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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软肋 作者:占风

    ☆、第一章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

    难得今日早些处理好商行的事务,偷得浮生半日闲,顾西樵较往常提前些回到小居,径直去了书房,拿起昨夜扣在案牍上的书,倚在小榻上继续看起来。夕阳西斜,金色的日光从支开的小窗铺进来,古朴的书房埋在金粉金沙里般沈静,竟似柔和了他冷俊的五官轮廓。

    少顷府上唯一的丫鬟小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将一杯热茶搁在桌上,垂首对顾西樵道:“少爷,中午颜府那边来了人,吩咐您明天抽空过去一趟。”

    顾西樵微微颔首。

    他自幼离丧双亲,族人亲情淡薄,又都是小户人家,自顾不暇,没有谁主动提出要抚养这个孤苦无告的十二岁稚童。他心x自尊倔强,开口求人难,零落一身混迹闾巷,靠给殷实人家当短工养活自己。然而找到事做绝非易事,往往招人的一看他年纪幼小且瘦骨嶙峋的,还没等他开口,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走吵人的苍蝇。生活艰辛,饥一顿饱一顿,吃了极多苦,对世情冷漠可谓是体味得透彻,顾西樵一颗心磨得坚硬无情。而颜唐大概是照进他单薄生命里的第一道光束。

    碰见颜叔时他正被一群好斗少年围著欺负,他们厌恶顾西樵眼里的不驯光芒,逼他跪下来学狗叫,意图将那道光芒狠狠摧折践踏。顾西樵不要命似地突围出来,撞在颜唐身上。颜唐扶好惊魂未定的狼狈少年,见他身上不少处已挂了彩,眼神却还是恶狠狠的,像极受伤而全神戒备的小兽。他不由莞尔,心生爱惜,抚了抚他的头,压惊似的。带他回府里收为义子,教他习武防身健体,亦教他读书修身养x。颜叔开了家鼎鼎有名的谦益绸缎庄,全国多处有分店产业,可谓锺鸣鼎食大富大贵人家。生意场上却经常带著他见识,似是有意栽培一个得力助手。在他弱冠之年,颜叔让他帮忙打理位於估衣街的产业,一些大手笔的生意往来亦渐渐让他独自出面,是极大的信任。顾西樵知道他是遇上了贵人,三生难求他却得到。

    不再伶仃漂泊已经多年,岁月催人老,口中称呼的颜叔也变成了颜伯。

    他置下的这处别院离巍峨颜府只隔了一个坊,他虽以避嫌为名搬出颜府好几年光景,但心眼里并不想离仁慈宽厚的颜伯太远。他欠下太多恩情,不还於心不安。

    顾西樵放下书卷,微微出神。

    “少爷,晚膳备好了。”立在旁侍候的小南出声提醒道。

    “好。”顾西樵走出书房,穿过廊子,步入膳厅。

    小南早已掌好灯,光线明黄,室明几净,桌上的两三道菜肴清清淡淡,顾西樵看在眼里,脸上不动神色,漆黑的眼里带了点赞赏。他喜静,故而府里只用这个丫鬟。大大小小杂事,小南竟也处理得不慌不乱。看向还立著的小南,道:“也坐下吃罢。”小南却也不惶恐,利利落落坐下来,显见早已习惯。

    小南一边埋首咀嚼,一边却是偷抬眼看顾西樵。他低眉敛眼,平素就神情漠漠的人,就算此刻,全身气息亦是冷凝似涂了层冰霜。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少爷,总令她觉得冷冷清清,心上凉飕飕地疼。小南不由想,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能成为少爷的绕指柔呢,能拂去他那一身冰雪,能让他锐利的眼神染上宠溺的色彩,能让他忍俊不禁。说起来少爷很少笑呢,真可惜那张英俊面容。想及此,两颊竟是微热。小南连忙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暗骂自己痴心妄想。

    她却不知道顾西樵的过去。顾西樵是从来不需要人的陪伴亦可的。

    这日顾西樵便寻了个空当来到颜府。颜府上上下下皆礼待他,或许,大概,这句话应该剔除那个花名在外、玩心重如泰山的颜家少爷颜介。幼时颜介大概不喜横空出世的他夺走颜伯的一部分关注,见了他从来把头抬得高高如无视。他虽算寄人篱下,却做不来曲意逢迎,不识相地沈默如顽石,笔直立在一旁,也似无视颜介,等著他挥袖趾高气扬走开。顾西樵大颜介三岁,大约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识後玩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然顾西樵不比平常孩子,他少年老成,见不得颜介轻佻一味贪玩的模样,颜介亦不待见顾西樵整日不苟言笑像个严厉的私塾先生,当真无趣。x情不相契,加上颜介爱玩,不顾颜伯在背後叱责,介日往外面跑,流连忘返,两人虽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竟同陌上人般极少交谈往来。

    说起来已很久不见颜家少爷。庭院里的榕树皆已亭亭如盖矣。

    顾西樵走进颜伯的书房时,他正背著手眺望远山远水。当年长身玉立儒衫翩翩之人,虽仍是挺拔如松,两鬓已率先成霜。顾西樵把目光转向窗外的绵缈山水,只觉得岁月萧索。

    “颜伯。”顾西樵微垂首,恭恭敬敬立在屏风一侧,出声打破寂静。

    “来了呀,西樵”,颜唐转身,露出长辈的宽厚笑容,“这几日,有件事须拜托你,可以吗。”

    “颜伯言重了,但凡西樵能做到。”

    颜唐欣慰地看著顾西樵,几年就叫这孩子长成能独立有担当的青年。只是转眼眉间又笼上忧色,“介儿与你很久没见了吧?我很头疼这孩子,每管教他,总有他娘在旁维护,宠得他愈发无法无天起来。他娘身子弱,我不愿因这事起争执,使她伤心c劳,但介儿又不能不加以管束。”

    充满了无奈的口气,素日在商场广袖善舞,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巨贾,此刻不过是切切担心著儿子与妻子的世间人。顾西樵静静听著,出言劝慰道:“颜少爷年纪还轻,任x些也是平常。”

    “唉,”颜唐重重地叹口气,“这话竟是和他娘亲如出一辙了。不过他日日流连勾栏瓦肆之地,委实有些过了。此次叫你来,便是想托你……托你跟踪几日介儿。我想知道与他来往最亲密者。”

    “好。”顾西樵应承下来。虽是荒唐的任务,细想想却不难明白颜伯的苦心。颜介仗颜伯母的宠溺,不伏麒麟辖不拘凤凰管的,无法无天惯了。颜伯大抵是想抓住他的软肋,给他配个心仪的女子,以此镇压他。大凡男儿成家立业有了妻妾後,心x自然会收敛沈稳起来。颜伯此举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而让他去,是因颜介的劣迹,颜伯自然是不想外扬的。颜伯并不将他看成外人。这个认知让顾西樵心下一暖。

    “呵呵。”颜唐劳神已久的事终於可以稍稍搁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让顾西樵去他是极为放心的。这孩子虽骄傲冷漠,寡於言辞,但凡於他有恩者,他却会永远放在心上,涌泉相报,一诺千金。“我会加派个人去你那边的店面帮忙,如此你也可稍微错开身……咳,去跟踪。”想到西樵这麽一个风度不凡的年轻人要行藏身灭迹类的偷偷之举,颜唐几乎没笑出来,只得以咳嗽掩饰。

    顾西樵抬眼瞥见颜伯憋得发红的脸,心下亦是一片无奈。

    ☆、第二章 纨绔子弟

    烟月秦淮,人海花场,比肩接迹。陌上谁家年少风流,系马垂柳下,满楼红袖招。

    颜介的行踪实在是不难得知,去的无非是些风月场所,销金靡财之地。他生得俊俏风流,家世又好,应了句俗话“鸨儿爱金,姐儿爱俏”。今日梳笼雏妓,明日独占花魁,闲闲散散将白日消磨,饶几多枕席上的烟霞。顾西樵冷眼观察几日,心想街上风言颜少爷“多情颜面”倒是不假。想到非得去听篱察壁不可了,静坐书房的顾西樵一向冰封的表情似有丝动摇,细如冰裂。

    月光斜斜坠在扬州城的西天,一片清辉撒下,似温柔素手落在夜行人的肩上。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人声初静,顾西樵走至冕荷曲,细细凝神,耳边犹闻得隐隐哀哀的乐声,被风扯得破碎支离。这处游冶章台路,几座宅子的门户虽不甚广,却也檐牙高啄室宇严邃。豔名满城的歌姬於卿即落户於此。多少多情公子竞相高价出金,希求佳人一笑片刻相陪,她弃如敝屣,冷著脸拒绝得铁齿铜牙。旁人参求无数,却不知她一颗芳心早已暗许那人──颜介是她唯一的入幕之宾。悲凉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於舞榭歌台上的惊鸿一瞥,那人凤眸微眯,映著春光融融似有夜光流转,意味深长地看住她。她心神一震,魂飞魄散,知道自己一生怕是不能回转了。

    怀抱琵琶,掩住半面更显风情。启朱唇,露皓齿,唱,唱,唱个【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思,过尽千帆皆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可叹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向君歌舞背君啼,惆然怎挨今夜?”

    一曲清商罢,羞煞枝上流莺。

    公子呵,你是果真不知,奴家戏彩娱君,似坠云里雾里,唱的从来杜鹃啼血,字字肺腑麽。

    於卿垂下双眸,掩住浓浓落寞。

    月下亭台,四面泠风拂动了低垂的帘幔,似有女子自庭院深深处低声叹息。

    随意侧卧席前的颜介神态若有所思。曲著右膝,左手微支著额头,右手握琉璃锺轻摇,碧绿酒杯愈发见得他纤长手指润如暖玉。半阖的凤眸看著摇曳著琥珀光的酒,眼尾邪邪上翘,生生勾出一抹醉人的妩媚。

    “於卿今夜可是有心事?琵琶声有些不稳呢。”轻柔的嗓音,细听却觉得清冷彻骨,正如他的双眸亦是从来温柔,却不挟柔情蜜意。

    於卿不慌不忙抬眼,掩去哀怨的一双杏子眼清灵灵如水。

    “昔日六祖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想是公子自己心绪不定,倒问起奴家来了。”说罢掩口轻笑。

    “我这几日倒真有些不自在。”轻笑一声,颜介起身走至阑干,鸦色长发自他肩头垂下,微卷的发梢似草长莺飞的原野上吹起的浪,花落花开,连绵不尽。一袭白袷衣的广袖上绣有金线云头,行走间蹁跹翻飞,飘飘出尘。

    颜介望进绿树葱蒨的池榭,轻扬嘴角,挽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既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於卿惊讶地望向颜介高挑而略显削瘦的白影。

    养耳力者,内力应是不弱,看来颜介至少不是绣花枕头。形迹败露的顾西樵径自思量著,不慌不忙从栖身的树上飞身而下,稳稳落在亭台上,与颜介四目相对。

    “颜少爷,许久不曾见了。”听篱察壁者不改自若神色,周身气息内敛如蚌。

    挺拔似玉树,斜飞入鬓如刀裁剪的修眉,狭长的双眸擒著浅浅的寒辉,看不出情绪,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一小片y影,更显得轮廓分明,犀薄的唇带著一丝冷淡的笑意──好生英俊的男子,纵是阅人无数的於卿亦在心里惊叹。与公子偏於y柔的俊俏不同,他的俊是大漠孤烟直,堂堂硬气。只可惜神情太过冷峻而疏离,让人望而不胜寒意。

    纵然一副好皮囊,颜介在心里了冷哼一声。但他是自幼起便不喜欢顾西樵,很不喜欢。“真是许久不见。你都没变啊,我爹说往东,你都不敢往西呢,哈。”颜介笑得美丽而轻狂。

    “颜少爷也是,一点没变。多年如一日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顾西樵道,无意瞥见颜介身後的女子面色一白,心下恍然。

    先爱上的人,棋输一著。

    颜介x子乖张,为人行事哪管世人诽谤。可被向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顾西樵讥诮,莫名有些怒意。挑挑眉缓去面上愠色,颜介道:“如何,你跟了我多日,有线索了麽?”

    “怕是不好跟颜伯交待。”顾西樵苦笑一声。

    颜介甩开洒金川扇儿轻摇著,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月色正好,共饮一杯何如?”

    顾西樵道:“承蒙相邀,但西樵从不碰酒,一会儿发起酒来定是难看,岂不使二位怪罪?”

    颜少爷被驳了面子,声气亦冷下来:“既是这样,我和於卿还要相聚,恕不远送。”

    “接下来几日要多烦扰颜少爷了。”撇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顾西樵举步走下廊腰。来时不是正路,这会儿却大大方方推开阖著的朱门,想想不由失笑。

    ☆、第三章同个屋檐

    不久颜介便晓得自己碰见的是怎样巨大的一个麻烦。

    扬州城一等一的青楼珠玉阁内,丝竹管弦,美人解语,琼浆助兴。本应一如既往是言笑晏晏春意盎然的场面,生生被c在隔座无私发亮的蜡烛──顾西樵弄得气氛怪异。

    连续三天,颜介到过多处青楼,自己亦不大记清去过哪些地方,温香软玉更迭变换,唯一不变的风景线就是隔座y魂不散的顾西樵。个中姑娘见来了个生面孔,且气度相貌俱是不凡,柔声笑著要上前侍奉,顾西樵却一一婉拒。他连酒亦不碰,只是喝茶。好吧,我自倾杯,君且随意。你既要围观,由你就是。颜介本作如此潇洒豁达想,但顾西樵气场太强,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分曹s覆寻欢作乐,偶尔一勾嘴角送出一个冷淡讽刺的笑意,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肚子火噌噌往上窜。他愤愤地想,什麽啊那眼神?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屑地俯视他足下的万物刍狗。顾西樵不过是他爹捡来的流浪儿,凭什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金主!

    “顾西樵!”颜介大违其贵公子形象地一吼,惹来姑娘们一片惊呼,“你到底想怎麽样?”

    “颜伯托我找的东西,至今未找到。”导致气氛僵滞的罪魁祸首没有丝毫内疚,优雅地吹开浮著的茶叶,抿了一口。

    “如果我说没有你要的东西呢?”颜介斜眼冷冷道。

    “这恐怕不由颜少爷说的算。”其实看了多日,顾西樵心里亦亮堂堂,颜介冷情冷心,惯会的温言软语,不过是逢场作戏三昧俱。然而颜伯的嘱托,他绝不肯轻率为之。

    颜介闻言大怒:江山易改本x难移!这人至今还是这般目中无人!府里谁不把他当凤凰捧著娇贵,只有这个人,顾西樵,朽木不可雕也!除了爹,谁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肯顺他的意气!

    颜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冷哼一声,挥袖离席。

    “叨扰了。”

    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花娘,顾西樵起身离开满是胭脂气息的厢房。

    夜色已是深沈如墨,纵有清风拂面,顾西樵仍起了丝困乏。

    白昼处理商行的事务,夜晚随著颜介走东家跑西家,又都是些素日决意不肯涉足之地。连续多日这般劳顿,纵是强健如他亦感觉疲乏。他稍稍好奇起颜介何以独对流连花海不知厌倦。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又过了几日这般光景,顾西樵坐在案牍前沈思良久,终只挥笔写了“并无过从甚密者”几字,装在信封里,吩咐小南送到颜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颜府执事送来回执,顾西樵拆开一阅,不由扶额。

    颜伯是慌不择路麽,竟决定将颜介送来他的府里住上一阵。信上谑语“严兄若父”,意在让他好好管束颜介,不必忌讳。然这几天他坚持不懈的搅和,已使得颜介对他恶声恶气的,摆出的脸色也不再蓄意掩饰,差到了极点。心下暗叹,真要好好想些降魔拘妖的法子了。

    关於颜介今後的起居,信上亦大含细入,想来颜伯怀揣诡计良久。顾西樵将信仍收好,笼入长袖。

    到得下午,一辆翡翠幄青油车缓缓停在顾府门前。顾西樵立在石阶上等候。驱车的执事下马,上前揭开帘子。

    一袭洁白无尘的绸衣,在衣袂、衣椐处点缀著的淡色青莲之纹,透出春意。挂在纤长颈项上的璎珞慵懒地垂下,斜斜绕进青色腰带,又意犹未尽地蜿蜒出来,衬著清瘦身形与姣好面孔,愈发显得雌雄莫辩,摄人心魄。他一步步走上来,静美如青石板上步步金莲。几个行人不由大张著眼屏声静气,生怕惊动这神仙似的人物。

    饶是冷漠如顾西樵亦心神微动。颜介,不愧许多人爱他。

    不过他一开口,就惹人不喜。

    颜介径直绕过顾西樵走入院子,毫不客气地一指北边正房,说:“我要住这间。”

    顾西樵淡淡道:“那是我的房间。”

    “我就是要鸠占鹊巢。阿冬阿青,快把我的东西……”颜介住了嘴,错愕地看著顾西樵临时雇来的几位帮工在其眼神示意下,身手利落地把他带来的几箱行李搬入东厢……

    “你你你!”,颜介抖著手指指著顾西樵,很没出息地结巴了。他承认眼前的人很有激怒他的才能。重重地踏入西厢,素朴的帷幙帘榻令他冷哼一声,“我爹都没有施舍你钱花麽,房间恁地寒酸掺人。”

    绯色薄唇吐出带著恶意的“施舍”二字,顾西樵却仿若无闻,淡然解释道:“住得舒适便好。既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倒不如一直保持简洁,落到什麽雾数了也不至太过难熬。”

    好似兄长在对愚顽的弟弟耐心戒言,顾西樵低沈的嗓音听著也较以往温和,颜介意外地暗瞥了他几眼。

    “书房里置有许多书,你白日少出去些,去翻翻才好。”

    颜介一脸不耐地听著他逐条吩咐,待听到顾西樵说“这是颜伯的意思,你不可回头找他要钱,我自然也不会给你银两。你便是想出去玩乐也无法”时,噌地跳将起来,“你别乱唬人,我娘怎麽肯我爹这麽做?”

    “颜伯怕颜伯母心疼,只说你暂居此处。”顾西樵从袖中掏出信。颜介认得字迹,唰地抽过来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开了染坊,煞是壮观。

    顾西樵见他神色飞快变幻,颇有趣味:“一会儿就吃晚膳了,小南会来唤你。”转身走到门口时,感觉有什麽东西扔到他的後背。

    “喂,你府上只一个丫鬟麽?”

    “嗯。人多喧杂。”顾西樵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小心翼翼地打开铺平塞到怀里,方道:“以後该叫顾兄,我亦叫你颜弟。”顿了顿又补充道:“颜伯的意思。”

    颜介低声嘀咕著:“嗤,颜伯颜伯,什麽都我爹的意思,狗腿子一个。”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把生身父亲也骂进去了。

    ☆、第四章 得胜头回

    雕花桌子上仅摆著一盘炒素什锦、一盘油焖春笋、一盘平菇r片,再是一道薄荷r片豆腐汤。颜介遥遥看见,心里已有十二分的委屈不满了。只吃得一小口,就摔下筷箸道:“你要显摆对下人的宽厚,也犯不著牺牲自己的味蕾吧?”他眨眨眼,专注地盯著顾西樵夹起一口菜放入嘴里,“啧”了一声,充分表现出自己的敬佩之情。

    不知道为什麽,颜少爷一副机灵相,但一面对顾西樵,就会忍不住嘴贱地说一些人神共愤危害和平的话。

    侍立在旁的小南不由火大,握著粉拳蹬蹬蹬冲上去:“连少爷都没嫌弃过我的手艺,你居然、居然……”颜介一双凤眸不屑而微怒地向她看过来,目光实在慑人,小南不由自主地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嗫嚅著低垂了粉颈。

    “你既让我叫你顾兄,总要做足兄友弟恭的功夫罢。桌上这些货色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入乡随俗,此间不分主客,亦不分尊卑。小南做的是家常菜,虽比不上你以往吃的侈丽宴席,但胜在清淡可口。你再挑三拣四的话,饿肚子的人是你。”

    小南感动地抬眼望向顾西樵,後者回了她一个安抚x的眼神。

    颜介见他二人“眼波流转”,主仆情谊固若金汤,分明他是个外人更显突兀。心里也不知是甚滋味,呆了半响,起身走出几步,又原路折回,抬脚欲踢翻桌子。

    可是顾西樵坐在他对面。

    颜介的动作在空中短暂地搁浅了,然後华丽地踢向木凳。挑衅地看向顾西樵,“你家虽然确实鄙陋得不堪入目媲美和尚庙,但本少爷可不是来这边做苦行僧的。”

    “颜弟,我想你还不明白你爹的苦心。颜伯送你过来的目的是修行学习,并非来享受。”

    “所以,本来是怎样安排,今後还是照旧。不会因你来了有什麽改变。”

    颜介见他眼眸深沈如夜,看不出情绪,不由气恼,他果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自己再怎麽胡闹,他亦是作三岁小孩戏耍看待,波澜不惊。

    x口一阵莫名气馁,颜介拂袖离去,回了西厢。

    远远闻得他门摔得乒乓作响,顾西樵摇摇头笑了一下。

    “少爷,我再去叫下颜少爷吧?”小南扶起木凳放好。

    “不必了。你等会儿去做碗桂圆莲子羹,多放些糯米进去熬。”

    小南有些纳闷绝少吃甜食的人会这样吩咐,但也没多问。少爷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的,她想。

    寂静的深夜更漏子滴滴地流转似阶前雨声,突兀打破暗夜平衡的是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声源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的颜介。因为饥肠辘辘难以安寝,因为难以安寝更加饥肠辘辘,如斯恶x循环愈叫人烦躁不安。颜介低低地埋怨一声,随手罩上一件披风,翻身下床。

    穿过拱门进了後院的厨房,黑灯瞎火的一片,颜介翻橱倒柜地搜找食物以果腹,却不料连点心碎屑亦没有。生食倒是有些,不过自小金枝玉叶的人哪里肯去倒腾那些。放弃地捂著干瘪肚子一脸哀怨的颜介,真有些西施捧心的风姿。

    “没见过这样小气的,家里连点心都不备!”

    “颜弟。”低沈的嗓音似暗室回声。

    颜介心里咯!一下,几乎夺窗而逃。想到顾西樵也有武艺在身,若被追上才真是说不清,才不甘愿地卸掉脚上的力,强自镇定地转过来。顾西樵著一身薄青衫立在风口。

    “哟,你也散步啊?”颜介觉得自己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脸红了,幸有夜色掩护。

    “不是。”顾西樵厚道地没拆掉他台阶,举高手里的碗:“做了碗桂圆莲子羹。你能否帮我尝尝哪里做得不好?”

    “啊?”风吹来阵阵食物香气,勾起颜介肚里饥饿的馋虫,他虽然很想痛快点头,可是之前踢椅摔门负气而走的是他啊会不会太没面子啊啊啊。

    顾西樵静静地看著颜介搔首踟蹰,又补充道:“我想你是金颗玉粒养大的人,口味自然比别人有品。是你的话,一定吃得出来罢。”

    他说得这麽合情合理,颜介也不好意思拒绝。硬著头皮接过碗,还是温热的。舀了口送进嘴里──

    甜甜的浓浓的,饥饿许久的胃终於有了慰藉,颜介只觉心也像被调羹搅著,化开一道道甜。

    “糯米放过多了。”

    那是为了你能吃饱。顾西樵想著,嘴上却说:“明天我会和小南说的。”

    “这不是你做的啊?”颜介指著碗瞪大眼睛,有点失望。

    “颜弟愿意指点一二的话,我下次亲自做给你尝尝。”

    “我愿意我愿意。”颜介飞快应著,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过急切,只好画蛇添足地咳了一声,“刚吹了风有点咳意,所以说话急了点。”

    “呵,”顾西樵低沈而愉悦地笑了。他生得英俊,却总摆著冷峻的脸,这样眉眼嘴角悉是笑意的样子很少见。

    颜介有些怔楞,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几下才回神。

    “那都吃完了吧?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最後颜介摊著终於饱满起来的肚子倒在床上,饱暖思y欲般地想,其实顾西樵笑起来还是挺顺眼的嘛。

    怪不得戏台上戏子做戏唱双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真是好收服人。

    “少爷,我叫了半天,颜少爷总没来应门。”

    “嗯。”

    顾西樵在外面沈吟片刻,抬手推开门迈了进去。颜介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薄衾掖得紧紧实实,只露出一张肤若凝脂的脸,长睫如扇,鼻腻鹅脂,俨然是一幅睡美人图。但顾西樵不是惜花之人。

    “起来。”

    没有反应。

    “起来。”顾西樵稍微提高了音量,见颜介竟把脸也缩进被窝,就利落地掀掉薄衾丢在床角。

    春天的清晨还有些料峭寒意,颜介蜷起身子,喃喃著“冷冷冷冷”,闭著双眼胡乱索被子。

    “已经卯时(注:古诗六时至七时)了。“

    “我再睡会儿……”颜介赖在床上嘟囔著。自己在家里睡到日晒三竿还不是常事。

    “颜弟,一天之计在於晨。”发觉颜介来了後自己说的话常常像是迟暮老人警戒之语,顾西樵心下无奈,“再不起我拿冷水来泼了。”

    “啊啊!。”颜介抓狂地揉著头发跳下床,习惯x地张开双臂,闭眼等著人上前伺候穿衣。

    “自己穿。”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颜介撇撇嘴,挑了件翠白交织的绸衣磨磨蹭蹭地披上。上面的丝绦他是真的不会摆弄,结了又拆,拆了又结。顾西樵看不过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近颜介,微微低下头,双臂绕过他的的腰,挽起丝绦。

    他们认识好多年好多年,这个人是第一次靠自己这麽近。恍若梦境,那冷冽而干净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是从他身上传来的麽?颜介恍著心神看顾西樵修长有力的双手灵活地打结,而又刻意放得缓慢而清晰的动作。

    “看明白了麽?以後自己来,少爷作风也应适可而止。”

    抬眼发现颜介呆呆愣愣的大异平时的盛气凌人,顾西樵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打个结有这麽难麽?”

    “你不必……不必勉强自己对我这麽和善的。你以前不是一见我脸就臭得跟什麽似的?”颜介的声音闷闷的。万一……万一这只是因顾忌我爹而来的善意,不要也罢。

    自己以前是那样的麽,顾西樵反省自己。

    “我从不做勉强的事。”能够帮上颜伯的忙,他万死不辞,谈何勉强。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颜介的眸子里盛了无知的惊喜,亮得波光潋滟。那麽明显的变化,令顾西樵古潭无波似的双眼也起了抹讶异。

    ☆、第五章 我不能凭爱意将你私有

    书到底於颜介x子不合囊中羞涩便不得玩乐,变卖家当的事颜少爷又撇不面子去做,按耐著飞狗跳的心用功了几日後,浑身上都感觉像被挂著曝晒十日般无j打采窗外日迟迟,绿影婆娑,端的是一段好韶光枯坐书斋的颜介不时不时瞟窗外,眉尖越蹙越深终於“啪”的一声,他用力合上书卷,拂袖踅出门外

    正碰上顾西樵自廊走来,颜介疾步迎上去:“顾顾兄,我要银子”纠结揉揉发,还是不习惯这麽彬彬有礼的称呼,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找人开口要钱

    “我不会给你的之前已说是为了禁你的”

    “可是我快要憋死了!禁欲伤身啊,你看我都憔悴了”颜介厚颜无耻指指自的脸

    收回落在他粉嫩粉嫩瓜子脸上的视线,顾西樵面无表情说:“不是之前的毛病作祟,你可当它是错觉,再忍耐些时日便习惯了”

    这能忍麽能忍麽,你太天真了!颜介在心里咆哮

    “你真不给麽?”

    顾西樵颔首

    “那我便用抢的”话音未落,颜介已欺身上前,直取顾西樵腰畔飞快侧身避开,退至廊柱,顾西樵无奈转身,正要径自走开,却闻得身後窸窣作响,未及回顾颜介已扑了上来,无遮无妨到处是破──真的完全是小孩子打架式的一扑不想错手伤了他,正迟疑间,人已被扑倒在,“咚”的一声,撞到木板的脑袋有些眩顾西樵吃痛眯起眼看压在他身上的颜介,神凝来

    “去”

    “现在还不行,嘻”颜介得意露齿一笑,用左手压制顾西樵的双肩,右手则在他身上一通索

    很久没跟人如此接近的顾西樵不适皱起眉头忍耐著

    “哎,你都不放银在身上麽?”颜介抬头问道,不防见他冰的神情中夹带著丝不自在与忍耐,及腰的墨发开铺在上,好似孔雀开屏乱好得无边无际,平时收拾得齐端正的衣衫此刻在衣襟处松开了些,露出修长的蜜颈项,j致的锁骨颜介不由得有些看呆了,觉得喉头干涩趁他神呆滞,顾西樵不悦将他推开,自去了书房被推开的人却没有反应,仍呆呆坐了会儿才缓慢站起,脸上明莫测

    还真是欲求不满了,一个大男人都能把你看呆颜介咒了自一声

    一直到晚膳时分,都不见颜介身影去找人的小南回说里上都不见他身影顾西樵稍作思索,不由暗叹此人真是死x不改

    壁上一对凤盘龙的红烛映照得暖阁一片昏黄的温馨

    “公子许久不曾来”於斟上一杯酒,到颜介面前

    “呵,未见君子兮,如隔三秋我不三四日不得出门,於就这般想念”颜介笑道,就著美人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公子再莫要取笑听闻公子被禁,可是真事?”

    “嗯”蓦又想起午自的异样,颜介暂时不想谈到顾西樵,只淡淡应了声也不知那人知晓自又来柳之後将作何反应

    “只公子日後身不由,再不能常来了”

    “於不要多想良辰苦短,我只要眼前一刻好”

    然我想要一辈子的好,所以是我太贪心了吗?於头拨了琴弦,发出一记清音,“公子要听什麽曲子麽?”

    “不用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就好身无分文的,也只有於还肯收留我了”颜介望著茫茫夜,纳怎麽面对美貌婀娜的於时,自反倒没有半点不安分的悸动

    “爱慕公子的红颜无数,哪个不是想将公子长留身旁朝朝暮暮可惜身不由”

    於苦涩的笑靥令颜介难得生出点怜惜,欲伸出手将她揽怀里,却蓦发觉身体瘫软无力他惊讶看於

    “公子今晚好是心不在焉,还是这软筋果然对得起它三颗珍珠的价,无无味,连公子都瞒了去公子呵,你的心,是在想著谁?”於笑著问,花容却一片惨淡

    颜介摇摇头,勉力一笑:“於是在嫉妒麽“

    “是啊,我怎麽能不嫉妒,我嫉妒得快死了”纤纤细手膜拜般抚上颜介细致官,一一摩画“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公子心里没人便罢,若有了人,只再无一刻能想起我与其到那日,我一席之亦不能有,毋如此刻趁我还能躺在你怀里,趁我对你的爱还没败落,就了断了”

    “於别做傻事我若死了,你如何能脱身”颜介静劝道,药效流之快,竟使说话都甚感吃力

    “呵呵我早就不得脱身了,自从遇见你公子,我会马上自尽不能偕老,也还能生死同寝”

    可是爱不是很美好麽,为何要以爱为名,行毁灭之实?颜介迷惘而撼,不忍心面对这麽一份沈重的爱,初时暴涨的怒气慢慢平静来嗯,不能生气,他要留著力气逃命,为自,也为於

    於收回手,自怀袖中取出一把j致的匕首,缓缓抽开花刀鞘,狭窄的刀面映著跳跃的烛光,却没有上它的温度,死一般冰颜介眼神一寒,堪堪避开一刺此时的他虽中药,幸而於是不懂武功的弱女子流,上心绪不稳,动作迟疑颤抖,竟让他踉踉跄跄避开好几次刀锋身上的衣服虽有几处破,倒还没见血

    阁子内一片肃杀,气息不稳撑著墙壁,颜介意识到自快无周旋了是对死的恐惧?对生的贪恋?抑或对命运的不甘愿?他的脑如走马观花般飞速掠好多脸孔,消逝得太快而失了轮廓模糊难辨只有一脸停留来,那脸深刻硬,表情欠缺,令人见而心生不虞啊,原来是那个曾跟著自来到此也不走的人,颜介不断不断想,他怎麽还不来寻晚归的自,怎麽还不来

    环清响,珠泪垂涟的於摇摇摆摆走颜介,柔柔将他拥颜介欲推开她,却回天乏力

    匕首的破空之声,催命铃摇晃著要收割人的x命颜介恨一声,他还没体验爱上一个人的感觉,还没为双亲担成人的责任,还没还没教训那自小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有好多事,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就要牡丹花死麽似孩子数星星般眼花缭乱了起来,颜介索x认命阖上眼帘

    ☆、第六章 出手相救

    “叮”的一声,却不是利器入体的钝重之音。颜介疑惑地睁开眼,匕首不知被什麽东西用劲道弹开,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旋才慢慢静止。於卿呆滞地看向不知何时开启的门!,面如死灰。

    一道挺拔身姿立在那里,衣袍被过道里的风吹起,翩翩翻飞作响。刀凿斧刻般英俊的面容上有一丝强自隐忍的深沈怒意,隐约在纷扬的墨发下,莫名的煞气逼人。

    “我不允许你杀他。”他一字一字地说,声音冰冷。

    颜介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一步步地踏进来,只觉恍若隔世──他分明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不敢眨一下眼地注视著。

    “顾西樵……”颜介已不能辨别,这三个字眼是单单在x腔处滚动,还是已跳出喉咙化成呢喃。

    他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他蹲下来,近在眼前的漆黑长眸仍是淬了冬日寒辉般逼人,却多了股复杂难辨的眼色,仿佛要刻画他的灵魂般静静地看著他。

    许久,他伸出手臂将他横抱起来。颜介把脑袋埋进他宽阔的怀里,又闻到那种干净而冷冽的气息,冷冰冰的,他却觉得他的心仿佛回暖了又开始跳动起来。

    於卿明白自己已败得一塌涂地。从此的今生今世,小姐多情,奈何公子无缘。心已经下坠到不能再下坠的境地,她感觉眼眶温热,却流不出泪来。即使此刻,那个压抑著怒气的男子将她一掌了结,她也无心去避开或恐惧了。

    “於卿。”

    是公子的声音!公子竟还肯唤她的名麽?!於卿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眸,一如当年初见。里面有柔情,有了然,有悲悯,有宽宥,承载了太多情绪似有宝光流转,却唯独没有她苦苦寻觅的那样。

    “其实,你并没有足够的狠心来杀我。你本可以在酒里下最毒最快的药,本可以每一刀都见血封喉,可是你都没有。”颜介顿了顿,似在储存气力。“谢谢你对我手下留情。还有,对不起,终是我负了你。日後,好好爱惜自己罢。我没有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那时很美丽,很高傲。”

    顾西樵脚步微滞。他本以为颜介会大发雷霆,在他印象中,颜少爷从来是随x妄为来如夏季暴风。鲜少被逼入这般狼狈境地的他却还不忘劝解一个片刻前意图杀掉自己、心存死志之人。顾西樵微感惊讶。他想,颜介到底是有成长的。抑或者,是一直以来自己投向他的视线都太过潦草飞快,只看到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像只看到蚌壳的鲜豔纹理,而没有注意到它柔软的内在。

    在他们身後,於卿凄豔的面容上淌下一行清泪,浸得她的笑容又哀又凉。但是,已经够了罢。她想,她没有得到爱,却得到了冷情冷心的公子最珍贵的宽恕。该知足了……

    月亮不懂人间的爱怨憎痴,仍是不咸不淡挂在中天,满地如银。

    “我以为我会死掉。”感觉x前的衣服被怀中的人抓紧,闷闷不乐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我这样以为时,心里很难受很不愿意,也很舍不得。”

    顾西樵的手几不可觉地颤抖了下。当看到匕首寒光逼近颜介的x口,他惊怒得几乎窒息。在往昔流亡生涯中被人任意拳打脚踢,他亦不曾体味到这等程度的惊怒。若颜介死了,他该如何面对颜伯,又如何跟他交代?颜介,颜介……是颜伯托付给他的责任……

    “是我的错,我来迟了。”顾西樵出神地看著他的发顶,无比庆幸怀里的躯体是温热的。

    “你不生气了?”

    “你既然都原谅她了,区区旁人还能追究什麽。”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说她,”颜介微微嘟起嘴,往常的轻佻褪去,平添一股青涩的稚气,“你不生我的气了?”

    “为何我会生你的气?”

    “因为我没听你的话擅自跑出来……但从今往後我再也不招三惹四了。我没有打算要伤害谁的,不过想活得随意些罢了……”颜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你没有错。你只是chu心。”chu心到不能去发现并稍微重视一下别人寄托在你身上的情感。

    “唉,不能拈花惹柳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的,你看那些苦行僧哪个不面黄肌瘦的……不过面黄肌瘦也比被人下毒好啊,所以我还是安分点罢。”

    是错觉麽,顾西樵瞥一眼埋在他怀里长吁短叹的颜介,觉得今晚的他特别孩子气,竟让他没来头地起了点怜惜。住了嘴的颜介突然收紧了环抱著顾西樵x膛的手臂,长长地吸了口气再呼出,眯著眼似正在舒服地晒阳光的猫。

    顾西樵却煞风景地陡然松开手。

    “啊,混……你干嘛啊!”摔到地上的颜介正想骂人,想到人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只好忍气吞声地呲牙咧嘴,拖著宽松的袖子捂著臀部,怒视那道居高临下的身影。

    “手酸了。”顾西樵面无表情地说道。因刚才那个不伦不类的拥抱而起的悸动飞逝得太快,让人抓不住头绪。

    “扶我起来。”颜少爷伸长手耍赖道。

    “药效已经过了。再不回家天都亮了。”顾西樵撇下他走在前面。

    “嗤,扶一下会少你块r麽?”颜介不满地嘀咕著,眉眼却俱是笑意。

    回家麽,那个人嘴里吐出的词,原来也能这麽温暖。

    ☆、第七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颜介的改变连小南亦看出来了。他不再像只好斗的公整天挑毛拣刺,不满这不满那,对做好的饭菜也没再拧著眉说难吃。列位瞧瞧,连那只心高气傲的公都拜倒在自己出色的厨艺下了,小南不由自我陶醉得难以自拔。不知何时,她已在心里将颜介腹诽成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同衣饰低调的少爷相比,颜介简直华丽丽得刺眼。偶尔撞到他偷看少爷,当少爷的视线将要与他撞上时他又赶紧移开视线,然後一脸悒郁苦大仇深地使劲搓糅自己绣著金线云头的j致袖子,仿佛那只是贱价的chu布麻衣。可疑!小南在背地里啐了一声。

    顾西樵去绸缎庄做事时,颜介就在书房里翻阅他的藏书。他在很多书页上都写有眉批,看著他稳重沈著的字迹,揣摩他当时读到此际心里在想些什麽,就好像闯进了他的过往流年,於是就有种读书也不全然是乏味之事的新鲜感。偶尔去庭院里修理无辜的花花草草,看著被自己剪出诡异形状的花草,完全糟蹋了顾西樵的手艺,颜介心虚地想:我不能寻花问柳,难道还不能拈花惹草嘛!傍晚时他喜欢飞到檐牙高啄的红瓦屋顶上,边看围墙外的小道行人,边看夕阳衰落。当太阳大约剩下半个脸庞时,顾西樵会出现在黑瓦白墙外的小巷上。他的嘴角总是冷峻地抿著,让人很好奇他开口时声音是如何的温度。他的双眼从来不左观右望,眼神冷淡,好似多稀奇的物事都不能分享他的视线。差不多想到这边,颜介会跳脚地发现自己又想著顾西樵发呆了,懊恼地敲下脑袋,从屋顶旋身而下,磨磨蹭蹭左顾右盼地晃到归来的人面前,生怕被看出自己每天都像樽呆呆的望夫石般,掐著时间等他归来。

    不久前还数得清那桃树枝桠上有几片新叶,颜介眨眨眼,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太阳早落山了,墨蓝色的夜色低垂中,那个一分一毫都熟悉的高大身影始出现在视野里。颜介心下一喜,继而又有莫名怨气升腾。他深深呼气,迎上去磕磕巴巴地问:“天都黑了,我以前都没见你回来这麽晚……”他这样说完,感觉自己好像凭著某种责任或权利在盘问著什麽,不由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声音也渐低下去。顾西樵却仿若无觉,不声不响地绕过他。颜介愣了下,转身要喊住人,竟见他被门槛绊到,身形踉跄。不及惊讶,已飞身上前让人倒入怀里。

    “你怎麽了?”怀里的人比他高大,撑著他的x膛看向他,好一会儿,迟迟疑疑地道:“颜介?”那双锐利眼眸似有晨雾,怎麽也聚不了焦。颜介忍不住凑近了些,就闻到他唇齿间的酒香,“你喝酒了?”

    “小酌……无妨……”推开他,顾西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喂,”将人拉回来把他的脑袋硬按向自己的肩膀,“还逞强!明明醉到路都不会走了,真不知你怎麽回来的。你和谁去喝酒的?那些人也真不尽责,都不晓得要送醉汉回家吗!做人要是这麽不厚道,下辈子就该罚入畜生道去做猪狗。幸亏我在旁边啊,要不你肯定摔破脸。”

    这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原来很担心他。

    顾西樵对他的碎碎念只回复了一个鼻音浓重的“你很吵。”

    “……”颜介愤愤磨牙,“我…我正好很有空,很有空!让我高抬贵手送你回房…也、也是可以的……”其实自己连晚饭都还顾不得吃……

    好久才从耳畔传来的一声轻轻的“嗯”,颜介别过头欢喜地勾了勾唇角。

    作家的话:

    好短的一章,跟前面几章的尺寸不符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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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颠沛迷离(微h)

    把人扶进房里,替他脱去外衣靴子後去拿被子时,一直微阖著眼帘昏昏欲睡任人摆布的男人忽地抓住他的手臂,说:“我还没沐浴。”他皱著眉,很是苦恼的样子。颜介有些无奈,这个人骨子里原是坚定冷酷的,步步走得风雨不动有条不紊。即便醉成这样,也不会忘记每日正常作息里该完成的事。

    “等我一下啊。”

    房里早有小南预备好的热水,将樽盖揭开,却没有白气扑散著来沾湿人的眼睫。颜介嫌它有些凉了,用内力加热了少顷功夫,回头看时不由哑然失笑:那人倚著床头,右手不时掐掐左手背,和昏昏睡意斗争,眼睛是闭著的,眼睫却还不死心地如蛾羽般微微抖动。

    纤长的手指将亵衣拉开,蜜色的壮阔x膛便露了出来,两颗浅褐色的蓓蕾微微瑟缩著,平添一丝慵懒情色。修长结实的四肢散漫地舒展著,力量在此刻安静地潜伏在匀称有致的肌r里,颜介忍不住想象当它爆发时,眼前这副身体会绽放出多麽惊心动魄的美。他发觉自己有些奇怪,面对著一具成熟阳刚、不妖娆不妩媚的同x躯体,竟有些蠢蠢欲动心猿意马。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放肆逡巡,沿著蜜色身躯一寸寸往下打量舔舐。沈睡在黑色丛林中的分身形状完美,色泽干净,可以想见其主人清心寡欲的x情……

    该死,自己怎的这般欲求不满起来了。懊恼一声,颜介硬逼著自己挪开露骨目光。别开头俯身抱起男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浴桶。许是终於碰到舒适的温水,意识混沌的男人放心地呼出一口气。那如喘息般挨得近近的呼气,令颜介愈加不敢直视男人俊颜。颜介困惑地想著,为什麽这个人,剥离了疏离神色後会这麽这麽勾人啊,引得他心慌意乱。颤抖著手捧起一掬水,自男人肩膀处洒下。被泅湿的每寸肌理,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反s著蜜糖般华丽的光泽,让人想幻化成那水痕,也亲密地淌过他的脖颈、四肢、x膛、下腹。两颗蓓蕾亦在热气蒸腾下悄然挺立,像才露尖尖角的花骨朵儿,引观者采撷亵玩。啊不行了……颜介痛苦地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的脑袋比这热水更滚烫,正滋滋冒著热烟。顾西樵的皮肤看上去那麽凉,他想,只要一下,一下就好,亲一下我就会好些的。他慢慢地凑上前,吻住男人的心口处,在耳边如擂鼓般急响的,却是自己的心跳。

    顾西樵的x肌很完美,覆盖著的结实肌理无疑比自己的削薄x膛要更能令女人思春。只是轻微的碰触,已能感觉到肌r的紧致有力。天人挣扎了一会儿,颜介探出舌尖,爬行般舔舐起男人的x口。顾西樵还未沈睡,x前不断作乱的红舌带来的陌生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抵制,他吃力地撑开眼帘,抬起沈重的手欲推开埋在x前的脑袋。正玩得如火如荼的少年如何肯让他如愿,他抓住男人的手腕,惩罚x地一口咬住眼馋了很久的r珠。

    “唔。”敏感部位突遭袭击,顾西樵闷哼一声。他摇摇头,努力想使浑浊的意识清明起来,然而不待他凝聚好目光,那柔软火热的物事竟改咬为舔,继而是啧啧有声的吮吸。而另一边的r珠也被玉白手指捏著玩弄,又揉又按。从未品尝过的奇异快感在x前扩散,轻易地击溃了不成形的神智,男人承受不住似地仰起脖颈,献祭般迷人,滑动的喉结泄出声声低沈呻吟。颜介动作一滞,抬起眼帘看向他。近在眼前的美景,纵使他阅尽美人,也不由得屏住呼吸呆愣住了。

    “呵呵,”回过神後,颜介低低地笑了起来,戏谑道:“顾兄这经不起逗弄的身体,和x子还真是不符呢。”真令人大开眼界。美丽的凤眸微眯起来,似暴风雨前的黑云压城般流转暗泽。“交给我,我会让你很舒服的……”颜介附在男人耳畔,声音低柔,细听却不难察觉出声线的颤抖。

    飞快剥掉自己身上的衣服踏入浴桶,颜介坏心眼地掰开男人曲著合拢的双膝,将自己挤进去,让男人跨坐在自己胯部上。探向男人下身的手准确的握住那微微抬头的部位,缓缓地上下撸动起来。

    “啊!”顾西樵猛地绷直了身体,瞪大的长眸目光迷离,似在不解这油然而生的快感从何而来。颜介邪魅一笑,一手环住男人劲瘦腰身,一手霸道地按低他的头,仰脸吻住那微微张开似在邀请他的薄唇,封住他即将出口的暧昧喘息。先是在柔软的唇畔撕磨,慢慢地这浅尝深入了起来。普通的酒香,在顾西樵口中似乎酝酿得更加的醇厚醉人,颜介妖娆的瞳孔转暗,不安分的舌头扩大著自己的侵略领域,探进男人的口中,缠著那迟钝的舌头起舞。手上的动作仿佛应和著舌头的节奏,一步步将男人逼上情欲的巅峰。放过男人的唇,乐此不疲地轻啃著他的脖颈,颜介艰难地注意著不在上面留下红印。被快感折磨得眼角泛红的男人想摆脱般生涩地摇摆起身体,这扭动使得身下的颜介闷哼一声,本就勃发的部位变得更加气势汹汹。他时重时轻地吻著顾西樵,不满足地腾出手去揉捏他的结实翘臀,良好的触感令他流连忘返,竟冷落了男人濒临爆发边缘的分身。得不到解放的他睁著湿漉漉的眸,求助地望向颜介,那神情如同得不到大人关注的孩童般无助彷徨,颜介只觉心下轰然一响,脸颊砰砰砰烧得愈加火热,哑著嗓子,他说,“恳求我,”好折腾人的恶劣因子苏醒过来,他好想让这男人因他而露出更多欲生欲死的表情。不够不够,远远不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什麽,只觉得浑身热血从未这般沸腾鼓噪,岂止顾西樵,他也被自身欲望炙烧得寸步难行,“恳求我……好不好,我会让你快活……”颜介咬牙忍耐,极轻地撩拨著男人的身体,这和风羽翼般的抚慰对於初识情欲的男人来说,无异星火燎原。

    “恳……求你?”低沈魅惑的语声在耳边徘徊不去,滞重的意识却无法消化其中含义,只能呆呆重复。闻言之人却丝毫不介意,开心地露出一朵笑意。

    “乖,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他说。

    猝不及防的快感一瞬间冲破临界点,墨发濡湿散乱的男人失声叫出来,水面渐渐浮起浓白的jy,男人靠著木桶边沿喘著气,滞重的眼帘终於败给高潮後的疲倦慢慢阖上,遮住其中风光。失神地打量著他的少年苦笑了声,瞄了瞄自己蓄势待发的高昂,喃喃道:“也能麻烦你帮我一把吧?”拉著顾西樵垂著的手放在高昂上,纤手缠绵交叠上去。男人的手不比女子的细腻酥软,指腹与掌心处的薄茧在滑动时给颜介带来了更为直接的感官刺激。低哼一声,他在灭顶的快感中掐住男人腰身,释放了自己的火热。趴在男人的x口慢慢平复下急遽的呼吸,颜介才後知後觉地烦恼起来,明明本意只亲一下就罢了的,自己竟已做不到收放自如、全盘掌控。草草收拾好狼藉的现场,他立在回荡著一道轻浅呼吸声的房间中出了会儿神,实在不愿再披著湿衣携著夜色,回到自己那死寂的房间,於是果断翻身上床,在顾西樵身畔躺下来。

    作家的话:

    能……能……能留言麽(一不好意思就结巴~~(ap;ap;gt;_ap;ap;lt;)~~)这是鼓励跟激励跟血跟鞭策的马鞭……

    ☆、第九章 谁让你心动

    室内的光线已很明亮,还在沈睡的人皱了皱眉,抬手盖住额头从床上立起身来。

    平常醒来时,窗外的麻雀该立在桃树枝上叫得欢快,这时院落倒很寂静,顾西樵意识到自己起晚了。大概是宿醉的关系,大脑和四肢都疲乏得很,昨晚是谁帮自己收拾的,不可能是小南,那就只有……顾西樵努力回忆著,惊觉一道温热呼吸源源不断喷在小腹,立刻浑身僵硬地往後退了退,谁知被窝里那人似追逐般一径往前拱著,还手足并用缠上紧密相贴的结实躯体,嘴里发出舒服的嘤咛。

    这暧昧的声音勾起顾西樵对昨夜旖旎的一些记忆,闭上眼压下x中翻腾的怒气,冷静而小心地挪开颜介的手。

    颜介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是空著的,他冰凉的席子,埋怨顾西樵居然没叫他起床,而忘了不久前,他是讨厌早起的,并坚持不懈地赖床过。打了几个滚,将一床薄被囊在怀里,颜介用力地吸了口气,眼底是连自身亦不能察觉的迷醉。

    顾西樵一早上都有点不在状态。店里夥计给他送茶水时见他手握账簿望著窗外出神,唬了一跳,但也不敢出声打扰,放下茶盘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正确地说,顾西樵是很不安。他犹记得颜介压住他亵玩他的x膛,以及他在颜介的抚下颤抖不已的光景。他本以为那麽亲密隐私的事只有男女间才能发生,昨夜种种委实颠覆了他二十几年的认知。然而他的不安并非缘此,而是一种责任感与愧疚心理在作祟。颜伯若见到颜介与男人厮混在一起,只会觉得更加糟糕吧。那麽想回报颜伯的自己,居然在他的托付里出了差错,辜负了他的信任……

    难得不安的顾西樵对这麽起伏不定的心绪微感厌烦。他放下还未翻过一页的账簿,揉揉太阳x,决定出去走走。

    日光很好。熙熙囔囔的大街交织著行人喧闹声和小贩叫卖声,一派盛世安稳岁月静好。经过附近新开张不久的锦绣绸缎庄,里面客流如梭人语如织,顾西樵站在门庭前看了会儿才信步离开。不时有擦肩而过的年轻女子红著脸回顾他的身影,换作平时的他亦不会注意,遑论此刻他心事重重。

    “逮住他!”

    “可恶,别让他跑了啊!”

    这种他少年时听过无数次的熟悉喝令让他不由驻足,往声源看过去。

    僻静小巷里几个儿童围著一条狗,个个手里执著石块,摩拳擦掌神色雀跃。那狗是只松狮幼犬,待顾西樵走近了方看清它毛色脏乱,有几处还隐隐沾著或新或旧的血迹。但毛发修剪得很工整,之前是哪家贵妇人的爱宠也未可知。

    呲著牙四爪扒地的小狗闻到跫音,朝向他吠了一声。凶恶中夹杂惧怕的目光令顾西樵有点苦涩。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只是想起了颜伯抚上他头顶的温柔的右手。

    为什麽会慨叹岁月萧索,又为什麽要遗憾相见恨晚?

    “住手。”冷冷的呵斥令顽童们都一愣,不约而同看向来人。

    “你叫住手就住手,才不理你哩。”一个垂髫稚童搭腔,同时手腕用力向後一仰。

    飞出的石块在半空被人以袖风扫向巷尾矮墙,落地时已是一片碎砾。

    孩童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怕起眼前这神色y沈的人,然而又不肯在玩伴面前丢脸,只好一个个外强中干地杵在原地。

    “这是我家走失的狗,你们敢再加以欺负,就不是这麽善了之事了。”顾西樵危险地眯起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哇啊啊……”孩子们呱呱乱叫著,再顾不得面子,出炉的热包子似地争先恐後往外面跑去。

    对恐吓孩子以大欺小之行没有丝毫惭愧的顾西樵蹲下身,细细审视小狗伤势。这货貌似知道来人没有恶意,安静下来乖巧地趴伏著。欲抬手将它抱起,在瞅见那身污迹斑斑的毛色後又放弃地收回手。顾西樵有点洁癖。想了想,他解下轻袍,将狗严实裹好只露出鼻孔,方抱入怀里站起身。

    看来今天不得不提早回府了。正好,他也有事须当面向颜介问清楚,否则以後还怎生摆“严兄若父”的脸谱。然而这种话题,顾西樵不胜其烦地皱皱眉头,当真令人尴尬。

    加快脚程的顾西樵即刻到了家,将狗搁在软草坪上,见它摇摇尾要凑上来,连忙退避三舍。小南正在近处浣衣,抬头见一人一狗对峙著,提著裙子双手湿答答地就跑上来。

    “少爷?这狗是……”

    “路上捡到的。你走近它看看。”

    小南忙摆出和蔼的邻家女孩神情,放轻脚步走近,见没有反应,遂大起胆子了它脑袋瓜子。那狗似乎颇为受用,歪著头蹭了蹭小南的手,引得她笑逐颜开,顿生喜爱之心。

    “此物倒不认生,你喂它些熟r,再给它好好洗洗罢。这件袍子不用收拾,帮我丢了就好。”顿了顿方又问道:“颜介在哪?”

    “颜少爷今儿好认真,读了有几个锺头的书,现下还在书房呢。”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ng人。郑声y,ng人殆。”

    “郑声y麽。si,我还真想见识见识郑国乐声,与楼里歌妓唱的,孰更风情。”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子曰子曰的真罗嗦啊……”

    颜介“啪啪”踢掉脚上木屐,从书桌边上跃到置於纱窗前的凉塌,卷著书悠哉悠哉地躺下来,又伸手捞了块茯苓夹饼咬一口。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

    “咦,这老头终於说了句大实话。”颜介著俏生生的下巴,一脸春意荡漾。昨夜自己可不是色令智昏麽,竟然生冷不忌,抱著一大块冰就地发情。不过顾西樵的身材真是有看头啊,那腿、那腰、那x,最厉害的是那种神情啊……唔,大冰块不记得倒罢了,若记得,自己还不被他道理一套套训到狗血淋头。以防万一,在他回来前真得好好想套脱身妙辞不可。

    忽闻“叩”的一声,是有人曲起手指在门扇上敲了一记。颜介心里咯deng一下,慢慢地转过脸,片刻前被他意y的人挺拔地立在门边,也不知有多久光景。

    作家的话:

    有些字显示不出来啊,发表後会变成“!”,用繁体字输入还是没用,只能用拼音代替了囧

    ☆、第十章 偷蒙拐骗

    “顾兄,你今天好早啊,嘿。”颜介讪笑著打个招呼,一脸“书到用时方恨少”地埋到书页里,大声念到:“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

    “为什麽做那些多余的事?”

    “‘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这臧文仲真坏心眼,明知柳下惠有才还故意埋汰人家。啊?什麽多余的事?”

    “别装糊涂,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麽。”顾西樵拍拍衣上轻尘,看著几个微小粒子在阳光下升浮跌宕。

    “呃……”见躲不过了,颜介狡邪地一转秋波,“我没想到顾兄这麽没见过世面。男子间做些相互抚慰之事再正常不过了,闽地那些海上讨生计的哪个没做过呀,人家也不避讳,还公开结成契兄契弟蔚然成风呢。否则一年半载的在海上漂泊,没有女子相伴,日子要怎麽熬下去?”

    对情欲二字异常懵懂的顾西樵半晌也没发话。

    颜介有些惴惴不安,睨了好几眼顾西樵神色也瞧不出其心思,只得又鼓起勇气道:“昨是我没控制好自己,做了让顾兄不愉快的举动。不过也不能怪我啊,我来你家後日子是过得无比清淡无比孤寂,天地共鉴。孔子他老人家都说‘食色x也’。你又喝醉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啊不是,神志不清的样子,能有意识来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才怪。顾兄,你我这一点失误就不要再放在心上嘛。”

    想来是自己少见多怪了。既然颜介不当回事,那自己因利趁便,也没必要再揪著不放。顾西樵觉得今早起便梗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神色稍霁。

    埋首书卷而暗中睨他的颜介见状,知道他不生气了,偷偷拍著x口呼了几口气。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却突然伸到眼前,颜介刚放下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拂去落在纸页上的点心碎屑,见上面落下零星几点油渍,顾西樵不悦道:“你还是小孩麽?以後看书时不要吃东西,书本受潮会滋生蠹虫。”这些书皆是当年颜伯带他去书坊里挑的,离开颜府後他又大费周章地搬了过来。

    “顾兄不要那麽小家子气麽。不过是本旧书,大不了我再买……”颜介在顾西樵冷冷递过来的目光中自动消音,讷讷地说了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明天起我每天都抽些时间陪你读书罢。”再放任这人如此妄读圣贤断章取义下去,古人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哭了。

    “欸?”

    “你要是有不懂的,我们也可以一起探讨。”

    “哈哈哈,樵樵,你还手把手教他读书呐。我认识你多久了,还没见你对谁这麽上心过。”不速之客大大咧咧地登堂入室,随手将一绺垂在x前的乌发抛到肩後。

    “梧渊,你怎麽来了?”顾西樵迎上去。

    “还不是给你送画来著。”昨天自己力邀从不碰酒的樵樵喝一樽,樵樵无非又“以茶代酒”。倔驴x子忽然上来的自己不依,可快磨破了嘴皮子樵樵都坚绝不从。他左思右想,突然想起近日入手的一幅画,无奈之下以它作饵。本以为不耽古玩的樵樵不稀罕,哪知他一听双眼就亮了,问了句“此话当真”就夺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生怕他反悔似地。自己还震惊在有洁癖的樵樵用了他碰过的杯子这一天打雷劈的事实中,这人就一壶未尽人已醉,还一醉就翻脸不认人了,硬是不让他送他回家。他只好一路鬼鬼祟祟地跟著,见他进了家门方才放心离去。

    “去店里找你,小夥计说你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让我一顿好找。”

    顾西樵接过画打开一看,确是吴伯滔的“片雨隔村夕照”图,感激地看著柳梧渊,“谢谢。”

    “别啊,要折寿的。”见他喜欢,柳梧渊顿觉物有所值,心情大好,俊秀脸上眼线弯弯似月牙儿,褪下笑意时是细长秀气的狐狸眼,“不过你不是一向对古玩不感兴趣麽,怎麽突然又收集起画来?”

    “也没什麽。”顾西樵转身将画c进竹画筒里。

    “那你是要自个儿留著,还是要送人呐?”柳梧渊追上去不依不饶道,一副好奇心泛滥的求知样。樵樵之前为这幅画不惜失态,如今又闪烁其词,让人不能不在意。一旁的颜介也竖起耳朵。

    “昨天酒席上,并没有约定我要告诉你怎麽处理它罢。”

    “唔。”柳梧渊哗地一收折扇,在手掌上一拍。自己又大意被樵樵翻脸不认人了。

    “顾兄,你昨天就是和他喝酒的?”这人颜介听父亲提过,用的是赞赏的语气,说他与西樵同龄,因父亲病逝一早就接下家族产业,危急存亡之秋力挽狂澜什麽的。末了父亲还叹了句雏凤清於老凤声啊,让自己好好向人家看齐云云。

    “哟,几年没见这小子,出落得得愈发标致了。”柳梧渊戏谑道。当年见到颜介,还是在谦益绸缎庄新增分业的庆礼上。父亲缠绵病榻,自己代他出席。柳家香料生意每况愈下也是人人尽知的事,少了人前来举杯相邀,柳梧渊倒落了个清闲,懒懒坐在自己位置上看著场上觥筹交错。视线往主座旁一扫,不意见颜家少爷沈著俏脸瞪著某个方向。他持看好戏的心情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了人群里的顾西樵。颜家的养子,与他年龄相仿,看上去却比他成熟许多。神色淡漠,竟一点也没染上身处这繁华之景的暖意。他眨眨眼,确认了下他的身影,平生初次起了结交攀识之意。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也真不开眼啊,就这样自讨苦吃地踏上了漫长的热脸倒贴之路。柳梧怨哀怨地瞅了眼心上人。

    “收回你的用词。”有人倏地冷下脸,顾西樵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在颜介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别那麽大火气啦,”柳梧渊拿扇在颜介头边扇了扇,被他一手挥开,“我可是樵樵的知己好友,你也应该唤我一声‘柳兄’哦。”

    颜介始幡然醒悟到此“樵樵”非彼“瞧瞧”,柳梧渊竟如此亲昵地唤他的名讳。

    “不是说过不要再用这种恶心的叠字叫我麽,屡教不改。”

    “哎呀有什麽不好的,反正你被我叫烦了还不是得乖乖应我。”柳梧渊曲肘搁在顾西樵肩膀上,“樵樵樵樵,多顺耳啊。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叫我渊渊呐。”

    顾西樵在椅子上险些没跌下来。他拍掉肩上的爪子,撩起半截袖子露出麦色手臂,举到柳梧渊眼前,“你别再捉弄人了,我已经起皮疙瘩了。”

    书斋里似乎同时响起了两道咽口水的声音。

    “顾兄!”颜介大喊一声,跳到顾西樵身畔,隔开柳梧渊灼人目光,指著书上某处声音洪亮地问道:“‘殷之辂’、‘周之冕’都是些什麽东西啊,底下也没有注释。”

    未及解释,就听柳梧渊呵呵一笑:“颜少爷既然还要用功,我就不多加打扰了。樵樵,我改天再约你相叙,你可要有空哟。”“嗯,我送你出去。”顾西樵对颜介作了个稍等的手势,与柳梧渊说著闲话并肩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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