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着他的衣袖。
“你别信那些胡说八道。”
望着那副眼巴巴的可怜样子,方思慎鬼使神差地问:“哪些胡说八道?”
“我只喜欢你。别信他们胡说八道。”
第〇四八章
共和国诞六十周年大庆渐近尾声,方笃之院长领着帮专家学者全国各地到处跑,汇报“甲金竹帛工程”主体成果。大庆须尽兴,献礼当彻底,正所谓凤头猪肚豹尾,最后的收官甚至比开场重要。
这天在某州府大学会堂做完报告,前呼后拥出来,被迎面而来的西北风吹,忽然十分想念儿子。坐进车子去饭店吃饭,跟作陪的地方文教官员和大学校长打个招呼,先给儿子打电话。
“小思,忙什么呢?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千万别感冒。还有,吃饭别瞎对付……”
自从去年方思慎受伤,方笃之对儿子的身体健康益发上心。又到季节变换时候,直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口头叮嘱几声。这刻没来由生出许惦念,只恨俗务缠身,没法回去守在儿子身边,嘘寒问暖,添衣做饭。
“甲金竹帛工程”巡回报告会的消息正被热炒,方思慎每次翻阅圈内杂志,都会在头看见父亲,端坐在分不出哪里的主席台上,遥远又陌生。借口怕干扰他工作,电话几乎没打过。此刻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头却不由得暖。
对事不对人这种想法,总须足够年轻气盛。不知不觉间,至少在面对父亲时,他已经做出取舍。有些事,能不看见,就不必非得看见。
无声地笑笑:“爸,我很好。倒是您自己,少喝点儿酒。”
方笃之心虚了:“哦,好,少喝,定少喝。”
挂了电话,身边陪同的官员笑道:“没想到方教授这么有名的大学者,跟儿子说话这么,这么……”
前排坐着的那大学校长接词:“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唯真英雄能本色啊。”回过头冲方笃之道,“闻说令公子负笈京师大学国学院,放眼大夏,有几个有您这等胸襟度量?海纳百川,兼收并蓄……”
方笃之打个哈哈,坦然受了这番见缝插针的马屁:“小孩子愿意闯,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最后场报告完毕,随便找个借口,没有参加地方招待的游山玩水活动,匆匆回家。知道儿子有课,稍加收拾便开车往京师大学接人。不愿被熟人撞见,车停在校门外,给儿子打电话。
其时方思慎正在宿舍门口跟洪鑫垚对峙,手机铃响,稍分神,便叫他逮空钻了进去。还没等做出反应,对方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迅速退了出来。
洪鑫垚望着他飞快地道:“我已经给他们捐了五百个,这个就别再捐掉了。你不用赶我,我这就走。”不再啰嗦,转身“咚咚咚”跑了。
手机铃声阵紧过阵,方思慎顾不上看是谁,赶紧接通。
“小思,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啊,爸爸,我那个,”瞥见当地立着的纸箱子,借口自动涌现,“刚拿着东西,不方便。”
“下课了吧?我在东门外等你。”
“您回来了?哦,好,我这就来。”关掉电脑,披上外套,背起书包就往外走。跨过那个纸箱子的时候,到底弯腰看了眼:超薄型功能遥控电暖器。
想起洪鑫垚那句“这个别再捐掉了”,怔在当场。最近几栋老楼管道故障,暖气供应不上,其中就包括博士楼。方思慎偶尔住校,每每在图书馆或自习室混到关门,回宿舍便往被窝里钻。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比过去怕冷,不过压几层衣服,没把它当回事。
望着这个及时雨般的电暖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他孤独寂寞的前半生里,除了身边有限的几位师长至亲,接受如此体贴关怀的机会譬若凤毛麟角。而这体贴关怀偏又带着刀般的锋利和火般的灼烫,时思绪纷乱,不知所措。
直到看见父亲的车,还有点儿恍惚。
方笃之打开车门,挡住儿子伸向后门的手:“小思,坐前面来。”
方思慎似乎忘了抵触,顺势就坐进去了。
方笃之暗吐口气。几年了?车子都换了辆,儿子总算又坐回了这个位置。手指屈伸几次,才忍住冲动,道:“系好安全带。”
趁着方思慎低头摆弄安全扣的当儿,方笃之侧头仔细打量他,越看脸色越沉,眉毛瞬间拧成了绳。
“小思,出了什么事?”
“啊?”
“我问你,出了什么事?”方笃之想起茬儿,“华大鼎那老头子不行了?”
“爸!没事干什么咒老师!”
“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又瘦了,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父亲的目光直逼眼底,方思慎讷讷道:“没什么……不算什么正事……”敌不过那探究的眼神,把汗青文化编辑找上门的事说了,又把学生剽窃观点发表论文的事说了。只说是自己的学生,没提梁若谷的名字,没提人文学院古夏语研究所那位指导教授。
被人剽窃是回事,利用人文学院院长职权是另回事。
方笃之听罢,先笑道:“厉害啊,出书了。”
方思慎红着脸:“那时候有空,写着玩儿,没想到……”
“送爸爸本,要有亲笔签名。”
方思慎羞得不行:“爸,您别开玩笑。”
“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差人去书店买?”见儿子发窘,乐得加开怀。终于收起笑容,冷冷道:“再的事你拒绝得对,方家人用不着这种虚名。那编辑就是个骗子,你告诉他,要敢擅用你的笔名和文章,准备好吃官司吧。至于那个学生,谁给他做的推荐?还是他自己买的面?我给黄印瑜打个电话,让他整整风。”
“不用了爸爸。”方思慎抬起头,“只是点皮毛,没那么严重。我自己找他谈吧。”
方笃之略加思忖:“也行。话说厉害点。他不是还要上你的课?期末别让他过,发个正式道歉声明再说。”发动汽车,不再看儿子,“小思,清者自清,可也别想澄清满池子污水。这种自己往污水池子跳的角色,用不着操心。”仿佛不经意般又加句,“明年就毕业了,来给爸爸帮忙吧。”
心想:我方笃之的儿子,是放在外面任人欺负的吗?
方思慎偶尔也考虑过毕业去向,却至今茫无头绪。他坚持的向来是精神原则,不怎么计较物质得失,在旁人看来,未免显得小事过于较真,人生大事反倒马虎随意。比如毕业之后去哪里,他心里少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什么提前谋划打点之类,都不在他这国。
这时听父亲问起,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进国立高等人文学院,不愿直接忤逆父亲,便顺口答道:“嗯,我想想。”
方笃之也嗯声,不再提。
父子俩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家。方笃之有心要哄儿子高兴,将这趟各地见闻尽捡有趣的说。他自来口角生风,跟儿子讲话又没有其他顾忌,点评起各方人物,诙谐又刻薄,方思慎只有目瞪口呆干听的份儿。
顺便又点破些“甲金竹帛工程”的内幕告诉儿子,想起件事来,问:“没想到当初救你的那个洪鑫垚,就是洪要革的儿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身份?”
原来洪鑫垚想找够分量的文化人捧场,炒炒自家的四合院。凭借胡以心和那特聘顾问黄专家的说合,方敏之友情出演,唱了回白脸,却还缺个红脸。左右盘算番,干脆行招险棋,专程找方笃之求助。方大院长感念他救了儿子性命,直等着他上门好还人情。联考结束也不见踪影,还以为这年轻人真有志气。
在外开会期间接到电话,真相大出意外,却是个从天而降的惊喜。三言两语之下,双方便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
方思慎突然听父亲提起洪鑫垚,毫无准备,心头个哆嗦,什么掩饰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实话实说:“知道。代课那次寒假采风,路过河津……所以知道点。”
“那你也不告诉我。”方笃之想起儿子的脾气,半压根没把这等暴发户二世祖身份放在心上,知道也是白知道。
“算了,你反正也不管这些。不过他那样的出身,我拿钱谢他,客客气气便接了,这份涵养可不简单,给足了面子。如今想起来,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太不知礼。”
方思慎默然不语。
“我前些日子偶然知道洪要革的儿子就是他,这么说,他如今也在你们院里了?上不上你的课?”
方思慎点点头。
想起洪家少爷在电话里跟自己大吐苦水,同学嘲笑,老师鄙视,都没脸跟方老师说话,方笃之微微笑道:“他虽然是拿钱买进去的,但买的是增补名额,总比顶了别人成绩进去好得。你别因为这个瞧不起人家。我看这孩子本性不错,这样背景,也没少粗野骄矜之气,在现如今的社会,算是很难得了。至于学问,即便那些正经考进去的,又有几个真的起心做学问?不必苛求。”
方笃之存心要儿子结下这个人情,不管于哪方面都有利。如此背景强大的富家子弟,不必担心他贪图你什么。以方思慎的性格,也不必担心被对方牵连什么。简简单单做朋友,真有事的时候,就是个强大的助力。
方思慎心里憋得难受,偏偏什么也不能说。方笃之见他那副别扭样子,叹口气:“小思,古人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世上有日月经天,必然有阴晴变幻;有江河行地,必然有泥沙俱下。太阳能照亮少地方,同样就留下少阴影。爸爸不是叫你同流合污,可是你总得学会和光同尘。人生世,修行无限,时的是非对错,何须执着。”
方思慎想问:爸爸,你呢?你自己呢?修行到了哪层?
他忽然觉得,讲道理这件事,真是十分之没道理。
等父亲长篇大论说完,僵硬着回应:“嗯,我知道了。我去看会儿书,您早点休息。”
方笃之目送儿子背影,心里点点揪着疼:孩子,如果你能永远不长大……该好。
通常有课的日子,方思慎都会留出半天泡图书馆,弄得晚了,便住在宿舍。那台超薄型功能遥控电暖器从箱子里拿出来看了次,还封装回去,放在墙角没有动。幸亏没久管道维修结束,屋里温度慢慢升上来,总算省去每逢临睡纠结。
洪鑫垚第次光临过库本阅览室,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坐在方思慎对面,默默鼓捣手机。梁若谷收了他的高额劳务费,贴心服务,复习提纲全部找人打成电子,供他存在手机里随身携带,不论平时背诵,还是临场小抄,都方便。
于是方思慎在那边看书做笔记写论文,洪大少在这边对着手机屏幕死记硬背,居然相安无事。洪鑫垚背得最的就数音韵训诂,梁若谷想得周到,不少答案还附有解释。饶是如此,他依然各种抓狂,奈何对面坐着答案却不敢问,专门存下来去烦梁才子。
这天照例前后脚走出图书馆,方思慎忽然停了停:“我去食堂吃饭。”
洪鑫垚已经准备灰溜溜转上岔道,闻言呆住。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顿时被西天红彤彤的落日晃得眼冒金星。
“我,那个……其实……”各种念头脑内纷呈,最后脸悲愤,“算了,考完试再说。现在跟你去吃饭,回头不定被他们黑成什么样子,麻烦。”
方思慎没想到这层,点点头准备走。
洪鑫垚追上两步:“我能给你打电话不?”
方思慎犹豫下:“没什么事就别打。”
洪大少无声地比个手势,撒欢儿跑了。
方思慎坐在食堂吃饭,手机短信铃响。掏出来看看,号码眼熟,语气熟:“你等着,考不过少爷把名字倒过来写!”仿佛又回到了年前彼此言笑无拘的时候。方思慎口口吃着饭,想起那段低迷沉郁的日子,竟然充满了对方飞扬跋扈的笑脸。
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质呢?方思慎努力客观地反思整个过程,第次意识到,当初面对卫德礼的表白心慌意乱,无力顾及旁观者的自己,也许给青春期少年造成了某种微妙的不良影响。
无论如何,总得静下心来,面对面好好谈谈。
最后门考完,洪鑫垚立刻给方思慎打电话:“我明天就回家了,起吃饭好不好?”
“好。”
“你在哪里?”
“在图书馆。”
方思慎最近都在图书馆。
梁若谷的文章发表后个月,他在同本期刊上拜读到了其指导教授的大作。行家出手,毕竟不同,不像本科生只懂就事论事。这篇论文从个案研究出发,旁征博引,提炼归纳,毫无疑问上升到高的理论水平。
方思慎无奈地想:总不能凭空跳出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是从我这偷去的灵感。
不过作者似乎有些太心急了。匆忙抛出论点,论据与论证都不乏疏漏之处。后面推论的方向,与自己的想法也很不相同。
抽空去看华鼎松,便和老师谈了谈。老头儿气呼呼的:“这种跳梁小丑,不拿三昧真火烧他不知道自己披的是画皮。你把手里的活儿放放,先收拾了这桩再说,文章写好了,我找人给你发。”
跟父亲报备之后,方思慎便住在学校,心意写论文。接到洪鑫垚的电话,正在图书馆干得投入。
“我在国际会堂停车场等你。”洪鑫垚说完,十分郁闷。想当初没在这上学的时候,要见方书呆,尽可以大摇大摆找上门去。如今离得近了,反而各种牵制,生怕在校园里惹人注意。自己无所谓,书呆子却丢不起人。洪大少靠在车门上,趁着人没来,赶紧抽口烟,时很有些“不信天涯盼咫尺,咫尺却天涯”的惆怅。
第〇四九章
方思慎刚出现在路口,洪鑫垚眼就看见了。
深色裤子,浅色上衣,中规中矩的发型,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似乎跟匆忙来去的任何个学生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书呆子身上就是有那么股特别的味道,总能立刻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洪大少终究缺点品味,他认得出牌子,却说不上来历。要知道,方思慎身上藏青的休闲裤,浅雪青的羽绒服,那都是方笃之方大院长精心搭配的结果。方思慎对父亲的审美当然完全认可,因为自觉许大事欺瞒违慢,有愧于心,像买衣服这种充分体现父爱又无伤大雅的小事,便表现得十分顺从。换了般小青年,不免搔首弄姿番,奈何他压根没有刻意修饰的心思,反把几件名牌货穿出派天然,清爽得就像晴朗冬日里高天上的白云。
洪鑫垚看见他在人行道上,眯起眼睛往停车场张望,然后低头掏书包,大概准备拿手机打电话。那副恬然淡定,慢条斯理的神气,越发衬得自己像个傻瓜。烦躁地扔掉烟头,摁下快捷键。果然,书呆子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跳,手机差点掉地上。
洪大少歪起嘴角笑,视线锁住目标。等他连着喂了两声,才道:“那儿别动,我把车开过去。”
辆黑色轿车恰停在身前。车门自动打开,方思慎弯腰瞅眼,愣住。
洪鑫垚不耐道:“上不上?你乐意制造绯闻我可巴不得啊。”
方思慎这才确认没弄错,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赶紧坐进去。
忍不住又瞅眼:“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洪大少伸出右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硬逼出两分斯文气象,淡淡道:“平光镜,造型用的。”
今昔对比过于强烈,方思慎“嗤”下笑出声来。
洪鑫垚想起梁若谷他们几个第次看见自己的新行头,合伙扑上来扯掉眼镜就往脚底下踩,可见令人刮目相看的程度有深。
效果实现,摘下来塞口袋里:“有什么好笑,这招不是跟你学的吗?”
“那怎么能样,我那是……”
两人这般闲扯开来,原本不可避免的尴尬开场,竟然就此揭了过去。只是没持续久,相继无话。然而气氛刚冷下来,车速也跟着降下来,目的地居然已经到了。方思慎知道洪鑫垚必会找个清静场所,却也没想到距离这么近。
下车看,正对着张朱漆大门,青砖墙上挂着铜质门牌:“黄帕斜街甲二条十三号”。几根干瘦的树枝从墙头挑出来,映着碧天灰瓦,有如宋元水墨画角。
不远处,几栋高层建筑即将封顶,塔吊矗立,直耸云天;罐车轰鸣,地动山摇。等彻底上冻之后,就无法施工了,因此工人们正在加班加点,力求年前干点儿活儿。
“原先的黄帕斜街会拓宽到六个车道,成为连接学府大街的主干道。那几栋都是当街最好的楼盘。中间这块不再盖房子,弄个微型公园,用假山隔开,然后才到咱们的院子。到时候,保证外边点看不出来。胡同里头这半,暂时先不推倒,凡是保存完好的院子,尽量照这个模式改造。不达标的,拆了变成绿地,种点花草树木,争取形成个四合院群落……”
工地噪音大,洪鑫垚紧挨在方思慎边上,弯下身子,贴着耳朵边解说边比划。
眼前景象令人震惊,方思慎根本没留神两人的距离问题。昔日跟着卫德礼来这里围观“拯救城市记忆”,恍惚就发生在昨天,算算才发现已然过去年有半。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年半时间,足以翻天覆地,月异日新。
洪鑫垚伸手按下门铃,片刻工夫,门开了,个穿着旧式对襟夹袄的女人探出头来:“洪少,来了?快请进。”
女人不年轻了,盘着头发。算不上漂亮,气质却极其温婉大方,跟身上月白配黛绿的衣裳非常相衬。
洪鑫垚介绍:“这是秋嫂,暂时帮忙管着这摊儿。”
女人热情招呼:“洪少说今天带同学来坐坐,可是稀客呢。”
洪方二人,年轻的老成,年长的面嫩,说是同学,点岔子都没有。
方思慎笑笑,点点头,跟着走进去。
秋嫂在身后关上门。随着“吱呀”声响,那些甚嚣尘上顿时全都挡在了门外。
穿过丈八的门洞,就见两边各有个大瓦缸,几枝枯荷歪七扭八插在里头。屋檐下挂着大大小小许葫芦,连藤带叶,直爬满廊前的竹架。石桌石鼓造型古朴,桌面上的青瓷茶碗里还盛着半碗露水。“喵”声,只大白猫从侧面某间屋子门帘底下钻出来,又从隔壁屋子门帘底下钻了进去。
处处萧瑟,处处暗含人烟,便显得雅致而有生趣。
方思慎停下脚步,晃了晃神。眼前景象莫名熟悉,令他心悸不已。起初以为是因为看过照片的缘故,很快就发现不是。秋嫂娴静的身影走在前头,过户穿廊,分枝拂叶,人与景融汇体,仿佛瞬间时光倒错,置身于梦魂深处。
那呼之欲出的亲切感觉,竟令他隐隐生出些微紧张不安来。
方思慎停住脚步。恰走到中庭,四面瓦檐在头顶勾勒出方碧蓝的天空。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何慎思描述过的许画面中,有相当部分,就是此刻身临其境的景象。从十岁到十七岁,何慎思跟父母起,住在组织分给他们的某座四合院里。
霎时百感交集。为了不让人发觉自己湿润的眼眶,方思慎仰头望天。
洪鑫垚以为他在看景,指着屋顶上支楞出来的半截高楼道:“预计三年以后,这里就能成为京城北区最繁荣的地段。我们的目标是建个融时尚、古典于体,既实现经济效益,又体现文化价值,同时还能保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这样个标杆型社区。当然,京师大学是现成的天时地利……”
方思慎回过神来,暗暗自嘲。时过境迁,往事灰飞烟灭。表面再怎么像,也到底不是。
洪鑫垚自从去年开始逐渐得到父亲认可,正式介入鑫泰地产,可说全部身心都扑在了这桩事上。起初想法很简单,不过是保住这个院子。然而在商言商,要想保住院子,就必须创造经济效益。在和黄专家、方敏之、人文学院捧场学者、以及鑫泰地产内部高管等各方人士交往互动的过程中,洪大少展现出卓越的吸收能力和协调能力,居然最终说服父亲洪要革,调整了整个黄帕斜街项目的发展方向。
所谓融时尚与古典于体,既实现经济效益,又体现文化价值,同时保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标杆型社区,就是这样产生的。
虽然大部分说辞都属于现炒现卖,他也确实狠下过真功夫。这会儿侃侃而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哪里还有半点无知纨绔模样。说完整体规划,又开始卖弄细节,哪里体现文化意识,哪里贯穿环保理念,哪里与国际时尚接轨,哪里跟古典审美结合……
方思慎渐渐听了进去,偶尔插话问问。他再迟钝,这时候也想明白了,那什么“鑫泰地产”,必是洪家自己的生意。心情十分微妙。方面再次见识了赤裸裸的金钱权势的力量,方面想起了牵扯自己的理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关系,还有那介于是非黑白之间的大片大片阴暗与混沌。
两人被引到个小厅,秋嫂亲自按箸铺碟,等饭菜上齐便悄悄离开。
洪鑫垚问:“你还记得小赵不?”
方思慎点头。去年受伤的时候承蒙人家尽心尽力照顾好些天,怎么可能忘记。
“这丫是京城本地人,地道的胡同串子。秋嫂是他个表姨,二十年前嫁了个老外,最近老公死了,回来养老,正好介绍过来帮忙。什么古代文学诗歌都懂点,西语说得呱呱叫,这院子她喜欢得不得了,我给她白住,她给我白干。”
见方思慎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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