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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23

    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劲巴力白给人装点门面了。”

    他跟梁若谷在起混,看见的都是彼此最真实也最阴暗的面,好比互相熟知原形的妖怪,再怎么变幻装扮,谁也糊弄不住谁。

    方思慎听他冷嘲热讽,不置可否,表情有些遥远。洪大少记起身边这位好歹也是著名学府国学博士,试着问:“哎,你是不是认识那俩大名人?”

    方思慎点头:“这样的大名人,凡是对国学有兴趣的,都认识。”

    洪大少想想也是,不再追问,心思却飘到文化署刘副司长和御府集团崔董事长身上。他自幼见惯各类应酬场面,此刻非常敏锐地从这场新鲜的国学文化秀中嗅出了某种熟悉味道,几乎本能地雷达全开,自动搜集有利信息。

    下个节目,浴兰汤民俗表演。

    方思慎心说这要怎么演呢?难道现场洗个澡?

    就见河面上忽然飘过来几艘仿古画舫,应是附近水上公园借的游船。船尾两名舟子,船头个浴桶,以及名轻纱裹身的美女。喇叭里放起古乐,美女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由于空间有限,又是在船上,少有些摇晃,那舞蹈其实不过几个简单动作,扭扭腰抬抬腿之类。关键在于,美女们边扭腰抬腿,边慢慢往下脱那本来就十分单薄的纱衣。

    刚脱了件,美女全体转过身去,解开发髻披散下来,直垂到腰间。河对岸是山崖,观众都集中在这边。眼看无限美景全让石头瞧去了,人群纷纷往岸边挤压,贵宾席上几位目不转睛的嘉宾,屁股也不由得离了座位,扯着脖子往船上张望。

    美女们又脱下件,忽然抬腿跨进浴桶,单留出肩膀以上在外头。

    这下人群往前挤得厉害,早有工作人员见势不对,把观众往安全警戒线后轰赶。眼看群众情绪越来越激昂,也不知哪位负责人及时采取英明措施,命令众美女集体缩进浴桶,不再露头,舟子们全力运桨,会儿工夫,画舫全划走了。

    几个痞痞的小青年边沿岸追逐画舫,边挥着胳膊高声叫嚷:“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惹得许人哈哈大乐。

    那边崔董事长与宁安镇地方官不停向刘副司长检讨:“第次搞这种大型群众活动,经验不足,下次定改进,定改进!”

    方思慎三人踮着脚跟随广大群众围观美女洗澡。他们说是进了贵宾区,明显级别不够,没有座位,也没排到靠前的位置。听见群众强烈要求参与文化体验活动的呼声,边笑,边互相打趣。

    “哎,我们夏国美女比你们洋妞怎么样?”洪大少问卫德礼。

    洋鬼子沉吟片刻:“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啥意思?”

    方思慎解释:“各有千秋的意思。”习惯了洪大少的不学无术,已经想不起来在这方面笑话他。

    卫德礼却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其实,不管东方还是西方,我认为现在的女性都太重视外表了。”

    洪鑫垚“切”声:“别跟我说你宁肯娶只心有灵犀的恐龙,也不要同床异梦的天鹅。”

    成语使用贴切,方思慎看他眼,心里猜着只怕又是哪部肥皂剧的台词。

    “什么意思?”这下轮到卫德礼不懂了。

    翻译再次上场。

    卫德礼听明白,连连摇头:“no, no, no,洪,你误会了,不仅仅是长相。goodness ishan anything else。”

    不等洪大少发问,方思慎主动同声传译:“美德胜过切。”

    卫德礼却还没说完:“inbsp;sex。”

    方思慎在“性别”与“性行为”两个意思之间稍微犹豫,不料最后那词洪鑫垚熟得很,根本用不着等他翻译,当即跟洋鬼子掐起来:“哈,你的意思是只要人品好,辈子不上床都没关系?”眼神不怀好意地往下瞄瞄,“哥们,你该不会是那啥——sex无能吧?”

    卫德礼用看小孩的不屑目光回应他:“你太年轻,不懂得心灵的愉悦确实可以超越肉体的快乐。再说我的意思也包括性别……”

    洪鑫垚怪叫声:“你还要搞男人?哥们你也太潮了吧?不过你是老外,怪不得……”

    卫德礼没空批驳他何以老外同性恋就怪不得的谬论,看看环境,实在不适合向某人认真剖白自己的性取向,便接着跟不清不楚的洪大少掐架:“我的意思是,选择伴侣的标准,品德最重要,别的都没那么重要……”

    洪鑫垚脑子快,反驳道:“品德?我看狗的品德最好了,又忠心又听话,怎么不见有人跟狗结婚?”

    “有啊,你不看新闻吗?去年澳洲有个男人就和他养的狗结婚了。”

    “啥?有没有搞错?那,那——他们怎么sex?”

    “嗯,说实话,我也很好奇……”

    方思慎听着这俩把性别性行为轮番掐了遍,合起来叠块儿又掐了遍,最后竟然掐到狗身上,恨不得从来不认识这两个野人加流氓。拉住卫德礼的胳膊,正色道:“daniel,洪鑫垚还没满十八岁。”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不起。”

    洪大少叫嚣:“老子虚岁早就十八了!”

    幸亏广大群众还沉浸在美女洗澡的余韵中,加上不知什么时候摆开的许摊贩,售卖粽子、长命丝、药香囊、菖蒲艾叶等各种端午节日纪念品,无比吵闹,基本没人注意他们。三人正要去逛临时集市,工作人员过来请贵宾区观众上车,原来持有赠票者还享有项特权:参观琼林书院。

    书院距离活动现场并不远,不到十分钟车程,却沿着晚月河转个弯,又过了座小桥,绕到孟灵山另端。眼前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枝叶掩映间抹红墙,数楞碧瓦,仿佛把所有尘世喧嚣都隔断在这片天地之外。

    停车场修在开阔的河滩上,距书院大门尚有里左右步行路程,方思慎等人到达时,场上已经停了不少高级轿车,那些重要的嘉宾早已先步到了。走过段碎石小路,顺着石板台阶往上,朱漆大门上块黑底金字牌匾:“琼林书院”,不出所料正是白贻燕白大师手笔。两名儒装少年肃立在门前迎客,初次光临者顿时感觉自己成了误闯仙山的凡夫俗子,议论说话声立刻低了下去。

    方思慎走在后头,他眼力好,望见外侧墙面上嵌着块刻字石碑,便过去细看。

    “孟灵山神庙志:此庙龄已不可考,惟殿前古树年逾六百,今逢盛世,得以重修,拓为琼林书院,取玉洁美质之意也,供仁人志士论道进学,休闲雅聚……”半通不通的文言石碑底下,另有块刻了字的石砖:“三级非移动性保护文物,宁安镇人民政务府,共和50年8月。”

    洪鑫垚直跟在他身边,问:“什么叫‘非移动性保护文物’?”

    “就是搬不动的文物,建筑之类都是。像禁宫、启天门、承天门,属于京师级非移动性保护文物。”

    “这什么‘琼林书院’,居然是个保护文物?”

    方思慎摇摇头:“你看落款时间,不是琼林书院,是这座山神庙。”

    洪鑫垚听他这么说,望望门口的人群,似乎明白了什么。

    卫德礼从门里冲两人招手:“快来看快来看!这里太漂亮了!”

    进得大门,院子里仿照江南园林式样,设了小桥流水、修竹假山。因受限于面积,那桥仅容人通过,山也不过人半高,却无不精巧别致。殿前棵古枫,树干合抱,树心中空,似乎曾遭雷击,仅留下半边枝叶,仍足以遮盖大半建筑。园中这儿个篆文石鼓,那儿只青花瓷缸,七八枝红莲,三五尾锦鲤,步步生景,处处匠心。四面回廊墙上点缀着字画雕刻,每样都妙丽古雅,品貌不凡。

    卫德礼不断啧啧赞叹,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洪鑫垚没什么品味,见识却有,四下里扫视圈,得出结论:“值钱玩意儿好像不少。”指着走廊拐角处立着的渔樵耕读镂花屏风,“这东西我家有个,大概十来万。”

    方思慎过去瞅瞅,道:“光看外表不行的,要看年份。若是明清古物,肯定不止这个价钱。”

    卫德礼也过来瞪大眼睛瞅:“方,你说这个是古代文物?”

    方思慎道:“是不是古物,我可看不出来,不过做工确实好,材质也不错。”

    洪鑫垚问:“那要是文物,值少钱?”

    “不太清楚,听说几十万到上千万都有,也要看行情。”

    这时数参观者都被吸引到屋子里去了,原来回廊左右两边厢房被隔成间间小教室,正面大殿则改成了小礼堂,琼林弟子正在展示学业成果,或抚琴,或对弈,或书画,或诵读,所有观众都自动降低声调,但闻书声朗朗,琴音袅袅,恍若时光倒流,置身岳麓山下,白鹿洞中。

    三人把回廊上的东西看了遍,卫德礼进屋去了。方思慎在门口,深觉形式大于内容,还退出来,向院中扫视。洪鑫垚对小孩子的把戏也没兴趣,于是跟着他问东问西。这院子里没见过的花样确实不少,有些方思慎能叫上名来,有些连他也莫名其妙。

    那么带有传统文化符号性质的物品堆叠在有限的空间里,若说是个书院,未免过于浮华花哨,若说像个博物馆,又显得太过凌乱随意。往细节看,处处充斥着文化韵味,整体观照,却仿佛幅忘了留白的山水画,总有种腾挪不开的逼仄之感。

    方思慎得片刻,脑中忽然冒出个词:文化暴发户。

    围着古树溜达圈,信步走进通往中院的月洞门。青砖小径呈s形伸展,沿途两列修竹,取曲径通幽之意。走到当中才发现,虽然是与前院相同的四方格局,但由于花木竹石隔出了层次,廊上房间都因此变得隐晦私密。室内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仿佛窃窃私语。洪鑫垚自动闭嘴,扒开竹子偷看。方思慎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四面瞧瞧,并没有闲人止步的标记,也就继续往里走去。

    几个人端着盖碗茶盅出了房间,在廊下,为首那位正是文化署刘副司长。名儒装少年正在为客人讲解,恰是梁若谷:“……除了常规陈设,寄存在书院的各类古董文物、艺术珍品,不少是白老的私人收藏,也有许御府集团赞助基金购置的藏品,包括崔董事长的若干私人收藏。”

    看见方思慎,梁若谷招呼道:“方老师,欢迎光临。累了的话请进室内喝杯茶。”

    方思慎道过谢,开两步,抬头观察廊顶柁画。他不习惯跟政府官僚离得太近,预备找机会悄悄溜走。心里分神想事,没注意原本亦步亦趋充当跟班的洪鑫垚突然从身后越过,副十分好学的乖巧模样,削尖脑袋慢慢凑到司长身边。

    刘副司长低头端详台阶旁只形制奇特的石龟,头上长角,壳上带花,背部中间还有条长方形凹槽。洪大少偷眼打量,断定司长大人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发问,冲梁若谷挥挥手,指指那龟:“这东西好奇怪,干什么用的?”

    “啊,这个叫赑屃,相传为龙的第六子,样子像乌龟但其实不是龟,喜欢负重,般用来驮载石碑。这只找到的时候,石碑已经毁了,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子。赑屃是吉祥长寿的象征,据说摸它的头可以带来福气。”

    有人便下台阶去摸。刘副司长看眼洪鑫垚身上校服:“小伙子,在国高上学呢?”

    “没错,”指下梁若谷,“我跟他是同学,都选修国学课,今天特地长见识来的。”见其他人纷纷去摸那吉祥长寿的赑屃,放低嗓音,“刘叔叔,您不认识我了?”

    刘万重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我是河津洪家老四,三月‘翠微楼’跟我爸吃饭见过您。”

    刘万重把他上下打量番,忽然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行,比你那土包子爸爸有出息。”

    不再说什么,继续欣赏艺术文物。

    范有常从后院出来,方思慎不巧恰在他必经之道上。退步给人让路,被对方探询的眼神扫,也拿不准有没有认出自己,硬着头皮开口:“子恒叔,好久不见。”

    子恒是范有常的字。范有常与白贻燕份属师生,实同父子。方笃之以子侄礼待白贻燕,方思慎自该以子侄礼待范有常。交往虽然淡得像白开水,论关系却理当十分亲近。

    “你是……”范有常疑惑。

    “我是方思慎。”

    “啊,你是方家那孩子。”范有常满脸堆笑,似乎喜出望外,“你爸派了你来,居然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你看,失礼了不是?”不由分说拉起方思慎的手,“你爸爸可是大忙人,我特地打电话请他,都不肯赏脸来开幕式讲几句话。不过你来了就好,给足叔叔面子了。来,叔叔给你介绍介绍。”

    径直把他拖到刘万重面前:“刘司长,这是人文学院方院长的公子,真正年轻有为后起之秀!”

    几位长辈看在方院长的面子上不吝赞誉,方思慎赶紧谦虚还礼。他不会说余的应酬话,索性脸谦和笑容点头摇头应付过去。好在范有常很快便放过他,对梁若谷道:“你去陪先生,我在这儿就行了。”

    “好的老师。”梁若谷应了,向众人团团鞠躬,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范有常身为书院掌门人,陪着刘副司长指点江山:“……我们计划在短期培训外尝试长期培养项目,比照古君子标准,开设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课程,培养高贵纯粹的古典美德……”他说话慢声细语,略微带点阴柔之气,因为风度极好,让人不但不觉得别扭,反而显温和可亲。

    第〇三二章

    方思慎见无人留意自己,静悄悄地溜出琼林书院。

    被范有常拉住这么介绍,方公子自动升格为方大院长特派代表,单纯的个人消遣无形中成为复杂人际网的部分,令他时沮丧。

    洪鑫垚应酬目的达到,抬眼不见方书呆,找了圈,顿下脚步想想,往山门外走去。看见卫德礼跟前院群穿袍子的小孩混得高兴,知道丢不了,放心大胆把他撇下。

    老远便瞧见停车场靠近河边的石阶上坐着个人。走近了,想起那范先生酸溜溜的介绍“这是人文学院方院长的公子”,不由得嘻嘻笑道:“喂!方公子。”

    方思慎回过头,望着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白他眼:“洪少爷。”

    洪鑫垚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这对白很像某部狗血的武侠片,嘎嘎狂笑起来。捡起地上的碎石片,到方思慎身边,打了两个水漂,叉起双手,摆足姿态,缓缓问道:“方公子为何如此忧郁?”话音未落,又是顿得意大笑。

    独自欣赏河滩景色的情趣意境被这俗不可耐的家伙破坏殆尽,与此同时,心中那点隐约的郁结担忧却也跟着消散无踪。

    洪鑫垚坐到台阶上:“人文学院院长,听起来很厉害嘛。”

    “嗯,还行。”

    有搭没搭地玩着水漂,洪大少忽道:“咦,那你怎么跑到京师大学去读博士?跟着院长爸爸混,日子爽啊。”

    方思慎不喜欢他这副油滑世故腔调,不由自主板起面孔:“学贵在创新,人贵在自立。我觉得换个环境试试挺好。”

    洪鑫垚讨了个没趣,扔出片石头:“啧啧,真有志气!”过会儿,到底耐不住寂寞,又没话找话,“那你爸妈都肯啊?我爸当初把我丢在京城,我妈差点跟他吵翻呢!不过你这个就在本地,比我强太了……”

    “我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啊?”洪鑫垚大吃惊。他不习惯说道歉的话,嘴里嘟哝着,“那个……我不知道……”

    方思慎看他这副样子,淡淡笑:“所以不用担心引起父母吵架。我自己决定了,瞒着父亲去考的。他虽然不太愿意,结果出来后,却也没办法,只好随我。”

    洪鑫垚惊叹声:“哇!你这叫那啥?先斩后奏是吧?你爸爸居然肯随你?我怎么就没摊上这么好的爸爸?要换了我爸,这么大的事敢瞒着他,早就板子烧肉伺候了!”拿石头愤愤敲着台阶,学起洪要革收拾儿子时候的横样子,“混账!叫你混账!小畜生!”

    方思慎失笑:“哪有老子骂儿子畜生的。”

    洪鑫垚撇嘴:“我爸那人嘴笨,下手可狠得要死。”

    方思慎长到这么大,从没挨过何慎思的打,方笃之是连根毫毛都舍不得伤他,因此完全没机会体验严父教训儿子的情境。瞅着洪鑫垚连比带划描述自己惨遭父亲毒手的丰富经历,渐渐说得眉飞色舞,也不知到底是控诉还是炫耀,心里居然泛出点类似羡慕的感觉来。等对方告段落,接了句最不给力的老生常谈:“无论如何,你爸爸终归是为了你好。”

    洪鑫垚愤然:“我宁肯他不要这么为我好!”

    对此方思慎却是感同身受,说不出敷衍的话来。想起洪大少讲述过程中带出的种种丰功伟绩,道:“你也太顽皮了,换了什么样的父母恐怕都受不了。”

    洪鑫垚怒了,指着自己鼻子:“合着你觉得少爷我活该是吧?我那时候才大啊?他就能把皮带都抽断了,老子半个月屁股都沾不了凳子你知道吗?”

    方思慎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最后道:“那你不会跑吗?”

    “跑?做梦呢!你不知道,我爸那是什么身手,我要敢跑,他棒子扑过来,就能敲断我的腿……”洪鑫垚说得兴奋,唾沫横飞。方思慎瞧在眼里,搞不懂他是在控诉,还是在炫耀。

    两人就父子关系问题交流番,参观诸人陆续出来,上了大巴,预备返回。年纪小的书院弟子数被父母直接带走了,唯有梁若谷和另个来做义工的人文学院学生坐大巴回城。

    范有常身为书院主人,直送到停车场。梁若谷最后个上车,范有常拍拍他肩膀:“今天辛苦了。”

    方思慎作为晚辈,特地当面辞别过,刚在车门边的座位坐下。见梁若谷低着头不说话,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心中微觉诧异。这留神,便看见梁才子耳后几点浅色红斑,片明黄印记,鼻端飘过淡淡的药物气息,应该是雄黄酒的味道。心中没来由有些狐疑,联想到今日情境,又似乎没什么不合情理。还没理出个头绪,已经被兴致高昂的卫德礼拉着当了听众。

    端午日是个周二,方思慎回家陪父亲吃晚饭,说起周六琼林书院之行,将遇见范有常的经过汇报了遍。

    “早知道你会去,该让你带点东西给白老才是。”

    “我没想到会遇见他们,白老也根本没见客。”

    方笃之知道儿子不愿谈这个,转而询问见闻细节,又旁敲侧击打探去了哪些重要人物。亏得范有常特地介绍过,方思慎总算还记得个刘司长。

    方笃之道:“范有常要伺候老头子,哪来的工夫应酬这许领导?”

    “我看他让梁若谷去照顾白老,还有几个做义工的学生帮忙应酬。”

    “你是说,他让梁若谷去陪老头子?”方笃之对这个首届“少年国学堂”的佼佼者记忆犹新。

    “嗯。”方思慎正忙着对付碗里的粽子,没看到父亲惊诧之后转为沉郁的脸色。

    也不知方院长哪里弄来的正宗越州火腿粽,五色棉线扎得严实。方思慎好容易解开粽绳,剥去粽叶,沾得满手都是米汁油腻。起身洗手,再回来坐下,这才发现父亲脸郑重望着自己。

    “怎么了,爸爸?”

    方笃之心里十分为难。

    原本白贻燕跟范有常那点风流暧昧,与自家人丝毫关系也无。不论儿子知道抑或不知道,都不可能成为父子间的话题。然而如今夹了个不尴不尬的梁若谷在里头,再刻意瞒着他,便可能引起不良后果。这件事牵涉的所谓隐秘真相,实在难以出口。可是,今天不讲清楚,来日只怕迟早从他人口中得知。增加父子之间的怨怼倒在其次,以儿子的脾气,就算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也难免引咎自责,心存遗憾。

    犹豫再三,慢慢开口:“小思,圈里都知道,范有常跟白老,名为师生,实同父子。”

    也许过节怀旧成了父亲的习惯,方思慎咬口粽子,认真听着。

    “据说当年白老关在牢里改造的时候,范有常给他送过饭,所以才有后来破格入学,拜师收徒。传闻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年来,师生二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倒成了学界段佳话。白老平反之后,屡受优待,地位尊崇,对范有常可说倾力护持。而范有常功成名就,待白老依旧尽心竭力,也算始终如。”

    方思慎不知道父亲究竟想说什么,只好又咬口粽子,耐心等待。

    方笃之停顿片刻,接着道:“范有常至今未娶,传言都说……是为了侍奉白老的缘故。”“侍奉”二字,略微加重了语气,“而白老近年来,越发刻都离不了他,听说就连你婶婶这个亲女儿,年也见不上两面。老头子风流自许,曾扬言与袁子才、李笠翁同好,私底下这种话说过不止次……”

    方思慎瞪大眼睛,粽子也忘了咽下去。

    方笃之不敢看儿子,边低头剥粽子边絮叨:“这么年师生二人相安无事,如今却搞出个琼林书院来饱眼福。这两个都自恃身份,应当不至强人所难,只不过……”

    方思慎脸色突变,放下筷子:“爸爸!什么叫不至强人所难?情势所迫,无奈屈从,难道也叫心甘情愿?太过分了!”

    “小思,你听我说,梁若谷那孩子不简单,你别白操了这份心……”

    方思慎猛然想起自己亲眼看见的红色斑痕,黄色印记,捶桌子,怒不可遏:“他还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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