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找不出像样的清朝建筑了。
宽窄巷子由宽巷子、窄巷子、井巷子这三条老式街道构成,沿街都是清代的四合院,当时只有达官贵人和大户人家才得以住在这里,但现在这里已经落魄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旗人已经成了历史中的云烟,这些曾经威严庄重的宅邸卖的卖,败的败,在历史的洪流里摇摇欲坠。
在窄巷子里有一家乾隆时留下来的四合院,这座宅邸年久失修,一走进去就有一股落寞的霉味,那青色的砖墙,黛色的瓦片,都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它就像一个遥远的梦一样,让人得觉时光是如此的迅猛。泉镜花和罗琳初来成都寻找落脚处时,泉镜花执意要把这家落魄的四合院买下来,只因为门楣上挂着的那块牌匾:红公馆。他喜欢红这个浓烈的字眼,可以让他想象这个地方其实有多美。
正屋里放着的落地西洋钟敲了十一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泉镜花坐在栗色的木地板上透过雕花的窗棂望着天上昏黄的月亮。月光照亮他精致的脸庞,那完美无缺的脸就如同莲花上端坐的观音一样,超越了性别,只有直达人心的骇人的美。他长长的头发就如同月光下闪亮的小溪一样蜿蜒在地板上,他身穿一件红色的和服,外面披着绘着烂漫枫叶的宽大罩衫,这是在沈阳时土肥原送给他的衣服,他在床上尽情的凌口辱折磨他以后为他穿上了这身昂贵的衣服,他抚摸着他的脸温和的说,泉,你是这么美。
美,是泉镜花一辈子最大的谜题,他的眼睛看不见颜色,他的皮肤没有知觉,他的舌头尝不到味道,他的鼻子闻不到气味,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恐惧。在沈阳的时候那些军官和贵妇人不分白天夜晚的和他睡觉,他们称他为“魔之亚当”,对那种事情他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快乐,他只是觉得床上比笼子里好多了。他们认为他在床上像死尸一样不能带给他们快乐,于是他又被带回了笼子里,为了回到他喜欢的大床上,他很快学会了像他们一样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口吟,或是动情的抓着对方的背,但他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们在他身上得到满足后,满意的拍着他的脸说,一具不知道痛苦和廉耻的身体,多好啊。
在沈阳泉镜花最喜欢的就是土肥原,虽然他折磨起他来比所有人都狠,可是他给他取名字,给他穿上衣服,还教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狠狠的鞭打他后,会给他读自己大书柜里那些精装的书,泉镜花记得每一本书作者的名字,他们叫大仲马,紫式部,曹雪芹,还有雨果。泉镜花最喜欢的是王尔德,因为他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星空是什么样呢?泉镜花伸出自己水葱一样的手指握住落满灰尘的雕花木窗,他一字一字念着土肥圆土肥原教给他的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在他的眼里,只有灰色的天上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光,他就如同生活在一个茧里一样触摸不到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生的谜题比死的谜题更难解。
卧室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痛苦的嚎叫,泉镜花站起身子缓缓走了进去,床柱上雕着天使的西洋大床上,阴长生的四肢被牢牢的绑在床柱子上。他痛苦的呻口吟嚎叫着,苍白皮肤上的青筋全部一根根暴起,他身上的冷汗把床单都弄湿了,一张五通狰狞的脸不时浮现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身体间歇性得到的痉挛着,每当这时他都难过的弓起身子,痉挛过后他就如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
泉镜花走到床边微笑着看着他,他握住阴长生被勒的青紫的手轻声说道:“很痛苦么?”
阴长生看到他睁大眼睛痛苦的喊着:“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再也受不住了!”说罢他的身子又开始痉挛起来。
泉镜花抚着他的手说:“你忍忍,再忍一忍,你看这只五通马上就醒来了。”
“你为啥子非要这个五通鬼!你知不知道他完全醒了后会打开地府大门的!你放弃吧,放弃吧,这样子折腾有啥子意思!”阴长生扯着嗓子嘶吼着。
泉镜花美丽的眼睛看着他说:“阴长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打开地府大门么?这是个秘密,我从没跟人任何人讲过。其实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当我奉阁下的命令和罗琳找到那本叫做《蜀碧》的书,看到那三十二个朱红的小字后我就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三十二个字是朱红的么,因为我看见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真的看见了!那么浓烈鲜明的色彩,简直把我的眼睛都刺痛了!我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一定要把地府的大门打开,到那时我会看见更多的东西。”
阴长生看着泉镜花点缀着泪痣的美丽双眸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原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可以相互明白,但泉镜花的眼睛里总有种令他恐惧的东西,今天他终于看到那是什么了。那是残忍的天真,是无知的狠毒,那是不懂得痛苦的三岁孩子,或是一只根本不明白道理的狗的眼睛里才会有的无邪的残忍,他就像一个为了一只蝴蝶标本就把一只蝴蝶生生闷死在书页里的孩子一样,执意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毁了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是,他不懂得道理,没有人能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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