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在别处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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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这小子活该!”玉儿想,韩立冬要知道了这事儿,该高兴得喝个一醉方休了。又问,“丘豹子怎么处理的?”
“人先放出来了。所长是给撤了,处理决定还没下。这事儿,不只是嫖娼,还有伤害。现在,那女孩还住在医院里呢。丘豹子和那个坏小子,光医疗费就拿了6000了。”
玉儿举起啤酒杯子:“为肖守本,还有丘豹子这几个坏小子的倒霉,干杯!”
吃过午饭,玉儿安排吕小欣开车去县招待所,开个房间午休,让下午两点来接。自己好趁这个时间跟秀娟说说悄悄话。
玉儿把跟胡泊交往的情况说了。秀娟笑道:“行呵,运气不错嘛!不过,你该找个大老板大款,咋找了个穷下岗工人?”玉儿笑笑:“可能是命里注定的吧!”又把最近遇到韩立冬的事也说了。
秀娟说:“他还不死心?”
玉儿说:“嗨,男人嘛,哪能不想?特别是跟他有过那么一段儿。他现又在天河城,谁也管不着。一个大男人在那个大商厦里,钱不少拿,能耐得住?”
秀娟说:“可以重温旧梦嘛!”又说,“还可以脚踩两只船,或者三只船。嘻嘻!”
玉儿说:“可不行。我不想再见他了。反正城市那么大,他也找不着我。我是这么想,既然决定了要跟胡泊,就一心一意。再说,他人不错,对我确实也不孬。即使跟他结不成婚,这段时间也只能跟他一个人来往。”又问,“哎,韩立冬的老婆最近怎么样?”
秀娟说:“没听到有啥事儿。起码是没喝农药,没自杀。韩立冬走了,她也没了闹的目标,无声无息了。”
玉儿问:“她还不知道韩立冬去的地方吧?”
秀娟说:“估计是不知道,不然,她早找了去了。”又说,“哎,你不打个电话通知她?”
玉儿笑了笑,说:“我也挺对不起她,她也挺可怜的,如果没有我,她这个家,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秀娟说:“这事儿,你也不能这么认为,他俩这几年关系一直不好。再说,韩立冬这个人哪,即使没有你,也会去找别的女人的。只是你太水灵了,才引得他神魂颠倒的。”又想起一件事,“哎,玉儿,你知道你和韩立冬的事,是谁报的信儿不?”
“报信儿?”
“哎,你还没琢磨过来呀?你跟韩立冬的来往那么秘密,连我这个当姐的都不知道,他来永能那么准确地就跑回家堵你们?听说,那天中午来永正在一个离你家不远的饭店陪客人喝酒,刚坐下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是一个男人打来的,说来永,你家里进去狗了,快回去抓!来永一听,立马就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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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心情在别处(138)
“哎,这个人是谁?情报这么准确?”
“你琢磨琢磨是谁?”
“唔……我琢磨不出来。姐,你说是谁?”
“我怎么知道?”
“来永听出是谁的声音来了?”
“没听说。”
秀娟又说:“哎,来永的那把古梨木的太师椅子,让县文物管理所的魏所长给收去了,说是古代文物。要是倒到香港,能卖100万!还说,那把椅子打‘文革’初丢了之后,他一直在找,找了快30年了。”
“呵,我说上午去收拾东西,怎么没找着那把椅子呢。这次回来的路上,我就盘算着劈了它烧了!”玉儿又问,“哎,钱总现在干啥?”
“听说县造纸厂聘了他去当财务顾问。”
玉儿说:“你再见了他,替我捎个好吧。这次回来,一是时间挺紧张,又用着朋友的车,二是也不太想见更多的人。”
秀娟说:“钱总是个好人。你和韩立冬出了那事儿,他非常生气,直骂韩立冬不争气,坏小子。”
玉儿说:“肯定也骂我了。”
秀娟说:“这我倒没听到。有一天我碰上他,他知道咱俩是姊妹,悄悄问你的情况。我说你在外边,挺好的。他连连摇头,说玉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呀,可惜!”又说,“你哥嫂,混得挺不怎么样。你哥那个厂子快开不出工资来了。你嫂子那人太厉害,7月初,在厂里扯老婆舌头,骂一个女同事是‘公共汽车’,让人家踩着头发给打了一顿,半个月没上班。棉纺厂的效益不怎么好,两口子过得挺紧巴的。”
玉儿想,还是应该去看看哥哥,总是同胞兄妹。想着想着,鼻子和前额发起酸来。
她想给哥嫂留点儿钱,既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说:“我给小侄子带了点东西来,拜托你捎给他们吧。”
秀娟说:“估计你就不愿意见他们。”
玉儿问:“哎,娟姐,光说我了,你哩?最近怎么样?还跟四哥好吗?”
“喔,还行,涛声依旧。嘻嘻。”
“大松哥怎么样?”
“基本上恢复了。‘每周一歌’还行。不过,比起老四来,他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姐妹俩话说到2点15分,吕小欣来了。玉儿说:“姐,我上民政局了。明天再来看你。”
进了婚姻登记处,女主任刘士兰和马尾巴女子刘晖已坐在了那里。来永也早来了。玉儿和来永交上了单位证明、结婚证、离婚协议书等证件材料。刘士兰板着脸,一副六亲不认的表情,询问了一番双方的情况,问:“你们是自愿离婚的吗?”
来永说:“是。”
玉儿也说:“是。”
刘士兰听两个人简单地讲了离婚理由,无非是性格不合,感情破裂等等,又听了对处理家中财产、赡养老人等问题的意见,就取出两份离婚协议表格,让刘晖给填好,然后叫玉儿和来永在上边签字,按手印儿。又说:“按规定,你们签了字,我们局里有一个月的审理期。鉴于你们的特殊情况,缩短为一周。”玉儿问:“刘主任,时间能不能再短一点儿?”刘主任说:“不能再短了。局长审批总有个过程吧。”玉儿、来永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谢谢!”转身出了门。
玉儿刚要上车,来永冲她招招手,走了过来,低声说:“他们王局长到湾岔乡去了,不然今儿下午证就能办下来。晚上我去王局长家里说说,争取明天上午让他签字。我跟老王挺熟。”玉儿没想到来永办这事儿比她还积极主动,就点点头。来永说:“明天上午9点,你给我打个电话,约好了时间,一块儿来。”又说,“电话往家里打吧。”
天河润肤露厂莫厂长来了个电话,问胡泊:“模特儿的报酬1万元,您的报酬加制作费一共4000元。行不行?”胡泊想,这个数字可以考虑了。一定是莫厂长看上了玉儿的首饰广告照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厂长又说:“你请模特儿小姐来一趟,怎么样?我派个车去接你们。”胡泊说:“模特儿小姐这几天正参加电视台的广告节目拍摄,过三五天做完了,就上你厂里去。”莫厂长准备10月份带了新商标的产品去广州参加一个订货会,有点儿急,就说:“胡老师,您尽量抓紧吧。”
胡泊想,虽然玉儿为了支持自己的事业说了照片怎么拍都行,但还是得征得她的同意。此外,挺离谱的广告照片,给多少钱也不能拍。这些天身陷爱河不能自拔,竟忘了告诉她这事儿了。又想,老莫这厂的照片,最好是找个别的美女来拍。对,马上行动!
他从相机包里取出扩好的照片,看着玉儿身穿红兜肚用红绸带拴起来的一派娇羞之态,禁不住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他把那张他和玉儿在雪绒草地里的合影,镶到个小镜框里,放在了里屋的床头柜上。
又想起西郊木材厂的丁琳,就去了银行,问那43。68万元木材款划过来没有。银行的人查了一下,说还没有。胡泊觉得不大对劲儿,回到家就给丁琳打电话,打了十几次打不通,又打手机,还是打不通。再打传呼,也不回。更觉得不大对劲儿。出门打了个“的”,赶到木材厂。跟传达室的老师傅说了声找丁厂长,就去了厂办公室。问了好几个人,不是爱搭不理,就是说不知道。还有的干脆不吭声。一个人还以挺警惕的口气问他:“你是丁琳的什么人?找她有什么事儿?你叫什么?哪个单位的?”胡泊一看这阵势,就出了厂办公室。到了厂门口,看大门的那个老师傅把他叫到一边,悄悄地说:“三天前,丁厂长就让区检察院的人叫了去,至今关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呢。”胡泊大吃一惊:“她,她有什么问题?”老师傅说:“不知道。这儿不能久留,你快走吧。”又说,“丁厂长这人不错,是个好人。”胡泊谢了老师傅,想想自己跟丁琳做的木材生意和她厂里欠自己的43万多元木材款,心不由得发起虚来。又一琢磨,到一个小百货摊上的公用电话赶紧给李长胜打,酒家办公室的人说李总出去了。又想给丁琳的丈夫老鲁打,却不知在哪个仪表厂,也不知他的名字。这时,自己的头却痛起来了,太阳x一撅一撅地跳。再打李长胜的手机,打了三遍才打通。胡泊怕摊主听见,就蹲在地下,捂住话筒说。李长胜也吃了一惊,又为难地说:“案情不大好打听呀!”胡泊急了,说:“如果是冤案,是别人诬陷她呢?她说过,厂里有个业务科长是公司经理的小舅子,很呲毛,老对付她。她丈夫老鲁人很老实,当个一般的工程师,跟市里头头和司法界肯定没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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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心情在别处(139)
李长胜冷静下来,说:“你等等,让我考虑考虑。”
胡泊说:“我等你的电话,我马上就回家。”
刚到家门口,胡泊就听屋里电话铃响。急忙开锁进屋,铃已响完了。等了几分钟,铃声又响。他以为是李长胜或是玉儿打来的,一听,却是个浑厚的男中音:“喂,胡总吗?我是木材公司的老吴哇!最后这一笔木材款,怎么过了四天了还没划过来?你让玉儿去查一查,尽快划过来。咱可别再拖了!”口气很不客气了。胡泊连声应着。
下午5点多,李长胜来了个电话,让胡泊上他那里去一趟。胡泊去了后,李长胜反锁上门,过来悄悄地说:“丁琳的事,我已托了三个人打听去了。还没回音。前些天她来过一次,让我给她表弟的木材公司办个转让,我还没落实。那回,我看她是有意识地晚上来的,可我还是挺犹豫的,只默默地抱了她一阵子。打那,通过一次电话,后来就没再联系。”又说,“哎,老弟,这几天我这里情况也不大妙。”“怎么了?”“一是屠建和飘儿不来住了,屠建也不带人来吃喝了。二是突然来了个区审计局的检查组,翻来覆去地查账。好像是有目的地要查什么严重问题。刚才检查组刚走,明天还得来。我琢磨着,别是屠建闻着什么味儿了,想报复我一下子。”胡泊说:“别疑神疑鬼的。你财务上有没有问题?有小金库吗?”李长胜说:“小金库是没有。我也绝对没有贪污受贿行为。”“那你就别担心。上边总不至于告诉屠建是你反映了他的问题吧。”
李长胜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第二十二章
桑塔纳轿车下了大公路,驶上了乡村的公路。路虽窄些,却是沥青路面。挺平,也挺直。玉儿离家时,这路还是土的,一下雨就泥泞难行。看来是刚铺上石子沥青不久。路两边的沟里还是新土。
玉儿让小吕把车开进湾岔乡驻地,路过她曾当过营业员的供销社的门前,见那商店上方挂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化肥、农药、农膜的广告,门口也摆了不少农具、百货商品。看来这些店都承包租赁给个人了。玉儿让停下车,买了三把香、三刀黄纸。车子在乡中心路上又开了不多远,忽见路左侧有一座新盖的老地主庭院式的建筑,鱼脊飞檐,青瓦青砖,挂着“耕读人家”黑底金字横匾的门楼,高高的青石台阶。紧闭的黑大门上镶着金黄色的铜环。大门两边各立了一尊龇牙咧嘴、威风八面的石狮子,显然也是新打制的。玉儿就想,不知谁家这么有钱,盖了这么一处出土文物式的豪宅。
车子拐到村西头,在一个破败的院门前停了下来。这儿是凤子的家。奇怪的是门上拴了一把生了锈的大锁。从不高的墙头上往里看去,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最高的灰灰菜扫帚菜有一米多高。咦,这是怎么回事?玉儿问了邻居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凤子的爹7月份死了。凤子的哥大柱在地区干建筑队,平时不回来。活很累很苦,包工头还好几个月不给工资。上个月,砸伤了脚,回来只养了七八天,没好利索,又一瘸一拐地去了。凤子的妹妹二凤,嗨,打去年就去了桃林县,在一个饭店当服务员呢。说是挣下钱,给她哥娶媳妇。”老太太左右看看,压低了声儿,“啥服务员呀!就是当小姐卖那个!”
玉儿的心一下沉重起来。本来,她是准备给凤子的爹留下500块钱的。就问:“大娘,你知道二凤的地址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又怔怔地看看玉儿,问:“你是凤子的啥人?”玉儿说:“大娘,我是她中学的同学呀!以前,我来过好多回呢。”老太太又半信半疑地瞅瞅她,去屋里拿来了一张纸片。玉儿接过来一看,上边写着“桃花运酒家”和地址、电话号码。就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把纸片又还给了老太太。
车子从村后驶过,玉儿先看到了乡卫生院。自己那天挨了打,在那里请一个圆脸女大夫换过药。又看到了一座新建的小庙,有几个老太太跪在门前烧纸烧香磕头。想这大概就是秀娟说的送子娘娘庙了。
车子停在了三中的大院门口,玉儿下车走了进去。院内静悄悄的。只见垂柳的枝条在风中微微摆动,墙头上的爬山虎藤蔓比往年更加繁茂。花坛里,白的、黄的、红的月季花艳艳地开放着。旧地重游,更使她增添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她先到了语文组。办公室里一个小伙子一个姑娘,可能是近几年分来的教师,玉儿不认识。就问:“请问老师,罗老师在吗?我是他的学生。”那个年轻的女教师说:“罗老师身体不太好,还上课。但平时不坐班了,下了课就回家去休息。”
辞别两位青年教师,玉儿去学校后院的教职工宿舍平房。拐过紫荆树掩映的小路,一眼就瞅见黑黑瘦瘦的罗老师戴着花镜坐在门口的一把旧竹椅上批改学生的作业。头上是一个瓜架,垂下来十几条丝瓜、吊瓜,还有几个黄灿灿的花盆南瓜。一只大黄猫乖乖地蜷伏在他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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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心情在别处(140)
玉儿走到罗老师身边,他才发觉,侧过脸,看了一眼,还以为是找邻居的女子,又去批改作业。
玉儿叫了声:“罗老师!”
罗老师定睛看了看,才惊喜地叫起来:“哟,哎哟!是苗玉呀!嗨嗨!你怎么来了!快坐!坐!”又忙着去屋里沏茶。
玉儿看看屋里,问:“师母出去了?”
罗老师摇摇头,脸上显出凄楚的神情来:“唉,她没福气。”又踏踏脚下的土地,“走啦!刚一个多月。”
玉儿大吃一惊。
罗老师又说:“穷困潦倒,积劳成疾。本来她是没啥病的,年轻的时候,比我身体还好。可那些年,又要种地,又要养活两个孩子,又要照顾我母亲。这不,到了五十多岁,户口也转出来了,孩子也大了,老娘也走了。可她的油也熬干了。”
玉儿站起来,进了屋。室内依然是几件农村带出来的旧桌椅。床是用两条长凳子架了块铺板,上边摆着旧被子,挂了个洗得像鱼网似的旧蚊帐。跟八年前玉儿离校时没多大变化。只多了一台黑白电视机。
玉儿流着泪,在罗师母的遗像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那遗像还是请人画的。罗师母生前连张单独的照片都没留下。
罗老师立在玉儿身旁,一句话也没说。
师生俩在屋门口瓜架下又说了一阵子话,玉儿把给罗老师买的夹克上衣取出来,罗老师连连推辞,说玉儿不该破费。当教师近30年养成的师德,即使再困难,也不收学生的礼物。玉儿恳求说:“专门给您带来的。我带回去,别人也没法穿。您就破破例,收下吧。”又想给老师留下几百块钱,想罗老师是坚决不会收的,说不定还会生了气,发了火,就想以后给寄点儿药或补养品来吧。
罗老师把玉儿送到学校门口。玉儿上了车,出去了五六十米,回头看,老师那瘦削的身影还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车子一直往北开,过了一座水泥桥,桥下水波荡漾,岸边泊了一只水泥船,船上没有人。河滩上是高高的密密的芦苇,叶子都已变黄,苇梢上挑着一团团白色的芦穗,如覆了一层白雪,在风中不住地起伏。
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小桥旁,玉儿让吕小欣停了车,自己拎个尼龙兜,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朝前走去。走了200多米,远远就看见了河边崖头上那个不大高的土堆。坟上长满了青草和打碗花的绿色秧蔓,盛开着一朵朵苦菜蒲公英的小黄花,野菊米布袋的小蓝花。玉儿朝土堆深深地鞠了一躬,蹲下身子,先用打火机点燃了黄纸,再在火上点燃了那三把香,c在土里。又取出一叠报纸、几本杂志、一本《牛虻》、一本《中国当代优秀散文选》,在坟前烧着。说:“凤子姐,妹妹又看你来了。你死得太亏了。你不该去跳那个苦水河。人再难,怎么不能活下去呢?咬咬牙,坚持着,活下来,慢慢地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妹子经历了这么个事儿,算是解放了。可妹子忘不了你,忘不了咱们一块儿上高中的那两年多……”玉儿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最后放声大哭。哭声在河边、田野上传得老远老远。
车子一直向北,过了一个村又一个村。穿过一片高高的玉米地青纱帐,进了一片柳林。林中的池塘里和塘边上,有不少悠闲的白鹅和花鸭在游水或啄理羽翅。塘中的荷叶有的已经枯萎,有的依然碧绿茂盛。几头老黄牛在草地上啃草,一只挺水灵的小牛犊跑来跑去地撒欢儿。见轿车驶来,小牛犊先是惊奇地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瞅着这个黑色的怪物,之后又惊慌地窜回了母牛身旁。车子在村南头的一个小院门前停下。玉儿下了车,就朝院里走去。一条大黄狗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刚汪汪叫了两声,就认出了是自家人,跑过来冲着玉儿摇着尾巴撒欢儿。玉儿迫不及待地朝那几间低矮的北屋走去,正迎着娘从屋里走出来。玉儿叫了一声:“娘!”扑上去双膝跪下,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双腿,肩膀抽动着哭了。
娘也落了泪。还像对待小时候的玉儿一样,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好了!妮儿,快起来!起来!哭啥?娘又没死!”
“娘!闺女不孝,闺女对不起你,娘,你打我吧,骂我吧……”
“好了好了!快起来,起来!看看,这么好的衣裳,都弄脏了!起来!”
玉儿这才起来了。这时,听得狗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狂叫。玉儿才想起吕小欣,忙跑到门口,见大黄狗冲着轿车又扑又咬,扒得车门的玻璃上净是狗爪的土印子。吓得吕小欣不敢下来。玉儿喝了一声,把大黄狗撵开,让吕小欣下了车,在前边走。吕小欣仍然余悸未消,边走边往后看,生怕大黄狗扑上来咬她。大黄狗见玉儿护着吕小欣,就不扑不咬了,乖乖地摇着尾巴跟在了后边。
跟娘说了一会儿话,玉儿看看院中垂满米黄色香梨的那棵大梨树,问:“俺爹呢?”
娘说:“到梨园去了,今年香梨大丰收,正忙着收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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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心情在别处(141)
玉儿说:“娘,你给我找件旧衣裳换上,我去看看爹。”
娘说:“这身就行,换啥。”
玉儿说:“这一身太扎眼了,乡亲们该骂我了。”说着,把手表也取了下来,放在方桌上。
这时,却听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俺丫头来了吗?梨核说有辆黑轿子开到俺家门口了……是俺丫头回来了吗?”
玉儿说了声:“俺爹……”忙迎了出去,叫了声,“爹!”就哭起来了。
爹忙说:“哭啥?哭啥?回来了是个高兴事呀!别哭!别哭!看爹刚摘下来的香梨,尝尝尝尝,比你们大城市的香蕉橘子好吃多啦!”
玉儿娘忙接了玉儿爹胳膊上挎的篮子,找个搪瓷盆儿,到门口压水井上去压水洗梨。吕小欣第一次见到压水井,很是新奇,就上前接过玉儿娘手中的压杆压水,帮着洗梨。
玉儿跟父母说了一阵子话,把给爹娘买的衣服拿出来,让试穿。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玉儿爹说:“我整天土里来土里去的,穿这么好的衣裳,白瞎了!”玉儿娘也说:“我打出嫁,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哩!”玉儿又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娘手里,说,“娘,这是1000块钱,您收好了。”玉儿娘说:“给俺这么多干啥?用不着呀!孩子在外边干了啥工作?挣这么多钱?”玉儿说:“准备开个商店,以后挣的还多。等我买上房子,就把您老两口接了去,这个家就不要了。”玉儿爹笑了起来,说:“接了去,保证也住不上三天。人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如个草窝哩!”
玉儿让吕小欣吃梨。吕小欣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清香异常,就说:“这么好吃呀!”玉儿爹笑了,说:“闺女,这梨,清朝的工夫还给皇帝送过哩,又叫贡梨。”
玉儿和吕小欣又去车上拎下来几个装着香烟、茶叶、点心、糖块、酒的塑料兜。见天还早,就给吕小欣带上一篮子香梨,让她开车回县政府招待所去住下,明天早上8点多来接。她跟娘说,去看看草根,就换了双网球鞋,带上给草根孩子买的衣服,骑上那辆还是上高中时骑的自行车,出了门。
她没有直接去草根家,而是先出了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往前骑。这条路,玉儿骑着车子跑了五年多。从初一到高三。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当她来到苦水河边时,一片雪白的草地映入视野,竟是茂密的雪绒草!草地在风中起伏着银色的波浪,映着日光和水光。玉儿一时惊呆了,禁不住泪流满面。她想起,曾在这草地里和草根一帮子小伙伴追一只褐色的小野兔,捉过蚂蚱和蝈蝈;曾在河边玩过水,捉过小鱼、小虾,把一捧捧黑色的蝌蚪放进围起来的水洼子里;曾用柳枝拧出一只只柳哨,吹得呜呜嘟嘟作响;还曾在这里和草根一起谈论将来大学毕了业干啥。
从村子后边进了梨花寨,玉儿先去了村东北角的小学,见那四间土屋教室的门窗上连块玻璃都没有、钉上的塑料布也大都破了,在风中瑟瑟抖动。学校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想想,是学生已放了学。走近教室,从窗口往里看,还是那几十张破桌子、破凳子,她20年前就用过。转回身,见土坯垒的院墙也只剩下了半截,连个院门也没有。
出了小学,玉儿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就去了村后的草根家。院子里一个男孩光着腚,撅着个小jj,黑黑的身上全是泥土,手里拿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玩具汽车。草根媳妇上身穿件脏兮兮的套头汗衫,鼓着一对硕大的r峰,忙活着堆院里的玉米秸。西敞棚下还拴了一头健壮的黑毛驴。
玉儿的到来,令草根媳妇大为惊讶,抱着玉米秸,怔怔地瞅着她,说不出话。玉儿忙说:“嫂子,我叫玉儿,是前边苗家的……”
草根媳妇这才反应过来,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是玉儿妹妹,听草根说过,我叫他去,他在梨园里哩!不远。”
草根媳妇披上件花褂子,边系扣子,边跑出门去。玉儿想拿衣服给男孩穿穿试试,看孩子身上那么脏,没法试。就去压水井上打了盆水,给孩子洗了手,洗了脸,取出糖果和旺旺点心给他。男孩从来也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食物,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被噎得打起嗝儿来。玉儿打开一筒雪碧,喂他喝了两口,笑道:“慢点儿!慢点儿!又不是没有了。”又问男孩,“你叫啥名?”男孩怯生生地望望她,说:“安安。”玉儿笑起来:“噢,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名字不错。”又从车子上的塑料兜里拿出玩具警车,说,“叫姑,叫了,才给哩!”安安立刻叫了一声:“姑!”
这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哎呀,老同学来了!真是稀客呀!”
玉儿回过头,见草根光着黝黑的脊背,裤腿挽得高高的匆匆进了院。草根有些局促不安地对媳妇说:“快拿我的褂子来!”又对玉儿说,“当庄户泥腿子老杆子,就不在乎了!不礼貌了!”
玉儿说:“没啥,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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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心情在别处(142)
草根媳妇还是拿了件衬衣来,递给草根。玉儿说:“甭穿了!没事呀!我又不是大姑娘了!”
草根笑道:“在你这一身打扮跟前,俺都跟要饭的一样了。”
玉儿想,幸亏没穿太好的衣服来,也没戴首饰,否则,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草根让媳妇去烧水沏茶,还说要留下吃饭,又让去抓那只大红公j。玉儿说:“嫂子别忙活,我得回家。在家里只呆了半个小时,俺娘不让出来呢。”又把自行车上挂的个塑料兜递给草根媳妇,“嫂子,这套衣裳是给孩子的。”
慌得草根媳妇忙说:“哎呀妹子,还让你花钱!你在外边混得好了,也没忘了俺们。”
玉儿问草根:“家里还行不?”
草根说:“还行。今年雨水充足,又没啥大的风灾雹灾,我种的梨长得不错,已经卖了500多块钱了。估计能卖2000多块。我准备拿出1000多块,把学校的房子、桌凳修一修。现还是我一个人,给两个班上课。每个班十来个孩子。咱不图别的,就图个对得起孩子,对得起家长吧。”又问,“你在外边挺好吧?对你的传说可多哩!”
玉儿只是笑笑。
又说了一阵子话,玉儿要走。草根非让带上一筐香梨,说:“我知道你家的梨比俺家的还好,大叔是梨树专家。俺的梨,是俺两口子的一点儿心意。”就把那只棉槐条子筐绑在了玉儿自行车的后货架上。又说,“这不,结果出来了,春上你家俺大叔给我剪了的那几棵梨树,比不剪的平均多长五六十斤,梨的个头儿也大。我也买了几本种梨的书来看,还想去找大叔拜老师哩。这不就是总设计师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在农村种地,没技术是不行呀!”
到了院门口,玉儿担心有人说闲话,就不让送了。刚要走,却又记起一件事来,说:“老同学,麻烦你,给捞点儿螺蛳,就是菠萝牛,行不?”
草根说:“这咋不行?苦水河里有的是!噢,对了,天河人爱吃酱油螺蛳!我捞了晚上给你送家里去。”
玉儿推着自行车,快到自家小院时,见门口停了一辆r白色的桑塔纳轿车。进了院,见爹正坐在屋门口跟两个陌生男子说话。一个四十四五岁、穿白色条纹衬衣、微微发胖的男子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问道:“这就是玉儿小姐吧?”
玉儿有点儿愕然。旁边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黑瘦男子忙介绍道:“这位是吕县长。”
玉儿跟吕副县长握了手。暗想,他就是韩立冬原先的顶头上司吕士波了。就是他策划更换了商业局的领导班子?他就是贪污分子流氓厂长肖守本和郑二秃子的靠山?吕副县长又介绍那黑瘦男子:“这是你们乡的苏乡长。”
苏乡长热情地说:“玉儿妹妹刚从大城市里回来,就先去三中看望老师,这种精神令人钦佩呀!”又说,“吕县长听说你回来了,要请你到县里去坐坐。”
“坐坐”就是请吃饭。玉儿忙推辞道:“谢谢县长和乡长的盛情了。我刚到家,还没跟爹娘说说话。到县里,就免了吧。”
苏乡长、吕副县长仍再三动员玉儿去县里,又说:“吃点儿便饭,住在县里也行。”
玉儿说:“我的车让回县里去了,今晚就想住在家里。”
苏乡长说:“在县里吃了饭,再送玉儿小姐回来。”
玉儿猜不透吕副县长和苏乡长请自己是什么意思。玉儿娘说:“县长、乡长这么看得起咱,那就去吧。”
玉儿仍不愿去。就说:“明天中午吧!上午我去百货商场看看,11点20分,一定到县招待所。”
吕副县长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明天上午11点10分,我和苏乡长在招待所恭候。”就告辞走了。
玉儿爹瞅着那白轿子开远了,和玉儿娘、玉儿回到院里,才说:“这个苏乡长,别看年轻,可不是个东西。到村里收这个费那个费的,对老百姓可凶哩!”又说,“呵呵!还叫俺闺女小姐!我又不是个戴西瓜皮帽子拄着根文明g子的老地主!”
玉儿笑了起来。
玉儿娘忙说:“你少说两句吧!要让他听了去,可了不得。他们来巴结咱孩子,不也护着咱了?往后,都知县长还来请咱闺女,谁敢来欺侮咱?”
为招待女儿,爹捉了一只芦花公j杀了,收拾干净,用沙锅炖上。娘在厨房里烙了两张油饼,又打了一锅新鲜的玉米面糊糊,煮了十几个咸鸭蛋。玉儿自个儿去咸菜缸里捞了几块洋姜疙瘩咸菜。娘说:“庄户饭,比不上大城市的牛奶面包哩!”玉儿说:“牛奶面包我还真吃不惯。”又想,给胡泊带几个咸鸭蛋、几块洋姜咸菜,他肯定喜欢吃。
晚饭,玉儿吃得津津有味。饭后,邻居的大娘大婶大嫂和几个小姐妹来看玉儿,一直唠到十点多。乡亲们都走了后,玉儿娘让玉儿洗脸洗脚,早点儿睡觉。玉儿非要跟娘睡,老爹就搬到西屋里去了。
玉儿娘拿把芭蕉叶扇子扇扇蚊帐,把蚊子都赶出去,才放下来。母女俩躺下后,玉儿才说了跟来永去离婚的事。娘问:“妮儿,在天河城是不是找了个人家呀?”玉儿想,要是说胡泊是搞摄影的,娘一定会认为是个干照相馆的了,就说是个报社的摄影记者。又摸摸胸口上的玉坠儿,说:“还没定下来,我也没最后拿主意。这个人倒是不错,今天我带来的衣裳、烟、酒、点心,全是他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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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心情在别处(143)
娘说:“妮儿,这第二次的亲事,自个儿可千万拿准了。第一次是爹娘重男轻女,把你的前途给毁了,我和你爹老觉得对不住孩子。”
玉儿听着蚊帐外蚊子不住地嗡叫,蟋蟀也在屋角里吱吱地鸣唱,说:“不怨爹和娘。那些事过去了,就别提它了。”
娘又说:“这不,你嫂子一直也不上门。嫌咱家是庄户人,穷呀!不上门儿就不上罢。只是,我挺想孙子的。”
玉儿说:“按说,我这次回来,该去看看哥哥嫂子和小侄儿的,可是……”
娘没再说什么,伸出手,去摸摸女儿的头,又说:“以后,要是允许俺妮儿生个娃,我就去给看着。”
玉儿往娘怀里偎了偎,说:“以后,不知还能不能怀上哩!”一时,还有点儿担心,这十几天,跟那个人也没采取什么措施,别真的怀上了。
胡泊和李长胜聊到6点多,忽听有人敲门。李长胜叫了声:“请进!”来人却是金大章。胡泊说:“嗨,巧不?三家村碰一块儿了!”
金大章一脸的疲惫不堪,人显得瘦了不少,一p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说:“他妈的,烦透了!今晚上来你这儿散散心!”
李长胜说:“这几天风声紧,我把小舞厅给关了。现代舞和民族舞,你都看不上了。”
金大章说:“不看不看!有也不看!”又说,“公司的事不顺,想上个项目,贷款贷不下来,借钱又让个狗日的东西点划了。家里的母夜叉还他娘的老闹腾。今晚上我也不回家了,呆会儿你给打个电话,就说我喝醉了,回不去了。只有你俩打电话她信。别人打,她又得怀疑我跟哪个情人鬼混去了。”
李长胜笑道:“内外交困,自作自受。反正鬼混了不少,艳福也享了不少,也够本了,受点儿惩罚也别觉得委屈。”
金大章说:“不是。老婆至今还怀疑我跟公司的一个挺漂亮的女文书有问题。那个女文书已经辞职走了一个多月了,连我都不知道她上了哪儿。老婆子却仍怀疑我把人家养起来了,不是吵就是闹。哎,二位老弟,苍天在上,我要跟那个女文书有一点事儿,明天一出门就让汽车撞死!”
李长胜看了一眼胡泊,胡泊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李长胜精神好了一些,手一挥:“走!三家村的弟兄们吃饭去!先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天塌下来有地接着哩!”就领二人去了那个摩托女郎的雅座。
第二天早上,雨仍在下。玉儿就动手收拾东西。娘找出来小米、绿豆、豇豆、红小豆,每样装了几斤,又煮了几十个咸鸭蛋、咸鹅蛋,说让带给“那个记者”。玉儿去捞了一包黑乎乎的洋姜咸菜。爹给装了一篓香梨,玉儿拿出来几个,换上了几个草根给的。她还惦着让草根去捞的螺蛳,昨晚和今早上也没送过来。可能是天老下雨,他没法去捞,那就算了。又拿出500块钱交给娘,说:“这些,是给五嫂的那两个闺女的,娘您抽空给送过去吧。”
娘听了,长叹了一口气。吃了早饭,玉儿对爹和娘说:“这样的天,轿车没法进村里来了,我到公路上去等吧。”爹就把玉儿要带的东西捆在自行车上,披上一件塑料雨衣,去送闺女。玉儿换上一双以前搁在家里的透明塑料凉鞋,挽起裤脚,打着一把白底红花的伞,帮爹扶着车子往前走。回头看,娘还淋着雨立在小院门口看着父女俩。
玉儿回身朝娘招招手,泪流了出来。娘也冲玉儿摆摆手,又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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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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