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巳风波前夕做到国学院院长,却因风波中受到打击发了疯。又讲与“夜叉王之叱”齐名的其余几大传说。比方“修罗王之魅”,某位院长为谋进取,如何以身饲虎牺牲色相不论性别无往不利;比方“海龙王之泣”,某位老教授凡遇各种福利机会,如何辗转校内凄切哀哭直至得偿所愿;比方“梵天王之斩”,某位知名教授为学为人极端苛刻,门下除貌美女弟子皆有考场覆灭之危……
方思慎起初听得骇笑,后来却胸中闷闷:“师兄,何至于此。”
高诚实看他不愿相信,便道:“坊间传言,未必空穴来风。过耳即逝,倒也不必当真。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管,还真是福气。”
话题渐渐深入具体,终于谈及现实处境。高诚实问:“你申请换导师批下来了吗?”
“还没。”
“老寇接手你原先做的课题,听说准备跟他自己的合块儿,拿去申报博士后。”
博三面临毕业去向抉择,文科生不好找工作,能获得博士后资格继续做研究,尤其是在京师大学这样名望实力流的高等学府做研究,前途自是可观。
方思慎用事不关己的淡漠口吻道:“嗯,我跟他分的都是秦汉段,只不过他做官方简帛,我做民间简帛,合块儿确实方便。”
高诚实用心捞着火腿,捞了半天,最后叹气:“我说小方,你也忒嫩了。”
方思慎起身拿了两个勺,分个给他:“师兄教训的是。寇师兄凡有论文发表,定把张教授名字署在前头,我从前还腹诽教授偏袒私传,故而发奋自励,现在才想明白,是自己不懂尊师重道。”
高诚实拍他肩膀:“此言有牢骚气。”
自从事件发生以来,方思慎始终没个知情人可以倾诉,忍不住便想说几句:“上周我去教研室,发现常用的电脑被改了密码。因为教研室电脑连着扫描仪、打印机,我偷懒,总是在那儿弄,不少东西都没来得及复制。实在气不过,跑到教授家去理论,结果吵了架。”
所谓吵架,也就是争辩几句而已。但那过程中对他人及自身的失望,令方思慎深觉沮丧。
高诚实继续拍他肩膀:“所以说偷懒迟早要吃教训的。”
方思慎哼下:“张教授也是这句话。”
“教授从前可总说你最勤奋。”
“我现在明白了,那是嫌我笨。”方思慎悻悻道。
高诚实又大笑。
“哎,如今老寇可成了香饽饽了。据说今年国学院共才两个博士后名额,张教授早就攥了个在手里,我本来还存了不良企图想要染指,现在是没指望啰!”说罢,滋溜滋溜喝起汤来。
“师兄此言亦有牢骚气。”
“嘿!”
方思慎小心撇开面上厚厚层红油,舀了几勺在碗里:“那师兄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说不得,也只好抛下这张老脸,烧香拜佛,钻头觅缝,寻条门路则个。”忽然正色道,“愚兄近日耳闻事,正要向贤弟求证。”
“师兄请讲。”
高诚实咽下口汤,微微停顿,正经发问:“方笃之方院长,到底是不是你爸爸?”
方思慎喝汤喝得鼻尖上全是汗,擦了把,才道:“师兄何以有此问?”心想大概上次方大教授在宿舍楼前拦截自己,不小心被人认了出来。
“这么说,那就是不假啰?”高诚实狠狠敲下饭盆边儿,“怪不得你这么沉得住气!我要有这么爸爸——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啊!”
方思慎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说:“师兄你误会了。”
高诚实却道:“你先听我说完。若非有些真凭实据,我也不会信口开河。你知道前些时候金帛工程开中期报告会,就在咱们京师国际会堂,接连开了两个周末,因为方大教授只有周末才得空。那天教授们往潇潇楼午餐,我有幸受命帮忙拿东西,正好偷听到段对话。”
高诚实挤眉弄眼地模仿:“方教授对张教授说‘犬子顽劣愚钝,我这当父亲的实在有失训导,惭愧惭愧’。当时黄院长也在座,方大教授又冲他说什么‘犬子年幼无知,给诸位添麻烦了’,我看院长大人脸尴尬,哼哼哈哈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张教授不动声色,回复他‘年轻人积极上进,难免容易浮躁,出发点总是好的,吸取教训也就是了’……”
高诚实面说,面观察方思慎表情。竹简造假新闻炒得最热的时候,就有人拿方氏父子关系大做文章,因了当事人毫无反应,普通观众也就没当真。等所有人都忘得差不,却被方当事人自己挑了起来。
正如没想到方笃之会亲自到学校来找自己,方思慎没想到他会在金帛工程的教授聚会上公开提及父子关系。同行本就是冤家,何况秉承文人相轻千古传统的学术圈。自从方笃之荣任院长,率领国立高等人文学院拼搏杀伐,大有压倒原泰山北斗京师大学国学院之势。迟钝单纯如小方童鞋,也知道双方表面和衷共济,底下暗箭冷枪不断。
上次与方笃之匆匆会面,之后再没有音讯,心里也就放下了。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有此举动,故意授人以柄。却莫名想到:这似乎是父子相聚近十年来,作为圈内名人的方笃之,第次公开提起儿子。当然,此前长期低调,也是当儿子的方思慎,出于种种年少敏感好强又狭隘的心理,强烈要求,刻意为之,而当父亲的人味迁就造成的结果。
高诚实等了半天,但听方思慎慢慢道:“我的事,向自己做主,不用他管。”停了停,补充,“所以……没想到这次……”
望着高诚实苦笑:“师兄,真要是你,有这么个父亲,你会像我这么傻么?”
高诚实语塞:“呃……毕竟是父子,他摆明了给你撑腰。”
“你要这么讲,我也没法反驳。总之你刚才所说的事,我此前点不知道。其实,自从进了京师大学,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啊?那……”
“实话跟你说罢,我出生在芒干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共和33年,也就是‘第三次大改造’结束前年,那年夏天,我父亲回了京城,而我是十二月生的,跟遗腹子没什么两样。”
高诚实听得呆了。
“芒干道”,那是大夏共和以来新史上个如雷贯耳却又敏感微妙的地方。共和26年,最高元首亲自发起第三次大改造运动,即继开国初期敌对阶级改造、共和10年落后阶级改造之后,对广大青少年进行的劳动思想改造。在这场规模空前的群众运动中,上千万年轻人响应号召,轰轰烈烈奔赴边远地区,屯垦戍边,造林卫疆,持续十年之久。而位于东北边疆青丘白水最深处的莫尼乌拉群山,也里古涅河畔,被杳无边际原始森林覆盖的芒干道,则是批重点改造对象落户的地方。
方思慎低声慢慢继续:“十五岁那年,养父临终前,忽然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父亲,要我到京城找个叫做方笃之的人……”抬起头,“师兄,个人的父母,真就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子女跟父母的关系,有时候,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依高诚实的八卦脾气,不知有少问题想问,却终究被“芒干道”三个字所代表的切压下去了。只喃喃道:“原来如此……对不起,我明白了。”
端着饭盆告辞的时候,高诚实万分诚恳神秘兮兮地对方思慎道:“小方,有件事,我猜你定不知道:学籍处的‘何等师太’,据传乃咱们张春华教授年‘红颜知己’。方笃之教授是你父亲,只怕三年前你报到头天,他就晓得了……”
第〇〇六章
周六,方思慎照例早起,往国高上课。
他发现自己渐渐适应了学生与老师之间有规律的角色转换,并且似乎慢慢开始渴望这种转换。在讲台上与坐在讲台下,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相应的连带整个人气势气场也完全不样。要知道,当你脚踏讲台背靠黑板,面向学生说话时,便不得不竭尽全力把自己武装起来。这种武装,涉及外貌形象语言动作知识学问道德品质从里到外层次全方位,如履薄冰。也正因为如此,这份临时教职令方思慎于颓靡中振作精神,全神贯注。
他跟高诚实锅泡面吃出感情,说了不少真心实话,还时冲动吐露出个人隐私,第二天睡醒就后悔了。然而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徒留遗恨,又忍不住去想父亲在“金帛”工程教授餐会上的言行,心中混乱且郁闷。郁闷到星期三,突然想起还没备课,头扎进图书馆,又忙着上网搜索资料做演示图,那些胡思乱想自然烟消云散。到了周六早上,收拾停当,抖擞精神,背上帆布包,架起平光镜,授课去也。
名单上“洪鑫垚”三个臃肿大字扑面而来,不由得先往教室后排看了看,果然没来。正准备从头开始点名,两个女生表情郑重地到讲台前,小声开口:“方老师。”
“什么事?”
其中个略加犹豫,道:“方老师,我们是来跟您说再见的。我俩瞒着爸妈选了文科,他们知道了,非要我们改理科……”
方思慎愣住了,下意识应道:“是么……”
“我们都很喜欢这门课,可是,我妈特地来学校找老师,从今天开始,我俩改上实验物理。以后……再也不能听您讲《太史公书》了。”
方思慎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道:“不能和父母再商量商量吗?”
女孩们摇摇头,红着眼眶跟他道别。
方老师怅然若失,目送两个女生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只听前排的学生议论:“要不是我数学实在太烂,我爸也不许我学文。”“我也是哎。我爸就是文科生,我妈说他做了辈子万金油,生气就骂我没出息,走我爸的老路,唉。”小男生故作老成,摊开双手深深叹了口气。
下课铃刚响过,教务处刘老师就来了,进门先扫视圈:“洪鑫垚又没来?”
看他转身要出去找人,方思慎忙问:“有两个学生说转理科了,跟您核实下。”
刘老师看眼名单:“没错,是她俩。”方思慎还想说什么,对方挥挥手:“每年到了高三最后学期都还有临时变主意非要换文理的,没什么。”匆匆走了。
结果,直到上午的课全部结束,洪鑫垚也没露面。
方思慎作为外聘任课教师,只管考勤,并不管“抓考勤”,倒不用担责任。不过由该生这般表现,兼之上次的短暂露面印象,庶几可以想见是何等人物,接下来的分组研修和个人论文,只怕届时想手下留情亦无从留起。方思慎轻叹口气,麻烦。
学生们正收拾东西往外走,抬头问了声:“哪位同学和洪鑫垚同学比较熟?”
梁若谷正走到讲台前,停下:“方老师,那个二世祖,花他爸钱来买毕业证的,您就别管了,浪费时间。”
几个学生撇着嘴帮腔:“就是,老师,您不知道吧?他转来才仨星期,迟到、旷课、不交作业、不做值日、还动手打人,表现特差!动不动就跟人显摆他的‘兰蒂’最新款,整个暴发户。”
梁若谷待同学们说完,照例很有礼貌地点点头:“老师再见。”
方思慎呆在讲台上。半晌,摇摇头:后生可畏。
下午坐在宿舍翻看学生交上来的自愿分组名单和选题方向,小孩们不知天高地厚地胡扯瞎掰,颇胡闹,亦不乏奇趣。唯独那个立志研究宫刑的叫做史同的男孩,为他吆喝呐喊的大群,动真格的时候个愿意搭档的都没有。
《大夏宫刑滥觞考论》——“觞”字右上角缺了两笔。如此雄浑霸气的论文题目下面,有五个斩钉截铁的大字:“研究者:史同”。怎么看怎么喜感,方思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周日在图书馆。周、周二、周三都在图书馆。周四接到院办电话,通知他去填表。问句“什么表”,对方已经“啪”声挂了电话。
国学院院办和京师大学其他各院行政部门样,总有某位副院长夫人、主任夫人在职,为人率真,不假辞色。偶有学生办事,若表现笨拙木讷,动辄呵斥乃至咆哮。故国学院所有行政部门的女士被统称为师太,即“失态”之谓也。例如学籍处的“何等师太”,党务办的“好不师太”,外事处的“如此师太”,综合处的“自觉师太”,院办的“莫非师太”等等。
方思慎看看表,十点差五分,立刻往外跑,怕去迟了挨训,怕师太们没耐心等,直接端饭盆上了食堂。
赶到院办,果然是莫非师太经手,斜眼看他:“你就是方思慎?”
“我是方思慎。”
端详片刻,冷着脸训斥:“好好的学不用心上,瞎折腾!”扔过来堆表格,“把个人信息填上,所有的方框都勾‘是’,最后签字写日期。”
方思慎拿起那叠表格翻翻,不下十来张:《博士生换导师申请表》、《博士生换导师初审表》、《博士生换导师复审表》、《博士生换导师审批表》、《博士生转换研究方向申请表》、《博士生转换选题项目初审表》、《博士生转换选题项目复审表》、《博士生转换选题项目审批表》……
反正看不明白,干脆不看了,遵照师太吩咐挨个划勾签名,边小心翼翼问:“不知道院里给我安排的新导师是哪位教授?”
“你个博士不识字啊?自己看!”
虽然不是第次被这般抢白,方思慎还是臊红了脸,低头页页行行飞快扫视,终于在《博士生换导师审批表》中间栏找到姓名:华鼎松。
心中惊。怎么也猜不到院里竟会把自己分给这位华教授。
抬头看看莫非师太莫测高深阴沉如水的脸,再不敢问,乖乖将叠子官方表格递交回去。
从院办出来,顺路往食堂吃饭,凑巧碰见高诚实,于是被招呼过去起坐。
“高师兄。”
“嗯?”
“对不起,凌师兄。”
高诚实大为满意,嘴里塞满拉条子,唏哩呼噜红油四溅:“下次,下次叫子虚兄,记住啊!”
拉了几句家常,高诚实的表现直爽热忱却拿捏有度,好似上次听到的八卦完全没放在心上。方思慎惦记着换导师的事,心中忐忑,想来想去,也只有面前这位可以请教,忍不住直言咨询。
“咦!把你分给了华大鼎?这可真是出人意料,福祸难知啊。”
“我听说……华教授已经生病很久了。”
“没错。华大鼎虽然文史大拿,不过是个病秧子,年十二个月倒有八个月住在疗养院里,本科大课都是研究生在替他上,好像已经连着几年没招博士了。”
华鼎松是京师大学国学院的名人,学术上成就斐然,于某些古文字专门史领域是独步时。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像方思慎这样的新进后辈,连面都没见过。
方思慎低头嚼着饭菜,默默消化高诚实的话。按说换导师的审批既已通过,理当执弟子之礼,上门请安问候,正式参拜师门才对。可是这位华教授如此遥远而特别,想上门亦不得而入。他直觉这个诡异的机会与父亲背后斡旋有关,潜意识里便十分矛盾。面隐隐排斥,面暗暗较劲,打算吸取与前任导师相处的经验教训,力求有所改观。
抬起头:“凌师兄。”见高诚实咬着排红油拉条子冲他眨眼,有若美髯关公,不由得笑了:“子虚兄,你知不知道……华教授住哪里?”
高诚实被他声“子虚兄”叫出满身仙风道骨,掐指算道:“以华大鼎的名声,应当住小白楼才对,具体门牌不清楚。不过他十有八九在外头疗养,半不在家。回头我替你问问看。”
“谢谢师兄。”
“小事桩,谢什么。”高诚实端起碗把红通通的辣汤口喝光,盯着方思慎不动。在他玲珑剔透的双眼里,对面这位满脸都写着“呆”字。稍微犹豫,还是没抵住良心的召唤,放低声音,慢慢道:“小方啊,照我看,院里把你扔给华大鼎,怕是却不过你老爸的面子。这有了面子的事,难免丢了里子,你以后恐怕只能靠自己了。凡事自己想着,主动些,混毕业肯定是没问题的,导师指导这块儿……”
个病秧子著名教授,充其量当个挂名导师。高诚实猛地想起方思慎家门,暗笑自己杞人忧天,住了嘴。对面这位天分既高,兼有家学渊源,实在犯不上管闲事。
“师兄,谢谢你。”方思慎真心实意表示感激。
“不客气不客气。”高诚实眨眨眼,看见对方满脸“呆”字闪闪发光。
又到周六。
日子不知不觉进入十月,风中已有秋凉之意。
翻找长袖上衣的时候,方思慎发了会儿呆。满箱子衣服数是父亲从前买的,睹物思人,害得他分神考虑了下要不要回家这个高难度问题。方笃之教授注重形象,品味高雅,实力雄厚,给儿子采购衣物无不是精品。方思慎马虎随意,从来买什么穿什么。离家住校,自己基本没添过装备。亏得名牌货质量好,几年穿下来,旧是旧些,倒也不显得太过寒酸。
早上忙乱,想家的愁绪很快消散。最近中央国史文献馆有个古籍展览,打算上完课过去看看。文献馆位于甜水坊西三道,从国高过去,正好顺路。
课上到大半,后门被人悄悄推开了。刘老师探头示下意,将身后的洪鑫垚推进教室。方思慎看见门外还有个人影,竟似教务主任亲自上阵押送。门又被悄悄带上,洪鑫垚屁股坐下,趴桌上睡觉,倒也没再故意弄出什么响动。后排几个学生虽然看见了,冲这架势,都没敢探听议论。以致最后下课时,方老师向着教室后方说:“洪鑫垚同学,请你留下”,许学生大吃惊,纷纷往后瞧去。
“干嘛?”
半个小时就下课了,洪鑫垚这觉睡得很不过瘾,再加上最近心情直不爽,故而语气颇为不善。倒是个把月京城生活没白过,“干嘛”两个字带着地道京腔,个往下挫个向上挑,把那股傲慢不屑味道传达得神韵十足。
方思慎拿着考勤表走到他面前,和颜悦色:“洪鑫垚同学,根据学校规定,选修课学期累计缺勤超过30%,则视为未完成,自动取消考评资格。从第次课到现在,你已经累计缺课10节,我想需要提醒……”
“碰!”后门猛地撞上门框又弹回来,墙皮灰震得直迷人眼。方思慎连退两步,定神看时,洪鑫垚早已没了人影。
有点生气。可是面对这种问题学生,方老师自认黔驴技穷,看看考勤表,心说你下次若还不来,以后干脆都不必来了,转身回讲台收拾东西。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梁若谷拖长调子念完,冲方思慎挥手:“老师再见!”
方思慎感觉十分无力。问题学生固然没辙,好学生又怎样?赶上看老师笑话的时候,他们都是样样的啊。
从国高后门拐出去,有条“7”字形胡同,恰好通往甜水坊三道街。高校联考前夕,方思慎偶尔跟着胡以心走过趟,此后便常常利用中午的空档,从这条捷径插出去,横穿甜水坊,折上永昌大街,瞻仰禁宫外墙以及启天门、承天门这些古建筑。故地重游,虽然年没走过,胡同深处大体格局却没什么变化。
方思慎走到“7”字拐弯处,往前行了不过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方老师!”停下来回身看时,原来拐角处往里延伸出小段,形成短短截死胡同。尽头有棵歪脖柳树,两侧码着附近人家的废旧建材,拥挤脏乱,不留神根本看不出来。几个国高的学生正围在那柳树下,声音就是从人堆里传出来的。
扫视眼,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何况自己本算不上正而八经的老师,谁会这么殷勤打招呼?听错了吧……正疑惑间,那个声音又传出来:“方老师!方老师!”个学生被围在当中,正从树枝底下伸出胳膊冲自己热烈挥舞。仔细辨认,竟是不久前摔门而去的洪鑫垚。
方思慎惯于宽厚守礼,人家这么热情致意,他下意识地就微笑回应:“啊,你好。”两条腿也自动迈了过去。
走到近处,突然又有个声音传来:“方老师好。”
循声望去,加意外,竟是梁若谷。他体形偏瘦,侧身在别人后面,从外边点看不出来。
点头招呼:“啊,你好。”
转头去看另外几个学生,都不认识。其中两个虎背熊腰,又高又壮,另两个得稍远步,环臂当胸,摆出的是时下年轻人最流行最酷的造型。
来不及问句,洪鑫垚的脸已经凑到跟前:“方老师,您不是叫我找您要前几次落下的笔记?正好现在有空,我跟您去复印行吗?”
方思慎想起之前他的位置,忽然明白了:洪大少爷正在被人包围。
脑子里还没想出该怎么应对,口里顺着他的问题回答:“行是行,不过我正要去文献馆看个展览……”
“那太好了,我还没去过文献馆呢!不如先跟您块儿去看展览,也增长些知识!”
方思慎第个念头是替那些隋唐写本和宋书叫屈,不由得皱皱眉:“是古籍展。”
“古籍展是吧,”单凭读音,洪鑫垚拿不准“guji”是什么东西,只好接道,“我对这个最有兴趣了,您就带我去吧,走吧走吧……”死乞白赖粘着方思慎往外走。那几个男生都没说话也没动作,就这么目送他二人走出包围圈。快到胡同口,梁若谷冷不丁在后面喊:“老师再见!”
方思慎惊,回头:“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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