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狼马 作者:巫哲

    付杰怎么说也不肯去医院，付坤只得把副驾的椅子放倒,让他躺着,又拿了两件外套把付杰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再把车里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些,路过个药店的时候他又下车进去买了点药。

    付杰很少生病,感冒都少,身体好得不得了，直是老妈最得意的事,说是虽然二宝贝儿小时候在福利院吃过苦,但咱后天养得好，身体素质这叫个牛,扔冷库里冻半天也不带打喷嚏的……

    付坤在高速收费等着通过的时候，又伸手把付杰身上的衣服拉了拉，现在他心里乱得很，心疼，担心，也怕回去没法跟老妈交待，自己大老远跑过来接付杰，结果接回去个发着烧的付杰，估计得让老妈活炖了。

    付杰为什么会突然发烧，付坤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付杰不会因为吹吹冷风，少穿两件衣服就感冒发烧。

    昨天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起来就烧了，估计是昨天半夜就烧上了。

    付坤突然有点儿后悔自己半夜起来好几趟都没过去看看付杰的情况。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事儿。”付杰偏着头靠在座椅上，大概是听到了他叹气，睁开眼说了句。

    “你睡会儿吧，”付坤开着车上了高速，“我慢慢开，你要不舒服告诉我。”

    “嗯。”付杰应了声，闭上了眼睛。

    开了没半小时，付坤手机响了声，有短信进来。

    “是妈吗？”付杰小声问。

    “大概是，手机在我兜里，”付坤盯着路，他昨天没睡好，虽然自己感觉没什么问题，但车上有付杰，他还是开得很小心，“你拿出来看看，告诉她我们上高速了。”

    付杰伸手到他兜里摸出手机，手机上带着付坤的体温，金属壳子摸起来很舒服，温度似乎从指尖上点点透进他身体里，却让他觉得无端端地阵难受。

    短信是老妈发来的，问他们出发了没有，说是买了好菜，跟老爸用小拖车拖回家的。

    付杰笑了笑，回复老妈已经上高速了。

    这条短信回完之后，他顺手按了下退出，回到了手机的短信收件箱里。

    紧挨着老妈这条短信的下面，连续好几条短信，都是个陌生的名字，林元元。

    付杰拿着手机犹豫了会儿，按下了确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累死了。

    付杰咬咬嘴唇，又翻了下条。

    上次你说好看的那条裙子我买了，不过腰太瘦了穿着真难受，怎么办啊。

    今天**蛋灌饼太成功了，明天给你带个！

    付杰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堵，他把手机扔到后座上，脚蹬在了前面的小抽斗上：“停车！”

    “怎么了？”付坤赶紧看了看后视镜，把车慢慢靠到路边，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

    付杰没说话，打开车门跳下车，抱着路边的护栏开始吐，胸口发闷的感觉让他吐都吐得不痛快。

    “啊——”他吼了声，对着护拦狠狠踢了脚。

    付坤拿着瓶水，递到他手边：“水凉，别喝，车上有热水。”

    付杰拧开瓶盖，漱了漱口，跟赌气似地把瓶水全灌进了肚子里，再把瓶子扔到地上用力脚踩扁了。

    “让你别喝！”付坤皱了皱眉。

    “我就喝了怎么了？”付杰看着他。

    “你发烧呢。”

    “我乐意。”

    付坤咬了咬牙，盯了他眼：“你抽什么风？”

    “你管不着。”付杰顶了句。

    “得，我不管，”付坤有点儿莫名其妙，火也开始往上窜，他转身往车旁边走，“上车。”

    付杰没说别的，跟着往车那边走。

    付坤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他，绕到了车后门，从后座上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了，按了几下看了几眼：“你就为这个吧？”

    “什么？”付杰脸平静地问。

    “林元元是我雇来卖货的小姑娘，”付坤在手机上又按了几下，往付杰那边扔过去，“看完删了吧。”

    付杰本来不想再看付坤的手机，但付坤这么扔，他只能伸手接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发件箱，林元元最新的那条短信付坤没有回复，后面两条回了。

    不知道。

    不用。

    付杰顿时觉得自己发烧不光是把脸烧黑了，大概是把脑子也烧糊了。

    他看着付坤这两条回复，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了，脸上烫得慌，丢人哪！

    “就个职高刚毕业的小孩儿，”付坤说，“干活勤快，嘴也甜，我就留下了，别瞎想了。”

    “不是你想了吗？”付杰闷头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把外套胡乱往身上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行，我想了，”付坤也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说，“我现在忙得要死，没功夫想什么小姑娘的事，没时间，也……没心情。”

    “哦。”付杰闭着眼，还沉浸在片丢人现眼的感觉中不能自拔。

    路上付杰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回是真的吃不下了，就抱着付坤的保温杯直喝热水，路过休息就下去上个厕所，再接上杯热水。

    付坤本来就吃得不，他这发烧，付坤基本上路也没吃，水都没怎么喝。

    车开进市里的时候，付杰坐了起来，把车座调好，外套都收拾好塞回了包里，还对着遮阳板后面的镜子抓了抓头发。

    付坤伸手摸摸他脑门儿，没有早上那么烫了，但烧还是没全退：“难受么？”

    “已经好了，”付杰搓搓脸，对着镜子呲牙笑了笑，“好像脸也不黑了？”

    “有眼黑圈儿，”付坤看看他，“看就挺憔悴的，老妈肯定要喊了。”

    “要回家的前天晚上怎么睡得着啊，有黑眼圈儿很正常。”付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

    付坤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付杰在努力地调整状态，这样子让他觉得很心疼，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今天回来车开得慢，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付杰刚从车上下来，还没把包从后座拿出来，就听见上面传来了老妈的尖叫。

    “杰！二宝贝儿——”老妈的尖叫很亮，带着喜悦。

    “妈——”付杰来不及抬头，先赶紧也喊了声，再抬头冲七楼阳台拼命挥手。

    老妈的身影很模糊，看不清，但从老妈双手挥动的样子他能想像出她的表情，温暖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直涌到眼角。

    他按了按眼睛，包也顾不上拿了，直接冲进了楼道里，往楼上跑。

    付坤拎着包进门的时候，老妈正捧着付杰的脸念叨着想死妈妈啦，看到付坤进门，她就喊了起来：“你弟怎么发烧了！”

    “哎，”付杰搂住老妈，“不说好了不找我哥麻烦的么？”

    “忘了，”老妈拍拍他的手，“好吧，不找你哥麻烦，不是买药了吗，会儿记得吃，妈去把菜摆上。”

    “我来摆吧。”老爸笑着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对了，我带了点儿东西回来，”付杰从付坤手里接过装着礼物的大包，放到沙发上打开了，“不过都是瞎买的，我让蒋松陪我块儿买的，我俩都不太会挑……”

    “哎——”老妈凑过去看着包，“你就给我们带块儿石头回来，妈也高兴，这么东西花不少钱吧！”

    “也没少，都是……我哥的钱。”付杰有点儿不好意思。

    “给你了就是你的。”付坤笑笑，拎着付杰的行李进了屋。

    放下包之后，他靠着沙袋长长舒出口气，看了看屋里的东西，付杰去上大学以后，屋里付杰的东西基本没有移动过，都放在原来的位置上，甚至是他走的前天晚上看到半的书，也还是打开着放在桌上。

    每次付坤回到屋里都会觉得付杰还在家里，这种错觉有时候会让他挺郁闷，几次想要把付杰的东西收拾下，但最后又都没有动手。

    “哥，”付杰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长条的小盒子，走到他身边，“这个是送你的。”

    “你到底买了少东西啊？”付坤笑了，接过盒子看了看，这种盒子他经常能见到，大通里卖小首饰的都用这种盒子装项链手链什么的。

    “这个不是买的，是我……”付杰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头揉了揉鼻子，“我做的，有点儿难看。”

    “做的？是什么？”付坤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手链的时候他愣住了。

    这是条用线编出来的手链，上中学的时候很流行。用绺绺的线，来回打结，个个结，两种颜色的线，正着打结是底色，反过来打结是另种颜色，可以用反结拼出个个字母来。

    这是个技术活，手巧的姑娘能编出很漂亮的花纹和字母，手笨的编出来边缘和字母都会是歪的。

    按平均水平来说，付杰的这条手镯编得不怎么样，绝对在平均线以下，不太平整，颜色也很简单，深蓝色的底，白色的字，字母也不复杂，是付坤和付杰名字的拼音，中间用个圆圈隔开。

    付坤盯着手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工艺不怎么样，但就这些跟芝麻差不大小的结，付坤不知道付杰是怎么耐着性子个个打出来的。

    “这个你编了久？”付坤捏着手链，很用力。

    “也没久，就是每天熄灯以后趴床上编会儿，”付杰摸了摸手链，“半个月吧，中间编错了，又个个用圆规针拆了重新打的，是不是有点儿难看啊？”

    “不难看，我喜欢深蓝色，”付坤把手链在自己手上比了比，“帮我系上吧。”

    付杰拿过手链往付坤手腕上系，他没有告诉付坤中间那个圆圈，开始是个心型，编好之后他又觉得太明显，怕付坤不肯戴，而且那个心他编得有点歪，像个桃子，才又拆开重新编成了圆圈。

    “其实……”付杰低着头把手链系了个死扣，“我还给你买了个剃须刀，这东西不太像礼物吧。”

    付坤没有说话，他看到付杰捏着那个死扣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哥，”付杰用手指勾着手链轻轻拉了拉，手垂了下去，显得有些无力，“从小你和爸妈就特别惯着我，所以……我大概……挺不懂事儿的，就是……我……”

    付杰说得很困难，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像是在下决心：“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我是太……”

    付坤还是没有说话，付杰现在这样的状态他看在眼里，就像是有人用小刀在他心里点点地剐着，不深不浅，每刀都正好割在他最不能忍受的位置。

    “我会憋着的，”付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憋着的，虽然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我尽量……尽量。”

    付杰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到榻榻米边上，慢慢地跪了下去，手撑着榻榻米，低着头：“对不起。”

    付坤靠在桌子旁边，付杰的话撕开了他直努力维持着的镇定和平静。

    有些事，他不愿意挑明了说，他不傻，但有些东西不是句话扔出来就能去面对的，旦揭掉了最后层掩饰，就有可能变得塌糊涂，到时再怎么去挽回？

    但现在，他弟弟，他小到大当宝样宠着惯着心疼着生怕他有点点不开心有点点不顺心的弟弟，就在他面前，压抑着心里的痛苦，说，对不起。

    他无法形容现在自己心里的感受，双重的煎熬，被四面围堵着无路可退，这种滋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付杰的背影，慢慢走过去，在付杰身后弯下腰，在付杰的肩上捏了捏。

    “杰，”他叫了付杰声，“吃饭了。”

    “嗯。”付杰转过身，坐在榻榻米上愣着，在车上抓整齐的头发也乱了。

    付坤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付杰突然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很低地叫了声：“哥。”

    这声哥，让付坤顿时想起了付杰刚来家里时的样子，可怜巴巴怯生生的那声哥哥。

    “对不起，”付坤跪了下去，把搂住了付杰的脑袋，手指在他头发里轻轻抓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连串的对不起说到最后，付坤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杰，对不起，”他紧紧搂着付杰，“对不起……”

    温热的眼泪滴在付杰脖子上的时候，他愣住了。

    付坤的对不起，他并不能准确地理解，似乎什么意义也没有，又似乎充满了各种无可言说的内容，但眼泪，却真实得让他心惊。

    付坤哭了，他哥哥哭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哥哥，那个大大咧咧，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心烦的哥哥哭了。

    这瞬间付杰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片混乱。

    “哥你别吓我，”付杰回过神来之后抱住了付坤的腰，在他背上用力地搓着，他哭的时候付坤经常这样安慰他，每次都能让他觉得安心踏实，“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付坤没说话，在他脑袋上狠狠抓了把，扯得他头发根有点隐隐生疼。

    “吃饭了！”老妈在客厅里喊，“你俩干嘛呢，要聊天吃完了聊！好大窝酱肘子哟——”

    付坤猛地松开了他，了起来，扯了张纸巾在脸上擦了擦，声音里带着鼻音：“吃饭去。”

    没等付杰起来，付坤已经拉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哎坤子，”老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哭了啊？”

    “嗯，”付坤进了浴室，“哭了。”

    “怎么了啊这是？”老妈很担心地转头看着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付杰，“你把你哥揍哭了？”

    “我……”付杰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敢，”付坤在浴室边洗脸边说，“借他八十六个胆儿让他揍我你看他敢不敢。”

    付杰笑了笑，在桌子旁边他的老位子上坐下：“不敢。”

    “你哥为什么哭啊？”老妈有些担心地挨着付杰坐下，小声说，“小时候被狗追着咬都没哭过，就还是小毛毛的时候饿了会哭，会说话以后我还没见你哥哭过呢，今儿开眼了。”

    “你别瞎打听了，”老爸拿了三个杯子在自己面前字排开，往里倒酒，“你儿子还不能哭回了啊。”

    “哎哟头回见嘛，我看着新鲜问问也不行啊？”老妈有些不服气地说，但也没再继续问。

    “太久没见截儿了，”付坤从浴室里出来，洗了脸，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我妈偷着都哭秃顶了我凑个热闹呗。”

    “讨厌！”老妈甩了他巴掌，扭脸看到老爸面前三个倒满了酒的杯子，“付建国同志，你干嘛啊？还杯谁的啊？”

    “我小儿子的，”老爸笑眯眯地把酒杯推到付坤和付杰面前，“让他陪他老子喝杯。”

    老妈跑进厨房拿了个杯子放在老爸面前：“那他老娘也要半杯。”

    这顿饭吃得很让人踏实，付杰开始大啃酱肘子的时候，老妈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已经退烧了。

    付杰很久没吃老妈做的菜，大盆肘子他吃了半，老爸给他倒的杯酒也都让他喝光了。

    老爸要再给他倒的时候，付坤拿走了他的杯子：“老付同志，您这是兴奋大发了吧，还让他喝？”

    “我没事儿，”付杰头稍微有点儿晕，但跟上回在学校喝酒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这种晕让他觉得很舒服，他胳膊搭在付坤肩上，挥了挥筷子，“今儿我要陪爸喝透了！”

    付坤乐了：“都这德性了还叫嚣呢。”

    “真的！”付杰抓过酒瓶给自己又倒了杯，“在家喝不样，特别顺气儿。”

    付坤没再拦着，家人有好几个月没这么边吃边聊了，老爸这阵连酒都没怎么喝过。

    吃完饭付杰和老爸都喝高了，老爸泡了壶茶躺在摇椅上慢慢喝着，付杰趴在沙发上给老妈唱歌。

    全是英文歌，付杰听的歌全是英文的，付坤反正句也听不明白，老妈也喝得不少，直在笑，估计没在听，光看付杰就够她乐好几天了。

    全家还保持着正常状态的大概只有付坤了，他把桌子收拾了，洗完碗回到客厅，摇了摇老妈的肩：“老宝贝儿，我建议你让你家二宝贝儿去睡觉。”

    “啊，是，我听他唱得都不在调儿上了，”老妈在付杰屁股上拍了下，“儿子，睡觉去。”

    “我还没唱完呢！”付杰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跪坐在沙发上，刚跪好就晃了下，直接往地上栽了下去。

    付坤赶紧过去用身体挡了下，拽着付杰的胳膊把他拖了起来：“回屋给我唱吧。”

    “好！”付杰靠着他，“听得懂么你？”

    “听得懂。”

    付坤把付杰拖进屋里，扔在了榻榻米上：“想吐提前说，我好弄你去厕所。”

    “嗯。”付杰摆了个大字脸冲下趴着。

    “睡吧。”付坤打开柜子门，打算拿衣服去洗个澡。

    付杰突然翻了个身：“我要洗澡。”

    “洗个屁，明天起来再洗吧。”付坤看了他眼。

    “不舒服，我去洗澡，”付杰晃着又想爬起来，“坐天车呢，还让你捂出身汗。”

    “你得住么你。”付坤拿着衣服有些无奈。

    “你扶我。”付杰晃了下倒回了枕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里看这里！！ 那个，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明天的新时间变动下，中秋节要陪家里人，所以实在是没时间码字，周四的新改到周五，周六新不变。

    周五见！祝大家中秋节赏月开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