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 作者:肉书屋
是好得快了。”
我却没听到他说的话,眼睛死死盯着他衣服下摆,那褐色的药渍在他的衣服上,突然看起来那么象干涸的血迹。这一瞬间,突然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充斥进晕倒前的一幕幕血腥。胃里一阵翻腾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商少长离我最近,这大半呕吐物又很“幸运”地落在他的青衫上。
商少长用手轻拍我后背,看着我吐得晕天黑地,将他的青衫搞得一蹋糊涂。待我吐完后,随手用自己的衣袖擦擦我的嘴角,将我扶到床上躺好。才用最快的速度脱下外衫,又拿出一领新衫换上,把地上的污秽打扫干净后,微微笑道:“吐完后可好些了?”
我躺在床上,怔怔地任他摆布。看着他忙前忙后,细语抚慰,竟与初见他时放荡不羁判若两人。不由脸上一红,隐隐觉得自己刚才对他恶语相向大为不该。定了定神,我轻声道:“刚才……刚才……”
商少长却不以为仵,笑道:“刚才看你骂我时神完气足,看来我为你做的推宫过血有效得很呢。”稍顿一顿,又道:“可是,却也真不知道是你的病重些,还是那个傻小子的病重些。”
“傻小子……逸扬!!云逸扬怎么样了??”我大惊起身,却觉一阵眩晕,身子又跌在床上。我恳求地望着商少长,他也在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望着我,“求求你,带我去看逸扬!他……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他中了‘蚀骨’的毒药,要是我再来晚一步,他便真要‘蚀骨’了。”商少长看看我焦急的神色,又加了一句,“他的刀伤我能治好,但他中的毒……我解不了。”
“啊――连你也没有办法吗?这……这怎么办可好?”我听得商少长一番话,好似在我头上响起一个惊雷!“逸扬是为救我中的毒!他若中毒不治……我……我……”
商少长一双深遂的眼睛看着我,缓缓道:“你怎么样?殉情么?”
我怒道:“姓商的!你胡说什么!”
商少长轻轻一笑,也不生气,“当下之计,还是看看这小子的命大不大,如果是命大,还是有法可救的……”他脸色一正,看着我道:“可你自己也病得不轻!你的风寒已非一日,近来已有咯血之症,渐渐侵向肺部,而且你身子又弱,若想好起来可是加倍缓慢,你自己的身体不会比云逸扬好多少!”
我摇摇头道:“你……现在不用管我,我现在想去看逸扬!他到底怎么样了?”
商少长看看我,笑容中竟似含着一丝宠溺,这一刹那,我几乎失神在他柔和的笑容中,“现在不会再吐了吧……”还未等我从这笑容中回神,他又加上一句:“要不让别人看到你大吐特吐,还以为我们已经有了!”
有了?!
我睁了半天眼睛,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有了”。
“你……姓商的!!”一个枕头飞向商少长笑得贼贼的脸――
看着他笑得那样开心又得意,真难想象这双温柔的眼睛,居然会射出如最冷的刀锋般肃杀的目光。
在他杀灰衣杀手的一刻,他眼中射出的冷厉与狂怒几乎可以让周围的一切冰封。
我随商少长走进云逸扬的卧房,就觉得房间内弥漫着一种沉重的草药气息。这个小小的卧房里坐满了人,云夫人、优华、徐大娘、公孙先生、苏三手、阿牛、杨伯……满满地围了一屋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流出抑制不住的愁苦和悲哀,云夫人本来年近四十,平时看起来只有三十许,可现在看起来却好似在一夕之间,一下子老了二十多岁!鬓发乱了也根本未加注意,口唇不住翕动:“扬儿……我的扬儿……”念叨之间,眼角突然流下泪来。
我心中一阵酸楚,满腔话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许久才慢慢张口:“云……云姨……”
云夫人闻声缓缓回身,擦了擦眼角残泪:“孩子……逸扬他……”语声顿时哽咽,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再也说不下去。周围的优华与徐大娘也流下泪来。
在场众人中,最兴高采烈的,恐怕倒是最让周围众人担心的那位――云逸扬。
云逸扬斜倚床边,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见到我走了进来,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招手高叫道:“白姐姐――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快快,到我这里来坐!”他眼睛闪闪发光,居然十分兴奋,只是他面色本来黝黑,现在却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色,且眉间隐隐透出黑气。只说得这样几句,云逸扬的脸上便透出淡淡的嫣红,胸口微微起伏,显是有些吃力。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柔声道:“逸扬,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云逸扬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只那杀手的轻轻搔痒般的两下子,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大家都是太过杞人忧天才会愁成这个样子,你看我精神气足得很,哪象有个什么病?”看得他仍象平时那样对我嘻嘻哈哈,我又是心头一痛!手轻轻抚上他额头,“你现在觉得如何?可要如实地告诉姐姐,不许瞒我。”云逸扬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轻声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只要姐姐平安无恙,我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你这小孩子,说些什么!”我闻得他言,心中却似被重锤狠狠一击,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得这句话冲口而出。看得云逸扬孩子气般紧紧抓住我的手,过不多时,竟已沉沉睡去。我才缓缓将手抽出,为他掖好被子,让他睡得舒服些,但我这个对医道一窍不通之人也能看出,云逸扬表面精神不错,但脸色白中泛青,中气不继,呼吸间促,明明是极度虚弱之人的表征。正颦眉暗暗沉思间,只听得商少长沉声道:“云夫人,白衣,我们到别屋叙话。”
桌子上,放着一把细长轻薄的短剑,剑身慢慢泛出一种诡异的青光。
就是这把曾经在孟庆手中的剑,造成云逸扬现在的病入膏肓。
“温柔一出,销魂蚀骨……”商少长随手拿起桌上短剑,轻轻一抖,剑光闪闪,剑上一道青芒竟似活了一般吞吐不定。在灯下看去,有如一条剧毒无比的青竹丝。商少长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笑容,头一次面色变得凝重非常,“这把剑,就叫‘温柔’!”
温柔?
“不错,温柔!”商少长看着我和云夫人惊讶至极的脸,正色道:“只因为它的剑刃实在是太细,太薄,所以当你还没有感到痛苦时,它就已经带走你的命了。”他微微一笑,“这在许许多多的杀人方法中,不就是最温柔的一种?”
我看着这把几乎带走云逸扬命的短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宁愿孟庆当时夺走的是我的命,而不是那个爽朗开怀的少年!
孟庆用那柄剑刺来的时候,已经算准我避无可避,但又在剑身上涂满毒药,真的是想置于我死地!
“剑叫温柔,使用这种剑的组织,也叫‘温柔’”,商少长缓缓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道这些杀手,竟也是有组织的么?”
商少长道:“当然有,正因为他们有组织,所以才每一次行动都周密策划,进退有度。尤其是他们派了五个杀手来归云庄,就是算准了归云庄尽是老幼妇孺,五个杀手便已足够。但是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没有几个人在归云庄,所以他们只杀了一个小丫环。”
“啊――小丫环――铃铛儿!!”我面色大变,眼前突然蒙上一层黑雾,脚下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咣”地一声,脚跟磕到椅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椅上倒去――
铃铛儿,那个可爱的,总是追着叫我“白姐姐”的小姑娘,年轻活泼、正当花季年华的小姑娘,居然无声无息地就死在灰衣杀手的剑下!
嘴里被人灌下一口清水,我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可是又慢慢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心脏的痛楚越来越强。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缓缓开口,声音竟是一种非常难听的沙哑:“商……商少长,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组织……是怎么回事?”
商少长苦笑一声,摇头道:“大凡杀手组织,都会比其他组织更严格地保守秘密,所以一般不会为外人知悉。而‘温柔’是杀手组织中的佼佼者,只要温柔出手,十有八九必能成功。因此知者甚众,但想一窥其中门径者,可是难上加难。”
许久未发一言的云夫人一直在旁边侧立,也不知想些什么,却这时走到商少长面前,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商公子……商大侠!我们云家一脉单传,人丁凋零,到了小儿一代,只有我们母子相依度日,小妇人不求荣华富贵,唯愿小儿逸扬平安而已,而今云家突遭大变,小儿命悬一线,如今之计,只求大侠能帮小妇人度过这个难关,救小儿一命,小妇人定铭感五内!”说罢连连磕头,涕泪交下。
商少长忙一个箭步扶起云夫人,见她哭得几欲昏死,连忙伸掌在她背后推拿几下,使她慢慢和缓气息。才沉声道:“夫人何出此言,逸扬我是一定要救的,虽然我现在不能救他,但并不表示没人能救他。”
云夫人闻言稍止哭泣,抬头忙道:“谁能救得了逸扬身上之毒?”
商少长慢慢现出一丝微笑,道:“最难调理是炎凉……”他抬起头,脸上现出一种平和的微笑,缓缓道:“若说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云小子,那么便只有夏炎凉!”
第十五章 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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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炎凉?”“夏炎凉!”我与云夫人不禁异口同声喊了出来!这夏炎凉之名我只在云逸扬口中听过,她与商少长齐名,有“最难调理是炎凉”之称,只是这个传奇般的女子,又到哪里去找?又怎么能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以她那个古怪刁钻的性子,又怎会顺顺当当地为云逸扬解毒?想到这里,我急道:“这天下如此之大,我们怎能知道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夏炎凉在哪里?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再拖下去,逸扬的毒……他……他会不会……”我一急直下,手不自禁抓住商少长的衣袖,声音竟似有些颤抖:“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商少长任我抓住衣袖,眼神直直向我眼中射来,道:“你放心,只有我知道夏炎凉的所在,而有我在,云逸扬就不会有事!”
他的眼神竟似含有一种令人无可抗拒的安抚力量。我被他看得脸稍稍一红,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连忙象被烫了一下似地松开。闻得此言,我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轻松下来,反而脑子里更是烦乱,我闭上眼细细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可是……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你……”
“你现在必须信。”商少长用手拄额,轻轻向我微笑,“因为你必须选择我,你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我惊讶又无奈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这是我头一次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惊慌失措!云逸扬为了救我,才中了孟庆的剑毒,他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为我不顾性命的男孩子!如果我不能将他的性命从生死线上抢回,又怎么能对得起云夫人,又怎么能安心地过好我的下半辈子!……云逸扬啊云逸扬,纵使我可以为归云庄带来再多的财富,可我又怎么能还清这笔不清不楚的感情债!
最可怕的是,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失去了独立的判断。
我不得不否认,自从这次归云庄遭逢大变,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六神无主。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所有人几乎都在商少长的安排之下,却不得不服从他的安排,因为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安排,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安排!
而且,我们只有选择他的安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白姐姐,商公子为你开的药已煎好,优华已经为你端来了。”我收摄心神,沉声道:“是优华么?进来罢。”
声音刚落,优华推门而入,美丽无双的脸上也增了几丝憔悴,这次归云庄内进了刺客,铃铛儿惨死,云逸扬又生死未卜,使得每人都忧心憧憧。优华将红漆木盘上的药碗递到我手中,道:“这是商公子写的方子,优华拿去煎的,商公子怕白姐姐嫌苦,特地让我多加些蜜糖。”
怕苦?笑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商公子写的方子……商少长怎么会为人看病?!我想及此,药碗端到嘴边并不喝下,眼睛满含怀疑神色地看着商少长。
商少长嘻嘻一笑,道:“我那点开方子的三流本事,还是和炎凉学的,她平时总为我配置一些伤药带在身上,就是因为我总是打打杀杀,少不了带伤挂彩。炎凉医术不能说是无双,但也是天下少有了,这次云逸扬先保住小命,就是用了她的封玉散。不过……”商少长顿顿,颦眉道:“炎凉从未配过‘蚀骨’的解药,因为……云逸扬是第一个在‘蚀骨’下仍活着的人!”商少长缓缓道:“这‘蚀骨’毒性最为诡异,那天我费了五成功力,才勉强将他全身毒素压住暂时不至发作,却不能将其驱出,眼看这毒药一点点地耗尽他的精血,可真不愧为‘蚀骨’之名!看来只有炎凉才能对付此等狠辣的毒药了。”说完,商少长看看我苍白如纸的脸,道:“你也没有好到哪里,炎凉可从未给我准备过驱寒清肺的药,我只能凭记忆为你配些,也只是不能治本,还要让炎凉为你一施圣手。”
我看了看商少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汤入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反而有一种清甜的蜜糖香气。看来优华在里面放了不少蜂蜜。虽然商少长只说他是三流本事,但确实这几天我胸口的窒塞之意大减,也甚少吐血。
“那我们就马上上路去找夏炎凉,还等什么?”
“不行,在离开归云庄之前,必须还要先找一个人。”
“谁?”
“霍老人!”
“云逸扬的伤势不能再拖,你的病也要尽快医治,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保护归云庄的人。”商少长说:“因为现在任何一个三流杀手,都可以将归云庄夷为平地!”
我颦眉道:“可是……现在谁愿意为归云庄出这个头?
“霍老人……他现在的日子太清闲啦,清闲得几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了。”商少长往椅子上一靠,懒懒说道:“有他派人保护,归云庄当得平安。”他抬眼看看我,悠然笑道:“衣衣,你可愿意和我走上一遭?”
我看看他,道:“我好象没有说‘不’的机会。”
看着商少长笑得轻松无比,似乎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可以安然解决,但心思之慎密,处事之妥当,我见过人中罕有匹敌!见他未言几句,便将现下要事分析安排得清清楚楚。却又似随意轻松,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谁又能想到这个笑得温和又无害的年轻人,居然在孟庆行刺当天,用秋水刀无情斩杀了五个杀手!后来优华对我说,幸好我那天晕了过去,否则当时血溅当地的场面,足可以让我再晕一次!
商少长见我深思不语,道:“你现在的身体虽然弱,但去见那个老头子,应该还是不妨事。”他起身一把拉起我的手,笑道:“这就走罢。”
我一怔之下,居然让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房门才缓过神来,连忙抽手道:“我自己会走,你不要碰我!”
商少长一笑,刚待说话,便见苏三手兄弟正向房内行来,四人一见,俱都是眼神一窒!苏三向来言语不多,沉默寡言,但见商少长腰间长刀,总是半睁半闭,无精打采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锋芒:“你是……无情杀手?”
无情杀手?!我疑惑地看着商少长,天下人都知道商少长是最出名的杀手,却为何苏三有此一问?
却见商少长悠然一笑,缓缓道:“锦心绣手,丹青国手……久仰,久仰。”
兄弟三人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苏大声如铜钟:“我等与白姑娘有知遇之交!眼见白姑娘有难,我们兄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商少长回身看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温言道:“我,又何尝不是?”即转向苏大道:“我未几日要带他们去回春圣手处医治,这归云庄老幼,还得三位多加援手了。”
苏二回道:“商兄多虑,兄之刀法足可天下行得,料来白姑娘与云兄弟有商兄保全必得平安!只是……”
商少长哈哈大笑,笑声连绵不绝:“在下虽为杀手,但至少言出必行!以我之名,苏家兄弟仍不信么?”
苏三看了看仍是一头雾水的我,又看看商少长,他平素甚少说话,更甚少微笑,此时突然笑了笑,“看来是我们兄弟多虑了,商兄若有闲暇,代我等向圣手妹子问好!”说罢三人稍一拱手,向内行去。
我听得茫然不知所云,疑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这只手那只手的,我怎么都没有听懂?”
商少长看着我懵懂的样子,不由伸手摸摸我头发,笑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快些去霍老人处要紧。”说罢已先走了出去。留下我怔了半晌,才发觉又让他占了便宜:
“喂!!谁是小孩子,还有,谁让你摸我的头发!”
“居……园……”我疑道:“这霍老人居然住在这里?”我眼前一派深宅大院,亭池院落绵延落落,端地是大富豪奢之家。商少长贼贼一笑,悄声在我耳边说:“那个老头子在居园后,前面是他的不成器的儿孙住的。”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喂!你……你离我远一点!”看着商少长笑嘻嘻地将头从我耳边移开,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商少长两臂互抱,得意笑道:“咱们来得仓促,而且……这件事情不能惊动人太多,我们就……不如跳墙进去?”
“跳墙?”我抬头看看数丈高的高墙,顺口道:“好啊……”,却回眼看见商少长一脸色迷迷地看着我张开两臂,不由怒道:“你……哇!你做什么?!”
商少长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带着你跳墙啊小姐,你总不会什么轻身提纵术什么的,能飞过这高墙吧。”
“你……你……”我脸一阵红一阵白,既非寒冷,抑非病痛,而全然是被这个无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如果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要你好看!”
商少长看着我眼射寒芒,无可奈何道:“我不抱你上去,但至少我得碰你的腰,你才能越过墙,这样行不行?”
我思量半天,好不容易将头用力几点。商少长脸落笑容,道:“这才乖!”走到我身边来伸手揽住我腰,还未等我大发脾气,口中低喝道:“起――”我只觉身子一轻,刹间脚已离开地面数丈,这足有二人高的高墙,居然让商少长一跃而过!
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个矮小的老人正在扫着地上的残雪。
商少长带着我越过一大片高楼疏池后,便在这个小小的草庐前停下来,我不由大为惊讶,在这样一个大得不象话的园林后,居然有这样一个清静简陋的草庐,似乎一洗繁华,充满安静与平和。
那个矮小的老人似乎全然不知我们站在院外,仍是一下一下地扫着雪不发一言,周围的人事竟似与他全无干系。一双饱经风霜的枯干的手握住草帚,慢慢地将雪扫到院中的梅树下。
老人的步子缓慢,但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在院中每走一步,手中的草帚也挥动一下,老人,院落,梅花,残雪……组成一种奇怪又协调的画面。我与商少长静静地看着,谁都不发一言。老人终于扫净院落,慢慢转过身来——
老人的年纪至少也有八十岁,头发稀稀疏疏,几乎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抽抽缩缩。这样一个风烛残年、苍老衰弱的老人,他的眼睛里,却奇异地保留着一种年轻人的活力。这种活力竟使这样的老人整个皱缩的身躯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力量!使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我竟突然有一种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矮小年迈的老人,而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狮子虽然年迈,可那种威慑仍存!
老人缓缓抬头,道:“你……是白衣?”他的声音苍老,却吐字很清晰,凛凛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
我面不改色,朗声道:“我是白衣。”
当我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好似整个院落的空气突然变得窒息得可怕,那个老人的全身似乎突然散出一种极其压迫的气势。这种无声的压制一瞬间爆发,我觉得整个苍穹忽然都向我头顶压过来,这个小小的院落居然象无底的大海一般恐怖,那种气势似海浪般,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的脑子已经无暇顾及那个老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摄人的气势,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苦苦支撑,尽力让自己不要后退和胆怯——我只觉得自己象大海中的一片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种海浪般的气势卷入海底。
突然,我的背后感到一波不同寻常的寒气!
一种不同于三九寒天的寒气。
如清凉的秋水,如静谧的秋风。
秋水刀。
商少长。
我苦苦咬牙支撑,这眼前的老人不动分毫,却能将我逼得几乎要倒在地,嗓子里终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一口腥咸的东西漫到喉咙口,我狠狠心,将这种腥咸硬是咽下。我确实感到背后冽然的刀气,但我已没了力气、也没法子抵挡——难道真正要我的命的人是商少长?他从来没在我的前面走过,总在悄悄在我的身后,而现在的机会是最好的机会!我只觉得身后的寒气越来越浓,全身上下好似已经被这寒气封死,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突然,老人的攻击一下子归于无形,就好象下过一场阵雨,很快就雨过天晴。我只感到身上的压迫一下子消失,整个人好似都抽空了力气,象一个空空的袋子。耳边只听得老人缓缓道:“……好个商少长,好个秋水刀!”
商少长在我的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脸,他的声音清朗:“好个霍老人,居然对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下手。”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在我的眼中,她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人。”这句话听起来矛盾无比,却又奇怪的自然,“我要帮助的是强者,她虽然是女人,但她能一步不退地面对我这个老头子,这说明她是强者。”他又笑了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喜欢和强者交流。”
霍老人转过身来看着我,眼中居然闪过一丝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慈祥:“孩子,跟我来罢。”
他走到商少长面前,看着商少长笑眯眯的脸,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我不停手,你会抽出你的秋水刀么?”
商少长戴着面具的脸仍旧一脸笑容:“你为何不试试?”
霍老人定定地看着他:“我老啦……老得已经害怕死亡……已经没有精力和能耐接受年轻人的挑战了,……更没有把握,接受你的挑战……”他眯起眼,看着天边灰蒙蒙的一角,喃喃道:“我没有把握,接下无情杀手的一刀。”
“孩子,受惊了罢。”霍老人和我们坐在一张简陋的小桌旁,地上烧着一盆炭火,这个草庐简陋清净,与前面的豪宅大院简直格格不入。老人用枯干的手为我们倒上清茶,静静地听我们说完后,他抬眼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孩子,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眼中闪过一丝混乱:“老人家何出此言?”
“呵呵……”霍老人拂着颔下稀疏的胡须,“白衣卿相,白衣卿相,若非亲见,谁能知道白衣卿相是个年轻女子!在老夫的霸气之下,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居然能一步不退,真算难得了……”他看了看我,道:“我的儿孙们不晓事理,自己不会正正经经的做生意,却专爱找别人的麻烦,他们在生意往来中和归云庄吃了亏,便要找些不入流的小毛虫去找你的麻烦……呵呵,我那时便请天下第一杀手去对付,也是杀鸡用牛刀了。”
我闻言大惊失色:“什么!――老人家,你说商……商少长是你请来……”
霍老人微微点头:“绛州的霍老爷子,是我的第二子,哼哼……嫌我老了,不中用了么?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力不如人,又能怪得谁来!我霍家靠的是堂堂正正,怎能用一些小人伎俩!”说到此,霍老人枯手拍上桌子,桌子一角竟被这个貌似孱弱的老人一掌拍了下来。
我缓缓道:“老人家胸襟令人敬服,现在归云庄有难,全庄人生死系于一线,还请老人家成全!”想及云逸扬生死不知,一庄老幼妇孺,我用力一咬牙,走到霍老人面前,双膝一曲——
一股柔和的劲道托住我的膝盖,竟使我跪不下去!
霍老人见我站起,方收回右手,缓缓笑道:“素闻白衣卿相清高雅达,今日归云庄突逢外敌,老朽纵然齿落骨衰,又怎能不施援手?这本是老朽份内之事,又怎担得卿相如此大礼?这归云庄的安全,就包在老朽身上。”说罢伸出手去,端起清茶慢慢啜饮,道:“白衣卿相能信得过老朽这个初见之人,老朽才是感激。”半睁半闭的眼中倏时射出一道锋芒向我射来。
我双眉一振,一字一句道:“因为现在归云庄没有退路,这场赌博赢也罢,输也罢,至少我们便有一半的胜算……”我单手轻摩茶杯,毅然道:“但是,即使只有二成胜算,我便也代归云庄赌了!”
胜王败寇,败,就是死!
既然这场灾祸起由我,我也定要将它压下!
只要有赌博,就有输与赢,而赢者与输者,却往往由运气决定。
我不相信我的运气会那么差。
“哈哈哈哈……”霍老人起身朗声大笑,在这一刹那,我竟恍然觉得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一个佝偻苍老的老头子,而是一个英姿搏发,俯仰天地的霸主!霍老人笑毕,双眼紧紧盯着我苍白的脸,缓缓道:“闻名不如见面……见过白衣卿相,霍某才知巾帼可胜过男儿……”霍老人的眼中隐隐闪出红光,脸色竟似有些狰狞,“怪不得众家都要夺你,若不能夺之,亦必毁之!你短短一年时间,便已控制了山西织业,若能得到你,称雄南北十二州又有何难哉!……我霍家若要有你,又何必盘踞于此地……”霍老人越说越激动,泛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煞气——
商少长在我身后,悠然轻吟:“江北霍青,一言九鼎。”
这淡淡八个字,在霍老人耳中竟似有如振雷作响!他挺直的身子陡然一振,眼中红光慢慢消失。只在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苍老无力的老头子,似乎比刚才更加无力与龙钟。他慢慢抬起眼,眼中已经没有那种年轻人的活力,代之一种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疲倦昏黄。喃喃道:“老啦……老啦……怎么会那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老头子,怎么会顾过来……我又怎么会难为一个小姑娘……”霍老人望向我,慢慢道:“孩子,刚才让你见笑了……唉……我只是想,如果我的儿孙中,会有如你这般的奇才……每人有每人的造化,我老头子,许是太奢求了……”他摇摇头,道:“今天我会派人去归云庄,严加守护庄内人口,我霍青一言九鼎,你放心就是了。”
我看着这个老人,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与怅然。许是他年轻时是枭雄样的人物,也曾叱诧风云,也曾雄踞一方,……可是,谁又没有那样一天?
我怔怔道:“老人家……”
霍老人突然慈祥地笑了,眼睛眯了起来,道:“走罢……有空的时候,别忘了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促狭,道:“你们从那边的大门走出去就可以,我这里的大门商公子已经走了十几遍,根本不用翻墙越户,做梁上行径。”
“啊……”我用力睁了睁眼,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到霍老人处根本不用什么跳墙!根本就是——那个商少长想占便宜!才想出这个有机会揩油的烂理由!我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天字第一号的大色狼,心中已将他杀了千百遍!
我看着这个老人将我们送出门外,慢慢蹒跚转过身向屋行去,终于再也忍不住地问道:“老人家,你为什么说我不是这里的人?”
老人回过头来,笑笑道:“你的光芒太耀眼了……无论你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你的言行,你的头脑……你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语毕,茅屋的门终于关上。
我一动不动地回味他的话,许久未发一言,脑子里一片迷茫。直到商少长沉声道:“我们该走了。”我点点头,刚一迈步,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哇——”地一声,一口鲜血毫无遮挡地吐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商少长怀里。
这霍老人的霸气,终究还是伤了我。
第十六章 云起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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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了乌桐油的马车,马车里铺着一层又一层暖和的绣花棉被,车里又温暖,又舒服。我和云逸扬两人便坐在马车里,两人的脸都是一样的苍白。
拉车的马便是商少长那匹神骏非常的“大黑”,这匹千里良驹似乎对被牵来拉车这样的“下等差”并无怨言,一溜小跑甚是得意快活。
驾车的,自然是商少长。
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摇晃自不能免。我坐在锦榻上紧锁双眉,心中思绪难平。脑子里已将这些天来之事回溯一遍,只觉此事疑点重重,令人难解。似乎件件都是破绽,却又件件相扣,难寻突破。那些灰衣杀手为何寻上门来要至我于死?那孟庆手上的短剑淬的“蚀骨”为最为厉害阴诡的毒药,若非云逸扬替我挡下一剑,我现在焉有命在?我自认未与别人结了仇怨,这些灰衣杀手又是何人所雇?而那个人又为什么挑上归云庄?难道真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归云庄这一年来崛起如此之快,却又犯了某些人的大忌么?
商少长为什么这时出现在归云庄?
无情杀手,锦心绣手,丹青国手……又是怎么回事?
霍老人又是谁?
商少长为何心甘情愿地帮忙?
……………
最后的疑点,竟又集中在商少长身上。
我微微叹气,枉我阅人无数,可在此时此刻,却分辨不出商少长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机深沉!现在我和云逸扬最需要信任的是他,可最需要提防的,亦是他!
现在我和云逸扬在他眼中,无异于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白姐姐……”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惊破了我的思绪,我向云逸扬笑了笑,问道:“逸扬,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云逸扬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愈见瘦削,慢慢道:“还是老样子……白姐姐……你可会走么……咳咳……”说罢,便是一阵大咳从口中冲出。
我伸手轻拍他背,让他顺过气来,皱眉道:“现在归云庄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会走,……再说,白姐姐现在也病得不轻,又能走到哪里?”
“是么……”云逸扬双眼直直望着车厢上方,喃喃道:“我总觉得……白姐姐不会和我们一起太久的,……姐姐象从天下落到人间的仙子,突然出现在我们家,突然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好运,却象一阵风一样,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便要抛弃我们……咳咳咳……”云逸扬用力吸气,这几句话他说的甚是艰难,好似咳嗽也没了力气。
“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云逸扬连连摇头,又吸口气,轻声道:“我知道……姐姐不是这里的人……你的口音,行止,仪态……都和我们不同!可我从未问过,也不敢问,只是想,现在我才是最幸福的一刻,我虽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会走,但现在,姐姐毕竟是在我身边的……”
我鼻子里涌过一股酸楚,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半响,我摇摇头,柔声道:“傻孩子,姐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天下之大,除了归云庄,又有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处?只有这里,才始终让我安心。”
云逸扬苍白的颊上浮出一缕微笑,“逸扬知道,在那天晚上……我抱住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仍不能把姐姐留下来,姐姐如这轻风一般,本就是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下又有谁能留住你?又怎能留得住你?……姐姐……终究不是属于我的……”云逸扬喃喃几句,终又昏昏睡去。
“你……”我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额,除了叹息还是叹息。这个真诚、爽朗的少年,恐怕我要辜负他的一番情意,可是又有什么法子?我自从在大学经历一件事情之后,便决心已不再动情。对云逸扬我终究只有愧疚之感,却全然无儿女之情。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吁哈哈呼呼………”马车突然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四周突然传来阵阵尖厉刺耳的鬼笑声,听到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此时正是正午,却让人觉得阴风阵阵,毛骨悚然。一个细尖的声音陡地响起:“这车上拉的可是归云庄的货色吗?”
马车外响起商少长慢吞吞的声音:“呵呵……车上是有两个人,可不是什么货色……你们……又是什么人呢?”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随之响起:“哈哈哈――我们便是买命的人!小子,趁你的脑袋还在你脖子上,尽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呵呵……买命的人……”商少长的声音悠然又惬意,“这种场合我怎么能走?”
一个声音突地紧促起来:“你……你是谁?!”
商少长微微轻笑:“你们……是买命的人,我么,就是杀人的人!”
这“杀人的人”四字从商少长唇中轻轻吐出,说得象逛景游玩一样轻松,可听在心中,竟似有一股凉意自心中升起!
马车外许久声音全无,过了半晌,终于一个苍老平板的声音响起:“阁下是……”
“我么……你没看出来么?当然是车夫!”商少长的笑声又轻松又惬意:“你没见我手里拿着鞭子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是外面所有人的头目,他平板的声音又响起:“与人方便,与已方便,我们只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同前辈从未结下梁子,前辈又何必趟这个混水?不如将人让我们带走,我们首领定当重金以谢!”
前辈?
这个人的年纪听起来比商少长只大不小,居然叫商少长“前辈”?!
我在马车里听至此,心中暗暗叫糟,连忙示意云逸扬慢慢伏在车厢内,我身子一点一点向车门外移动,将身低下,左手小指轻轻挑开帏帘一角,凝神向帘外看去——
马车正停在一个山坡后,正前方隐隐有七个灰衣人影,呈半圆状排开。所服灰衣无论样式或颜色,均与十天前刺杀我的杀手服色相同,看来,
白衣传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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