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爱哭，当年化形时被雷劈了个正着，半条命都去了，都没让他流半滴眼泪，如今眼泪却不受控制般涌了出来。害怕、惶惑、后悔，诸般滋味涌上心头，盈满胸膛，让他拼了命地去顶那只囊袋。

    苍潜只是稍稍想到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沾了泪，就觉得心口涩痛。

    “笨蛇。”嘴角微微一弯，“这么不信我我是做了准备进来的。”此时劫雷压顶，难为他仍笑得出来。

    “……真的”抽噎的声音从袖中传来，显然是半信半疑。

    “我已收到师叔的传讯符，他会尽快赶过来的。静渊师叔修为高深，这等残阵，定难不倒他。”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小蛇问得不依不饶。

    “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苍潜无奈地哄道。

    “可是……外面的劫雷好生厉害……我就被雷团打了一下，我就……”小蛇蓦地住了嘴，有些懊恼。

    “背上受伤了痛得厉害吗”

    “也不是很痛……”紫麟连忙道，和苍潜商量，“阿潜，你让我出来吧，我陪着你好不好”待在乾坤囊中，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整颗心都提在喉咙口。

    他是妖，对劫雷这等威胁到自身的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警觉，尽管苍潜的口气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他依然害怕得全身战栗。

    “我有师父的化劫玉符，这劫雷伤不到我。”苍潜道，“你受了伤，乖乖地。”他语气柔和，目光却转为凛冽，望向天空中正在积蓄的第二道劫雷。

    周遭的残影已尽数消失，举目望去一片混沌，唯有头顶苍穹，雷光蛇电，蜿蜒千里。仿佛在昭告着：任何事物，在这阵中都无所遁形，唯有尽数接受这浩浩天威。

    他索性就地而坐，手指微动，周身瞬间浮现数十张金光闪耀的符箓，将他护住。

    “轰”耀目的电光瞬间将他笼罩，几息之后，光芒渐熄，露出少年笔挺的身姿。

    那雷电的能量太过恐怖，哪怕在乾坤囊中，小蛇仍被震得头昏眼花，他使劲摇了摇头，惊慌道：“阿潜”

    透过衣袖，苍潜都能听出那声音中的小心和恐惧。

    “我在。”淡淡的一个回应，让紫麟那颗提着的心微微松了一下。

    苍潜的面色却远非话语那般轻松，方才那一击，将他周身所有符箓都震碎了，他明显感到第二道雷的威能更大。

    第三道雷已经蓄势待发。随着时间推移，这八十一道劫雷将会一道比一道快，一道比一道厉害。

    苍潜面色冷肃，以指代笔，灵力从指尖倾泻而出，化出了一个防御阵，灵力方才贯通阵法，便被第三道劫雷撞上。两股能量相撞，瞬间狂暴的能量反冲而上，将那厚重铅云也卷得七零八落。

    苍潜只觉得胸口一闷，略略摇晃了一下。

    “阿潜”

    “别怕，我在。”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每一次劫雷过后，必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唤一声“阿潜”，仿佛在确定着什么，而他也必稳稳地应一声“我在”。

    仿若一个承诺。

    、第 41 章

    已经是极限了吗

    苍潜默默将一口血咽下，原本周身护持地滴水不漏的阵法已经出现了裂痕，若再来一次雷击，法阵必定崩散。

    然而他从前不曾束手待毙，如今亦不会。目光冷凝，将食指咬破，汩汩鲜血从指尖流出。手指为引，鲜血做媒，那法阵如有灵智一般，贪婪地吸收着修士的鲜血，血液中饱含的灵力将濒临破碎的法阵迅速的修补完全。原本白色的法阵竟微微泛红，浮现出一层血光。

    “阿鳞，待此事一了，我同你回岭南可好”如此境地，他竟还能温言软语，同小蛇道。

    袖中传来软软的声音，带着哭声：“你要去哪里，我都跟着……”

    话未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在心里数了，方才是第六十六道劫雷。

    那所谓的一炷香，不过是苍潜哄他的话罢了，他心里早已明白。

    “别哭，阿鳞，别哭。”苍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刀锋逆转，手臂上刹那间划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源源不断地血液从伤口中涌出，融入那已变作猩红的法阵中。苍白的面上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平日里话少得很，如今话却罕见得多了起来。

    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有小时候的事，也有涯山修行的日子。

    “幼时，阿母摸过一次我的脸，才知人的手，很暖。”

    “丹霞峰上有株月见草，还未来得及带你看过。”

    “幽香扑鼻，不知同你住的那棵娑罗树相比，谁更胜一筹。”

    紫麟哽咽道：“我们可以摘一片娑罗树的叶子同它比一比。”

    苍潜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却闷哼一声，那血色法阵在数道劫雷之下，蓦然崩散，雪亮的电光将苍潜照得几乎通透。

    正当时，一声鹤唳划破长空，白色的身影冲天而起，巨大的翅膀竭尽全力张开，将那雷光尽数挡下。

    “道友，先行一步了。”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声音。下一瞬，白鹤化作虚影，只余四散的翎羽，悠然飘落，如下了一场雪。

    苍潜仰首，一团光晕在空中飘飘悠悠。他伸手一招，将那元神纳入袖中，低语：“你又何必。”

    袖中元神微微一暖，似是无言的应答。

    “放心吧，我必将你元神带回去。”

    此时，第七十九道劫雷接踵而至。

    苍潜冷冷一哂，豁然抬头，毫无畏惧地迎向劫雷，雪亮的目光与那电光相触，一层金光从周身腾起，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血肉之躯中的灵力尽数燃尽。“轰隆”巨响，狂风倒灌，大地崩裂，刺目的白光过后，地上一片焦黑。星星点点的光晕落在焦黑的深坑中，苍潜微微伸手，碎屑般的光点从指尖掉落，片刻后越来越多的光点逸散，从手掌、身上、脸颊、发丝处……

    两股庞大的能量相撞，让紫麟在乾坤囊里连翻了几个跟头，他甩了甩头，试探着喊了一声：“阿潜”然而期待中的那一声稳稳的“我在”并没有响起。

    一瞬间，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抖着嗓子喊道：“阿潜……阿潜……”

    “苍潜！”

    伴随着嘶吼，黑蛇拼了命地朝外撞去。乾坤囊一松，竟让他钻了出来。

    紫麟化作了人形，不知所措地四下转悠，到处是纵横交错的雷劈痕迹，满目疮痍，哪里还有苍潜的身影。

    他瘫软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刺骨的冰寒从骨子里泛出来，将他冻得浑身发抖，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骗子。”他道，“苍潜，你这个骗子。”

    “说好一起回岭南的！”

    四下望了望，想了想，索性躺倒在地上。

    “第八十道劫雷。”他嘟囔道，“那我也不回去了。”

    双目望着苍穹，迎上那道惊雷。雷光煊赫，将他身形完全笼罩。所过之处，万物尽皆灰飞烟灭。紫麟闭上了眼睛。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将他笼罩，形成了一个半圆的法阵，把电光雷火全数挡下。紫麟猛地睁开眼，呆呆地望着笼罩周身的法阵，刹那间想明白了这是什么。

    “不要……”低不可闻的声音从唇边逸出。

    “不要……阿潜，不要……”

    经此一击，那白光黯淡许多，便如风中残烛，仿若下一刻便将灭去。但它仍尽力释放出柔和的光芒，竭尽全力笼罩住紫麟全身，显然还想为他挡下最后一道劫雷。

    那响彻万里的轰隆雷声陡然间寂静下来，云层中的电光也倏忽隐没，整个天地间都陷入极度的静默和黑暗中，一股令人战栗的可怕力量正逐渐成型。

    蜿蜒千里的电光被收束成一道，仿佛要把整个天地划开，紧接着便是撼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不要……”紫麟拼命摇头，哭得不能自已，伸手要去阻止这道白光，然而那团光晕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刹那间光芒大盛，迎向最后一道开天辟地的劫雷。

    “苍潜”嘶声裂肺的悲鸣，隐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刹那间一条巨大的黑影冲天而起。

    那是一条黑蛇，巨大的身躯遍布着坚实的鳞甲，此时蜷成一团，将那团光晕牢牢地护在身下。

    在最后时刻，紫麟终于冲破了此间对他的桎梏，化出了真身。那劫雷堪堪沾身，一股剧烈的灼痛席卷全身，黑蛇痛苦地嘶鸣，即便如此仍死死地蜷成一团。

    正当时，天际一点剑芒忽现，那剑芒速度之快，甚至比劫雷更甚，疏忽间那道劫雷竟被剑芒截断。

    这堪比开天辟地的一道劫雷，在无声中，已被劈作两半。就那么悄然无声地，化作无数雷光，当空散去。

    那剑芒初时只是一点，随之光芒愈来愈盛，不出片刻，化作一道凛冽剑光，极光一般横亘天宇，光芒之盛，更超出那最后一道劫雷。

    那是真正的开天辟地的一剑。

    天地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能量狂泻而出，虚空之中，白衣黑发的道士手持断念，踏空而来，神情冷冽如冰。

    无情的黑眸望向奄奄一息的黑蛇，伸手一招，便将那黑蛇身形化小，收入袖中。那被黑蛇护着的一点光晕仍浮在半空，同道士遥遥相对。</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