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昨夜家人jiàn miàn ，天已经很晚了，说了会儿话便该各回各房睡觉，老爹却非拉住王贤，要他今夜陪自己睡。这决定不仅让王贤十分郁闷，连老娘和银铃等人都看不下去了，‘死老头子，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得打扰人家小两口团聚？’

    “女流之辈懂什么？”向来耙耳朵的老爹，却吹胡子瞪眼起来，王贤虽然很想ān wèi 惊魂未定的妻子，但看父亲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儿。便嘱咐银铃和灵霄今儿陪着林清儿，自己和父亲到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老爹亲手泡了浓茶，王贤不解道：“爹不dǎ suàn 睡觉了么？”

    “不睡了，有个事儿没干，睡觉都不踏实。”王兴业从抽屉里拿出个木匣子，下令道：“你到床上趴下，然后扒了上衣。”

    王贤瞅眼那匣子里头，笑道：“爹什么时候学会针灸了？”

    “针灸个屁。”王兴业眯着眼道：“老子要给你刺字！”

    “刺字？”王贤瞪大眼道：“为啥？”

    “你心里不担心么？”王兴业边调配着匣子里的药粉，边眯着眼道：“反正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按说你爹我那点在衙门厮混的经验，已经教不了你……”王兴业有些唏嘘道。

    “瞧爹说的，您过的桥，比我走得路，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王贤忙恭维道。

    “放屁，你当我是咸菜呢！”王兴业大翻白眼道：“不过你爹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觉着你现在，跟《三国》上的杨德祖有点像。”王老爹的谋略水平，全来自罗老师的三国。十几年来反复看，早就能活学活用了。

    “那是哪位？”王贤愣。

    “jiù shì 那个抖机灵的杨修。”王兴业道。

    “那不样吧，杨修是跟错了人。”王贤不以为然道。

    “杀他的可是曹孟德，不是曹子桓。”王兴业幽幽道。

    王贤登时出了身冷汗，老爹旁观者清，还真是针见血——自己整天替太子冲锋在前，biǎo xiàn 越是出色，恐怕皇帝老儿就越不爽吧？

    自己毕竟是当着大明朝的官，把皇帝摆在什么位置了？

    想到那位杀人如麻的永乐大帝，王贤汗如浆下，止也止不住。

    见儿子听进去了，王兴业很是欣慰道：“趴下吧，为父为你刺上几个字，关键时刻能救你命！”

    “要给刺什么字？”

    “总不会是‘到此游’的，”老爹说着针下去，痛得王贤险些哇哇大叫起来。

    “别动，小心刺歪了。”老爹把按住他，却有些心虚，唉，都说四十三过眼关，此言果然不虚，这老眼昏花的厉害……。

    第二天王贤才知道，昨夜午门外灯山起火，有仓促不及避而死者近千人，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听说连皇帝的爱将，刚在忽兰忽失温之战立下大功的都督同知马旺，都死在这场，实在令人唏嘘。又听说皇帝以为是上天垂戒不德，惧而修省，令各衙门进送物件悉皆停罢，以纾民力。

    王贤昨天进城，就让人递了复旨的手本到通政司……本来按规矩，钦差回京，应该到午门外跪等皇帝召见，但午门外成了火场，他只好在家候旨。本以为皇帝要斋醮的话，暂时不会召见自己了，谁知道当天下午便有传旨太监宣他进宫，王贤赶忙让人伺候穿上官服，骑马往宫门去了。

    经过御前街时，应天府的官差和民夫仍在忙碌，那些烧成废墟的灯山已经拆除，他们在用热水和拖布，吃力的清洗着被熏黑的地面。王贤下了马，跟着传旨太监走到午门外，进了大内才松了口气。

    那传旨太监暗暗奇怪，小声笑道：“人家进了大内都紧张，大人倒正相反。”

    “下官昨天也在火场中。”王贤叹口气道。

    传旨太监了然，点点头不再说话，带着王贤进入午门，过内五龙桥，入奉天门，穿过三大殿，最后直到把王贤绕晕，才在座宫殿前停下。王贤感觉要是没人领着往外走，自己肯定会迷路的……

    传旨太监让王贤候着，自个进去通禀，不时出来领着王贤进去。进去前，他小声嘱咐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大人奏对时，不该说的千万别说。”王贤见他脸恐惧的样子，感觉他不是在提醒自己，而是在央求样，只好点了点头。

    那太监这才领着他进了宫门，进去宫门，就像步入另个世界，那太监连头都不敢抬，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不敢发出点声音。不只是他，那些侍立在殿内殿外的宫女太监，也都屏息静声，偌大的宫殿里针落可闻，那太监领着王贤进了宫殿，让他在道纱幔前跪下，自己趋前轻声道：“万岁爷，王贤觐见。”

    王贤立即在纱幔前叩首道：“臣钦差山西安抚使王贤，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头过了好会儿，才传来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道：“进来吧。”

    便有宫女将帘子拉开左右，王贤赶紧低头起身，进入内宫，再次跪下……

    因为是在斋戒，永乐皇帝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袭印有龙纹暗花的松江棉袍，也没有坐龙椅，而是负手立在副真武大帝像前。还没开口，那深沉凌厉的帝王之气，已经压得王贤心头突突直跳。

    这还是王贤第次和永乐皇帝近距离接触，之前见过两次，都是在阅兵和行军途中，隔着十几几十丈的距离，根本看不真切。但这位传奇大帝早已经在王贤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且不说从前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说，单说王贤在富阳县那安逸的地头蛇生涯，jiù shì 被这位皇帝打破的……当然，皇帝哪知道他王贤是哪号人物，但帝王的个念头，道旨意，便会改变千千万万人的人生轨迹。王贤就时常想，要不是胡潆到富阳那趟，自己也许还是那个欺上瞒下、假公济私的富阳小吏。当个数钱数到手抽筋、欺男霸女的地头蛇有什么不好？总强过现在这样在风口浪尖，整日里心力交瘁强的吧？

    “抬起头来。”朱棣发话了，王贤赶忙直起身子，仰起脸来。终于看到了永乐大帝的真容……这jiù shì 口含天宪、手掌乾坤的永乐大帝啊！靠，不jiù shì 个老年的小黑子么。那张脸与朱瞻基活脱脱从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了太的风霜之色，岁月刀刻，有太朱瞻基不具备的威严气度在那里。

    王贤看着皇帝，皇帝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想瞧瞧zhè gè 被姚广孝看中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看来看去，也jiù shì 普通人，朱棣才缓缓道：“山西这趟，爱卿辛苦了。”

    “尽忠报国，是臣的本分。”王贤忙道。

    “听说你率军雪夜奇袭广灵，打了白莲教军队个措手不及，又剿抚并用，把十几万大军都束手无策的刘子进，举拿下来了。”朱棣称赞道：“仗打得很好。”

    “这仗能大赢，上托皇上英明神武，中仗着太孙殿下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下靠幼军将士舍生忘死。”王贤忙谦虚道：“而且天佑大明，敌军正好发生内讧，让我天军这仗容易了许。”

    “这跟朕英明神武有什么关系？”朱棣冷笑声。王贤要是答不好，顶‘溜须拍马’的帽子就扣上了。

    “起先微臣并不明白，皇上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后来到了山西，慢慢才体悟到圣意之高远，原来皇上是在欲擒故纵。”王贤忙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欲擒故纵法？”朱棣饶有兴趣的问道。

    “皇上圣光如炬，眼就看穿了白莲妖人是群乌合之众，知道他们在危难之际尚且可以共存，旦放松下来，必然内乱横生，守备懈怠。这时再进攻，自然可以事半功倍。”王贤脸认真道：“微臣也正是体悟到点圣意，才敢斗胆建言太孙殿下，出奇兵攻克广灵的。”

    “hā hā哈……”朱棣放声大笑起来，虽然知道王贤是在拍马屁，;王贤这马屁拍得太舒服，让郁郁许久的永乐皇帝，心情舒畅了不少。

    那些施礼旁的宫人，心中暗暗松口气道，今天应该又熬过去了吧……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皇帝的阴晴不定，下刻朱棣便敛住笑，冷冷道：“但你去山西是为了打仗的么？”

    “臣是奉旨查办山西军粮案。”王贤心下凛，暗骂道，难道不是你下旨让我参赞军务的么？不过对方是口含天宪的皇帝陛下，显然不是他说理的对象。

    “差事办得怎么样？”朱棣的眼里闪着寒光，紧紧盯着王贤道。

    王贤后背下就湿了，他就知道这事儿不能这么算完……山西的事情险些害得皇帝的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光把个张春灭口就想完事儿，把皇帝当傻子了？

    “臣……已经将结案陈词奏明皇上了。”王贤感觉自己说话都变了调。

    “王贤，敢当着朕的面发誓，”朱棣面无表情道：“奏章上的每个字，都对朕绝无欺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