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小个子的珍妮尖叫着穿过走廊直直扑向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她撞到母亲的后背上后紧紧搂住母亲那丰满的腰肢。
“妈妈,妈妈,伊纱打我!!”
凯丽转过身,她拎起后背的珍妮像拎小鸡崽子一样轻松,看到珍妮面颊上通红的巴掌印,凯丽紧紧握着珍妮的肩膀,这力道让珍妮忍不住皱眉。
珍妮抽噎着开始诉说自己的委屈:“我过去找、找伊纱,可是伊纱碰的一下把门关上,让我滚蛋,说她没有这么个妹妹。”
“我说‘伊纱伊纱,我哪里让你生气了?’,伊纱说她同学知道我是她妹妹,纷纷开始嘲笑她。我说我很抱歉,不知道怎么做伊纱才会原谅我,她推开门——”
珍妮泪涌:“她推开门打了我一巴掌。”
“妈妈,我做错了什么?”
凯丽看着珍妮唇瓣上那道深深的刻痕,她哀恸地把珍妮抱到怀里,“我们的珍妮是小天使,怎么会做错事呢。”
“珍妮,你没有做错,是你姐姐错了,我们先在去找她,让她给你道歉。”
凯丽身形高大,常年的劳作让她双手积了厚厚的茧子,她站在珍妮身前,像一座小山。
凯丽拉着珍妮来到伊纱的门前,她压住怒火,觉得自己应该冷静的和大女儿谈论一下她的态度,如果她在这么下去,谁该滚蛋一目了然。
“伊纱,你出来。”凯丽沉声。
门打开,握着笔的伊纱出现在凯丽身前,她黑发蓝眼,和珍妮、凯丽拥有一样的颜色。
不过质地千差万别,黑色长发犹如锦缎,蓝色的眼睛像闪耀的宝石,璀璨的星空或者其他美丽的东西。
她的美和这间廉租房格格不入。
格外突兀。
伊纱轻喊:“妈妈。”
这声音珍妮听了许多次,无论多少次都会觉得耳边酥麻,情人的喃呢也不过如此。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她们之中。
珍妮藏在凯丽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凯丽看着眼前的女儿,心中的怒火消了下去,她记得伊纱小时候多么懂事和听话,多么照顾她的妹妹珍妮,或许她可以和伊纱心平气和的说两句。
“妈妈。”珍妮带着颤音的细弱声线响起。
凯丽的心也跟着颤动,不,伊纱已经变了,所有的人都会变,她不再乖巧,不再懂事,她被魔鬼遮掩了双目,她看不到家里关爱她的人。
“伊纱,和你妹妹道歉。”
凯丽声音沉沉,几乎像一座小山带着威势压向伊纱,她声音充满不可置疑,她的意思很明确,伊纱必须、立刻、马上道歉。
伊纱握紧手心的笔,她摆出最令母亲厌恶的妩媚姿态,柔弱无骨的靠在门框上,用一种混着挑衅和高傲的神态看着凯丽。
“又来给我添加罪名了吗?”
“说说看,是盗窃,乱交,还是暴力。”
“啪——”
凯丽宽厚的巴掌扇出风,伊纱的脸被打倒一边,她瓷白的皮肤上泛起红印,渐渐蔓延到半边脸上。
伊纱的头撞到门框,眉骨通红,耳朵里传来轰鸣,她觉得天旋地转,她要紧牙根,不让哭泣声泄出来。
胸膛里涌动着暴烈的情绪,她几次想要开口,却最终无言。
她转过身去关门,背着凯丽说,“我有事,别打扰我。”
门没关上,凯丽“况”得将门按住,“你还没道歉。你必须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在学校里欺负珍妮。”
“你是姐姐,你必须保护她。”
背对着凯丽的伊纱几乎要发疯,尖叫压在喉咙让她头痛欲裂。
伊纱的语速快得像个机关枪,“我保护她?”
“哈,保护?”
“我何德何能有这种荣幸去保护你的小心肝,小天使。”
“如果她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十分感激她了。”
“凯丽,我求求她,也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要继续在学校里兴风作浪说我虐待、歧视,说我日复一日地在她耳边恶咒她。”
伊纱抓住头发,几乎崩溃地面向凯丽,“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听我解释,我犯了什么罪?”
“哇——”
珍妮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伊纱,我没有、没有——”
“伊纱,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伊纱,以后我再也不说了,谁也不告诉,妈妈,同学,无论是谁——”
珍妮露出那种印着巴掌印的脸颊,抽噎地不成样子。
凯丽心疼地抱着珍妮轻哄,“宝贝,不哭,不哭。”
她用满含仇恨和愤怒的声线,“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无论是谁,我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凯丽在说“她”的时候,语气加重,带着刻骨铭心的威胁。
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伊纱睁大了那双眼睛,几乎让人溺毙的带着魔样魅力的双眼,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她想不明白珍妮。
伊纱是凯丽的大女儿,当时凯丽刚刚和上一任酒鬼丈夫离婚,他酗酒、赌博和暴力,常常把凯丽辛劳工作一天的工资拿走。
凯丽带着伊纱离开了那个不幸的巢穴,在寒风彻骨的冬季,奔向雪夜。
小小的伊纱还像个软乎乎的团子,她乖巧懂事,哪怕年龄尚幼也知道照顾母亲。
凯丽带着伊纱寻了一份工厂女工的工作,烟油味和浓重的化学气息整天缠绕着她,两人居住在污水横流的贫民区。
那段日子,凯丽无数次想若不是伊纱在,她早就支撑不住下网地狱了,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哪怕虔诚如她,也受不住那份苦难。
冬季很冷,无奈之下凯丽依靠烈酒暖身,廉价而又劣质的烈酒支撑她度过了最寒冷的三个月。
她怀孕了。
凯丽每天的心神都挂在工作上,直到身体发福到不能忽视,她才发现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寒冬,烈酒,臭气熏天的工厂都没有打掉这个孩子,它生命极具韧性,深深扎根在凯丽的怀里。
“它该怎么活下去呢。”凯丽满怀忧虑。
伊纱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小宝宝的动静,“我会照顾她的,妈妈。”
“我们是家人。”
接下来的生活一路顺风,熬过了寒冬迎来初春,凯丽得到了酒店后勤的工作,这里的环境和工作量比工厂轻了不少。
她怀孕的迹象压不住被发现了,但酒店老板好心地让她留了下来。
凯丽向政府申请廉租房,房子很简陋,风一刮就能把铁皮顶带走,但是这是他们的家。
珍妮在肚子里安安稳稳的待着,伊纱拉着母亲的手,“妈妈,我们到家了。”
然后——
珍妮出生了。
伊纱在照顾她。
两人平平安安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姐妹纷争如此之大?
是……伊纱第一次收到情书的那天。
迈克尔是附近人家的小子,和伊纱、珍妮是从小的玩伴。迈克尔喜欢伊纱,他给伊纱写了情书,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十分丑陋,但是伊纱很喜欢。
珍妮也很喜欢。
她也喜欢迈克尔。
她从小跟在伊纱身后,伊纱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和每一个嘲笑珍妮的人打架。
珍妮年幼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嘲笑自己,她眼里都是伊纱那可爱漂亮的面孔,伊纱受人喜欢,为什么同为妹妹的自己却受人嘲笑呢。
她们是姐妹,她们不该一样吗?
珍妮询问伊纱原因。
伊纱说:“那些人不好,非常不好,他们的道德和人格都是有瑕疵的,他们不好。”
最后伊纱说了一句从出生为止语气最重的话,“他们是混蛋,不用理他们。”
不不不,怎么可能不理呢。
伊纱又不会常常跟在珍妮旁边,哪怕她大部分时间都绕着珍妮,可也总有一两点的小空隙。
那些混蛋抓住这些小空隙,他们把珍妮围起来,“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怪物,怎么会在我们学校,是老师准备开动物园了吗?”
“不不不。”另一个混蛋接过话,“这是马戏团里跑出来的——裂口怪!我们把她交给马戏团,他们一定很喜欢这种小怪物。”
珍妮咬着下唇泪水流淌下来,围着她的混蛋们发出怪模怪样的声响。
“天呐,裂口怪要吃人了。”
“碰——!”
旧教室的门被推开,伊纱拿着扫帚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迈克尔紧随其后。
被冲开的混蛋们嘲笑迈克尔没种,只敢跟在伊纱身后,却被伊纱狠狠地敲了脑袋。
她毫不手软发狠劲把这些混蛋狠狠地敲了一顿,迈克尔拦着伊纱,却被伊纱推开。
“他们必须要得到教训,他们要知道肆意伤害别人的下场。”
伊纱用不置可否的语调说:“珍妮很难过,他们必须知道珍妮的难过。”
“这样才不会再犯。”
伊纱的狠劲和力气惊吓到了这些人,他们从没想到看起来纤细的伊纱有这样大的气力和悍不畏死的勇气。
那些人三番几次自我鼓气,“怕什么,你们干不过这个婊子吗。”
“上啊,操死她。”
这些受父辈影响的小混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用最肮脏诋毁的言语攻击一切。
最后他们趴了一地。
伊纱把他们绑在破旧的椅子上。
她带着哭的不成人形的珍妮离开。
废旧教室没有灯,屋外暮霭沉沉,西风呼啸,压低的暮色中似乎潜藏着不可名状的怪物。
伊纱临走前用那双深蓝色眼睛看着这些人,“你们必须忏悔。”
她手腕上还留着被踢打的红痕。
迈克尔身上挂彩。
三人离开。
珍妮靠在伊纱怀里,抽噎的哭泣着,她满怀心事却并不想和伊纱说。
她觉得伊纱来的太晚了,晚到等自己被人羞辱了才到。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伊纱是不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压在心里,沉沉的,令她无法再和以前一样吐诉。
她侧头泪眼朦胧,看到迈克尔正在和伊纱说话,他也很小,脸蛋圆圆的,额头上挂着血迹还有青紫的擦痕。
但在珍妮眼里迈克尔像个大英雄,将她拯救出苦海的大英雄。
他本不该来,可是他来了。
噗通,噗通,珍妮的心脏噗通地跳动着。
珍妮知道了许多事情。
比如自己嘴唇上那道裂痕很丑陋。
比如自己是个畸形儿。
比如自己的畸形和凯丽的工作有关,和酗酒和臭气熏天的工厂有关。
比如伊纱长的很漂亮。
比如她喜欢的迈克尔很喜欢伊纱。
比如人人都喜欢伊纱。
再比如,她不喜欢伊纱。
她恨她。
恨同一个母亲竟然生出两种不同的命运。
有一天迈克尔来找伊纱,可是早已离家卖报纸去了。这是她新找到的工作。
迈克尔知道伊纱不在,准备离开。
珍妮叫住他,珍妮从门后探出头,小心翼翼的,“迈克尔,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迈克尔和伊纱相处久了,自然对珍妮带有怜悯之心。
他说:“当然可以。”
珍妮拉开袖子,胳膊上青紫的痕迹一道一道。
“我很疼,你能给我带止痛片吗?”
她音调轻颤,“一点,一点点就够了,我很疼,迈克尔。”
迈克尔吃惊,他不知道谁能够突破伊纱的保护圈袭击这个小可怜,他慌张的要去药店,却比珍妮拉住,“摆脱了,迈克尔,不要告诉其他人。”
迈克尔买药回来,珍妮一边抽泣一边吃药,迈克尔迟疑地问:“谁打伤了你。”
珍妮含着眼泪摇头,“没有。”
迈克尔加重语气,“你不用害怕,我和伊纱会为你报仇。”
似乎又一个词触动了珍妮的神经,她颤抖地抱住双臂,却因疼痛收手。
“没有,真的没有。”
迈克尔上前握住珍妮的肩膀,“不用担心,说出真相,没人会原谅那个恶棍。”
他发现珍妮用饱含期望和憧憬的神色看着自己,像是在看天神一样。
“真的可以吗?”
“当然。”
“是伊纱。”
“伊纱打了我。”
后来呢。
迈克尔尝试性的去问伊纱这件事,伊纱却茫然不知,迈克尔拜倒在那双深蓝眼睛下,他带着满怀愧疚背负着珍妮期待的眼神离开。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罪大恶极。
学校里传来风言风语。
大家说珍妮身上的伤痕是伊纱打的,因为伊纱看不惯自己残缺的妹妹。
有人质疑说不会,伊纱那么保护自己的妹妹。
另一人反问,难道谁还会打自己不成。
万一,我说万一。
伊纱不是真心想要保护妹妹,她只是做给别人看,她想要别人夸奖她,——看这个大英雄。
如果伊纱是真的爱妹妹。
那么妹妹也必然爱她。
珍妮怎么会诬陷这样一个爱自己的人呢。
谣言像风暴一样席卷了整个学校,当时刚刚十岁出头的伊纱被狂风刮的左右颠倒。
她问珍妮为什么。
珍妮却躲在迈克尔身后泪水涟涟。
珍妮不说话。
伊纱看不懂珍妮。
她被流言驱动着远离人群,沉默寡言。
母亲不信任她。
青梅竹马猜忌她。
妹妹污蔑她。
他们说如果伊纱认错,那么伊纱还是好孩子。
可是伊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因为她健康,美丽,坚强,温柔,所以便要承受这一切吗?
伊纱不懂,也将永远不懂。
她朝那些起哄的人背过身,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安静的离开。
她不再保护珍妮。
珍妮有了新的保护者迈克尔。
但是迈克尔不总是用心的,那些被伊纱教训过的小混蛋又趁虚而入,但这次珍妮却说——是伊纱,伊纱派那些人来的。
小混蛋们自然起哄,说伊纱用身体做交易,让他们去教训她妹妹——当然被伊纱打了一顿。
但谣言继续蔓延出去。
这所学校里,有喜欢摆弄是非的恶棍,他们天生就爱这种混乱,有正义的使者,他们怜惜珍妮这种小可怜,有听风就是雨热爱传递小道消息的八卦们,有仇恨伊纱光芒的嫉妒者,有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中立看客。
伊纱身边依旧有朋友。
他们说,伊纱没关系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这些被五迷三道丧失判断力的人们,他们不在乎伊纱做了什么。
在寂静的夜晚,伊纱坐在天台上,她手里夹着烟,烟雾升起,模糊了那双眼睛,可是瓷白的肌肤和染了蔷薇汁的唇瓣依旧瑰丽无比。
“我做了什么?”
她轻轻地自问自答。
“我能做什么呢。”
珍妮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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