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玛传 作者:安塔列斯
呼喊与细语
“蓝基娅?”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顿时,遮挡在我眼前的迷雾消散开来,黑夜展开羽翼,显露出了它掩盖的真实。
我目光呆滞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上前来,逆着月光,把我淹没在他的y影中。他面部的表情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宛如刺破黑暗的宝石,熠熠生辉。
是他,是他!怎么会是他?阿玛克尼亚公爵?!
一股难以名状的失望刹时在心头涌起,同时夹杂着几许惊惶,我后退一步,低声说:“是您,公爵……”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我茫然点了点头。阿玛克尼亚公爵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今晚的月亮很美。”
“啊,是的,很美……”我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时间过去了很久,身边一直都很安静。我微微侧过头去,阿玛克尼亚公爵静静的站着,眺望着天际,不发一语。月光给他的面容打上了一层迷离的光辉,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边,使他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柔和。
他的目光平静,清澈又深邃,带着一种对自己或者这个世界的沉思……他的侧脸,突然让我产生一种对于人生,对于命运的莫测感,一时间不由的迷惑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我,黑眸中涌动着银色月光的碎片:
“这么温柔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以前……”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某一段时间,你曾经也用这种眼神看过我。那是什么时候?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我的眼神里只剩下惧怕了呢?”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我的面颊,潮湿的叹息吹拂在我的耳边。
我的心止不住的颤动起来,我急忙垂下眼帘,试图掩盖住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可是他却并不肯放过我。
“呵,这是什么?”他用手指轻轻接住我睫毛上的泪滴,声音无比温存,“这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吗?那么闪耀的钻石也及不上它的价值……”他把手举到唇边,吮吸掉那滴眼泪,“盐的味道……”他喃喃的说。
我猛地向后退去:“已经很晚了,公爵。”我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
我们之间有片刻的沉寂,阿玛克尼亚公爵怀抱虚空,仿佛寂寞似的缓缓垂下双臂:“……是的,很晚了。”
“抱歉,公爵,我祝你夜安。”我急急的说。
“那么,你要对我说再见吗?”阿玛克尼亚公爵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已经很晚了。”我固执的重复了一遍,眼睛却看着地面。
“……是的,蓝基娅,”他轻轻的笑了,“我希望你的祝愿都能够实现,晚安吧,晚安。……对了,”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明天早上七点钟你应该打理整齐到我的帐篷前来报道,是时候尽你侍从的职责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沉默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帐篷,无意识的在门外站了很久。月色依然明亮,门口的卫兵却已经失去了踪影,也许是换班吧?我没有多想,躬身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我到床头,长叹一声,索着躺下来。忧虑缠绕着我,令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啊,看来,我害怕的不仅是这场战争,还有我自己的心,如今我也一并害怕起来。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该来的都要来,一样也少不了。
我攥紧了手中的银戒指,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来呢?
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刚想惊呼,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出声,是我,蓝基娅。”
我象被雷电击中一样剧烈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紧紧闭上眼睛。这一刻,我甚至不敢张开眼睛去确认,唯恐又是一场虚幻。
可是再也没有什么比等待更加叫我难以忍受了,因为我已经等待得太久了,忍耐得太久了,哪怕下一秒钟是万丈深渊呢,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慨然赴死。
于是,在微光中,我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犹如光芒四s的太阳,一下子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猛地用手捂住脸,不能再看第二眼!可是手被另一双有力的手拉扯着,从我的脸上慢慢滑下来。
隔着泪水,我看着菲拉斯,他俊美的面孔依稀没有任何改变,一头金发如今长及肩膀,随意的披散在脸的两侧;他的两眼闪着狂放野x的光芒,脸色比我更苍白,身体抖得比我更厉害。
我朝着他伸出手去,战栗着抚上他的眉际,那里有一条褐色的伤痕,显然当时伤得很深。
“谁?是谁竟然伤了你?”
菲拉斯一把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x口上,声音沙哑而颤抖:“别说,我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了,一同沉浸在因为久别重逢和出其不意而产生的巨大喜悦中。菲拉斯贪婪的看着我,鼻翼微微翕动,呼吸时快时慢;而我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总觉得空气稀薄,呼吸不过来似的。我们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凝视着对方,然后不停的从彼此的眼睛里汲取更多的幸福。
这是一种极度喜悦和极度单纯的幸福,仅仅因为看见彼此,互相触,真实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产生的幸福;而在这幸福的潜流下,酝酿着一种新的情感,交织着喜悦、悲伤、惊奇和希翼,仿佛沙漠干渴的旅行者终于发现了一汪泉水,昏暗的心骤然被希望照亮,对未来重新又充满希翼和梦想。
然而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隐约飘荡着一朵巨大的、不可忽视的乌云。它冷冷的姿态,嘲弄的表情给我的欢乐撒下一片y影,我竭力不去想它,在心底遗忘它……
叹息,亲吻,抚,菲拉斯的脸上跳动着一种猛烈的、想要压倒一切的激情。我紧紧的抱着他,热烈的回应他,忘记周围的一切,用彼此的身体纠缠……感情的洪流在心里汹涌激荡,互融交织出一片瑰丽的风景,仿佛满天群星在眼前绽开,又战栗又惊惶,又痛苦又欢愉……
汗湿的躯体紧贴着不愿离去,我们感受着彼此的心跳,直到激烈的情感渐渐平息。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无人来开口打破这甜蜜的宁静……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我凝视着菲拉斯的面孔,那双我熟悉的暗绿色眼眸充满柔情的望着我,微微闪动的眸光,宛如夜空中群星巡游,绚烂而美丽……
我痴痴的看着,然后微笑莫名。
呵,菲拉斯,在你的眼睛里栖息着永恒……和你在一起的话,哪里都可以到达……哪里都可以……
我的手指抚过菲拉斯的脸庞,痛惜的停留在他眉际的伤痕上……一阵刺痛在我心底蔓延开来,那段黑暗的囚禁生活,他是怎么过的?他又是怎么样逃离玛特尔公主的钳制——我很清楚那位公主虽然救了他,但却绝对会想法设法不让他再次见到我?他怎么进的雇佣兵团?怎么样找到了我?他……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眼眶发热,一种不可抗拒的柔情充满了我的心——
“菲拉斯……”我支起身体靠上去,慢慢把嘴唇贴在他眉际的伤痕上,喃喃的说,“我爱你……”
菲拉斯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猛地把我抱紧了:“蓝基娅,蓝基娅,”他用额头抵着我的,语气中有一丝难掩的激动,“为了你,我愿意死!”
死?!我打了个哆嗦,心中瞬间掠过不祥的预感,这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我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哦,不!别说死,我不要你死!”我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泪水在眼眶中转动,声音哽咽,而心底的悸动令我不顾一切,“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我们幸福快乐,远离这一切,抛弃一切,忘记一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菲拉斯握紧我的手,眼睛亮得惊人,他的x口起伏着,身体微微颤抖:“跟我走吗?”
“好!”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蓝基娅……”菲拉斯捧起我的脸,热烈而长久的亲吻着我……
突然,从帐篷外传来三下敲击声,不高不低,间隔规律,像是有人故意发出的信号似的。我惊疑未定,菲拉斯却恍若未闻,只是更加用力的拥抱着我。
敲击声又再度响起,声音又短又急,带着明显的催促意味。
我顿时明白了,不可避免的分别时刻已经来到了。我搂住菲拉斯的脖子,流下对分别感到悲伤的眼泪——
发白的晨曦穿透帐篷,使每一分钟都变得比前一分钟更加明亮。我不想描述我们是如何告别,如何亲吻,如何不舍,我看着菲拉斯离去,心中涌起一股冒险家的勇气和激情。
是的,我应该走掉,远离这战争,这监牢,这混乱……这一切!鲜血使我恐惧,争夺使我厌倦,囚禁使我苦闷,混乱使我惊惶,再没有一点欢乐可言!现在,还来得及,我的心还在x腔里鲜活的跳动,还没有无法挣脱的枷锁令它枯萎,也没有难以愈合的伤口叫它绝望,还可以、还可以得到幸福,否则……
……否则你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幸福了!一个声音在说,语调深沉空茫如同命运的畿言,一锤定音,沉入心底。
我抬起头来,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笑容,淡淡的、充满讽刺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步履轻快,动作轻柔的开始梳洗整理。七点钟,我准时出现在了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帐篷门口。
掀开帐门,我还没有站稳脚跟,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落在我怀中,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硬邦邦的黑面包。
“早饭。”阿玛克尼亚公爵简洁的说,又递给我几片用纸包着的咸r,“我们现在就出发。”
出发?去哪里?阿玛克尼亚公爵看着我疑问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不想跟我去看看真正的战争吗?”
战争?我愣住了。
阿玛克尼亚公爵从我身边走过:“克拉克!克拉克!”他呼唤着侍从,“准备好出发了吗?”
“是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公爵。”
“很好,蓝基娅,”他回头,“我们走!”
[70 楼] | posted:20070113 13:10|
沙尘的迷图
公爵的专属护卫队已经聚集在营地门口,人人面容严肃,整装待发。 “出发!出发!”克拉克一阵风似的跑过护卫队的前方,高声喊道。 缰绳开始抖动起来,马蹄跺动地面,扬起阵阵尘土。营门打开了,队伍涌出了大门。
我们先是沿着大路疾驶,然后向东穿越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最后到达卡尔瓦多斯东部的埃尔松。
阿玛克尼亚公爵吩咐所有人放缓速度,慢慢向着前方的丘陵靠近。很快,从前方的丘陵中跑出一骑人马,和队伍前端稍一接触,又马上急奔回去。 不多时,从丘陵中重新跑出三骑人马,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调转马头,引导着队伍向前走去。
走进丘陵,我惊讶的发现,这里到处都潜伏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不消说,某位大人物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一个隐蔽而巨大的军营。 不一会儿,詹姆斯伯爵带着两位副手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怎么样了?” “进攻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公爵。”詹姆斯伯爵回答。
“很好,”阿玛克尼亚公爵说,“先生们,我们需要的是不可置疑的胜利,而今天的这场战役也势必给你们的勋章增添光辉,对此我毫不怀疑!”他做了个肯定的手势,“而我,将会在这里等待胜利的捷报。” “是的,大人,胜利属于我们。”詹姆斯伯爵说着,三个人一齐躬身行礼,表示同意。
阿玛克尼亚公爵点了点头,侧过身来,对身后的护卫队说:“跟我来吧,先生们,让我们放松的等待撷取胜利的果实吧。” 我紧跟在阿玛克尼亚公爵的马后,攀上一座覆盖着茂密植被的山丘。抬眼望去,山下不到2里的地方,驻扎着一座行营。雪白的帐篷挤挤挨挨,我几乎能看到其中晃动的人影。
难道他们要突袭对手的营地?我的心不由得抓紧了,投s过去的目光也变得焦灼,会有谁在里面?他们知道吗?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我无意识的上前两步,测量着山顶到山脚的距离,如果我这样子冲下去报信,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蓝基娅,”一个声音突然惊醒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玛克尼亚公爵拉住我的缰绳,靠近我的耳畔低声说,“丢弃你那些天真的想法吧,是时候看清现实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 “蓝基娅,”他摇头叹息着,眼中竟有一丝怜悯,“无论你如何逃避,都无法回避这场战争和它的结果;即使你竭力延缓这必然要到来的时刻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让鲜血流得更多而已。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些吧,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为了王国的王座!” 我直直的看着他,x口急剧的起伏……他的话带着残酷的真实,被我承认却刻意掩盖的真实……我扭过头,把视线投向一侧,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直到感觉到痛楚…… 然而,时间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从来不肯为任何人和事稍作停留。詹姆斯伯爵的第一批骑兵开始进行突袭,轻而易举的突破了毫无准备的营地大门。紧接着是步兵,离开他们隐蔽的丘陵密林,迅速的通过被骑兵冲破的营门…… 人们从帐篷中跑出来,茫然无措的四处奔逃抵抗,号角声、呼喊声、搏斗声一直传到山丘顶上…… 我的嘴唇痉挛颤动,想要出声,但每次张口,都是徒然!我的声音穿不过喉咙,一种彻骨的寒冷使它冻结在x口上方。 阿玛克尼亚公爵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沉思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战场,并不时掠过我的脸庞。 激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詹姆斯伯爵似乎遇上了顽强的抵抗,可是形势仍然不可逆转的偏向阿玛克尼亚公爵一边。到了下午三点钟,寂静笼罩了整个营地。光明消退,似乎连太阳都黯淡了原本的颜色,天空和树林在我眼前呈现出一片奇特的灰色调。
我脸色苍白,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旋即,把我搂入到一个并不温暖的怀抱中: “别软弱,蓝基娅,虽然残酷,但这是现实!如果你觉得受不了,那么你只需要等待也可以,”他贴着我的耳际,好似温柔絮语,“等待它结束,等待一切平静。但是结果永远只能有一个……”他沉下声线,慢慢的说“……这场战争,我有必须获胜的理由,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获得胜利!”
我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他坐在我身后的马背上,目光越过我投向远方,他的眼里闪着炯炯光芒,他的面孔就像夏日多风暴的天空,酝酿着席卷一切的混乱和力量,仿佛连命运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来看我,黑曜石的眸子中似乎还带着燃烧过后的余烬,有血的颜色……
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男人,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脚步,不,象那样的东西,也许从来就没有过……即使是我,即使是我…… 潜流在心底的暗河激涌翻腾着,在我的脸上渐渐泛起血色。我终于打破了沉静,用力拔开他的手,从他的马鞍上跳下来,直视着他倒退几步,转身抓住另一匹马的马鞍,跨坐上去;然后,我再没有看其他人一眼,调转马头,马刺轻踢,策马而去。 身后响起紧随而来的马蹄声,我没有回头,只是挥动马鞭,甩在马腹上,催促着胯下的马加快速度。 刚到山下,迎面便碰上詹姆斯伯爵一行人,显然是在这里等候阿玛克尼亚公爵,向他祝贺并汇报战况。 我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想要知道一些关于战果的详情。詹姆斯伯爵看到我,不由微微躬身行礼,而我僵硬的点点头,算是作为回答。 我的无礼使得伯爵身后一些不认识我的人流露出诧异和愤慨的神情,可惜这种神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敬畏和恭顺所取代了——阿玛克尼亚公爵和他的护卫队来到了。 “我祝贺你们,先生们,你们赢得了光荣的胜利。” “荣誉归于国王,”詹姆斯伯爵欠身低头行礼,“而胜利——请允许我把它献给您。”
“谢谢,詹姆斯,”阿玛克尼亚公爵微微一笑,“但是我还是坚持胜利属于今天英勇作战的所有人。” 詹姆斯伯爵再一次欠身鞠躬表示接受公爵的褒奖。 “我们搜索了他们的营地,结果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什么?” “我们俘虏了一位来自艾尔文的特使,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艾尔文王的亲笔密函。很显然他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对方的统帅把这封信交出去,就被我们抓住了。” “信在哪里?”阿玛克尼亚公爵立即问。
“在这里。”詹姆斯伯爵从他的锁子甲中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前来。 阿玛克尼亚公爵接过信,在手中审视了一番,便用指甲挑开了火漆的印章,展开读了起来。
很快,他看完了信,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把信折叠起来揣进怀里。
“那么,我们那位特使先生在哪里呢?”
“我让专人单独看守着他,您想任何时候审问他都行。” “很好,你做得很好,詹姆斯,把他带回营地,今晚我就要见见他。” “是的,大人。” “现在,让我们回去吧,先生们,我们营地再见!” 随着“出发”的口令此起彼伏的响起,我还来不及细看阿玛克尼亚公爵脸上的神情,便被护卫队簇拥着策马急奔。 经过和来时一样的路程和时间,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到营地。阿玛克尼亚公爵就地解散了护卫队,然后什么也没有多说的吩咐克拉克直接把我送回我的帐篷。
解开披风,扔掉帽子,我一屁股坐在床头的箱子上,伸手无意识的扯下束发的丝带,在指间拉扯缠绕着……疑虑在心中扩展蔓延,几乎使我不得安宁。
突然,我站起来,稍微踌躇了一下,便伸手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眼前晃过几张些微讶异的面孔,径直从几个呆愣的身体旁边掠过,我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怎么,没见过长发美女么? 我走得很急,似乎有什么在催着我一样,到了阿玛克尼亚公爵帐篷跟前,甚至不等通报便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公爵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从水盆边上抬起头来看着我,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几缕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侧,浸湿的面孔上,清亮的水珠顺着他深刻的轮廓流下,带着一种几乎叫人心惊r跳的魅惑之力。
我后退一步:“我打扰你了吗?” “不,……恰恰相反,”阿玛克尼亚公爵丢掉手中的丝巾,慢慢走过来,“我在等你。”
等我?我重新抬起眼睛看着他,这么说,他已经猜到了我的行动和意图……
“瞧,”阿玛克尼亚公爵伸出手来,拇指在我脸颊上摩擦,“你的小脸都快被灰尘和汗水弄花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既没有换下汗湿的衣服,也没有清洗一下脸上的汗水和灰尘,一丝窘迫冒了出来,随即便被我努力地漠视掉了。 “……那封信,说了些什么?”我迎着他的目光,直截了当的问。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那封信?……哦,是的,你有权利知道,毕竟,那里面提到了你。”的 “我?” 阿玛克尼亚公爵转身从桌子上捡出一封信笺,夹在手指之间微微摆弄着:“亲爱的蓝基娅,你要看吗?拿去,拿去吧。” 的 我没有丝毫迟疑的接过那封信,火红的印章上环绕着王家的花纹,确实是艾尔文的标志。我展开信纸,扫过前面的两三行字……很快,目光就变得急切起来,想要迫不及待的往下看去……
“……公爵,我怀疑我的这封信将给您带来巨大的烦恼,但是相信您已经知道我的祖父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世的不幸消息。奥格瑞玛恰逢如此巨大的变故,已经无法提供给您曾经向您承诺过的帮助;但是,我满怀敬意的向您指出,您依然有许多忠实的朋友和坚定的支持者。……我相信您,相信您正在进行的事业有资格得到所有人的帮助和声援,我愿意为您尽自己的一点微薄的力量。……对您,我决定开诚布公,不作丝毫无益的隐瞒。也许您还记得我曾经有幸同您一起向一位萨克维撒公主求婚,至今,我的愿望依然没有改变……我希望这次婚约,能作为两国交好的证明。我已经命令我的人集结在边境线上,随时听候您的差遣。……您的决定,请交由我的仆人佛莱明带回,他是我g廷中第一忠心的贵族,完全能够匹配您的信任。您的……” 我从信纸上抬起头来,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一封很有价值的信。”
“的确如此,”阿玛克尼亚公爵注视着我,“一个美丽而价值非凡的战利品。”
我猛地转过身去:“……看来是…您说对了,一件…满足所有人虚荣心的战利品……”
我的话被打断了,一双有力的手臂阻止了我——
“你是个多大麻烦啊,蓝基娅,”耳边回荡着深沉的叹息声,“可是,不用担心,因为我……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任何人!”
看不见风景的房间
这一次军事行动取得了莫大的成功,维歌元帅设置在埃尔松的驻军营地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几乎全军覆没。连同马赛侯爵在内的一百二十名将官全部被俘,还遗留下大量的战备物资,悉数归于阿玛克尼亚公爵囊中。至此,以本次战役作为转折点,阿玛克尼亚公爵夺得了对埃尔松地区的绝对控制权。的
无可争议的巨大成功也为阿玛克尼亚公爵本人带来莫大的光荣,成就他军事天才的美名——虽然公爵一再谦虚的把成功归于所有将官的努力,但是荣誉依然直奔他而去,犹如河流汇入大海,显得非常自然而且必然。 与此同时,被第一场胜利刺激了的虚荣和骄傲蔓延在整个营地中。激动人心的战场消息,胜利的光荣,闪光的勋章,浮现在每一个士兵的想象中,胀满了那些浮躁而狂热的心灵。
紧接着胜利而来的,是更加鼓舞人心的消息。原先,公爵一直担心奥格瑞玛和瑟基公爵结成了联盟;然而,来自艾尔文的特使被俘虏后,人们得知,目前这个脆弱的联盟因为奥格瑞玛老国王的垂危而面临崩溃的局面。于是,所有人就更加有理由欢呼并且信心百倍起来了。
但是,显然阿玛克尼亚公爵并没有过多的沉浸在对他的胜利的欢呼声中,他谨慎深远的目光越过狭小的埃尔松地区,越过卡尔瓦多斯山脉,看着整个世界。 他深知维歌元帅的作战和指挥能力,深知对于整个大局来说,一场或者两场中等规模战役的胜利并不能成为最后赢得战争胜利的关键,所以除了锋利的剑和无畏的勇气,他还要依靠他睿智的眼光和j明的头脑,掌控一切细微的变化,直到将最后的胜利握在手中。
所以,看到他用微笑的面容和无动于衷的眼神接受贵族们的称赞,看到他宛如大理石雕像般旁若无人的深思和沉默,看到他眼里偶然闪过的狂热和绝决的光芒,我知道,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呈献在他脚下的更大的胜利,具有决定x的非同一般的胜利,能够满足并匹配他的野心的胜利。
同样,他可不是充满英雄主义的骑士,会与瑟基公爵来一场名正言顺的决斗来解决一切。他需要的,是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彻底的击溃对手,在洪水退却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属于他的王国。
我不知道在他的心底是否想过失败,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失败者的下场。对此,命运女神早已经做出了宣判——要么赢得世界,赢得一切;要么彻底破灭,甚至赔上x命。再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以选择…… 他只看着胜利,执着的去获取胜利。如同放手一搏之前的深呼吸,他慢慢的聚集起他全副的j力,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全面而充足的准备。 他的身影在卡尔瓦多斯的总营、埃尔松、以及南部的罗丹频繁交替出现。巡视营地,部署各种战略,与上至统帅,下至间谍的各类人群打交道,j力旺盛,不知疲倦。
这也就给了我机会,让我得以稍微远离他的控制。于是,和阿玛克尼亚公爵相仿,我的大脑和心灵也在殚j竭虑的运作着,决定抓住这短暂松动的间隙,孤注一掷。 在离营地大约一公里光景的地方,有一家小酒馆,就矗立在尘土飞扬的大路边上。尽管肮脏邋遢,饮食chu鄙,老板还老是用一些劣质烈酒代替葡萄酒卖给客人,但这座低矮歪斜,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一个的小酒馆,却是各级将官以及士兵们喝酒聊天,发泄情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差不多两天前,我跟随阿玛克尼亚公爵来到这里——他有时也让我跟在他身边,陪同他巡视营地,或者参与一些重要的会见和谈话。虽然我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表情冷淡,眼神漠然,但阿玛克尼亚公爵依然让我留在他们中间。有时,在无聊的望着窗外或者出神发呆的空隙,我察觉到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会忍不住想,也许,他只是需要我在这里,在他面前而已……
在这间肮脏破旧的小酒馆里,阿玛克尼亚公爵把我和莫萨克留在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大厅的地方,自己则上楼去进行一次秘密的会见。 莫萨克要了一大杯“葡萄酒”,坐下来慢慢的喝着,我坐在他的旁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里还真是热闹非凡,充斥着几乎可能的所有兵种——傲慢的近卫军趾高气扬的彼此高声交谈,轻骑兵和步兵混在一起c科打诨,少数的几个外国雇佣兵围在桌子边上,一杯接一杯的大口喝进深褐色的y体。 不错,足够混乱,足够人多,足够喧嚣,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或者两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这里应该是一个绝佳的会面场所……我在心底慢慢盘算着。
突然,莫萨克站起身来疾步朝外走去。但显然因为意识到不能把我单独留下而在中途折了回来。
“怎么啦?”我问。
“没什么,”他回答,“……不过,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是吗?”我瞥了一眼楼梯,那里出现了阿玛克尼亚公爵的黑色披风,“看来,我们可以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了。” 那一天之后,我对这个地方上了心。隔了一天,我乘着外出“放风”的机会,带着一大票侍卫游荡到酒馆附近,然后借口身体不舒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一次,我是有备而来,腰间揣着钱袋,里面有几十个金币在叮当作响,个个跃跃欲试,迫切的想要发挥用场。 大厅内还是一如既往的脏乱差,给每人叫了一大杯酒之后,我招手叫来店主人。
这个可敬的店主人照例长着一张他们这个行业惯有的脸孔,只是显得更加小气而市侩,我猜测他必定也有一副同样属于行业特征的、对金钱和客人的身份地位特别敏感的神经。
我出一个金币放在桌子上:“请给我一个房间,最好是安静一些的,这里可是太吵了。”
金子的闪光立刻使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我,满面笑容的搓着双手:“当然,我马上为您准备一个上好的房间,绝对安静,您绝对会满意的。” “还有,”我阻止了他迫不及待伸向金币的手,“请照顾好我的同伴,”我扫了一眼左右,笑吟吟的说,“酒钱我会另外付给你的。” “请您放心,”店主人笑得更加谄媚,“先生们尽可以敞开喝酒,完全不用担心分量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那么,带路吧。” 几个“眼睛”兼“保镖”跟着我站了起来,我瞥了他们一眼,冷冷的说:“先生们,我知道你们身负重任,但是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会儿,何况,”我抬眼看着歪斜的楼梯,“这里似乎只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 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人站出来,几步跨上吱嘎乱响的楼梯消失在拐角处,很快,他回来了,轻轻对着同伴点了点头。 “请原谅,大人,”领头的一个侍卫对我鞠了一躬,“现在,您可以上去休息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踏上楼梯,不紧不慢的跟在酒馆老板的后面,把喧闹的声音和恼人的视线都留在了身后。
闪过楼梯尽头的拐角,我谨慎的向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来,好,就是现在!
我把手放在腰间的钱袋上,正准备开口叫住酒馆老板——他突然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庄重神态,在这片脏乱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跟我来,尊敬的先生,有人想见您。”他压低声音对我说。 “见我?谁?”我脸上的表情不比听到国王驾崩更加吃惊了。 “来吧,请跟我来。”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右手的第三个门边,用钥匙打开了门。 他站在门边,示意我进去,我心中闪过瞬间的犹疑,还是走了进去。 门在我的身后合上了,房间里光线黯淡,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我眯起眼睛——
“拉特方斯?!”我后退一步,惊讶得几乎叫了出来。 “是的,殿下,”德·拉特方斯伯爵摘下帽子拿在x前,走上前来,快速而有礼的鞠了一躬,“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瑟基呢?”我迅速扫了一眼他的身后,摆着一些破旧家具的房间很小,不可能再隐藏住其他人 “我的时间不多,殿下,请允许我长话短说。你知道,我现在冒着巨大的危险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来见您,请求您的帮助。” “我的帮助?”
他看了我一眼,伸手从怀中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桌上,在我面前一层一层的打开。
我凑上去一看,立即变了脸色——在深红色的丝绒上,躺着一只镶满宝石的长穗耳环,赫然正是我送给瑟基的那一只! “您这是做什么?” 德·拉特方斯双膝跪下:“我请求您,让我做您的信使,把它送给艾尔文王。”
我紧紧的盯着德·拉特方斯:“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啊,您懂,您明白一切!您知道只要您说一句话,我们就有希望获得胜利。……为此,我代表王国恳求您!”德·拉特方斯跪在我的面前,深深的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您!代表王国!”我怒极反笑,“为什么不是瑟基公爵?回答我!德·拉特方斯!难道说您是背着您的主人在做这件可耻的事吗?啊,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您违背您的良心和荣誉,单独来向我提出要求,是因为瑟基公爵…瑟基他g本不可能答应艾尔文的条件,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啊,是的!是的!公爵宁愿拼死一战,也不愿意用婚约来换取艾尔文的援助!”德·拉特方斯直起身体,面孔通红,神情激动,“请您饶恕我,如果不是毫无办法,我绝对不会冒险前来向您提出这样冒昧无礼的要求。” “够了!拉特方斯,您已经说得够多了!”
“啊,殿下,您可以马上叫人来,您可以立刻毁掉我!但是,我请求您回想一下,您曾经对瑟基公爵表现出来的那种最大程度的善意,正是这种善意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摆脱了危险的威胁,如今,您要抛弃他吗?您的光芒不再照耀他了吗?” “德·拉特方斯!德·拉特方斯!你竟然敢这么说!”在我的语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意味,有什么东西仿佛一触即发,“你竟然敢对我这么说!”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请您离开我吧,我不想再看见您!” 他绝望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默默的鞠了一躬,拿起他的帽子和剑朝窗口走去。
“一切都完了……”从窗子边上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伴随着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很快变得安静了。
我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握紧双手,僵硬的站立着。我的目光凝聚在一处,再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丝绒揉成一团,几步跑到窗口——德·拉特方斯并没有离开,他正等在那里,仰首看着我的窗口,似乎还在期待着奇迹出现。
然而,奇迹确实出现了,他看见我,脸上喜悦震动神情无以复加。 “拿着!”我把耳环抛下窗口,“去告诉艾尔文王,他的愿望会实现,他会得到他想要的,前提是他必须实践他的承诺。”
德·拉特方斯深深对着我鞠了一躬,收好耳环,转身消失在旁边的树林中。
我站在窗口,久久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升起新的惆怅……
[78 楼] | posted:20070116 12:07|
蔷薇坠落
我策马狂奔,仿佛唯有速度,唯有不断的前进,唯有风扑打在脸上的力量——那让呼吸为之停滞的力量,才能回应在我心中激荡的情绪。
这场命中注定的战争,这场男人间的战争,似乎已经理所当然的把我当成附属的战利品,为了王权和…我吗?为了我吗?为了我而战吗?呵呵,多可笑! 一阵不可遏止的冷笑在心中层层跌宕开来——难道他们以为我会柔弱的流泪,然后欣然接受并微笑着服从这所谓的命运吗?难道仅仅因为这一个是我重视的亲人,而那一个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仅仅因为某种强大的力量挡在我的面前,试图控制我的思想和行为吗?仅仅因为他们对我抱着所谓的爱情,就可以一再惘顾我的真实想法和感受,把我当作人偶般摆布吗? 谁?谁来决定这一切?凭谁来主宰一切?谁要教会我相信,命运是不可违抗的铁则,我只能跪倒在他的脚下,合掌祈求上天的慈悲和垂怜?谁在高处俯视,用悲天悯人的目光和劝诱的声音叫我什么也不做的等待?这是谁的愿望?谁的命运?谁?凭谁? 血y在我的血管中猛烈的流动,带来沸腾燃烧的感觉。我大口呼着气,拉着缰绳的手却越握越紧。 面对这场战争和它带来的一切,或许我可以有一千条软弱的理由,但真正的行动只需要一条理由,那就是——我,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战利品!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我的命运,没有任何人!
无论我是谁,无论是这个属于蓝基娅的身体还是赵楠楠的灵魂,这都是我的战争,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而战! ……而且,和…一样,我也有必须获胜的理由。我追逐的梦想和想要的幸福,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即使命运是残酷的枷锁,我也要坚守对自己的承诺…… ……那是不能输、不可输,不得不拼却的一战! “口令!” 远远地,营门口的守卫喝道。 我眯了眯眼睛,不但没有减慢马的速度,反而夹紧了马腹。 “停下!……” 周围响起杂乱的呼喊声,我却充耳不闻,一种不可遏制的绝决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充满了我的心——沼泽可以渡过,高山可以飞越,梦想可以实现,命运也可以被掌握……
“吓!” 我猛地一拎缰绳,胯下的马嘶叫着奋力一冲,在一片惊恐呆愣的面孔中,高高跳起,漂亮的跃过高高的栅栏,稳稳的落到地面上,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是的,我回过头对着那些惊疑未定的人们露出灿烂的微笑,我可以做得到,只要我愿意…甚至…… 我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自顾自策马而去,身后散落一地各色各异的目光。
我刚刚回到帐篷,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了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召见。
“告诉你的主人,”我对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克拉克说,“我会在十分钟后过去。”
“是的,殿下。”克拉克鞠了一躬,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很好,但愿不会又是一个送信的倒霉蛋被抓住了,如果恰好身上还有一封某人许诺我做王后的密信那就最妙不过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随便的找了件衣服换上,用清水抹了几把脸,又伸手到一大堆匣子和玻璃瓶子中间索着寻找我惯常用来别住前襟的珍珠别针。 很快,我找到了它;可是,我马上把它握在手心里,同时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低头看着手中的饰品——在那泛着微微莹白色柔和光泽的珍珠别针上,别着一朵风干的紫丁香,和它在一起的,是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我几乎是一秒钟也没有耽搁,马上用灵活敏捷的手指把纸条解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放到眼前读了起来: “十九日晚上十点,营地伙房,黑色门帘的帐篷。如果您不能来,就披上您的红披风。”
十九日?明天…后天,那么说还有两天……我沉思片刻,撕碎纸条,平复了一下波动的情绪,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转身掀开门帘,向着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帐篷走去。 我走到门口,突然门帘一掀,詹姆斯元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我,低头深深鞠了一躬,便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伸手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阿玛克尼亚公爵站在桌子边上,全神贯注的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幅地图。他的黑发垂下来,在肩背上划出非常优美的曲线;俊朗的五官线条在空气中沉寂着,宛如赫斯托那的雕像。
我默默的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不由自主的去揣摩他沉思的面孔上每一丝细微的颤动和变化。突然,他抬起头来: “你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呢,蓝基娅?”的
“我怕不幸打扰了您的沉思,公爵。”我淡淡的说。 “啊,确实如此……”他朝我注目了一会儿,“看来,你已经观察我很久了,那么,可否请你好心告诉我,你得到些什么了吗?” 我轻轻一笑:“一颗深思熟虑的头脑在寻求他的胜利,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
他笑了起来,黑曜石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不错——尤其是,在有人希望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有趣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 “从边境传来的消息,艾尔文的军队动了,”他安详的说,“我不用向你隐瞒,因为你迟早会知道。” 我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瞧瞧,你并没有特别难过,我在你的脸上找不到痛心或者是愤怒之类的表情,这么说,你已经不再象我所想象的那么在乎他…在乎瑟基公爵了吗?我是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我答非所问,或者是妄图用一个问题代替另一个问题。
“啊,当然不是,”阿玛克尼亚公爵离开铺着地图的桌子向我走过来,低头看着我,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撩拨着我的发丝:“进攻将在两天后进行,而在此期间,我想要亲自护卫你的安全。”
“亲自护卫?”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由自主拔高了声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需要你时时刻刻和我呆在一起,”他的健康的、带着红润色泽的嘴唇上闪过一丝微笑,“请你住在我的帐篷里,在我的饭桌上吃饭,在我的床上睡觉……” 我走出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帐篷,刺眼的阳光让我感到一阵目眩,我不由抬手遮住眼睛。在六月不甚温柔的阳光下,我的心也烦躁起来。但显然我的头脑比我的情绪更值得信任,在走过一半回程的当口,我果断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在一排灰色的帐篷中间,我停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掀起其中一个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 拉迪特尼埃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见我,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黝黑的面孔上飞快的掠过一丝惊喜;他脱下帽子,深深朝着我弯下腰去。
他正准备出去?我的心不由往下一沉:但我仍得试一试,否则恐怕没有时间,也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于是,我在一只箱子上坐了下来,拉迪特尼埃把帽子拿在手里,恭敬的站在一旁。
“您的伤怎么样了?”
“谢谢您的关心,殿下,我已经完全好了,这都要归功于您送来的药膏,它具有非凡的疗效。”拉迪特尼埃微微挺起x膛,尽量表现得象一个文雅的贵族骑士。的9 “是吗?那太好了。”我极其简短的回了一句,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眉头轻皱,似乎毫无知觉的绞着手指,显出一幅疑虑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拉迪特尼埃不断抬起头来看我,显然留意到了我的反常:“您怎么啦?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他终于忍不住的问。 “噢,不,我没有事,拉迪特尼埃!”我烦躁的说,举起手来停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使我不耐烦一样。 又过了几分钟,我猛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拉迪特尼埃,眼中s出迫人的光: “听说,你们手中经常准备有一种药,有时为了减少伤口的痛苦,你们会调配剂量服下去……那种,可以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失去知觉的药。” 拉迪特尼埃惊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啊,请您饶恕我,您在说什么?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别问!拉迪特尼埃!”我情绪不稳地说,“你只需要把它给我,只要一小点,一小点就好!” “可是,您要用它来干什么呀?”
“嗨!嗨!拉迪特尼埃!”我扬起头,露出悲伤的笑容,“如果我不告诉您,您就不愿意帮助我吗?” “殿下,我……”拉迪特尼埃变了脸色。 “好吧,好吧,”我用手盖住眼睛,仿佛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您快走开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拉迪特尼埃呆呆的站立着,似乎不知所措。 他在犹豫,我对自己说,在犹豫是否继续问下去,也许继续问下去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他会惧怕陷进去吗?
“请原谅。”拉迪特尼埃朝我鞠了一躬,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啊,他是个胆小鬼……或者他的心意还不够坚定,多么令人失望…… 可是,在内心深处,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唉,我果然还是过于善良了啊……
“看来,我需要另辟蹊径了。”我苦笑着对自己说。
突然,门帘又开了,拉迪特尼埃走进来,面容严肃,眼神庄重,他一直走到我脚边跪下来:
“殿下,我已经把那些等我的人给打发走了。现在,我完全属于您了。您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您要杀人,我就去杀。但是,在那之前,我唯一的要求是请您把您的烦恼告诉我……还是说,您认为g本不配跟我谈起您的烦恼,那让您美丽的眼睛如此忧愁的烦恼?” 这下轮到我犹豫吃惊了,面前的这双眼睛没有半分虚假的伪装,它们一眨不眨的、带着坦率认真的神情看着我,几乎要叫我心软了。
这是一个直率单纯的人,勇敢无畏,而且为了我愿意承担他想象不到的危险和牺牲……我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欺骗他……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面临的危险以及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也许可以避免他糊里糊涂的就把自己送上绞架。 “我的烦恼…我不怕对您说,”我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啊,是的,除了阿玛克尼亚公爵,我想没有人会让我如此烦恼。”
“啊!”拉迪特尼埃惊骇的看着我,低声说,“阿玛克尼亚公爵?”
我慢慢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多的几个词语,蕴涵着真正的冷酷:
“您回来不是为了要向我效忠吗?” 他脸上的肌r猛地一跳,眼底露出复杂的神色。 “瞧,您露出了这种为难的表情,怎么办?这可真叫我难堪。”在我的嘴唇上闪过一个轻蔑的笑容,“在这里,在整个军营里,我孤单一人,难道注定得不到任何真心实意帮助了吗?”
“可是,公爵他…他对您……” “他爱我,您想说这个吗?”我打断他的话,“您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摇摇头,继续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爱他吗?”
“嘘!别再说话,”我望着惊惶失措的拉迪特尼埃,“我完全明白,我现在要求您的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我需要您的帮助,而您却并没有帮助我的义务,你可以拒绝我,然后我会当作从来不曾向您提起过……凭借您的人格,我相信您不会向其他人吐露这件事,就让我们到此为止吧!”
拉迪特尼埃脸色苍白,激烈的内心挣扎全都显现在他的脸上。唉,那表情在说:我觉得自己会受这个人的支配,这多么可怕……可是,为什么不呢?我不是已经跪倒在她的脚下了吗?我不是已经分享她的秘密了吗?她有权叫我忠诚…… 慢慢的,拉迪特尼埃抬起眼睛望着我,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他的话语却一点也没有颤抖:“我愿意为您效劳。”
永远的孤独
随着决战时刻的逼近,整个军营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即使是关于艾尔文的种种谣传都没能影响到那些个最热烈勇敢的心——这些轻率的心灵,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值得我们尊敬,但是轻率,啊,尽都是一些年轻盲目而容易被鼓动的心——仿佛胜利就放在他们眼前,被一只手指着给他们看一样。的
然而,这无疑正是阿玛克尼亚公爵所需要的。话又说回来,这位大人物的意愿和要求,凭借他强有力的意志和手段,一般来说总是会得到满足和实现的。的
比如此刻,我穿着一条蓝色的细纱薄裙,代替了往日那套灰扑扑的侍从装;没有束发,而是让蓬松曲卷的头发自然披散在肩头;除了在右滞笊舷盗艘桓65533;65533;65533;档乃看65533;猓65533;65533;砩舷旅挥腥魏问纹贰g逅65533;没蛘咚登宕康孟蟆傲诩遗65533;1薄?的
我坐在阿玛克尼亚公爵身边,接过他亲手递给我的食物,时不时抿一口那种被叫做“姆卡”的酒,还不忘配合餐桌上的氛围做出微笑或者明白的表情。的 公爵实践了他的诺言——把我时刻拴在他身边,好象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不过,他顺利的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因为我柔顺听话得象灯芯草一样。换上他叫人送来的裙子,镇定自若当着他的面梳洗,在餐桌上虽然做不到谈笑风生,但至少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伙伴吧。
“蓝基娅,你吃得太少了。”阿玛克尼亚公爵放下酒杯,用挑剔的眼光审视着我盘子里的食物,然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停留在我的x前,“你应该再胖一些。”的 死x!我恼火的丢下餐巾,毫不客气的说:“我认为,比起这个,你现在不是更应该关心你的军队和士兵吗?”
阿玛克尼亚公爵蓦地笑出声来:“蓝基娅,你生气的样子——活脱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野猫,皱起鼻子,露出牙齿,随时准备反击那入侵者。”的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的笑容真实自然,惯常的嘲讽在此刻的这张脸上看不到丝毫痕迹,他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掌:“不要对我吝惜你的表情,亲爱的蓝基娅,尽可能的对我微笑或者生气吧,……因为怒火不但没有减损你的美丽,反而令它更加生动了。也许,我可以请求你以后时不时的冲我发发脾气,我保证你在我心中会更加十全十美,简直难以找到缺点!”的 我用无法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从他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可惜,我倒是希望自己缺点多一些……”的
“哦?”
“因为——”我随手撕下一片面包浸进汤里,“太过完美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碎,难道不是吗?”
阿玛克尼亚公爵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而我则专注的搅动着面前的汤,心思飘忽在另一个层面上——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在我与他之间?不会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傍晚。在这最后的几个小时,我竭力要象平日一样冷静自持,不,应该比平日更加冷静沉着。我站在帐篷外面,让自己因为过度思虑而发热的头脑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
天边,太阳刚刚落下去,深沉的黑暗还没有占领广袤的天空。地平线之上,停留着一抹鲜艳的金红色,仿佛是光明女神裙边上最后一道华丽的花边,逐渐的变淡,变浅,直至消失不见。没有月亮,只有昼与夜交替的短暂瞬间……
多么奇怪的感觉,这样安静,这样沉默,谁能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照亮天空之后,一场决定一个王国命运的战争就要开始了……而我,将在哪一块天空下面流浪呢?
还有,瑟基……
“你在看什么,我无情的姑娘?”
“……天空,”我没有回头,“天黑了。”
天色迅速的黯淡下来,一颗闪亮的星辰出现在东方,我眺望着,低声自语:“星星出来了……”
阿玛克尼亚公爵揽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担心明天吗?”
我轻轻摇摇头,下意识的抚着右手的手腕,蓝色的丝带里面绑着一份足以使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昏睡两三个小时的药剂。我…不需要担心……
沉默蔓延在帐篷里,我斜靠在床榻上,阿玛克尼亚公爵把他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似乎都在沉思。 我的思维并没有停歇,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良久,膝盖上的头颅动了动,用一种呓语般的声音说:“真奇怪啊,蓝基娅,这样安静,好像我要去赴死一样。”
我的呼吸一滞,不由低头看向他。
他宁静地、目不转瞬地望着我,带着一半微笑,一半忧郁的神情。他的眼睛,仿佛是冬日弥漫着浓雾的森林,让人找不到出口,迷失方向……我怔怔地看着,仿佛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而昏暗……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抚我的头发:“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不会。”我吸了口气,使劲摇了摇头,竭力想要从这种被施了魔法的氛围中摆脱出来。
他笑了:“你说谎,蓝基娅,”他轻轻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向他,“这很不好,殿下,我不会再相信您啦。”
我的y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然后一切都消失了,他微微从我膝上抬起头来,吻上了我的唇。
轻柔的、轻柔的吻,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嘴唇,轻轻的触碰和摩擦,温柔的停留在我的嘴角。
“你是爱我的对吗?否则你不会象一片树叶那样颤抖。”
他微微地扬起眉毛,用发s着喜悦和热烈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那种毫不掩饰的情感——天知道,这比什么都叫我难受,简直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在脸上做出冷淡、平静而坚定的表情,然而情绪第一次脱离了我控制,以致于我在他的凝视下完全不能说出我应该向他说的话。
在那难堪沉默的一刻钟,有那么一瞬间,虽然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却宛如一道鲜红的闪电划过我的灵魂。我觉得,只要后退一步,就那么一小步,我就会无可挽回地远离过去的一切,完全落入另一个陌生而疯狂的世界中去。在那里我闭上了双眼,捂住了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理x,什么是妄想。我只要注视着一个人,也只被这一个人所注视,宛如被黑暗笼罩的大地,每天期待唯一的太阳为它带来光明与希望……
“别再这样看着我……”我用手挡住面孔,喃喃的说,“可怕……你非要让我陷入到悲惨的境地去不可吗?不……”
不!现在不能软弱……决定已经做出,决心已经下定,不允许再摇摆和更改。我要离开这一切——永远的离开它!离开虚假的荣耀和痛苦的争斗,回去,回拉西法尼亚去,回菲拉斯身边去,恢复本来的面貌,隐匿在高山、平原、田野中,在自由、梦幻和纯朴的境界中永不回头!
我不知道我脸上流露着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使得阿玛克尼亚公爵更加凝神地看着我,而且皱起了他浓黑的眉。
“你在想些什么,蓝基娅?”他触碰着我的面颊,低声说,“见鬼,这样的眼神和…热情……”
“嘘……”我低下头来朝他微笑着,用我所能做出的最最温柔无辜的表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种带着些许脆弱的、混合了丝丝悲伤的甜美嗓音,“我们不应该说那么多,尤其是今天晚上……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想,除了明天……”
他出神的看着我,又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眸深处和微笑中含有如此温柔和珍爱的神情:“明天,”他说,“是的,让一切在明天结束并重新开始吧。”
让一切在明天结束并重新开始……我默不作声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转而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也许你愿意让我拿点喝的东西过来吧?”
“你不要再来杯酒吗?”我拿起他的杯子,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垂下眼帘,斜靠在床榻上。药效发作了,拉迪特尼埃没有骗我,这种分量的药剂确实能够使人完全象睡着了一样毫无知觉。
我低下头,凝视着他的面容:俊朗的线条隐藏着坚毅,垂下的眼帘遮盖了那双比最浓的黑夜还要深沉的眸子——那里面有你能想象到的一切东西,从最温柔的风到狂暴的雨,从最动人的春天到严酷的冬季,从最炽热的爱到骇人的恨……那时刻叫我远离却又不得不停留的一切……
我的手不知不觉中抚上了他的眉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褶皱,破坏了整体的宁静与安详,仿佛即使是这样的睡眠都仍然无法令他放松安稳一样……这是一个痛苦的灵魂,虽然强大,依然痛苦。他被巨大的野心所驱策,要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为此,他冷酷、残忍、不择手段;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但是,又或者,谁知道呢——他难道不是一个孩子,一个缺乏感情温暖的孩子?他对我的爱情,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g浮木再不放手,执着而不顾一切,偏执得令人害怕……我伸出指尖,轻轻抚平他的眉头。谁知道呢?谁知道呢?也许,他只是被上天选中经受痛苦考验的灵魂,被迫承受命运施加的一切折磨,只能用行动来反抗命运而已……
在某些方面,我们或许真的很相似呢,阿玛尼……
可是,我还是不想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因为尘土里从来开不出花。
我靠近他的脸,指尖温柔的拂过他的眉毛,然后低下头把嘴唇压在他的唇上:
再见,阿玛尼,谁唱过: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我与你,注定要这样告别并且永不再相见。
谁又会清楚知道,我这不是在向自己告别呢?
当世界终结时
天空中没有月亮,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晦暗不明。我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灵巧而敏捷的穿行在一个个帐篷间,同时谨慎的留意着周边的一切动静。
夜已经很深了,营地里到处是一片高低起伏的鼾声,间或有难以安眠的灵魂,不知道从哪里的角落低声吟唱着忧愁宛转的歌谣,微微颤抖的尾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在风中渐渐平息……
站在唯一一个挂着黑色门帘的帐篷旁边,我再次回头向身后看去,然后掀起门帘闪身走了进去。
“菲拉斯,菲拉斯?”在这个狭小封闭的漆黑空间里,我听见自己放大的呼吸,伴随着加快的心跳和一丝莫名的不安。
突然,我的手被人捉住了,一股力量拉着我跌落在一个温暖坚实的x膛上,被两条既温柔又有力的臂膀环绕着。 “蓝基娅,”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来了…是你吗?” “是我,菲拉斯,”我仰起头,在黑暗中习惯x的寻找他的眼睛;他的气息追逐过来,长发垂拂在我赤裸的颈项间,轻柔得让人叹息。我紧紧的抓住他,“对不起,我来晚了吗?”
“不,我们现在马上就走!”
“好!”
菲拉斯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前行。他的手心那么热,那么烫,传递给我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
突然,他停了下来,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凝神细听。远远的,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的手,而他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我的,坚定的带着我继续向前走去。
在快要接近营门的时候,从一大片黑黢黢y影中突然走出一个活动的人影,而且,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大踏步的朝我们靠过来。
“有人!”
“是尤里塔斯。”菲拉斯冷静的说。
“见鬼!”来人压低声音,那奇特的带着外国腔调的发音立即让我回忆起某个红头发的贝路特人,“菲,鸟儿们起来了,正在到处乱哄哄的搜查呢。我们要继续吗?”
菲拉斯把头转向我,黑暗中,我看见他眼中闪动的微光;于是,我紧了紧相握的手,在黑暗中对着他微笑。
“继续,我们必须继续。” 营地的大门,照明用的火把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带来灼人的热量,同时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几个晃动的人影。 到了,我们快到了。守卫已经被买通,准备慷慨的为营地里某个浪荡子最后一次约会他的情人而大开绿灯。我下意识的拉紧裹在身上的斗篷,希望这些无聊的人们不要有太过强烈的好奇心。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飞快的越过我们——
“守卫!守卫!”骑在马上的人大喊,“从现在起不准任何人出入!”
我的心往下一沉,此刻,我们已经站到了光亮之下,菲拉斯?我转向他,不,来不及了!
“站住!前面的!你去哪儿?……你们去哪儿?……”一个声音在我们身后大喊,而我无疑已经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站住,混蛋!”我听见剑被从剑鞘里面拔出来的声音。
“尤里塔斯!”菲拉斯轻轻的喊了一声,飞快的把我向前一推,下一秒,我落在一个陌生的怀抱中——尤里塔斯一声不吭,动作迅速地拖着我向前快步走开,我身不由己的跟着尤里塔斯走了几步,似乎才明白过来。
我转过头去:交错的人影,清脆的刀剑撞击声……守卫的人涌过来,影影幢幢的混乱了我的视线。
“放手,尤里塔斯!”我喘着气低声说。
“不,夫人……”
“您弄痛我了。”
他愣了愣,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抱歉……”
我猛地向前一挣,摆脱了他的手,返身向后跑去。
“该死!”
身后传来压抑的诅咒声,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刻我来不及思考,只是像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向着那一片喧闹光亮的中心奔过去。
在接近光源中心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在这里,一切刀剑的活动已经静止,莫萨克捂住肩膀,在一旁直喘气,带着不相信的神情,似乎还不明白刚才那一剑是怎么刺中了自己的,而在周围的人们中间同样发出恐惧的惊叹。
“快点叫人来!快点,把加尔文骑兵营叫起来!”
人们激动起来,有人开始发号施令,另一些人则挥舞着手里的剑,小心翼翼的试图靠近菲拉斯。
“好啊,先生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扯下斗篷,径直走了进去。
人们有一瞬间的寂静无声,他们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突然间变得手足无措。莫萨克盯着我,因为受伤而失去血色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
我走过去,走到人群的中心,站在菲拉斯的面前,抬头望着他:“你曾经离开我一次,而那一次差点造成了我们永久的分离。现在,你还要叫我离开吗?”
菲拉斯深深的看着我,慢慢的说:“不,从现在到永远,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离!蓝基娅,这誓言高于一切,高于我的生命……”
我伸手制止他再说下去:“用你的生命起誓,用我的死亡起誓,我说过,我要我们在一起……”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除非我死,否则你必须活!”
菲拉斯深深的看着我,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的眼中激荡,他向我伸出手,手指c进我的头发里,用力把我拉向他:“不,蓝基娅,”他的嗓音在惊痛中变得低哑,“……从现在到永远,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离!蓝基娅,这誓言高于一切,高于我的生命……”的
“是的,菲拉斯,” 我把手掌捂在他温热的嘴唇上,对他微微一笑,“现在,别说…什么也别说,好吗?”
我回转身来,泰然自若的朝着莫萨克走去,微笑着说:“怎么了,先生?您受伤了?可您怎么得罪我的侍卫了?”
莫萨克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右手按在肩膀上,鲜血不断的从他青白的指缝间流出来。
“呵,您不愿意回答我的话,”我的语气冷漠而高傲,“也许,长久的军营生活已经让您忘记了应有的礼节了吧?”
莫萨克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
我继续说:“您冒犯了我,可是,我愿意原谅您。”
我看着莫萨克,然后向他伸出手去。
一个扭曲的表情出现在莫萨克的脸上,终于,他忍痛朝我走过来,弯腰亲吻我的手:“请原谅,殿下。”
“您呢,”我猝然抓住他的手,低声说,“别想要妨碍我……”
莫萨克从我的手上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血丝。
我微笑着继续:“否则……您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后退一步,垂下双肩,声音低哑:“您…无法离开……”
是吗?那么我们试试吧。我冷冷的看着他,微微侧头低声:“菲拉斯,看着这个人,如果有必要,就敲昏他!”
是的,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我仍有机会。即使他们发现了异常,但莫萨克显然没有得到具体的指令,所以我相信阿玛克尼亚公爵因为药效还不能发号施令,而詹姆斯元帅远在埃尔松的军营……只需要,只需要……
我回头看向菲拉斯,递给他一个眼神,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上前几步牵过莫萨克的马。我转过身,目光从那些带着困窘和疑惑神情的面孔上扫过,我知道,莫萨克对我的称呼和臣服已经在这些人心中起了作用,我收敛起笑容:
“法玛公爵完全有权利和自由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现在,我命令你们让开!”
我深知此刻绝对不能流露出一丝的畏惧和退缩,只有附身在那些最为高贵显赫人物身上的、那些毫无理由的自信,那些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严,无知无畏的勇气和力量,才能征服这些犹豫不决的人群。
果然,我看到他们变了脸色,互相看着,好像不知道是否应该听从我的吩咐一样。
我挺直背脊,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人们在我面前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一步,两步……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掉!这是公爵的命令!”
一个声音高喊着,四个举着火把的人从后面跑上来,身后紧跟着全副武装的护卫队;被这些叫声惊动的守卫愣了一愣,才如梦初醒般向我涌过来。
“别用你的手碰到她!”混乱中我听见菲拉斯的怒吼,无数光点在我眼前跳跃,令人感到一阵眩晕,我伏在菲拉斯的x前,紧紧拉着他的衣襟。菲拉斯抱着我,用剑在一双不知天高地厚的向我伸过来的手上留下永久的记忆。
一声惨叫过后,突然安静下来。我抬起头——人群
“啊!”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咬住了嘴唇。白色的床榻上,乌黑的头发倾泻下来,它的主人静静的躺在上面,仿佛睡着了一般,紧闭着双眼,双手交握着放在x前。
一串颤栗从我的头顶掠过脚底,我感到害怕,却并非是由于想到即将到来的惩罚……
六位骑士默不作声的轻轻放下床榻,然后在周围散开。
床榻上的人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微微张开,似乎是毫无焦距的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投向我——
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没有……可怕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
如果他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从他紧闭的嘴唇里面吐出来的呼吸不是那么不均匀,他的眼睛不是那么y沉、呆滞、带着无尽的黑暗,我就几乎看不出他的痛苦,这当众显露出来的痛苦。
天知道,我宁愿看到他的怒气,看到愤怒、冷酷、严厉,也好过眼前的一切。那些生来就高贵骄傲,富有力量的人啊,他们不是同受平凡感情支配的卑微凡人不一样么?他们不是有力量使心肠冷酷,来承受伤痛的折磨么?即使是阵阵剧痛使他们难以平静,他们不是也能很快的恢复过来,虚假的微笑么?
我把嘴唇咬出了血。
他慢慢抬起手来,动作显得困难而僵硬。显然他是想说什么。立即,一旁的护卫队长走上前去,向着他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向他的嘴唇。……他开口吐出几个词语,微弱而不可辨。
护卫队长直起身,避开我的目光,大声说:
“大人的命令,把公主殿下带过来,杀死那个男人!”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血y冻结在我的血管里。我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不可遏制的暴风雨,就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最后的,击碎船只的巨大浪涛一样,可以毁灭一切,吞没一切!而我必须经受这一击,哪怕会就此破碎……
我侧过头望着菲拉斯,他的脸色和我一样苍白,然而,在他明亮的眼睛中跳跃着火焰的光芒,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疑,甚至没有一丝不安。
他年轻的面孔转向我,微笑着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泪水突然涌上我的眼眶,是的,我知道这种事,只需要一眼即可看出的一切。
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整个神情,都在无声的说:我爱你!
仿佛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怜惜,一切的热忱和渴望,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有我而已。而我看懂了并流下热泪,在这双眼睛之中,是我无法失去的世界,不可能再有任何犹豫。
不哭,我不哭,不颤栗,不犹豫。我踮起脚,把嘴唇贴在菲拉斯的耳边:
“胜过所有的一切……我爱你……”
菲拉斯的嘴角突然抖动,他的手抚着我的脸颊,绿色的眸子发出奇异的光彩:“再说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睛,“亲爱的蓝基娅,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我的目光在他的眼睛中流连,贪婪的汲取那里面的光辉和神采: “以你的生命起誓,以我的死亡起誓,我爱你!所以,……除非我死,否则你必须活!”
我握住菲拉斯的手转过身,迎着无数耀眼的火光扬起头,好像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高踞于一切人之上大声宣布:“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权利伤害他!因为,他属于我!”
在我说话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连世界都静止下来。我听见自己chu重的呼吸,心脏在x腔里激烈的跳动。
护卫队队长僵直的举起来的胳膊,许多沉默的面孔,拉迪特尼埃……
我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国王,也不能随意处置他臣仆的臣仆。而你们怎么敢这样冒犯我?竟然想要当着一位公主的面杀死她的臣仆?……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可怕的、死一样的寂静和沉默,没有人说话或者是动一下,即使是最大胆的人在这种冷淡和沉默面前也要发抖。突然一阵惊慌蔓延开来,从那个象征灾难的床榻上,阿玛克尼亚公爵抬起上半身,他的呼吸异常紊乱和急促,他的目光在我和菲拉斯之间掠过,是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突然,他开始说话,一个字一个字,都像从喉咙的深处挤压出来:“杀死他!我命令……”
“拔剑!”队长拔出了长剑,向周围的人高声发出口令。
“杀死他!”
人群开始猛烈地涌动起来。
菲拉斯举起我的手放在唇边:“离开一些,蓝基娅,我不想让那些污秽的血溅在你身上。”
我退后几步,飞快的弯下腰去。在我最后的视线中,一个人恶狠狠扭曲着脸,举剑向菲拉斯刺过去……我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抖,狂乱的从裙子下面出一把套着黑色皮革的小刀,拔出了鞘——
“住手!”我大叫一声,声音那么响,以致于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看向我。
“谁如果敢动他一下,我就用这把刀杀死自己!”
“蓝基娅!”菲拉斯向我冲过来。
“你别过来!”我后退一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一时间,时间仿佛停滞了,我的眼前飞快掠过菲拉斯惊痛的双眼,拉迪特尼埃惨白的面容,莫萨克复杂的眼神……
“你敢?!你敢在我面前流出一滴血……”一个撕裂x口的声音响起来。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阿玛克尼亚公爵面色惨白,脸上带着骇人的表情。他用非同一般的力量在刹那间从床榻上站起来,眼睛可怖的盯着我……
我看着他,开始微笑了,一线热流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去,却奇怪的感觉不到疼痛。
支撑着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颓然倒下去,用一只手捂住脸,似乎要掩盖住一切痛苦——
啊,她会做的,她说到做到,不是吗?
他一边倒下去,一边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
已经是极限了,所有的感情的堤防,所有的坚强和自持,现在就要瓦解了。我快要坚持不下去,这些痛苦的责难,绝望的哀愁,快要把我淹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且一旦开了头,就会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之舞
我拼命咬住嘴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狂呼。唇上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我睁大眼睛,视线却在那跳跃的火光中模糊不清……
“给他一匹马…让他走!”我一字一顿的说,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费我全部的力气。
只是那么十几秒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决定命运的那只手终于抬了起来,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
“把马牵过来,牵过来!”有人在高声下令。
我慢慢把目光转向菲拉斯——菲拉斯看着我,眼中交织着痛楚和惊怒的神情……
他没有去接那缰绳,只是对我轻微而坚定地摇摇头。
“你走!”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伸出来的手。
“活着!记得……除非我死!”
是的,除非我死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勇气又回来了。于是,我对着那个颤抖的人像露出笑容,亲爱的,亲爱的菲拉斯……
对,就这样,翻身上马,走吧,走吧,别再迟疑……我用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最后的眼神交汇……然后,离开……别回头,别再看我……
我凝神细听,确定已经听不到马蹄声……我松了一口气,他们追不上他了。
我慢慢放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麻木酸软的胳膊,伸直双臂,摊开双手——小刀从我手中滑落,落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青白的掌心上迅速出现一道殷红的血痕,疼痛缓慢而清晰的浮上来。
我握住双手,倨傲的看着前方。
费尔南德斯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朝我走过来。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匹马来,发狂般的朝着阿玛克尼亚公爵的方向冲去——人群大乱,在一片惊呼声中,人们如梦初醒般想起必须护卫公爵的安全。于是,叫喊、涌动、惊恐、混乱……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夜色和火光组成的背景下,高高跃起一骑人马,闪电般来到我面前。马上的人朝我俯下身,翡翠色的眼眸中朝映着火光,金发闪耀,宛如战神。
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恍惚落在马鞍上,在菲拉斯的怀中……一切嘈杂、火光、叫喊都离我远去……
我回过头,最后一次向后看去——光亮逐渐退却,渐渐被淹没在无限的黑暗中……我缓缓转过头,把脑袋埋进菲拉斯怀中。
未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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