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红 作者:肉书屋
面想探出头,被他低低叱喝道:“不要动,青廷。”
“你能看到它在哪里?”我也只能压低声音问道。
“看不见。”五米开外的草丛到小腿地高度,拳头大小的物体想隐藏在其中实在是太容易了,“但是它就在正前方,按照方才那种弹跳的高度与速度,最多两下能直接跳到你的脸上。”
我知道他所言不虚,悄悄将探出的脑袋又缩回去,贴在他后背处,再问道:“你能抓住它?”
许箬荇冷哼一声,从袖中不知取出什么,在那里轻微地动作,我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偷偷加上一眼:“哎,这个不是。”
“嗯,费家娘子的手套,带上后再徒手去抓那只东西,免得它身带剧毒。”许箬荇的双手已经被薄薄一层膜状物覆盖,这种手套我见费家娘子用过两次,据说是百毒不侵,“可惜我的左手受伤不太灵活,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必然是手到擒来,让它来得去不得。
许箬荇很少会夸口自己的武功,他说能抓得便是能抓得,他说要小心左边便是要小心左边,谁说畜生作战不会动脑子的,声音明显移动起来,忽左忽右,忽右又忽左。
“到底有几只?”我一时都糊涂了。
“只有一只,你千万别动就是。”
捕红 第四卷 13:出路
以不变应万变,不管那声响如何变动,许箬荇低头垂目,倒似修身养性一般,连手指头都再懒得抬起来,我掩在其后,再没有探头的欲望,别的都不怕,万一被他言中,那东西直接看我好欺负,一头扑在我脸上,可是叫人吃不消的。
我可不想顶着个癞蛤蟆四处走。
郊外野地,空气里原本有种植物汁液的淡淡刺鼻,不知从何时起,又多出芬芳的类似花香的好闻味道,我只顾着用鼻子去辨别到底是何种花香,直到许箬荇言道:“青廷,不必再躲着,那东西走远了。”方才意识到,那隆隆的声响在不经意间,已经消失掉。
我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方才闻到一股香气,我竟是没有察觉到。”
“什么花香?”他问得一脸莫名其妙。
“你没有闻到吗,像是栀子又像是茉莉的香气,浓郁芬芳,像是前头有一大片的花田。”我又使劲动一下鼻翼,指着西南方向,“从那里吹来的。”
“原来,风向已经变了。”许箬荇将双手所带的手套脱下来收好,大步向前走去。
“表哥,等一等我。”没事突然走这么快做什么,还有他身上永远像是带着百宝袋似的,总能在关键时候拿出需要的道具,我摸摸自己的衣袖,腰带,能藏在哪里才不会掉出来呢。
“前头有一个很小的村子,附着在一处山坳前,说来奇怪。那里处在三个县的边界,居然三县都将其摒弃在外,不属于自己地地界,因此那是一个无名村,除了偶尔到过那里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里还有居住的村民。”许箬荇解释给我听。“所以,你方才问我。这是哪里,我说我不知道。虽然我十年前到过那里一次,可我依然不晓得它是哪里,我任职富阳县仵作后,查过附近的县志,对此处居然没有落下半字分毫。似乎它已经被遗忘掉,没想到……”
“十年前?”
“是,十年前。”他淡淡地望着那个方向,“那里不算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看他地神情也晓得他不再愿意继续说下去,“那你觉得我们还要往那里去。”
“不去也是要去地,我们左右耽搁掉太多时间,太阳快要下山去了。”他将我的身体轻轻向后掰过去,在耳畔轻轻地说道,“青廷。你自己看看身后。”
“你不要再吓我。后头不就是那些大槐树,还能有什么。”
言语噎在喉间。我地身后,除了一大片墨绿色的雾气,再看不到其它地。
没有来时的路,没有那些参天的槐树,什么都没有,除了雾气,我使劲揉揉眼睛,许箬荇在旁边轻哼一声道:“不用再揉,你的眼睛没有出任何问题。”
“那前头那些我们看到的沿途景色呢,难道是见了鬼不成。”面对他依旧淡定地脸,我很有种扑出去用双手去捏到他动容的冲动。
“或许,我们真的是见了鬼,十年前见过一次,不想又会再来一次。”许箬荇再没有给我犹疑的选择,拖着我向前走,“不要停下来。”
“等,等一下,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古怪,还要向前走。”我被他拖得跌跌撞撞,只能没头苍蝇似的跟在他后头。
“因为向前走才是最安全的。”他脚底下压根没有停留的意思,“青廷,你最好不要再频频回头,要是吓到自己,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我预备向后退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前行,那一大片墨绿色的迷雾中,似乎还藏着什么,不能定睛去看,像是随时随地会得扑出来,将我们一口吞噬掉,我地手还握在许箬荇地手里,温热而熟悉的触感,幸好,还有他在身边。
那些迷雾跟随我们其后,将我们所走过来地路一口一口地淹没掉,我不知许箬荇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还能辨认出正确的方向,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肯定,难道有我看不见的东西在指引着他吗。
“表哥,你确定我们没有做错路。”
“走过的路怎么能走错。”
“但,那是十年前。”
“便是再过二十年,我还是不会走错的。”迷雾锲而不舍地从后面将我们两人包拢其中,除了双手相握,我已经看不见他的人,眼前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散不尽,挥不开的绿色。
到哪里才是一个尽头。
我伸出双手,想将这些遮挡住视线的可恶东西挥开,挥开。
“青廷,青廷。”许箬荇在喊我。
我立时回神,振作精神应声道:“在,我在,手拉在一起,我想跑也跑不掉啊。”等一下,我的手,我的手悬在半空,是空着的,方才还十指相扣的,不知何时起,已经分开,是我主动放开了他的手吗,我们两个人难道走失了,我在迷雾中慌了神,“表哥,表哥,你在哪里,许箬荇,你在哪里!”
除了最后他唤了两声我的名,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仿佛被抛弃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之中,看不见周遭,听不见声音,除了自己以外,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该往哪里走。
我迷失了方向。
向前跨出两步之后,我警觉地停下来,如果胡乱闯能够走出去的话,适才许箬荇便不会那样紧张,他说十年前他来过这里,他说他查过附近的县志找不到此处的记载,按照他平时的性格,既然查不出来,他一定会亲自过来勘查。
如果,他没有成功,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连进入此地的道路都没有寻到,若非那匹受惊的马匹,我们也不会走到这条岔路上头来。
阴差阳错,一切皆有安排。
所以。
告诉自己必须静下心来,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或许古人会以鬼神论来解释此时我所见的,但我应该清楚这些可能只是迷障,或许是天然的,或许是人为的,它不过是要迷惑我的心神,只要我视而不见,见而不问,一定能够找到准确的出路。
我双手垂下,立定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在没有路的时候,我,必须,依靠自己寻出一条道路来。
捕红 第四卷 14:似是故人来
如同那一大片墨绿色的迷雾悄然地来到,等我觉得心境一片清明,将脸缓缓抬起,直视前方时,我看到星星点点的纯白色,还有方才那令人心情愉悦的花香,毫不迟疑地,我向着那个方向走去,除了自己的心,我不知还能相信什么。
那花朵似栀子又似茉莉,但明显不是其中之一,因为我没有见过这两种花的花瓣是带一抹赤红色的,纯白馥郁的瓣尖是妖异的赤红,我置身其中,道路两边都显出相同的半人多高的花丛。
是不是沿着走下去,便是许箬荇所述的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子。
我,已经没有退路。
在富阳县时,我也算是为了公务大村小村,走街串巷,这种石头砌起,像是村口的标识,虽然是粗糙了些,但我用双手触摸后,还是能够分辨地出来,始终,我都没有回头,如果说起迷雾时,不过是太阳刚刚落山,这会儿,天,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下来。
没有月亮。
整个村子没有一丝光线,就像是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就像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我闻不到有半点人间烟火的气息,左脚抬起,迟迟没有踏落,村里村外只有一步之差,我突然在想,走进去以后,会出现什么呢
没有时间给我再多加考虑,因为有人从后面将我的口鼻掩住,我不曾挣扎,因为身体已经辨别出对方。许箬荇,果然他已经早我一步到了这里。
“青廷。”他见我已经认出,将手放开。
“我们怎么会走失的。”我摸到他地肩膀,感受到他明显向后一缩,伤处还很痛吧。换到另一边。沿着衣袖缓缓向下,摸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你说闻到了花香,然后用力挣脱开我的手。我都来不及拦截你,你已经跑出我的视线,我大声地叫你地名字,也没有用,我只能先沿着记忆中地路到达此地。准备回过头再去寻你,不想,才返身,倒看见你慢慢地走过来了,前后不过只差了一点点的时间,你又是怎么找到这条路地。”
我将白色花朵的所见同他一说,他奇道:“我来地路分明没有任何你所说的这种花,这种瓣尖带着赤红的花朵,我在哪本书里头倒是见过。一时也想不起来。既然已经都安全到了,我们先进村再说。”
我拉住他。不让他前行,嗫嚅道:“等一下,我觉得这个村子里头不对劲。”
“没事的,青廷。”黑暗中,我能看到的只有他眼睛中一点点地光。
我笑了:“真是有趣,才离开都城就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儿,还以为能够太太平平回到家里的。”
“我们自然是要回家的,这个只是路途中小小的插曲。”
“算是旧地重游?”
“也算。”他沉吟一下才道,“不知十年前的故人还在否。”
哦?还有故人,千万别说那个故人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在等着他来,这是童话中才有的桥段。
这次他走得很慢,嘴里还数着数字,左三右七,转三位,前十二,左退一步,我没敢出声打扰他,怕他念念叨叨着的是特殊地阵法,真难为他过了这些年还能记得,我却是连以前,自己地事情都大半记不起来了。
拍门的声响,他低声问道:“请问。”
“谁,是谁。”里头那个回声更是紧张莫名,好似我们是上门打劫地土匪,手持利器就要强行闯入,急促的脚步声,人已经从里屋小碎步地跑出来,像是贴在门板上,又问了一次,“是谁。”
“里面住的是元婆婆吗。”许箬荇显然已经听出对方的声音,十年,对一个小孩子的变化可能是很大,但是对一个老年人,改变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那声音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门外头的是小许?”
看来,暗号对头,双方接洽成功。
许箬荇轻咳一声道:“是我,元婆婆。”
门,打开来,里面黑洞洞的,比外面更黑。
黑暗是一样的,但是还分作不同的层次,苍老的声音在说:“快点进来,你还带了别人来。”
“是,是我的妹妹。”许箬荇低声道,“青廷,小心脚下,有很高的门槛。”
他说晚了,脚尖被绊,我已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幸亏他双手抱住我的腰,让我免于摔花脸的厄运:“里面还有什么。”我站在那里,是半分都不敢动弹了,一颗心还在那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你跟着我慢慢走,里面并没有什么,只有一张桌子。”
砰——是我腹部撞到桌角。
“这里还有几把椅子。”
咚——咚——膝盖碰到椅子
前后才几分钟,我已经碰得几处乌青,偏偏他每次还出声提醒我,我总是在同时撞上去,事先说好都没有那么准的。
那个老人笑起来:“小许,她和你真是一点都不像,这么急的性子。”不知怎么,听到她笑,我觉得这样的一片黑暗倒不显得这样吓人,而且从我们出现之时起,她都没有问过,我们怎么会来这里,又从哪里来,似乎一切顺理成章,务虚理由,“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弄一点吃的。”
“她早饿得不行了,劳烦元婆婆。”他说的没错,在遇到那只该死的癞蛤蟆之前,我已经饿坏了,这会儿一路又惊又怕的,自己前胸贴到后背,反而饿得没有知觉了。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客气,乡下地方没有好东西,只得管饱。”
听到那个饱字,我差点口水都流出嘴角,还好黑暗挡住了一切,有时候,看不见倒也不是坏事情。
“姑娘莫急,让老婆子去整点吃的。”
听到她蹒跚而去的足音,我才悄悄地问道:“她怎么知道我急?”
“你看不见她,难不成她也看不见你吗。”
捕红 第四卷 15:入乡随俗
我一惊道:“什么,她能看到我?”这里黑成这个样子,伸手不见五指的,她怎么看我的,用红外线还是用x射线来的,那我方才用衣袖擦口水的样子不是全被人家给看去了,我还怀疑这一村子里住的是什么,没准在人家眼里,我更像是从深山里头逃出来,多日不曾进食的饿死鬼。
“怎么看不见。”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点在我的鼻头上,“虽然不太清楚,大致轮廓总是能够看清,十年前,他们便是如此不生火不点灯,我是因为习武眼神比常人要好一些,他们是日久习惯,在黑暗中也能见物如白昼。”
“那白天呢。”白天即便是没有太阳,总能看到光线,眼睛怎么适应。
“我不知道。”
又是这一句,明明他十年前的记忆统统都在,可总是用这三个字来回答我,我恨得想伸手去抓他两下解气,可恨的是,看不见他的具体位置
“我没有在这里看到过白天。”许箬荇苦笑一下,“十年前,我大概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可我一次白天都没有看见过。”
“小许,家中没有多余的吃食,我去隔壁讨借一些,你们等我片刻。”话说着,声音已经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想必已经出了门。
“表哥,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摔伤了腿,被这位元婆婆救来,那时候我的武功还很浅。和你一样什么都看不见,第一天我以为只要等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如常的,没想到一觉睡醒,还是漫无边际地黑暗。于是。我在小黑屋子里头养伤到痊愈,最后一次。元婆婆说我的伤已经好了,她要送我出去。待我醒来时,我已经在那些大槐树下面躺着了,仿佛不过是做了一场墨绿色的梦。”他缓缓诉述,里面藏着他自己都解不开的疑惑,“明明不是在山洞或者封闭的空间。明明是一个开放式地村子,为何会没有白天地。”
我还待再问清楚,门板吱呀一声,元婆婆回来了,一边招呼着:“你们过来这边坐,借到一些干饼,凑合着吃。”
我这次学乖,脚跨出去时,试探着顿一顿再继续下一个动作。直到扶着椅子坐下来。手中被塞进一个硬硬的圆形之物,想来是她所说地干饼。摸索着凑到嘴边,隐隐闻到麦子的香气,用力咬下一大口,像是咬在一只大铁饼上头,牙都快崩掉了,干饼纹丝不动,我整个呆了,这个,这个可怎么入口啊,铁齿铜牙都不够用。
“小妹子,你别急,先喝口水来。”一个貌似茶杯地东西又塞进手心里头,好,我不急,我先喝口水,压压惊,压压我那口牙的惊,哎哟,这水像冰似的,直线状落下肚去,我那口才用力过度的牙,立即翻脸不认人,硬生生地发酸发麻,疼得我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
“青廷,你怎么了。”许箬荇察觉到我地不对,凑过头来问。
“我,我牙疼。”从牙缝里挤出这半句话,要是大暑天在这里混日子倒是不错,什么都是冰凉冰凉的,凉到你都不敢出汗,对了,许箬荇说他们不点灯不生火,所以连食物都是冷的,面饼是死面疙瘩,水是井里或者溪水直接打上来就喝的。
许箬荇已经帮着将干饼掰成很小很小的颗粒,倒在我手里头,好像我是他喂养的小耗子,叮嘱道:“放几颗在嘴里,含一口水,待它们慢慢泡开,再咽下去,别试图用牙去咬了。”
问题是,凉水我也不能入口,肚子未饱,先把牙倒了,真正是得不偿失。
元婆婆在旁边很是歉疚地絮叨:“小许,小妹子没事吧,我们这儿实在没有再好的吃食。”
“元婆婆,我没事。”我向内倒抽一口冷气,将牙疼的欲念强行压倒,“我饿急了,吃得有点急,很好,干饼味道很好。”刻意用力去掰那块饼,做出点声响来,显示我吃得正欢,其实先直接将小块的干饼放在口中,也会慢慢泡软,只是速度慢一些,至少牙齿暂时不会疼。
她显然已经相信了我地话:“你们会住在这儿吧,我去替你们准备准备,好多年没有人来了,真是好多人年了。”
等她走开,我还是觉得心里头发毛,她说好多年没人来了,活像我们是偶尔闯进墓地地迷路人,而她是终年不见天日的……,哇,头顶心被许箬荇轻轻拍了一掌,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地,先把左手给我。”他双指掐在我的虎口处,摸到某一处|岤道,轻掐细揉,过一会儿又道,“换右手。”
还真别说,待两只手都按摩好,其他地方不怎么的,牙却不痛了。
“我教你来,把杯子捂在两只手当中,捂多一会儿,水酒不会这么凉,那时候,你再慢慢喝。”
“好。”我嘴里头含着饼,怕噎着,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他,按照他的方法,慢慢吞咽了四分之一的干饼,“他们这里每日只吃这个吗?”
“怎么,你还想吃其他的。”
“总有其他的。”
“你不会想吃的。”
“为什么。”
“他们有时也会打到小兽,但是不能生火,也不能烹制,所以是生吃的,几乎是带着鲜血来吃,据说倒是很补身,还养元气。”他说得轻描淡写的,我赶紧将剩下的干饼抓抓牢,让我饮血茹毛,我宁愿慢慢啃这个硬疙瘩。
“那个,表哥,你没有问过她,为何会是这样子的。”
“你没有发觉,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我说要生火要点灯,才会被当成怪物看待,既然是他们的习惯,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我们这次最多住一晚,只要算算是天亮时间,我们再从村口的位置退出去,不信找不得出路。”
捕红 第四卷 16:禁忌的话题
不对,既然他前头一次是被人送出去的,这回为何要自己找出路。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慢慢地适应过来,能很勉强地看到人在移动的影子,看到对面坐着的人的轮廓,尝试着探出手去,摸到了许箬荇的衣服料子,他穿的该是一身石青色的袍子,软软的,指尖触摸才晓得原来料子上头有流云飞泻的花纹,衣袖处图案很细,逐渐扩展开来,手被他握住,带着笑问道:“青廷,你预备要摸到什么时候。”或者说,你到底想摸到哪里去。
“摸到我也可以像你这般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小声嘀咕下,我用力抽一下他的手,他偏偏还不愿意放开,两个人在黑暗中较劲,我哪里强的过他去,狠下心,低头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力道不重,半个身子前倾着,姿势倒不是很好看。
“兄妹两个怎么象仇人似的,又打又咬的。”元婆婆突然从身边发出声来,我连她何时进屋都没有听到,不知是她的足音太轻,还是方才两人打闹没有留意。
“元婆婆,我这个妹妹从小被娇惯坏了,脾气不好,您多多见谅。”许箬荇对那留在手背的一口牙并不在意,连声痛都没有发出,反而像是心情大好,“做兄长的除了容忍她一下,还有什么办法呢。”趁我嘴巴没空,便宜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也好,我不说话。我只管咬,咬,咬。
“时辰不早,用过饭,你们到后头休息。干草我都给铺好了。又厚又软的。”元婆婆说着话,将那些吃生的干饼。凉水全部都收走,半点没有留下。我原来还预备藏半个下来,可想着既然明天要离开,走出去再另外寻吃地也不迟。
老人家收留我们固然很是善心,可我总觉得她对人异常冷淡,连语速都是干涩缓慢。没有任何感情的。
“我们睡哪里?”牵牵绊绊地跟在许箬荇后头走,还好他走得不快。
“后面的柴房里头。”
“柴房?”
“你还以为有特别的客房给你舒舒服服地睡下来,有柴房睡不错了。”
“可柴房不是只有一间吗。”
门板一推,许箬荇低笑一下:“哪家还能备着两间柴房不成,青廷,你凑合凑合地睡,我在旁边守着你。”
我摸着地上已经铺上的干草,地确是又厚又软,睡下去倒也舒适。将手臂枕在脑后。想想自己几天前还睡在王爷府地锦被秀榻上,一转眼。都沦落到睡柴房的地上,真是天上人间,比不起啊。
许箬荇在我右手边,抱膝而坐,袍子地衣角落下,正好拽在我手里,尽管只有一角小小的衣料,在这诡异而黑暗地地方,让人心里徒然升出安然来。
“青廷,你方才想问的是,怎么我们不能让元婆婆送出去。”
“是,十年前,不是他们送的你吗。”
“这里有个怪规矩,进来的人必须要住满七天以上方可离开,你愿意住这么久吗。”
我一想到那个能把牙齿崩断的硬饼,还有冰得住五脏六腑地茶水,要是在这里住七天,只能吃这个,日子可怎么过:“不,不,我们还是明天就回去的好,没准顾大人还要捎信过来给我们,要是传信的比我们先到富阳县,大家会误以为我们两个人失踪的。”没准还有想象能力丰富的,以为我们两个人是私奔了。
“所以啊,你稍微合会儿眼,算算时辰差不多,我们就和元婆婆道别走人。”
“我一时睡不着,不如先聊聊天。”
“聊什么呢。”他的手搭在我甩在草榻上的头发,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用手指头慢慢绕着,一圈一圈,动作轻柔,并不会觉得痛,“青廷,你忘记的那些东西,何时能够找回来。”
第一个话题便这么令人不自在,我嘿嘿笑道:“它想回来地时候,自然会回来。”
“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呢。”这一句地声音低了许多,倒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听在我耳朵里,倒像是在说青廷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如果一直是我待在这个身体里面的话,她一定不能够回来。
不知是不是漆黑一片带来地勇气,我按住他绕着我发丝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不是洪青廷的话,我只是说如果,你会怎么对待。”
他没有回答。
我听到自己紧张如擂鼓的心跳声,只有我能听到。
“如果,你不是洪青廷的话,那你是谁,青廷人又在哪里。”
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反而被他一个问题又抛了回来。
“你明明就是青廷,她的样子,她的声音,除了小习惯上略有不同,我同你相处这些年,难道会分辨不出吗,即便真的是双眼前一片黑暗,我依然能够认得出来。”他这种满满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我明明就不是真正的洪青廷,他的直觉已经欺骗了他。
“如果,我是另外一个人呢,更准确地说,如果我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住进了青廷的身体呢,就像是用一个你所认识的酒坛,里面装了从来没有喝过的新酒,你从外表能不能一眼看出来呢。”这个比方真不好,可言语慌乱之中,我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他抽住我发丝的手,猛地一紧,我的头皮很痛,许箬荇沉声道:“青廷,这样的玩笑开一次就够了,或许你已经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话,但是我不会忘记,你就是你,你的眼睛不会骗人,你的心也不会骗人。”
开一次就够了,我以前,不,不,洪青廷以前也和他开过这种玩笑,而且惹得他很是生气,在两个人之间,这是禁忌的话题,我却忘记地一干二净。
但是,他说对了,我的心不会骗人,这一颗在胸口跳动着的心,明明白白地喜欢着眼前的男子,这是洪青廷的心,亦是我的心。
捕红 第四卷 17:禁止鸣叫
空气里除了柴房特有的木屑气味,还有隐隐的尴尬。
幸好,我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脸色,不论是白是红。
他的脸融在暗色之中,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我知道他会在这里,一直守着我,很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不再负累,我很轻很轻将心口的郁气吐出,假如真的命数安排我余生将在这个环境里面度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着与他说明,我是一个外来灵魂的事实。
最后一次。
以后,别说是他,我自己也会将这些慢慢遗忘,谁都敌不过时间的折腾,每个人的记忆力都不会比自己想象地更好,特别是我这种中过毒,受过伤,遭受过挫折的,我侧翻过身去,手中抓着的物件始终没有放开,也压根没有打算要放开。
许箬荇并非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子,但是,他第一个进驻到我的心里面,我的心很小很小,只能容纳下这样一个人。
他的身体僵直着,微微地凑近过来,在我完全猜测不出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的时候,他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背脊,轻声道:“青廷,快睡吧。”
在那一下,一下的轻柔拍动中,我闭上眼睛,这种对小孩子才会有的举动,我却没有尝过其中滋味,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和好些差不多大的孩子挤在一处,没有人会用这般疼爱的手势来哄我睡觉,这是记忆以来地第一次。
所以。我很快地入睡,尽管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尽管总感到有哪里不对劲,总感觉到不安。
许箬荇说,只要合一合眼,算算差不多时间我们便要离开。但是我醒转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手中握着的是一团空气。他的气息还残留在这里,应该才离开没多久。我慌张地站起来,不知是什么令他来不及唤醒我,独自离开,很勉强地,我摸到门。刚想去打开,手指凝固不动,是不敢再动,我又一次听到那种声音。
咕噜噜,咕噜噜。
这次不同前两次,更急更响,好似被什么惊到,又或者是在面对强大地敌人时才会发出这样紧张到随时随地会得爆发地声响。
我将耳朵贴近门板,太近了。活脱脱就像是在门外。只要我一打开门。
只要我一打开门,它会得自己跳进来。跳在我的身上,这种情况,我根本无法躲避地开。
放弃掉开门地念头,我沿着墙壁慢慢地摸索,一寸一寸,如果黑暗也分层次,那么再摸过去一点的地方,是要略微浅一些地黑色,柴房该有一扇小小的窗,否则我睡下来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空气流畅无碍,窗子通常都很小,还有铁条拼出的细小格子,预防耗子钻进来啃食。
耗子都钻不进的孔,那个赤红色地家伙一样钻不进来。
确定出是窗户的位置,我下意识地向外头打量,明明知道仅凭我的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不死心地踮起脚尖。
我想,我的判断做早了。
谁说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外头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却有些光线,难道是我一觉睡醒,天已经亮了?
可是天亮的话,应该是所有的地方光晕一致,绝对不似此时这般,所有的光源都是从某一处发出的,某一处,某一处,我地视线下滑,看到一双硕大地眼睛正定定神地盯着我看,好似我是一块上好的肥肉,让人垂涎三尺,这,这样猥琐地眼神居然出现在一只癞蛤蟆身上,我不仅全身一抖,自认自己不是当天鹅的料子。
果然,是它。
白天看不出来,这家伙在黑夜里还会发光,不是自身的红色,而是一种,碧幽幽的光点,对了,是光点,它的背脊上头,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相同大小的光点。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眯了眯眼,直觉它也向着我更加靠过来一些,好像是闻到生人身上的气息,本能地圈拢,这会儿,我又可惜它的体型小了点,不然应该能照亮更大面积,而不是此时眼前一尺方圆的地。
有个念头,油然而生,它怎么突然不叫了,方才不是还叫的很是欢快的样子,难不成,我的脸上不仅写着天鹅两个字,还写着禁止鸣叫不成,我的巴掌脸面积不大,估计也写不下这么多字眼。
它两条后腿瞪起,一道碧色的弧线,在夜色中拉出长长的尾巴,又是一道,又是一道,逐渐地离我远去,大概是看我不能轻易下口,索性放弃了吧,我探出一只手来,安慰地拍拍自己胸口,还没有来得及安神。
那个。
它又原路跳了回来。
这一次,它的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它跳一次,原地不动,似乎是等那个人及时跟随。
那是一个女子,裙摆在风里翻飞,头发很长,一半挽在脑后,另一半垂下来宛如黑色的缎子,我起初还以为她是元婆婆,可听着元婆婆的声音和动作的幅度,这个女子明显要年轻地多,但是动作怎么缓慢至此,不过十多米的距离,我等得都想大声问她,到底准备磨磨唧唧到何时。
不过,路总有走尽的时候,我耐心地再等了一会儿,她已经走到柴房前,只剩下不过一米的差距,那只诡异的家伙,蹲在她的脚边,没有再动。它不动,她也不动。
倒像是它在替她掌灯带路似的。
在我等得快要没耐心,准备将头收回去时,它动了。
又是一道碧色,长长的弧线,这一次,它跳得格外高,光线直接照射在她的脸上,粉白粉白的一张脸,嘴唇涂着鲜红的胭脂,唇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冲着我的方向,徐徐绽放出一朵幽怨的笑颜。
我呆在窗户后面,再也不会动弹,让我猜一百次,一千次,我都猜不到会是她,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笑容绝美到令人心底发寒的美貌女子。
她是。
花莺歌。
捕红 第四卷 18:救命稻草
我觉得后背的汗毛齐刷刷地都竖起来了,一点不夸张,,明明没有风吹过,全身毛孔凉飕飕,像是有阴气从身周穿过,虽说人是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我是亲眼见到花莺歌死状,利器插入心脏,任由金罗大仙都救不得,而且远远不仅如此。
由于当时赵要利用她的死来大做文章,花莺歌还被停尸数日,安置在王府的沁芳阁中,我天天坐在她身边发呆,吃东西,休息,想心事。
眼见着她如花一般盛放到极致,渐渐枯萎凋残。
花莺歌到死时还睁着一双眼,她是不相信赵会得亲手杀死她。
再好的茉莉香粉都盖不住尸体发青的肤色,眼皮不能完全盖下来,总有一线眼白从里面透出来,看着屋里走来走去的人。
当时,并不觉得尸体有多可怕,还想着要替她找出杀人凶手,给她一个瞑目的交代。
只因为那时候,我是花蝶舞。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如果,花莺歌千真万确地死了。
那,这个,眼前这个,又是什么。
她两只眼珠定格住,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某一点的虚空,碧色的昏暗光线下,反射出来的光泽,我硬着头皮都形容不出来,假如可以的话,我宁愿眼前还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也比看到这一幕要强得多,但是。人越是恐惧越是会好奇,只要我将身体缩下来,躲到墙壁后头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偏偏不肯死心,两只手扒在小铁格子上头。想看个究竟。
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大概五分钟以后,她脚边静止不动的一团像是休息够了。掉头转一个方向,开始向着未知地黑暗跳入。我发现,花莺歌完全是跟着它在行动,虽然一个是跳跃,一个是莲步轻移,走的路线惊人的一致。慢,慢,我努力再贴近些,只差把整张脸都摁在小铁格上头,然后,我非常肯定的是她是在走,虽然姿态略显僵硬,却绝非通常形容鬼怪那种会飘来飘去,双脚离地的样子。
莫非。花莺歌。那时候真地是假死。
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死数日。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发现。
真乃神乎其神。
随着光源离我越来越远,最后烙印在视网膜中地是一个女子纤细的背影,以为她随时会回过脸来再看我一眼,却始终没有。
眼睛在得到过光明以后,对黑暗地适应性大大地减弱下来,待微弱的一点光消逝后,我觉得四周地空气更加阴暗,更加沉重,更加地伸手不见五指,双腿一软,索性坐在地上。居然,这时候才想到要畏惧。
要是真发生点什么,哪里还来得及。
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是什么过来了,我双手胡乱一抓,除了从指缝中掉落的稻草,还是稻草,我苦笑,这大概才是救命稻草的最好解释。
脚步停在门口,今儿个,这间柴房真是热闹到家,来者将门一推,已经径直走了进来。
我准确无误地扑上去,双臂将他的腰揽住,许箬荇大概没想到我会热情如此,被我弄得措手不及,轻笑道:“青廷,你怎么了,放手,放手,箍得太紧,我喘不过气来。”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死都不肯再放手:“你,你去了哪里,我醒来看不到你。”
“元婆婆让我过去帮她点小忙,我看你已经睡沉,才没忍心叫你,想想很快会回来地,嗯?你做噩梦了。”他摸到我的鬓发,额角,“怎么都是汗,心跳快成这样,没事的,青廷,我已经打听过,我们不必等七天也能出去,元婆婆答应过,说会帮我们一次。”
如果早一些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一定雀跃不已,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不想这么快离开,一手抓紧许箬荇的衣襟,我很慢很慢地告诉他:“我刚才看见花莺歌了。”
他用衣袖在替我印汗,动作停顿在半空:“你说你看见谁了?”
我全然忘记,许箬荇不认识花莺歌,他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印象。
“这里黑成这样,你的眼睛能看到个轮廓都不错,还能认出熟人,这个人是你这次出门结识的吗,不会这么巧,他也正好迷路来了这里。”
“是熟人,但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我刚才看到的是个死人。”
大概是我言语间地慌乱感染到他,许箬荇将我地手握住:“青廷,你不要乱,慢慢说,你是怎么看见的,看见了些什么。”
我将醒来以后发生地一五一十告之,从不见他的人影,赤色的蟾蜍再次出现,引出早应该入土为安的花莺歌,顺便将我亲眼所见花莺歌死去的场景向他叙述了一番,将她的背景身世暂且隐去,否则要说的事儿的细枝末节庞大到能说一天一夜的。
许
捕红第3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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