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艳骨 作者:索嘉楠

    连三日，大少爷每当天入暮便会来到这玄英院的暗房，而后流连徘徊、久久不去，每每逗留便达半夜之久。若不是心怕天明之后太过显眼，瑾煜当真想就此再也不huí qù 了！

    虽然他这样的举动不能瞒过老爷、太太这边儿，不过老爷念着儿子的心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而旁的人即便想拿此说事儿，老爷都已然默许，他们又还能再说什么？况且这西厢暗房乃是万家的禁地，也不好冒失的进来抓大少爷个现行。故而此事也就这么顺着发展下去了。

    但连几日，凤凤都不见瑾煜。瑾煜莫说她的面影了，便是连她的句话都没能得着！

    不过他并不灰心，因为zhè gè 地方是与凤凤最为贴近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她的气息、体察着她的心跳……于他来说，这样的贴近委实是幸福的了！这莫不是种另类的、悲凉的幸福？

    其实当瑾煜静下心来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凤凤不过是在这里伺候大太太五日而已，又不是永远都不再出去，他就片刻也不能等、非得要在zhè gè 时候来吵扰她么？

    不过他明白了自己这样做的初衷，他是怕凤凤离开这里之后，他想见她便愈发的困难了！因为赶在这么个风口lang尖儿，在外边jiàn miàn 委实不如在这暗房禁地里jiàn miàn 来的简单。况且他迫切的要凤凤感知到自己的心思，迫切的想对凤凤表明自己的志向、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情从未变却，也永远都不会变却……

    大少爷委实是执着的，这样的执着终于“打动”了冷眼旁观的大太太。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当天色入暮、大少爷准时到来后，这久闭的门扇倏下打开。

    当瑾煜个失惊、神绪未及全部回落时，已然瞧见自半明半暗的幽影间走出道纤瘦的身影……是位气品高尚、面目挂笑的和蔼中不失威严的长者。

    有须臾的愣怔，瑾煜很快的回神！他知道，眼前zhè gè 人正是这西厢的主人、被父亲长久关闭了十八年之久的大太太……

    大太太亲自把万瑾煜迎进屋去，并不说话，只管叫他进来。

    瑾煜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虽比其它太太们所住的屋舍简朴，但也是用度齐全、且布置的典雅可喜。这屋内的温馨与屋外的颓败形成的对比是鲜明的。

    在道屏风前，大太太引着瑾煜落座。

    瑾煜是心不在焉的，他的注意力在凤凤身上，但目光在这屋内辗转梭巡却jiù shì 不见凤凤的倩影！

    大太太对他这心事心照不宣，只是笑着侧了侧首，对那屏风侧的wèi zhì 温温唤了声：“凤凤啊，还不出来上茶待客？”无波无澜。

    凤凤就这么顺势的被唤出来。她万不曾想到大太太居然会把大少爷给迎进来，时慌乱中闪身躲到了屏风后，但大太太jiù shì 不许她遁藏。她;，辗转须臾，还是将身挪出。

    瑾煜甫闻“凤凤”二字时，心壁陡然便是亮！犹如道最璀璨的霞光波及着照入他黯淡的心，颗心个魂儿连同着黯淡的生涯都就此被她点亮！凝眸敛息不敢稍稍出声，他生怕自己个不留神就惊走了这点点显影而出的佳人。瞧着半明视野里次第走出的人儿来，他久蓄于心、不得宣泄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倏然间眉眼微润，竟似要落泪般了！

    凤凤心中也有股狂野的痴意，在这万家，除去那自小根植在骨血里的大任之外，瑾煜jiù shì 她的命！说她不想念，委实是假的，假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了！纵然千藏万躲、纵然次次的下定决心不再见他，可还是没能逃过眼下这避不得的碰面。

    凤凤颔首茕叹，她错开眸子不去看他，然而zhè gè 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她又如何能做到真的不去看他？纵然心里这样想着，那双眼睛还是不受她控住的往他身上飘过去……她见他比往昔又消瘦了许，但反倒显得五官为立体、整个人为俊秀。在那通身卓绝的气质之外，又平添抹凄美的风情，这样的风情与他自身的贵胄气息相辅相成，形成掩不去的别样诱惑，令她心驰神往、欲罢不能，又在同时揪心恍神痛苦非常！

    瑾煜感知到凤凤在看他，他迫于大太太而不好直瞧着凤凤，当他偷眼去瞧时又只见凤凤颔首沉目、身子半隐半显。这委实令他心房撩拨，但偏生又奈何不得，忎不苦心苦意淘神牵心的闷杀了他也愁杀了他的！

    大太太静静然悄自观察这切，这样的开端委实令她满意，这当真是极好的。

    须臾沉静，大太太微咳声。

    瑾煜回过了神，与大太太正视，即而颔首不失礼的笑笑，但心绪依然牵动在凤凤身上。

    大太太也不着急，不表示她迎大少爷进来是为了怎样的目的，只就那么极是自然的跟大少爷拉家常：“煜儿都长这么大了！真个是浮光如流水，大妈妈还尤记的当年你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岁那年。”她谈笑着说起大少爷小时候的事情，“有次淘气在树上玩耍，被蜜蜂蜇了胳膊。后跑来抹着眼泪、小脸儿可怜的哭着。”于此缓顿，颔首微微笑，似是因那回忆而觉有趣，“大妈妈问你怎么了，你哭的煞是可怜，说‘大妈妈，刚刚儿只……只穿着大黄毛衣的苍蝇咬了我’！”话落定后，便是yī zhèn 没忍住的hā hā笑起来。

    瑾煜亦笑起来。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桩桩件件的，时今他已不能尽数记得，与这位嫡母之间的琐碎事是映象不深。但孩提时代的回忆终归是美好的，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境下没心没肺的忆起童真时的段过往，当真是件苦中带甘、滋味深可pǐn wèi 的事情。

    这样的回忆是由大太太言出来的，便又平添种别样的余味。

    大太太对瑾煜的记忆停留在他三岁的时候，之后她便被老爷关了起来，关jiù shì 整整十八年……这之中有太不为人知的苦、不耻人知的秘密，纠葛缠缚，如春蚕做茧，忆时既苦又甜。就在这么个地方，兴许留给大太太以兹消遣的便也只剩了这些回忆！她经年累月守着回忆与无穷无尽的恨度日，或者说，起初兴许还是有恨、有情绪的，但渐渐的，便在这样个地方、这样种处境，便是再有着怎样弥深的苦大仇深的恨与愤懑，那些情绪也都得给生生磨平、磨光，消化了干净！故而，眼前的大太太反倒显得那样平和从容、淡然超脱了。

    ……

    大少爷在这里逗留到很晚，临别时大太太送了他个实想不到的大大的惊喜！她有心化解瑾煜同凤凤之间的隔阂，亲自将凤凤交付给瑾煜，要他把凤凤带走，并嘱咐他：好好珍惜身边的幸福啊！

    这样的祝福搀着些老辈人、躬自历jīng guò 些事情走过段路的过来人，对后生晚辈的告诫。原本平淡的话由大太太说出来，瑾煜觉的这话就带了极深的wèi dào ，是该好好放在心里记取不忘的了！

    凤凤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这大太太虽然身处暗房，但隐匿在这淡泊皮囊之下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其实并不比外边儿那众太太好到哪里去！不过，纵然明白是lì yòng和算计，这样的话还是触动了她的心房，令她柔弦拨、己自成殇。

    虽然老爷下令让凤凤伺候大太太五日，这才过了四日，但也没谁过执着算计着这么个丫鬟够了日子没有。既然是大太太交付了瑾煜让带凤凤出去，凤凤也就不好再推托，只得顺应着大太太的心，与瑾煜并向她行礼辞别，即而双双的离开。

    大太太目送他们行出去，在贴着门口进深的时候有月色的银辉照耀进来，地上筛洒了斑驳的晶点，恍似开了地的鲜花。这两个人踏在其间，忽被蒙了朦胧的神秘wèi dào ，大太太就这么看着，觉的很是悦眼赏心……同时又少带了些感怀。她倏然回神，自嘲原来自己还会有感怀！

    呵……

    心下隐有柔弦动，当她再抬首时，已不见了这两个人。

    灯影昏昏，月色却很清朗。大太太时心境寥寥，将身子缓缓折步回了内里小间，即而慢慢落座下来。

    她开始认真的慨叹起浮世的生涯来，真的是逝者如斯夫啊！似乎晃眼间瑾煜就从那个三岁的孩子，出落成了眼前翩翩然的挺拔少年。这之中隔绝了整十八年的流光，太的人事变迁、起落浮沉，都是她所错过的……

    也是，她在二十九岁的盛美华年里被关进这暗房，时今已经四十有七了。这么算，自己生中最鼎盛的那段时光都被掩埋进了这浑噩的狭小室，她笼避此中，即便当有日再出去，也定是赶不上了世道变化的趋势、需要将切都好好儿记取了！

    出去……

    大太太的目色倏然灼，凛凛的陡就带了狰狞戾气。

    合该人生中最鼎盛的时光，当真是自己被关押进来的这十八年岁月么？当真她已经失去了么？

    不见得。这切不过只是出大戏帏幕拉开的起始罢了！

    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