说罢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托词有事匆匆而去。行了几步回头去看,却见那些小姐们已经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她不由抿着红唇扬起一抹笑意,快步离去。
而慧安终于摆脱游子叶,一脸大汗地出了琴学院,便觉着不时会有奇怪的目光瞧来。待她去捕捉,那些人又都一本正经地收了视线,弄的慧安不明所以,一阵蹙眉。最后被瞧的烦心,她就专拣了那人少的路径走。谁知刚经过悦音斋正准备穿过游廊从云章院直插过去,好去寻冬儿几个,却闻墙那边传来几个女子的闲聊声。
“真的啊?那她也太残忍了吧。”
“真没想到呢。沈小姐能弹出那么美妙情感丰富的琴音,我总觉着她不会是那么毒辣的人呢。”
“当时多少人都瞧着呢,岂能有假?果真是她一鞭子穿透了那东姜死士的脖颈。虽说是敌人,但这手法也太……还有,纵使再事急从权,也不能为了保全自己就伤害无辜的百姓啊,这和那些东姜死士又有何异?”
“小事见真章,我觉着她既然能对那东姜死士那般残忍,就能瞧出是个心狠毒辣的。那手段那般刁钻,岂会是和善之人能做出来的?当时那么多小姐都在,怎就偏她反应过来往东征军身边跑,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怕那血腥场面……”
慧安听她们嚼舌头,本欲绕行的,没承想还没走开便听到她们竟是在议论自己,登时便停了脚,只这一听却面色大变,蹙紧了眉头。她就说方才怎么那么多人偷偷瞧她,目光饱含探究。却和方才在雍律广场上时又有所不同,原来竟是因为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在传开。
慧安捏了下手,立马想到那日在教舍中孙心慈和众位学子的异状来。当日她就觉着奇怪,想要细查,只是恰被两学比试的事给一打岔,结果就忘记了。
而今天,她临出门时就寻思着找个理由阻了孙心慈来学院,便就是怕今儿自己没工夫看顾她,让她借机闹出什么事来。只没想到她还没出手,那孙心慈就上赶着冲到了枪口上,可是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没想到孙心慈人没有来,还是出了事。
慧安本来想着若不能一击而中,就先不动府中权柄,以免惹得孙熙祥插手内宅之事,那样她会很被动。可是如今瞧着纵使动不了大手脚,也得先发作一两个人敲打下府中那些不长眼的才行,若不然她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慧安想着深吸一口气,轻缓地迈步进了云章院。她这一现身,那几个站在廊下说话的女子已是瞧见,个个面露尴尬,神情局促了起来。慧安目光直视她们,缓步上前,轻盈地福了个身,这才道:“方才几位的话我都听到了。”
众女闻言,有两个已是红了面庞。慧安但见那穿着最为华贵的女子神情一赧,接着便冷了面容,大概觉着她是来挑事的,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
慧安忙又道:“我无意打扰各位闲谈,只是想申明两点,其一当日在端门我确有欠妥之处,伤了一些百姓,但性命攸关,私心作祟,我当时只想拼力一搏保全性命,护着自己和妹妹朋友,这是我的不对。但翌日我便吩咐||乳|娘去打探被我伤到的百姓,并送去了药物和银两。||乳|娘回报说当日我虽伤及了四个百姓,但他们并无生命危险,只一人不治而亡。却也并非因九节鞭所致,而是他后背中箭失血过多。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到马尿胡同去寻刘三多,一问便知。再来,当日事有危急,我瞧见那东姜死士要对秦王殿下不利,这便挥出了那一鞭。因当日我也吓得不轻,故而准头上实非我所能掌握,造成那残忍的一幕。我亦连日梦魇难眠,备受折磨。再来,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若当日我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一名男子之手,你们也会觉得是他残忍恶毒吗?战场之上又岂容你心慈手软?同是女子,立世艰难,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只望各位姐姐多多思量,且莫被有心人利用了才好。”
她说罢便再不多做停留,转身而去。倒是那几名方才还指骂不停的女子神色都有了变化,她们似未想到慧安会如此平静,举至有度,竟不与她们争执。虽说了一番话,但多是阐述当时的情景,倒让她们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慧安那般坦城地承认当日之过,但也说明了事后对百姓做了弥补,这倒令她们觉着当日之事确乃不得已而为。
是啊,若当日那般做的是男子。休说是刺那东姜人一个血洞,便是生生将那人的脑袋割下来,也不会有人去质疑这男子是否过于残忍,是否是心机歹毒之人,却反倒会赞其英勇无畏吧。这么说来,这其实和歹毒不歹毒无关的啊。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慧安这话听在众女耳中还是令她们震了一下的。
她们谁也不是笨人,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方才议论那是凑热闹的心性作祟,如今已然被慧安发觉,人家的态度还那般平和,谁又愿意做那被人使的枪呢。
故而不论众女闻言心中作何想,但都未再就此时多言,匆匆散去。
而云章院的另一边墙下,关元鹤与顾妤馨、关礼洁却也将院中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听闻院中人皆散去,关礼洁才叹道:“方才我就远远瞧见明霞郡主在和礼部员外郎卓家的小姐们站在琴学馆门口念叨这事,这不没一会子就传遍了。说起来我都替那沈小姐气堵,救了那庶母妹妹,反倒要被指责恶毒,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不信,若非姜红玉那表妹对她说了什么,姜红玉会这么上赶着造谣生事?真是良心都让狗叼去了!”
顾妤馨也点头道:“闻琴声而知其人,沈小姐的琴音凄婉动人,她当是个慧质兰心的姑娘,又怎会是那等恶毒之人?性情歹毒的,又岂会有至纯至孝之心?沈小姐那话说的极好,若是我被人如此诋毁,怕是要气哭鼻子。却万不能做到如沈小姐这般从容坦然的,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她那话虽是将才堵得那些女子无言以对,但流言已然扩散,世人对女子不公,便是觉着她那话颇有道理,能够理解她当日所为,但心中也还是会存着一丝忌惮的。她那妹妹太过心狠,一个歹毒的名声却是要比粗野可怕的多亦……”
顾妤馨言罢,轻叹了一声。接着不由扭头瞧向一言不发的关元鹤,眨着眼晴问道:“若是有人这般诋毁洁妹妹和我,大哥哥觉得我们当如何化解此劫?”
关元鹤闻言瞧向顾妤馨和关礼洁,目光沉了沉。
他只觉这两个花样女子却是有个共同的特点的,二人皆是身份望族世家的嫡女,下有兄弟依持,上有父母疼爱,往上更有祖父母的怜惜。这样的她们又岂会被人如是诋毁?那些小姐们并非傻子,只会寻那软柿子没依靠的捏。
关元鹤想着,不由瞧着顾妤馨道:“你们都不会被如此诋毁的。”
顾妤馨问那话却是想知道关元鹤会不会允许她们对自己如此不公,只是心中羞涩绕了个弯子,想从他的话中推敲出一两分他的心思来。
这些本是女子间小鸡肚肠的纷争算计,她本也没想着关元鹤会多做回答,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见关元鹤瞧着自己说的认真,顾妤馨不由面颊唰的一红,只觉这便是他的承诺。登时便掩不住唇角笑意,睫羽轻闪着低了头。
而顾妤馨所言,慧安何尝会不知,她很清楚这个流言已经传出,便是她再有理,只因了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只因了世人以良善贤德温婉来规范女子的言行举止,任何反叛任何有违此点的,不管出于何种因由都不会被世人包容,故而便是她再辩白,也会有一狠刺扎在了别人心中,在他日应景时,不断冒出来。
既然已经如此,就得想个法子,杜绝流言再传,别人的心她管不了,但起码要让她们有个忌惮,堵住她们的嘴,叫她们因这忌惮来日也不敢轻易拿这事辱她。
慧安一面想着一面往前走,正出神却忽而听到后面一声暴喝:“沈慧安!你给爷站住!”
慧安想的出神,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马鸣远就带着他那几个狐朋狗友风风火火地到了近前,怒道:“沈慧安,你耍爷呢?”
慧安一愣,满脸茫然。马鸣远见此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暴走道:“前些日是哪个哄爷说年终考评后要和爷比马术,规矩都由爷定,输了就任凭处置的?”
慧安闻言,这才想起此事,她没想到马鸣远竟还记得这事。不由无奈点头,道:“我们改日再比如何?今日劳累了一天,相信马公子也累了吧?”
“爷不累!”马鸣远见慧安推脱,登时一蹦三跳。
“马公子不累,我却是累了的。马公子就算是赢也赢的不光彩不是?”
“爷管你累不累,少愣嗦。爷在雍律广场上已经摆开了架势,现在你就跟我走。今儿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慧安见此,不由叹气。只能随着马鸣远往雍律广场走,这会子国子监的学子多已散去,路上偶有学子经过都不由好奇地看上两眼。
重新回到雍律广场时,方才还喧嚣不断的广场已然空空如也。只广场东面立着几位公子哥,个个衣衫鲜亮,另有一名穿月白棉布小袄,蓝花下裳的姑娘被那几人围在中间,竟是被慧安赐名青月的沙云娘。而几人面前的地面上赫然倒插短刃,间隔分成几级,犹如房椽。短刃在落日的余晖下发着寒光,老远便见亮光闪动,寒气逼人。
慧安不由一惊,扭头仔细地瞧了瞧马鸣远,这才发现他的右脸颊到膊颈下面竟有一条长长的抓痕。慧安料想大概是沙云娘干的,登时有些头疼起来。
马鸣远见慧安瞧来,冷声道:“瞧什么瞧!快走。”
到了近前,马鸣远便指着那插满利刃的地面道:“爷今儿要和你比过这透剑门戏。要是爷赢了,你便将沙云娘的卖身契拿予爷,如何?”
所谓的透剑门戏,就是要人骑马奔入剑阵,从剑尖丛中飞速越过。因剑阵寒刃密布,错落交杂,需要骑马的人一有胆量,再来更要有极好的驾驭能力。这样才能使马匹在剑门中辗转腾挪,避开剑锋。因难度极高,危险很大,故而号称是天下第一杂戏。但也因为刺激,透剑门戏很受男人们喜欢,在军中更是兵士们寻常会玩的娱乐。但这么危险的游戏,公子哥们自是不会亲身涉险的,一般都是由手下奴才比试,他们在一旁观赏设局赢彩头罢了。
慧安瞧着那地上插的剑倒是未曾开刃的,但只如此,若从马上跌落也是不死必伤的。慧安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要和自己比试这个,登时便看向沙云娘,见她满脸泪痕,衣衫也有些不整。哭红的眼晴中写的满是歉意,就皱了皱眉。
马鸣远却不容慧安分说,一个挥手那一直牵着马匹的小厮便将马儿带到了慧安面前。
“是爷先来,还是你先?”马鸣远瞪着慧安道。
他见慧安犹豫,不由一把扯过沙云娘。用手嚣张地摸了摸她的脸,一脸痞样,嘿嘿笑道:“若你不想比,将这jian人卖给爷也成,多少银子爷都出的。从此后这事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慧安当初救下那沙云娘时万没想到马鸣远竟这般难缠,如今事赶事走到了这一步,却是再也不能甩手不管。怎么说沙云娘现在都是她凤阳侯府的人,岂容马鸣远如此欺辱?
“你先。”
“这可是你要比的,一会子出了什么差池,休要算到爷头上。”
见慧安开了口,马鸣远倒也爽快,丢下一句便翻身上了马。
比试的马显然是马鸣远特意寻来的,体型非常矮小,眼神却是炯亮,倒是极适合过这透剑门戏。
要说这马鸣远虽是不学无术,但许是擅长纵马过街,马术却非常了得。慧安见他大吼一声便策马冲入了剑阵,本还担心这人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怕没法对马府交代。没想到马鸣远竟在阵中驾着马腾挪转移,虽几次惊险却还是平安地过了剑阵,瞧他那样子只怕以前也曾玩过。
慧安却是从未闯过这透剑门的,但她对自己的骑术却向来有信心,自认应该会比马鸣远过的轻松一些。便就翻身上了马,在那几个公子哥的哄叫声中策马往后跑了十多米,这才勒马。接着她掉转马头,仔细瞅了瞅那地上根狠竖立的寒刃,目光一凝,一抖马鞭便冲了过去。
这透剑门戏马匹虽都是特意训练过的,不会畏惧寒光而不前,但若是闯阵之人心存畏惧,不能一蹴而就,致使马儿一直停驻在寒刃之中,那马儿也会惊慌,却是更容易出事的。
故而慧安一鼓作气冲入阵中,她只专注四周剑锋,忽而扯缰,忽而提拉。那马本就矮小轻便,在她高超的马术下,一人一马似融为了一体。在剑阵中忽起忽落,比之方才马鸣远倒是多了一份从容优雅,寒光闪烁,反射在慧安面上,更叫人觉着有种冷艳的美态。
但显然这种美马鸣远是没法欣?br /gt;
侯门嫡女 完结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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